第8節
伙計接過銀票,看了一眼上面的數值,趕緊收了起來,笑著送客道:“客官好走,咱們店里還有客人,那小的就不送啦!” 喬知白擺了擺手,將裝著衣服的包裹領了起來,然后拉著凌子修出了綢緞莊。 三天的集會已經過去,街上如潮的人流已經散去不少。陽光正好,照在人身上有一種懶洋洋的感覺。 凌子修偷偷地看了一眼喬知白手中的包裹,又看了一眼臉上掛著淺淺笑意的喬知白,而后微微垂了垂睫,擋住了眼里一絲無法消去的擔憂。 “糖葫蘆還要吃么?”喬知白看到了賣糖葫蘆的老人家,下意識地便朝凌子修開口問道,但是等了一會兒也沒聽到回應,一側頭,便發現站在自己身邊的小家伙正低著頭,緊抿著唇,一副神游太空的樣子。 喬知白有些無奈地單手按了按凌子修的小腦袋:“我說,你怎么每次一逛街就發呆?好好地走路也能溜號么?” 凌子修被喬知白的一番話拉回了思緒,眨了眨眼看著不遠處的糖葫蘆攤,趕緊揚起一個笑來:“好啊好啊,上次吃了一次,惦記很久了呢?!?/br> 喬知白敏銳地察覺到凌子修的情緒似乎有些不對,但仔細琢磨一下,卻又沒有發現哪里不對,仔細看了看小家伙笑得天真可愛的臉,想了想,還是覺得大約是自己想錯了。 忽視了心頭那絲微妙的錯覺,喬知白笑著道:“既然想吃,怎么不早說?”說著,拿著錢買了一串回來,往凌子修手里一塞,然后拉著他的另一只手,繼續向前走,“不過,就算喜歡,也別多吃。畢竟是甜的東西,吃多了,牙會被蟲子蛀掉的?!?/br> “蟲子?什么蟲子?”凌子修一臉驚異地望著喬知白,“牙齒里還會長蟲子嗎?為什么會長?是食物里面的蟲子進到嘴里去了嗎?” 介于無法向凌子修簡明扼要地解釋究竟什么是細菌,什么是牙菌斑,喬知白望了望天后,鏗鏘有力地點頭,道:“對,就是這樣?!?/br> 凌子修被嚇住了,有些糾結地道:“那這個糖葫蘆我還是不吃好了?!?/br> 喬知白輕咳一聲,趕緊補救:“唔,吃一串還是沒關系的,這一根里面沒有蟲子?!?/br> “哥哥怎么知道?”凌子修狐疑地看著喬知白。 “唔,這個嘛……”喬知白又望了望天,然后認真嚴肅地道,“直覺?!?/br> 凌子修沉默了好一會兒后,才艱難地問道:“所以哥哥剛才是騙我的對吧?” ……被發現了。 “不過小修已經七歲了,那應該也快要換牙了吧?”喬知白斜睨了一眼凌子修,突然笑了起來,“這樣說的話,牙就算被蟲蛀了也沒什么,反正就快換了?!?/br> 凌子修瞪著水汪汪的眼睛看著一臉壞笑的喬知白。 只不過可惜的是,小修換牙的小萌樣估計他是看不到了。喬知白突然感覺有些憂傷。他還記得自己當年換牙的時候,說話漏風不說,而且還會被自家周邊那些換完牙的年紀大些的孩子嘲笑,害得他那些日子在外人面前一句話都不敢多說來著。 往事不堪回首。 喬知白心中默默嘆了一口氣,繼而又更加憂傷地看著凌子修:這個孩子本來就話少,要是等他要換牙了,直接真的就變成了一個悶葫蘆可怎么辦? 隨后,又看了一眼凌子修白白嫩嫩的小臉,“唔”了一聲:沒關系,他家小孩這么可愛,就算是悶葫蘆,也是最萌的一號悶葫蘆。 拉著凌子修去客棧的路上,兩個人偶然經過了一家私塾。私塾里還沒有放學,隱隱約約地可以聽見里面有孩子的讀書聲斷斷續續地傳出來。 喬知白好奇地站著私塾外面看了看,正準備對凌子修說什么,一低頭,卻發現凌子修也正微微伸了頭,透過開著的大門,朝著里面的小院子里偷偷地瞄。 喬知白摸了摸凌子修的腦袋,輕輕地笑了笑,問道:“小修,你想要讀書么?” “讀書?”凌子修重復了一遍,卻沒有直接答復,只是有些懵懂地問道,“讀書有什么用?” 喬知白聽見凌子修這么一問,直覺地張口就想說“可以考狀元,當大官”,可稍稍頓了頓,仔細地想了一會兒,介于他不是很了解現在這個大陸上各個王朝的風俗習慣,所以又只好將涌到喉嚨上的話又勉強地咽了下去。 畢竟就算是在古代的中國,科舉取士也是從隋朝才開始推行的。若是現在的朝代還是選用察舉制,或者更坑爹一點地采取九品中正制的話,讀書和做官也就沒有什么必然的聯系了。 想了又想,喬知白只能誠懇地回答:“讀書可以使人明理、知廉恥?!?/br> 凌子修似懂非懂地“哦”了一聲,反問,“那讀書可以賺錢嗎?” 喬知白糾結地看著面前突然化身錢串子的凌子修,道:“你可以將讀書學到的道理運用到生活中去,然后經過實際cao作,獲得經驗,再然后你就能賺錢了?!?/br> 凌子修道:“可是,那不是還要自己去實踐么?一味的讀書并不能賺錢吧?而且我看那些店家老板,也不是每一個人都讀了書的呀?!?/br> 喬知白覺得凌子修這話不大對,但是卻又一時找不出理由來反駁,猶豫了一會兒,只能點了個頭。 凌子修拉著喬知白繼續向前走,嘴里吃著糖葫蘆,發出的聲音聽起來有些含含糊糊的:“那我就不讀書了?!?/br> 喬知白作為一個被學前班、興趣班、小學中學重點大學一遍遍輪過來的二十一世紀新好青年,他表示他對于凌子修小朋友的厭學情緒十分理解,但是,心下再怎么理解,為了凌子修將來的前途考慮,有些話還是不得不說:“小修,也不能這么說,不是有句話叫‘書中自有黃金屋’么?能夠識文斷字總歸沒有什么壞處的?!?/br> 凌子修滿不在乎地道:“可是,那樣的話,不但要花錢請夫子,還會浪費很多時間?!?/br> 喬知白無奈地撫了撫額頭,正準備再說幾句,卻看到凌子修突然回過頭,臉上掛著天真爛漫的淺笑,一雙眼睛亮晶晶地閃著一種奪目的光彩:“而且,我不是已經和哥哥說好了嗎,我以后是要努力賺錢養哥哥的啊?!?/br> “我不想讓哥哥等得太久呢?!绷枳有捱@么輕輕地笑著說。 因為我總感覺,哥哥好像就快要離開我了。我想讓哥哥知道,其實我也是一個有用的人,我會努力賺錢,賺好多好多的錢,我也能給哥哥買很多很多漂亮衣服,讓哥哥吃很多很多的美味佳肴。我會很努力很努力地養哥哥的。 所以,哥哥,你不要丟下我好不好? “嘿,你這個小鬼?!眴讨讻]有辦法判斷出這一刻,自己心里的那種又酸又甜的感覺究竟是什么,看著凌子修那張臉,喬知白第一次這么明顯地察覺到,或許自己的二十天后的離開,對于這個孩子來說會是一個很大的打擊。 但是在這一刻,他卻什么都不能告訴凌子修。 “嗯,那我就等著咱們小修賺大錢來養哥哥啦?!眴讨啄罅四罅枳有薜男∪鶐妥?,笑著應聲道。 ☆、第15章 找人家養小修 第十五章 雖然凌子修并不想要去讀書,但是喬知白卻也不可能真的就這么放任自家娃子成為一個文盲??紤]到凌子修眼睛的情況,還有自己并不能在這里再呆上多久的事實,喬知白第二天就私下花了大價錢請來了一位教書先生,專門來客棧教凌子修識字。 為了阻止別人發現凌子修眼睛的異常,喬知白只能先用紗布將他的左眼裹起來,權當做了遮蔽。等將左眼包扎好了,喬知白看著凌子修被繃帶遮住了三分之一的小臉,心里又不禁升起一點心酸來。 伸手摸了摸凌子修的腦袋,喬知白嘆了口氣,道:“小修,且再忍忍,等日后你出息了,這雙眼睛便也就不算什么了。這世界的規則也不是不可違逆的,只要你足夠強,就能夠將規則改變。等你以后強大了,你便是規則,到那時,世間上再也不會有人厭惡你的眼睛,那些人,他們也只會羨慕追隨你而已?!?/br> 足夠強嗎? 凌子修微微垂了垂睫,然后堅定地點了點頭:“我知道了,哥哥。我會努力變得強大的?!?/br> 喬知白對著凌子修笑了一笑。盡管他知道,就像中國幾千年的男權歷史里,也不過只出了一個女皇帝一樣,那種可以左右規則的強大其實古往今來并沒有幾個人能夠達到,但是他卻愿意給凌子修一個期盼。畢竟,有了期望,日子才會有盼頭?;蛟S,這樣凌子修日后的生活也能更加快樂。 喬知白并不指望能夠培養出一個驚才絕艷的大文豪出來,所以對于凌子修學習進度盯得倒也不是很緊。但也許是因為凌子修本身就有著這方面的天賦,盡管才剛剛接觸書本習字,但是每次只要經過夫子的一些點撥,他便能立即觸類旁通,活學活用。 喬知白驚喜地發現,不過短短幾天功夫,凌子修跟在那個老夫子身后,竟然也能學得似模似樣的了。喬知白表示自己很欣慰。 這一日,教書的夫子又按時按點上了門,喬知白先是與夫子客氣了一番,而后鼓勵性地摸了摸凌子修的腦袋,便向夫子拱了拱手,先行離開,將整個屋子讓了出來。 凌子修有些不情愿地看著喬知白就這么撇下自己出了門,但是明面上卻又不好直說,一時間心情不由得帶上了幾分郁郁。 “昨日的《千字文》你看了多少了?” 正情緒低落著,那頭老夫子卻驀然開口提出了問題出來,凌子修稍稍坐直了身體,將自己的思緒拉回來,不驕不躁地道:“回夫子話,已經全數看完了?!?/br> 老夫子有些奇異地看了看凌子修,繼而摸了摸自己的胡子,道:“那這一本書讀下來,你又記得多少?可有什么收獲?” 凌子修想了一會兒,道:“弟子駑鈍,只記得十之六、七而已?!?/br> 老夫子似是有些驚喜:“十之六、七?不過兩日功夫,你居然已經記下了這么多?唔,那我今日便來考??夹D??!?/br> “夫子請問?!绷枳有尬⑽⑻Я颂а?,看了一眼老夫子,表情依舊沒什么波動,一副不卑不亢的樣子。 凌子修雖然年紀小,但是這么一副從容不迫的樣子倒是很得老夫子的喜愛。仔細地想了想,而后將手背放在身后,這便不緊不慢地考校起凌子修的功課來。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 那頭凌子修正在認認真真地學習功課,這邊喬知白倒也沒閑著。 當初他會花錢將凌子修買下來,純粹也就是一時沖動。那時候并沒有想太多,只是想著給那孩子一個自由身就好。但是這么些日子相處下來,不得不說,每天多接觸一點,喬知白就開始愈發地心疼起那個孩子。那么一個懂事、乖巧又軟萌的孩子,隨便說一句話都能暖到他的心窩子里去,真是讓人不喜歡都難得很。 自從他明白他是真的想要這個孩子以后能生活的好好的,而不是一時發發善心就算了后,喬知白就開始暗自為凌子修打算起了未來的日子。畢竟就算他再怎么喜歡這個小家伙,他也不能將他帶到自己的時空里去。不說其他cao作起來的困難,便是計穿委那邊就通過不了。 而現下最讓人擔心的是,他的時間并不多了。喬知白心下默默嘆氣。來到這邊,為了避免忘記日期,每過五天他都會寫一個小小的“正”字用來計時,而現下,他已經足足寫了四個“正”字,這也就意味著,差不多再有十天,他就必須被遣送回他自己本身所屬的時代。 只有十天時間了。 喬知白定了定神,將腦子里那些消極的想法全部甩出去,看了看面前的幾條小巷道,然后拐進其中的一條,熟門熟路地來到一個小店鋪前。 這間店鋪并不大,裝修得格外簡單。因為地理位置關系,常年照射不到陽光,乍一看陰森森的,似乎頗有些鬼宅的味道。 喬知白在店門口頓了頓。雖然這兩天已經來了很多次,但是每次進門前他還是會不自覺的背后發涼。雖然他知道這種探聽消息的中介機構也不好出現得多么明目張膽,但是難道你非要布置得跟個陰宅一樣才顯得高大上么? 喬知白覺得這里槽點太多,已經無處可吐了。 喬知白走進店門,只見大堂里,已經坐了一個穿著一身黑衣的男人。因為戴著面具,所以喬知白并不能看清楚他的長相,但是光聽著聲音推斷,男人的年紀大概也只在三十上下。 男人看了一眼喬知白,伸手便推過來一張薄薄的信紙。紙上只寫了寥寥幾行字。 喬知白接過信紙,坐在黑衣男人對面,瞇著眼掃了一下信紙上面的內容。雖然還是有些字無法識別,但是這么看著也能猜出來大概是一些名字和住址之內的東西。 “根據你的要求,我們在名隱城里最終找到了這三家?!蹦腥艘妴讨捉舆^了信紙,便開口出聲道,“夫妻成親多年,卻并未生下子嗣。家庭背景清白,人際關系網簡單。想要領養一個孩子,不在乎孩子是否有眼疾。為人老實忠厚,人品過關?!蹦腥艘粭l條地復述著。 喬知白點了點頭。 那男人見喬知白沒什么意見,便又繼續說道:“只不過,這三家都不是什么富貴人家,不過是家里有著幾分薄田,勉強能夠糊口罷了……你也該明白,稍稍殷實些的人家,即便是妻子不能生育,妾生子也是少不了的。更何況,退一萬步,他們打算領養孩子,也斷不會找一個眼睛殘疾的?!?/br> 喬知白折起手中的信紙,淡淡道:“這個我自然知曉。又不是貪圖別個的家產,我怎么會在乎他們的家世如何?家里貧窮些也好,省得我家孩子日后被那些收養者欺凌了去?!?/br> 黑衣男人看著喬知白的態度,心下也不是不好奇,既然如此,為何還非要把自己的孩子送走,但是多年的職業cao守讓他并沒有將話問出來,只是笑了笑沒出聲。 喬知白起了身,將一錠銀子放在了桌子上:“這三戶人家我自然是會去好好探查一番,若是真的選中了,改日必會將剩下的銀兩全數奉上。若是全都不如意……” 黑衣男人抬眼望了喬知白一眼,接話道:“那我必然會盡心盡力繼續查看,直到你滿意為止?!?/br> 喬知白點了點頭,將信紙放進了懷里:“時候不早,那我今日就先行一步告退了?!?/br> “慢走,不送?!焙谝履腥俗隽艘粋€“請”的動作,淡淡說道。 喬知白走出那個小店鋪,又快走了幾步,離開了那條小巷道,然后立即整個人都被陽光包圍了起來。喬知白抬頭看了看明媚的陽光,那略有些刺眼的光讓他不自覺地微微瞇了瞇眼睛。 在街上晃了一圈,順手給凌子修買了一串糖葫蘆,心底估摸著時間差不多,凌子修也該下課了,這才又轉身朝著百味樓的方向走了回去。 ☆、第16章 我的就是你的 第十六章 回到百味樓,教書的夫子也正好準備離開。喬知白恭敬地將夫子送出百味樓,這才又重新回了房間。 “今天學了什么?”喬知白將糖葫蘆遞過去,然后一邊伸手利落地將纏繞在凌子修左眼上的紗布取了下來,一邊笑瞇瞇地問著,“感覺怎么樣?” 剛從黑暗回歸光明,凌子修有些不適應地眨了眨眼睛,好一會兒,感覺舒服多了,這才認認真真地道:“也沒什么,夫子不過是考校了一下前些天學習過的功課罷了。唔,順便還新教了我一些字?!?/br> “哦?”喬知白坐在凌子修身邊,像是頗感興趣地追問道,“什么字?寫給我看看?” 凌子修聽了喬知白的話,臉皮稍稍紅了紅,視線有些心虛地發飄:“可、可是,我才剛學寫字,字寫的一點也不好看。待過幾天,我練得再熟練一點,我再寫給哥哥看吧?!?/br> 喬知白看著凌子修這么個小模樣,也舍不得再捉弄他,便揉了揉他的腦袋,笑著打趣道:“那你可得快一點,我已經迫不及待地想看小修的字了呢?!?/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