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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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明珠卻說,她要出席除夕國宴的確沒資格,但若只是以她丫鬟的身份隨她進宮去見識一番,還是很容易的,問她愿不愿意委屈一下自己扮作她的丫鬟?如果愿意,她自會將一應事宜都安排妥帖,如果不愿意,就當她沒說過這個話,還說她是拿她當親meimei看,所以才會想要與她有福同享有難同當的。 她當時被陸明珠說得昏了頭,幾乎是毫不猶豫便說了自己愿意去,還為陸明珠對她的“好”感動得淚水漣漣。 卻沒想到,等到進了宮以后,她卻很快與陸明珠走散了,然后被兩個突然出來的宮女指引著,胡亂走到了一座金碧輝煌的宮殿里,并且沖撞了一位宮妃,惹得那位宮妃當即要命人將她杖斃。 她被嚇傻了,連求饒的話都說不出來,只能眼睜睜看著宮人取來了刑杖,將她推倒在了地上。 萬幸千鈞一發之際,有個一看便知是宮里極得臉的大宮女出來制止了那位宮妃,說貴妃娘娘聽到了這邊的動靜,讓那位宮妃得饒人處且饒人,畢竟其時正值大年下,那位宮妃卻喊打喊殺的也未免太過不吉利。 滿京城的人都知道今上最寵愛貴妃娘娘,那位宮妃自然不敢不聽后者的話,只得放了她,領著自己的人悻悻然的去了。 然后那位大宮女便將她帶進了殿里去,在殿里,她見到了她活了那么大以來,所見到過的最美的人,哪怕對方只是一襲簡單的素綾衣裙,哪怕脂粉未施,頭發也只隨意挽了個纂兒,戴了一枚碧玉簪,依然美得讓人窒息,可以說便是九天仙女下凡塵,只怕也難望其項背。 她知道對方便是貴妃娘娘了,可她卻呆呆的,別說多謝貴妃娘娘的救命之恩了,連行禮都忘記了,還是先前那位大宮女笑著提醒了她一句:“還不快見過貴妃娘娘,謝過娘娘的救命之恩?” 她方回過神來,然后拜了下去。 貴妃娘娘卻很是隨和,立時便叫人扶了她起來,還說她:“可憐見的,方才被嚇壞了罷?”又問她是跟誰進宮來的,莫不是與她家的主子走散了不成? 她見貴妃娘娘如此和善,總算沒那么害怕,也能說得出話來了,結結巴巴說了自己是嘉和縣主的丫鬟,不慎與自家縣主走散了,求貴妃娘娘使個人送她去找陸明珠。 貴妃娘娘果然和善,聽了她的話竟真使了個宮女送她去找陸明珠,唯一的條件便是別告訴任何人她方才去過自己宮里,等她見到陸明珠時,陸明珠先是吃驚,隨即便哭了起來,說自己方才見她不慎都丟了都快急瘋了,可皇宮重地,她又不敢使人去找她,以免沖撞了哪位貴人到時候不好收場,萬幸她竟吉人天相,被好心人給送了回來,真是不幸中的萬幸! ——當然,如今陸明萱知道陸明珠當時是故意扔下她,想借宮里貴人的手取她的性命,達到借刀殺人,以為?;坶L公主報仇的目的了,可當時她卻不知道,是以絲毫也不曾對陸明珠動疑,反而認為都是自己的錯,自責得不行,之后更是寸步都不敢再離開陸明珠。 也因此,她得以有幸見到當今皇上、皇后娘娘并宮里其他高位或是有寵的妃嬪,其中自然也包括貴妃娘娘,但其時的貴妃娘娘已與她方才才見過的那個脂粉未施的絕色佳人有了天壤之別,她穿了全套貴妃禮服,衣著華貴,妝容精致,渾身上下都透著一股子雍容典雅的氣息,一度讓陸明萱以為自己認錯了人,不敢相信一個人妝容前后差異竟會這么大! 如今想來,這便是自己當初乍見凌孟祈時,會覺得他眼熟,而陸老夫人與陸大夫人等人卻未覺異常的原因,以及方才自己會覺得羅貴妃聲音耳熟的原因了罷? 陸老夫人與陸大夫人素日見到的都是盛裝后的羅貴妃,根本不可能見到她素面朝天的樣子,而自己卻在短時間內將羅貴妃妝容前后的樣子都看到了,知道這兩者之間有著怎樣巨大的區別,自然會覺得凌孟祈眼熟,畢竟不管凌孟祈如今承認不承認羅貴妃是他的母親,都改變不了他們母子幾乎生得一模一樣,只不過羅貴妃面容偏柔弱,凌孟祈則偏剛毅的事實。 而且這樣匪夷所思的事,若不是親耳聽見,誰又會往這上面想呢?根本連做夢都想不到,可偏偏又是真的,還不知道凌孟祈心里這會子是什么感受呢……陸明萱暗暗搖頭,斂住思緒繼續往下聽。 彼時羅貴妃仍哭得傷心欲絕,她的下人苦勸不住,只得跪下哀求凌孟祈道:“哥兒,我是打小兒便跟著主子的丫鬟香櫞,當年的事,我比誰都清楚,主子的確是有不得已苦衷的……那年哥兒出花兒,兇險萬分,主子不眠不休的照料了哥兒三天三夜,哥兒才總算脫離了危險,等到哥兒徹底好起來后,主子便去了城外的香積寺還愿,誰知道卻在那里救了一個身受重傷的人,偏那人又權勢滔天,待傷勢緩解之后,便定要主子隨他去,主子若是不從,便威脅要取哥兒和凌家滿門的性命,此情此景之下,主子除了屈從,還能怎么樣?所以當年主子扔下哥兒真不是出自她的本意,如果有可能,哥兒當主子就不愿意將您帶著身邊嗎?就更別說主子這些年對哥兒日也思念夜也思念,一得知哥兒來了京城,便什么也顧不得,定要趕來見哥兒一面了,求哥兒看在主子一片愛子之心的份兒上,就別說這些傷人的氣話了,勸一勸主子好嗎?主子腹中還懷著小主子呢,終歸也是哥兒您的弟弟不是嗎?” 凌孟祈沒想到自己母親是與人私奔了,但這私奔卻并非出自她的本意,而且若香櫞說的是真的,當年母親也是為了他和凌家滿門才委屈自己的,心下便有所松動,只是說出口的話依然冷冰冰的,畢竟十幾年的心結不是因香櫞三言兩語就能解開的:“那人再權勢滔天,能讓人想生生不得,難道竟還讓人想死也死不了不成?還有,別說什么弟弟不弟弟的話,臨州廣平侯府的二少爺才是我弟弟呢,你家主子腹中的孽種算我哪門子的弟弟……” 話沒說完,已被香櫞白著臉急急打斷:“哥兒還請慎言,這樣的話可不是哥兒能說的,讓主子和我聽了去還沒什么,若是讓……旁人聽了去,便是主子也未必能保得住哥兒!” 心里更是著急,本來皇上同意娘娘來見元哥兒已經是娘娘哀求了好些時日,最后更是將腹中的孩子拿來做了威脅,軟硬兼施才得來的結果,皇上為此氣得都好幾日不來看娘娘,只歇在乾元殿了,若再將元哥兒方才的話傳到皇上耳朵里,只怕娘娘都未必能保住他的性命,元哥兒不知道大殿外面有皇上的人,她香櫞卻是知道的,一旦方才的話被他們中的哪一個聽了一耳朵去,讓皇上知道元哥兒竟指責娘娘當初為何不去死,并且還罵娘娘腹中的龍胎是‘孽種’,元哥兒哪里還能有命在! 凌孟祈不是傻子,自然猜得到當年脅迫自己母親的人非富即貴,可依然沒往對方竟是當今皇上上去猜,聽得香櫞的話,因冷笑道:“那你就去告訴你現在的男主子我方才都說了什么,看他敢不敢要了我的命去,他敢做難道還怕人說不成,我就不信這天子腳下,京畿重地竟也沒有王法了!” 香櫞聞言,兩頰越發的慘白,正待再說,不想凌孟祈已先道:“且不論你方才說的當年所謂的苦衷是真是假,你家主子背棄了凌家,讓凌家蒙受了奇恥大辱卻是事實,我也不想再與你們廢話,我現在就趕回臨州,去向我父親稟明事實,磕頭賠罪去,不管他原不原諒我,我都會用我自己的后半輩子來為你家主子恕罪,誰叫我前世不修,今生托生在了這樣一個娘的肚子里呢?” 凌孟祈說完,便大踏步往外走去,急得香櫞忙忙張開雙手擋在了前面,“哥兒你不能回去,不然后果絕非你能承擔得起的,你一定會后悔的,求哥兒就聽我一句罷,難道我還會害哥兒不成?” “讓開!”凌孟祈卻一個字也不想聽,繞開香櫞便要繼續往外走。 香櫞不屈不饒的又擋在了他的前面,急得聲音都變了調:“哥兒求你就聽我一句罷,我真是為了你好,我們主子如今身在京城之事決不能讓任何人知曉……” “為什么不能讓任何人知曉,她如今的身份是有多見不得光?”凌孟祈報以刻毒的冷笑,“原來拋夫棄子一場,得來的也不過就是這樣一個下場!” 一旁一直哀哀哭泣著的羅貴妃聽至這里,她本就身嬌體弱,如今又懷著身孕,哪里受得了這樣的重話?竟禁不住兩眼一翻,暈了過去。 香櫞見狀,唬得魂飛魄散,忙上前將她半抱在懷里,急聲叫道:“主子,您怎么了?您醒醒啊,您不要嚇我啊……”若主子有個什么三長兩短,皇上必定勃然大怒,天子一怒,浮尸千里,到時候后果就真是不堪設想了! 一連叫了幾聲,又壯著膽子掐了羅貴妃的虎口半晌,仍不見她醒來,香櫞嚇得涕泗橫流,只得繼續哀求一旁的凌孟祈,好在他雖只是冷眼旁觀,并不施以援手,但見羅貴妃暈了以后,到底沒有再堅持離開,“求哥兒幫忙叫醒主子可好,再這樣下去,我怕主子真不好了……” 凌孟祈到底不是那等真正冷血無情之人,何況暈倒的人縱有千般不是也給了他生命,因抿著唇蹲下身,幫香櫞掐起羅貴妃另一邊虎口來。 他可不像香櫞是女子力氣小,且終究礙于主仆之分不敢對羅貴妃下太狠的手,是以他才一掐,羅貴妃便吃痛悠悠醒轉了過來,醒來先是急聲問香櫞:“元哥兒是不是已經走了?”及至看見凌孟祈還在后,才松了一口氣,破涕為笑道:“元哥兒,你還在,我真高興……” 凌孟祈一見他醒過來,便立刻站起身來,恢復了方才冷冰冰的樣子,道:“既然你沒事,那我先走了!”說完再次往殿外走去。 香櫞現下還不敢松開羅貴妃去攔他,只得急聲向羅貴妃道:“主子,您快叫住哥兒,要不然就將主子現下的身份告訴哥兒罷?也生得哥兒真回臨州去將主子在京城的事一說,到時候皇……老爺一怒之下,后果不堪設想??!” 羅貴妃慘白著臉一副虛弱至極的樣子,本來還不想讓兒子知道自己現下身份,怕知道得越多便對兒子越不利的,現下也顧不得了,趕在凌孟祈走出大殿之前有氣無力的叫道:“元哥兒你聽我說,你真不能回去,否則凌家滿門都性命難?!胰缃袷钱斀窕噬系馁F妃,若是我的真實身份暴露了,別說凌家滿門,我怕我連你都保不住……” 母親竟是當今圣上的貴妃,這么說來,當年那個脅迫母親的權勢滔天的男人就是當今圣上了?! 凌孟祈聞言,如遭雷擊,站在原地半晌都回不過神來,難怪母親能指使得動老國公爺和陸老夫人,他之前還在想,以老國公爺和陸老夫人今時今日在京城的地位和輩分,犯得著聽他母親的指使,兜這么大一個圈子就為制造一個機會讓他們母子相見嗎,敢情老國公爺夫婦看的竟不是他母親的面子,而是他母親背后那個男人的面子! 桌布后面的陸明萱也半晌回不過神來,不是說羅貴妃是今上生母羅太后的娘家侄女,當年今上一見鐘情之下便納了她為妃,待其生了四皇子后,便升了其為貴妃,這么多年下來一直盛寵不衰嗎?想不到后者竟是被他謀奪臣妻硬搶來的,這要是傳揚開來,今上還有什么威信可言! 這也就難怪羅貴妃當年不得不拋夫棄子的跟今上走了,被這樣一個權勢滔天的男人惦記上了,她除非真能做到不要自己的命也不要任何自己在乎的人的命,否則除了屈從一條路,她的確別無他路,——由此可見,有時候一個女人生得太美了并非幸事,反而有可能是一場巨大的災難。 念頭閃過,耳朵里又傳來羅貴妃嬌弱的聲音,陸明萱忙凝神細聽:“我知道你恨我,我本來也不想打擾你的生活……生而不養,我哪來的那個臉去見你?可我這些年是日也想你夜也想你,想得都快發瘋了,你若一直在臨州,山高水遠的,我知道自己想了也白想也還罷了,偏你又來了京城,偏又被我無意知道了,想著我們母子已經近在咫尺,叫我如何能忍住不來見你一面?現在我又知道你這些年受了很多委屈,都是我不好,我答應你,以后我們娘兒倆再也不分開了,我一定把這些年虧欠你的都十倍百倍的補償你,再不讓你受一絲一毫的委屈,你道好是不好?” 凌孟祈聞言卻半晌都沒有說話,只是面無表情的看著一旁燈架上跳躍著的長明燈們,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 羅貴妃見狀,只得又強笑道:“我記得再過十來日便是你十五歲的生辰了,我給你做了兩套衣裳,今日一并帶來了,也不知道合不合身,你要不要現下試試,若是不合身,我也好知道怎么改不是?” 這次凌孟祈終于開口了,卻問了個風馬牛不相及的問題:“你怎么都不問一句我父親如今怎么樣了呢?” 見羅貴妃一臉的僵硬,久久都不說話,他反倒笑了起來,挑眉道:“當年你所謂的受人脅迫逼不得已,其實也不全然就是那么一回事罷?你心里其實也是很愿意跟那個人走的罷?這么長的時間里你對我父親一句不問不說,你離開時,我還不到兩歲,可四皇子今年已經十二歲了,也就是說,你才離開不久,便有了他,你這樣像是受人脅迫逼不得已的嗎?你還是別侮辱了‘受人脅迫、逼不得已’這兩個詞語的好!” 羅貴妃被說得滿臉的羞愧,紅著臉又要落淚,見凌孟祈滿臉的譏誚,到底還是強忍住了,聲若蚊蚋的辯道:“我沒有騙你,我當年真是逼不得已的……” 但卻反駁不了凌孟祈那句‘你心里其實也是很愿意跟那個人走的罷?’,畢竟就像凌孟祈說的,今上就算再權勢滔天,能讓人想生生不得,難道竟還讓人想死也死不了不成?“烈女不是二夫”,不管怎么說,她拋夫棄子,琵琶別抱都已是不爭的事實,不是她自辯幾句能改變得了的! 倒是香櫞看不下去了,忍不住為羅貴妃幫腔道:“主子當年真是逼不得已的,別人甚至自己的性命主子都能不顧,卻不能眼睜睜看著哥兒也白丟了性命……更何況,當年大爺乃夫人年近三十方得的凌家三代單傳的獨苗苗,自小便被闔家上下捧鳳凰蛋般的捧大,偏主子在家是最小的女兒,一樣也是金尊玉貴長大的,一開始兩人蜜里調油的也還罷了,時日一長,矛盾便漸漸都出來了,三日一小吵五日一大吵的,每每將主子氣得好幾天吃不下飯,這些還都是小事,最讓主子不能忍受的,是大爺在主子懷了哥兒后,還時常惹主子生氣,有一次甚至對主子動了手,之后更是一連兩個月都歇在通房屋里,害主子一氣之下差點兒就落了胎,偏夫人還護著大爺,總說是主子不賢……幾次三番的,叫主子如何能不心冷,哥兒不妨也站在主子的立場為主子想想?” “所以你的意思,”凌孟祈冷笑一聲,悲憤道:“你家主子之所以會拋夫棄子,都是我父親咎由自取,怨不得別人?好,就算她與我父親性子不合,過不到一處,那我呢,我有什么錯,是我要她將我生到這世上來的嗎?她既生了我,就該承擔起一個母親應當承擔的責任才是,如今她一點責任沒盡到不說,反倒害我因她的緣故,這些年在廣平侯府過得連下人都不如,幾次三番差點活不下去,最后更是被放逐到了京城寄人籬下……她如今還想享受為人母理應享受的權利,憑什么,就憑她生了我?你覺得這世上有這么便宜的事嗎?” 香櫞被問得無言以對,在這整件事中,凌孟祈的確是最無辜又受害最大的,他心里有再大的怨都是理所應當,他不認自家主子做娘也是理所應當,她們又如何能強求,何況這種事是強求就能求來的嗎? ------題外話------ 快被兒子折磨瘋了,晚上十一二點才睡,早上五六點就開始鬧騰,半夜還要哼哼唧唧,長此以往,人將不人啊,嗷嗷嗷…… ☆、第七十四回 安慰 眼見羅貴妃與香櫞都被自己問得無言以對了,凌孟祈也不想再與她們多說,只是冷聲道:“今日之事,微臣就當沒有發生過,也請貴妃娘娘一樣當沒發生過,以后更不得再以微臣母親的身份自居,微臣的母親是臨州的凌盧氏,早在十三年前就已因病過世了,您卻是當今圣上的貴妃娘娘,四皇子和七公主的母親,微臣與娘娘可謂是八竿子也打不著關系的兩個人……貴妃娘娘請罷,若再耽擱下去,讓旁人瞧見了,影響了娘娘的清譽,微臣就真是萬死也難辭其咎了!” 羅貴妃見兒子一口一個‘娘娘’,一口一個‘微臣’的,一副拒自己于千里之外的樣子,自方才起便一直強忍著的眼淚到底還是沒忍住再次決了堤,抽泣著澀聲道:“你是我懷胎十月九死一生生下來,又親自帶了一年多的,我們母子朝夕相對了將近八百個日日夜夜,怎么能當沒有發生過,又怎么可能是八竿子也打不著關系的兩個人……是不是這輩子你都不會原諒我,也不會認我了?” 凌孟祈冷聲道:“貴妃娘娘還請慎言,‘我們母子’這樣的話以后萬萬不能再對著微臣說,四皇子才是您的兒子呢,微臣何德何能,能有您這樣一位尊貴的母親?” 說完看向滿臉心疼扶著她的香櫞:“姑姑還愣著做什么,還不快扶娘娘回去歇著?您不是說娘娘腹中還懷有龍胎嗎,如今時辰已不早了,更深露重的,萬一娘娘腹中的龍胎有個什么三長兩短,那責任可不是由我一個八竿子打不著的外人來擔當的,姑姑說呢?” 香櫞聞言,見羅貴妃的臉慘白慘白的,想起她這一胎本就來得艱難,如今又已是三十出頭的人了,不比當年生凌孟祈和四皇子七公主時終究還年輕,因忙順著凌孟祈的話柔聲勸道:“娘娘,要不我們還是先回去罷,不管怎么說如今哥兒已經在京城了,來日方長,以后彼此要見面還是極便宜的,而且太醫本就說您此番懷像不好,若再休息不好,豈非……便是哥兒也難以心安不是?哥兒你說是不是?” 羅貴妃聞言,并不說話,只是拿哀婉的眼神看著凌孟祈,又追問了一遍:“是不是這輩子你都不會原諒我,也不會認我了?”聲若蚊蚋,不知道是在問凌孟祈,還是在問她自己。 凌孟祈卻冷冷的看著她,既不肯順著香櫞的話勸她幾句讓她先回去,也不肯回答她的問題,心里更是已打定主意,以后不管誰再安排他去見她,他都絕不會再去,他的母親早在十三年前就已經死了,他早在十三年前就已在沒娘的孩子了,如今自然也是! 母子兩個就這樣用彼此生得猶如一個模子刻出來的雙眼固執的對視了良久,最后到底還是羅貴妃架不住在兒子飽含冷峭與譏諷的眼神下敗下陣來,狼狽的移開了目光,含淚強笑著低聲道:“我知道這些年是我對不起你,要你一時半會兒的便原諒我,的確太難為你,我不強求,橫豎我們母子如今已經在一處了,以后見面的機會還多得很,我還有的是時間來求得你的原諒……一天不成我便花兩天,一年不成我便花兩年,十年不成我便花一輩子,我相信總有一日你會原諒我的!” 是嗎,那他們就走著瞧罷! 凌孟祈嘴角勾起一抹嘲諷的笑,仍是一個字也不肯說。 羅貴妃無法,兼之先前還只是隱隱作痛的小腹越發脹痛起來,也怕腹中的孩子真有個什么三長兩短,只得最后說了幾句:“那我便先回去了,你好生保重身體,以后有機會我再來瞧你,你若有什么困難或是需要,就打發人遞個話兒給西華門上一個叫小禮子的小太監,我自然就能知道了?!庇上銠捶鲋D難的直起身來,一步三回頭的離開了大殿。 凌孟祈一直到確定她們主仆已經走遠后,緊繃著的身體才慢慢松懈下來,也終于不再以面無表情來掩飾自己心底的情緒了,事實上,此時此刻,悲哀、憤怒、委屈、羞愧……種種情緒已快要壓得他連氣都喘不上來,讓他只想立刻大吼大叫一場來發泄一番。 過去十幾年,支撐著他在重重困難與艱險下竭盡全力的活著,從沒放棄過練武和積極向上的信念一直都是有朝一日,他定要通過自己的本事讓父親與家族正視自己這個廣平侯府的嫡長子,讓他們都知道自己絕對實至名歸,再將本就屬于自己的一切都奪回來,相形之下,他對廣平侯本身的感情其實并沒有多少,話說回來,那樣一個父親,他又怎么可能對其生出孺幕之情來? 然而現在殘酷的事實卻告訴他,父親那樣對他是有原因的,父親其實才是真正的受害者,而在他心目中最美好,他想念不已,每每受了委屈就會對著其傾訴,并流著淚在心里假設如果她還活著,自己必定不會活得這般艱難的母親卻是個拋夫棄子水性楊花的女人,他過去十幾年所受的苦其實都是拜她所賜,她才是他生命里一切苦難與屈辱的根源,——這讓他情何以堪?! 但他終究克制住了,自小到大養成的隱忍內斂的性子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則是考慮著此時已是深夜,自己若動靜弄得太大,驚動了旁人,只怕會連累到定國公府的人尤其是陸明萱,他又怎么能因著一時之氣,便連累了他長到這么大唯一給過他如家般溫暖的定國公府,和他心里最溫暖的那抹陽光,他甚至愿意為之付出生命的人陸明萱呢?哪怕有一絲一毫連累到他們的可能性他都不愿意! 所以饒是心里狂亂的情緒已快爆炸開來,凌孟祈終究還是忍住了大吼大叫的沖動,取而代之的是,一拳砸在了擺放著神龕和香爐的長案上,“咚”的一聲讓長案上的其他東西都哐當作響起來。 神龕下的陸明萱原以為羅貴妃主仆離開后,凌孟祈便也離開了,她這么長時間沒有聽到任何動靜便是最好的明證,正打算要動一動因蹲得太久而麻了的雙腿,然后立刻離開大殿的。 卻沒想到,頭頂上忽然傳來一身巨響,當即唬得她一個蹲不穩,摔倒在了地上,窸窸窣窣的弄出了一陣聲響,然后她只覺眼前一亮,脖子便已被一雙帶著薄繭的略顯粗糲的手卡住了。 陸明萱的呼吸一下子困難起來,眼前也是一陣陣發黑,她想大叫一聲:“放開我!”耳朵里聽到的卻是自己發出的一片極細小的嗚咽聲,她想用力踢打,全身的力氣卻像都被抽走了似的,手腳軟綿綿的根本使不出勁兒來。 萬幸千鈞一發之際,掐在她脖子上的手終于松開了,然后有人扶住了她,在她耳邊急聲說著:“萱meimei,你沒事兒罷?你怎么會在這里,對不起,我不知道是你,不然我一定不會下此狠手……” 是凌孟祈的聲音。 陸明萱整個兒都松懈下來,本來方才她以為掐住她脖子的是旁人,畢竟羅貴妃出行,又是這樣秘辛的事,皇上事后又豈有不派人清場的?所以方才她滿腦子都只剩下一個念頭,那就是她命休矣,不想掐她的人竟是凌孟祈,凌孟祈萬萬不會傷害她這點自信她還是有的,自然也就不必再繃著,而是大口大口喘起氣來。 “萱meimei,你還好罷?都是我不好,竟傷了你,我真是罪該萬死!”方才的一切不過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凌孟祈聽得神龕下有動靜,暗悔自己悲憤之下警覺性也降低了不少,竟連神龕下還有人埋伏著都不知道之余,不能讓對方活著,不然以后還不知道會生出多少麻煩來的念頭已促使他依從武者的本能,將人自神龕下拽出來一把掐在了對方的脖子上,打定主意今日只能殺人滅口了。 萬萬沒想到,對方竟會是陸明萱,她怎么會在這個時辰出現在這里? 陸明萱接連呼吸了好幾口新鮮的空氣,喉嚨間的干澀與疼痛方緩解了一些,這才發現凌孟祈還半摟著自己,因忙一把將他推開了,紅著臉道:“我沒事兒,凌大哥不必擔心,也不必自責,你事先又不知道我在下面,何罪之有?” 凌孟祈聞言,心里卻并未好受多少,她細若凝脂的脖子上那圈觸目驚心的青紫他又不是看不到,不由后悔不已,早知道是她,他就不該下那么重的手的,這比讓他自己挨上一刀都還要讓他難受! 在心里又自責了片刻,凌孟祈才想起陸明萱還沒有回答自己的問題,因又問道:“深更半夜的,萱meimei怎么會出現在這里?雖說是佛門清凈之地,也不見得就真如銅墻鐵壁般安全,萱meimei還是該帶兩個人的?!闭f著,心下又是一陣后怕,萬幸萱meimei遇上的人是自己,萬一是別人,她豈非就要白丟了性命了,他與陸明萱一樣,也想到了事關羅貴妃,又是這樣秘辛的事,皇上又豈有不派人事后清場的? 陸明萱不想欺瞞凌孟祈,但她深夜來供奉長明燈大殿的真正原因又確實不能為他知道,只得假托自己已故母親的名義,道:“我想著再過不久便是我娘的忌日了,便想來為她點一盞長明燈,之所以沒有稟了老夫人,是不想給她老人家添麻煩,誰知道……” 早知道她便不來了,只要她心里有她那苦命的孩兒,點不點長明燈又有什么關系呢? 凌孟祈聽她‘誰知道’后面的話半天都沒有說出來,如何能不知道她的未竟之意?沉默了半晌,才苦笑著低聲道:“那方才的話,萱meimei都聽到了罷?為什么每次我的難堪都能被你撞個正著呢,再這樣下去,我以后都沒臉再見你了……” 被她撞破自己落魄至極的在大街上賣藝也就罷了,好歹自己也是憑什么的雙手和力氣掙錢,其實也算不得有多丟人;被他撞破自己被大皇子下藥用強也就罷了,自己到底是被迫而非自愿的,且終究沒有讓大皇子得逞;可被她撞破自己有那樣一個拋夫棄子水性楊花的母親,他卻怎么安慰自己開解自己也沒用了,所謂“家丑不可外揚”,他如今連這樣的丑事都曝光在她面前了,難道真是上天在警告他,讓他不得對她再有絲毫的非分之想嗎? 陸明萱知道事情到了這個地步,便是自己再否認方才羅貴妃與凌孟祈的對話她沒聽到也不過是在粉飾太平罷了,索性點頭輕聲道:“我的確都聽到了,不過凌大哥實在不必因此而覺得難堪,那又不是你的錯,當年的事更不是你一個無辜的小孩子所能左右的,所以你實在犯不著難堪,至少在我面前不必覺得難堪?!?/br> 因為我也沒比你強到哪里去,你有一個見不得光的母親,我也有一個見不得光的父親,我唯一比你強的,也不過就是我的祖母對我頗為憐惜,我還有一個拿我當親生女兒般看待的爹爹罷了! 凌孟祈聽得陸明萱的話,原本沒有光彩的雙眸攸地亮了起來,定定的看著陸明萱稍顯激動的道:“萱meimei,你心里真的這樣認為嗎?你也真的不會因此而看不起我,覺得我不配再與你做朋友?” 陸明萱不答反問:“我什么時候在凌大哥面前說過假話?且我若真看不起凌大哥,你覺得我現在還會在這里?” 凌孟祈的雙眸就越發明亮了幾分,但隨即又黯淡下來,嘴角勾起一抹嘲諷的笑,低聲道:“萱meimei雖不會看不起我,我卻沒法不看不起我自己……打小兒我在廣平侯府就是貓狗一般的存在,說是廣平侯府的嫡長子、大少爺,卻過得連下人都不如,任何人都可以欺凌我,任何人都可以給我氣受,我一直都以為是我祖母和父親偏心繼母和繼母所生的弟弟,所以任由繼母虐待欺凌我所致,你不知道這些年我心里其實有多恨我祖母和父親,比對我繼母母子還恨,他們母子畢竟是外人,而且與我有利益沖突,他們容不下我還算情有可原,可我卻是我祖母的親孫子父親的親兒子,身上流著他們的血,他們卻眼睜睜看著旁人迫害我,他們的心得有多狠?” “所以我一早便在心里立誓,此生一定要創一番功業,讓我祖母和父親后悔曾那樣對我,更讓我繼母和繼母所生的弟弟為他們曾經的所作所為付出百倍的代價……卻沒想到,呵,原來我祖母與父親待我其實還是留了情的,至少他們還保留了我廣平侯府嫡長子的身份,至少他們沒有將我母親拋夫棄子的行徑公諸于世,讓我從此以后只能頂著一個‘蕩婦之子’的名聲過活!可笑我還一直都認為自己是受害者,認為廣平侯府上下所有人都對不起我,如今方知道,真正的受害者其實是我父親和廣平侯府,真正該說對不起的也是我……我以后還有什么臉面見他們,又還有什么臉面以廣平侯府的嫡長子大少爺自居?我甚至連姓‘凌’的資格都不配再有!” 一席話,說得陸明萱心里又酸又澀,就跟被壓了一塊大石似的沉甸甸的喘不過氣來,片刻方柔聲道:“凌大哥怎么能將所有罪責都往自己身上攬,你何錯之有?當年的事發生時,你才兩歲不到,只怕連話都說不囫圇,就更別提其他了,你有什么錯?你不但沒有錯,反而比誰都無辜,因此事受到的傷害也比誰都大,你只要自己問心無愧就好了,又何必再自苦?” 凌孟祈卻越發激動起來,“我怎么沒有錯,我是那個女人生的,那個女人又做了那樣不知廉恥的事,我身為她的兒子,難道還妄想獨善其身,說自己是無辜的,自己也是受害者不成?” 陸明萱忙道:“你是貴妃娘娘……你是她生的不假,可你別忘了,你也是廣平侯的兒子,你姓凌而非姓盧,怎么能將她犯的錯都往自己身上攬呢?你也別將令祖母與令尊想得那么好,也許他們沒有將當年的事公諸于眾,沒有剝奪你嫡長子的身份,只是因為他們覺得廣平侯府丟不起那個臉呢,他們若真念骨rou親情,這些年也不會那樣對你了,你是你,她是她,你就算再不好,也是凌家的骨rou,身上流著與他們一樣的血,更何況當年的事又不是你能左右的……所以,你真的不必想那么多,也不必去理會他們上一代人的恩怨,你要做的,只是比他們所有人都活得更好而已!” 凌孟祈聞言,想起廣平侯太夫人和廣平侯這些年待他的種種冷淡與漠視,不得不承認陸明萱的話也許才是真的,他們沒有將當年的事公諸于眾,沒有剝奪他嫡長子的身份只是因為他們丟不起那個人,所以只能宣稱那個女人是‘因病而亡’,不得已繼續承認那個女人是父親的原配嫡妻,而繼續承認那個女人是原配嫡妻就只能繼續承認他嫡長子的身份,否則反倒欲蓋彌彰。 但因過去十幾年來他待廣平侯太夫人和廣平侯母子那天生的孺幕之情,早被他們待他的種種冷漠而消耗殆盡了,可以說他對他們母子早沒了多少感情,所以這個事實并沒有讓他覺得多難受,真正讓他難受的,其實是羅貴妃當年對他無情的遺棄! 這一次,他沉默的時間比上次又更長了一些,才搖頭苦笑道:“話雖如此,我又怎么可能真的不去理會他們上一代人的恩怨?他們畢竟是給了我生命的人……我父親也還罷了,本就從未善待過我,如今我心里充其量也就只是對他有幾分感激和愧疚而已,可我母親……可那個女人不一樣,她在我心里一直是這世間上最美好的人,哪怕她早早便去了,我心里依然為她留了一塊最柔軟的地方,我受了什么委屈,都會對著她傾訴,小時候偶爾聽到別人說她一言半句不好,我也會立刻站出來,哪怕被人打得頭破血流,哪怕事后我祖母和父親還要再懲罰我……誰知道我做的這一切,如今都變成了一個笑話,笑話我是一個大傻瓜,笑話我比那些真正沒娘的孩子更可憐也更可悲……” 說著,聲音里帶上了一抹隱忍的哽咽:“她既不想要我,當初為何要生我?既生了我,就該盡到一個做母親的應盡的責任才是,可我忍饑受凍時她在哪里?我受盡欺凌時她在哪里?我幾次三番差點兒丟了性命,不得不走避京城,寄人籬下時她又在哪里?她在我最需要她的時候通通不在,如今我好容易活得有點起色了,她偏跳了出來,要與我再續母子情緣,這世上哪有這么便宜的事?她既遺棄了我在先,那就別怪我不認她在后,我絕不會原諒她,這輩子都不會原諒她,死也不會原諒她!” 凌孟祈說完,便高高仰起了頭,陸明萱比他矮了一個頭都不止,自然看不到他到底是不是在哭,可她卻能很清楚分明的感受到他的悲傷,讓她也禁不住受到感染悲傷起來,差點兒就沒忍住掉下淚來,深吸一口氣才強忍住了,輕聲道:“不想原諒便不原諒罷,只也別太苦了自己……而且當年的事也并非全是她一個人的錯,那一位的強勢有幾分原因,令尊的態度也多多少少有幾分原因,退一步海闊天空,何必定要自己給自己上一個枷鎖,讓自己不痛快呢?再退一萬步說,她到底給了你生命不是,不然你先前也不會一眼就認出她了,你可以不原諒她,但犯不著特意勞神費力的去恨她,要知道恨人其實也是一件很累的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