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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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他看見了在老邢頭那兒看到的青年。 青年此時正蹲在一家紙扎鋪子前,研究著擺在那里的金銀紙。他順手抽了一張,手指隨意地捏了捏,一個圓滾滾的元寶就在他手中成形。 順手把元寶塞給路過的小孩子,他又抽一張,繼續捏。店主人就站在離他不遠的地方,對他這種近乎明搶的行為視而不見,顯然也是熟人。 有意思。 貪晃了過去,并在青年把下一個元寶遞給小孩兒的時候成功將之截獲,失去唾手可得的玩具的小孩張嘴意圖用哭聲表達不滿,貪朝他丟了個媚眼,同時扔過去一個“平靜”的情感暗示。 小孩閉上嘴,跑開了,貪拿著元寶丟了丟,滿意于它飽滿圓潤的體形。 青年停下了動作,他皺著眉,看向貪。 “……你是什么……”話說到一半他停了停,然后沉默不語。 “來探親的人?!弊詈笠粋€字他加了重音。 “鬼仔跟你們什么關系?”青年上下打量他,皺眉,“你們長得有點像啊?!?/br> “人都說我們像親兄弟,”還是老回答,“你認識他?” “算認識吧?!鼻嗄昶擦似沧?,“他讓你們來的?” “算是?!?/br> “是還是不是?”青年忽然執拗起來,“你直說就好?!?/br> “不是,我們來這的原因跟他有關,但他沒說過關于這個地方的任何事,也不是他讓我們來的?!焙敛华q豫的,貪說。 “那就好?!鼻嗄晁坪跏撬闪丝跉?。 “怎么,他不能說?” “對,”青年點了點頭,“他當年發過誓,這輩子不近鬼鄉一步,而且鬼鄉的事情從來不許告訴外人?!?/br> 青年的眼神忽然銳利起來:“要他真破了誓……哼?!?/br> 難怪張非記憶表層沒有跟那兒有關的東西。 貪想了想,換了個問題:“你是鬼鄉的人?” “是啊?!鼻嗄挈c了點頭,臉上表情淡淡的,不卑不亢,就像他的家鄉只是個普通地方,“我出來買東西?!?/br> “買東西?” “這個,”青年晃了晃他手上的金銀紙,“今天買了四五百刀吧?!?/br> 一刀是一百張……難怪店主根本不在乎他拿紙玩。 “買這么多干嘛?” “快到日子啦,當然得買?!鼻嗄暌荒槨澳阍趺催B這都不知道”的表情,“這還是少的呢,接下來我還得繼續買,買完還得立刻送回去——怎么就我這么倒霉?!?/br> 提起他的使命青年顯得很郁悶,連玩紙的興趣都沒了。貪沉默了一會:“你能帶人去鬼鄉么?” “你不行?!鼻嗄昃璧乜粗?,“我不知道你是個啥,但是絕對不行?!?/br> “不是我?!?/br> “跟著你的那個小孩兒?”雖然青年看起來也不過二十來歲,可他卻這么稱呼鐘錯,“他……” 他停了下來,按按頭,小聲咕噥道:“他是什么啊……” “不是壞人就是,”貪慫恿,“我也不怕告訴你,張非出了點事,必須要用他的生辰八字……” 青年的嘴角忽然浮現出一個古怪的笑:“而他從來沒告訴任何人?” “對?!?/br> 低頭喃喃了一句什么,青年嘆了口氣:“我也不知道,我跟他差不多大,不可能知道他是哪天生。大人也不告訴我——他走了之前就是這樣,走了之后就更沒人說了?!?/br> 他的語氣里帶著幾許不服氣的味道,像是個不滿差別待遇的孩子。 “那你能回去問么?”貪不抱希望地提議。 “不行,”青年搖頭,“我回去說沒用,除非有人跟我一起去?!?/br> “那就沒辦法了?!必澪⑽@了口氣,心里勉為其難地為鐘錯祈禱了一下。 他雖然不知道空色到底在想什么,可那顯然是個會讓小鬼王吃不少苦頭的計劃…… 其實貪覺得自己挺冤枉的,他壓根沒打算占了張非的身體。雖然他表面上不承認,但是他的意識確實是源于惡情果和張非的靈魂。 說得直白點,張非就像他爹,沒有血脈牽連,卻有更強悍的靈魂羈絆。 靈魂上的親緣關系卻難以違背,就算他根子上就是“惡”,他還是不可能對張非不利——說兩句話占占便宜不算。 那天他本來是安安穩穩地蜷縮在張非靈魂的角落里睡覺,結果忽然傳來一陣劇烈的靈魂波動,等他醒過神來,張非暖呼呼的靈魂沒了,剩下一個冷冰冰的空殼。 貪傻了幾秒,隨后傳來了一個聲音:“出事了,需要你幫忙?!?/br> 那個聲音他也知道,空色,他的創造者,但貪對空色并沒有像張非一樣的感覺,他立刻提出質疑要求解釋。 “遇到一些麻煩,我剛才在休眠,沒來得及制止?!笨丈穆曇羝届o得沒有一絲情緒,“等會兒我會幫你暫時占用張非的身體,你要……” “這不算解釋!”這個提議剛出來貪就本能地感到一陣厭惡,“我才不信你來不及!你以為我不知道你是什么?” 粗心——或者說不愿去想——的張非沒察覺,但是貪不是傻子,惡情果的力量中還包含了天生的知識,讓他能猜出這個寄居者的身份。 空色沉默了片刻:“我確實是來不及,你可以不相信——但是相信我,如果你不幫我,對張非來說會更糟?!?/br> 他忽然笑了笑:“別的不說,如果他回來之后我說點你的壞話……你說他是信我呢,還是信你呢?” 這是紅果果的威脅。 貪相信張非不會因為空色的三言兩語對自己產生敵意,但是些微隔閡是避免不了的,而他討厭這個。 于是貪只好咬著牙照做——天曉得他說那些話的時候心情多不爽,好在他可以靠別人的郁悶開心開心。 空色的指示看起來莫名其妙,但是一一照做之后,貪大概明白了一點他的用意。 對比、反差、刺激……空色幾乎是想盡辦法地在撩撥鐘錯的忍耐極限,手法很溫和,一時半會看不出效果,但是累加起來也夠他受的了。 可是為什么?鐘錯跟他沒仇吧?前后代鬼王不是名義上還有個父子關系么? “……想什么呢?” 青年的聲音總算把貪從苦思中拖了回來,貪聳聳肩:“想點心事——對了鬼鄉里面是什么樣的?真有鬼么?” 青年咧了咧嘴:“你忘了我剛才說啥了?別想了,你這輩子都知道不了了?!?/br> 他伸了個懶腰:“看在她的份上帶他進去也成,不過那地方能不能進去我也不敢打保票,他……味道不跟你似的沖,可也不太正常?!?/br> 看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樣子,貪善意地笑了笑,悄悄丟過去一個“不要多想”的暗示,青年很快釋然,嘀咕著“該吃晚飯了”溜達回老邢頭的家。 貪回去時鐘錯已經徹底收拾好了情緒,正系著圍裙幫老邢頭做飯。青年立刻湊上去,被虎著臉的老邢頭敲了幾下后才被允許上桌。 飯吃過大半,青年忽然沒頭沒腦地開了口:“去鬼鄉是把?我能帶你?!?/br> 鐘錯一怔,詫異道:“你……” “他下午跟我說了,”青年戳戳貪,貪立刻露出個親切友善的笑,“你們是為了鬼仔,我不好不幫忙。不過話說在前頭,能帶不代表一定能進,你要是真不行,我也沒辦法——這個人是不能進去了,會出事的?!?/br> 鐘錯斜了貪一眼,貪淡定地繼續笑。對這人的厚臉皮沒什么辦法,鐘錯轉向青年,鄭重地點了點頭:“謝謝?!?/br> “沒辦法,看在我姨的份上也不好不幫這個忙?!鼻嗄曷柫寺柤?,“對了,我叫靳陽,按輩分算,我是他表哥?!?/br> 他眨巴眨巴眼,特別興奮地看著鐘錯:“你跟他什么關系,該叫我什么?” “……表叔你好?!辩婂e恭恭敬敬地開口。 “叫哥就成,不用那么客氣……”靳陽縮了縮脖子,郁悶道。 鐘錯翹了翹嘴角,事情總算有了點進展讓他的心情終于變好。忽然想起一件他在意很久的事,鐘錯順口問道:“對了,為什么你叫他鬼仔?” 作為外號,這也太奇怪了點…… 聞言,靳陽忽然停下了筷子。 他沉默地看著鐘錯,表情像是“這有什么可問的”和“問了也沒用”的結合——重新端起碗,他平靜地回答:“死人生的孩子,不叫鬼仔,又該叫什么?” ☆、第一百零九章 夜深人靜。 老邢頭讓出了自家最大的那張床給遠道而來的兩人,足顯老人家的好客之心,問題是,那就一張床。 床很大,睡兩個人綽綽有余,還裝著席夢思鋪著剛曬過的新褥子新被子,帶著股陽光的味道,貪見了之后立刻歡呼著撲了上去,鐘錯站在后面跟那張床眼對眼半分鐘,還是走了過去。 “真不錯啊~”貪滿足地躺平,眼朝鐘錯一斜,“不上來?害羞了?” “跟你害什么羞?!辩婂e面無表情地躺下,卷了被子就側躺到床的一邊,跟貪拉開了至少能再躺一個人的距離。 “又不是沒一起睡過?!必潎@了口氣,“我這兒還能看點他對你的睡相評價,比如你睡著的時候特天真無邪可愛……” 鐘錯一枕頭拍了過去,貪敏捷地躲過,卻因為動作太大差點掉下床,驚出一身冷汗。 一擊不中,鐘錯也沒再出手,悶悶地把枕頭塞回腦袋底下。貪盯著他的后腦勺撇撇嘴,也沒再說什么。 鐘錯做了個很糟糕的夢。 夢中反反復復地出現那一幕,張非在他眼前被鮮血染成異樣的紅,而他站在原地,無能為力,任由那個身體從溫暖變成冰冷。 然后夢境的內容開始扭轉,夢中的人還是張非,卻從成年一點點后退,變成一個孩子。 他站在一片黑暗中,微微仰起頭,稚氣的臉上卻是一片麻木和冰冷。 “死人的孩子……” 細碎的低語將他籠罩其中,那個孩子充耳不聞,只是安靜地,注視著鐘錯。 過了很久很久,他向鐘錯伸出了手。 幾乎是連想都沒想,鐘錯試圖握住那只手,然而就在他們的手即將碰到的剎那,整個夢境,支離破碎。 近在咫尺的孩子臉上出現驚慌的表情,鐘錯心口一陣悶痛,他拼命伸出手想在夢境徹底崩潰之前抓住他,但終究差了一線…… ……真是個糟糕到了極點的夢。 從夢境中抽離了意識,鐘錯筋疲力盡地睜開眼,只覺得自己的精神反倒比入睡前更糟了。 尤其是夢里還看到了那樣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