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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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視投注在身上那些怪異的眼神,路清萍徑自看向飯桌,愣住了,飯桌上只擺了七雙碗筷,沒錯,只有七雙。就算路清萍想自欺欺人都做不到,明顯沒有她那份。就算曼璐因為工作的原因不怎么和家人一起吃飯,但是現在她在家呀,顧家人竟然沒準備她那一份,這是什么意思? 想到剛才顧母看到她出現在餐桌時,錯愕的神情,路清萍說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顧母招呼家人吃飯,卻根本沒準備曼璐的那份碗筷,要家用的時候想起曼璐來了,吃飯的時候卻想不起來!她們到底有沒有將曼璐當作家人? “姐,給你?!甭鼛吹铰非迤汲霈F在飯廳,趕緊跑了一趟廚房,拿了一副碗筷過來,放到她面前。 “哼!”曼璐的大弟偉民看到路清萍真的接過曼幀遞過來的碗筷吃飯的時候,將筷子一摔,斜了一眼路清萍,丟下一句“倒胃口!”,將碗往前一推,起身作勢往外走?!拔也怀粤?!” 坐在偉民身邊的顧母趕忙拉住他,“說的什么話,你現在正是長身體的時候,怎么能不吃飯?餓壞了怎么辦?我今天做了你最愛吃的糖醋排骨,快坐下來,多吃點?!?/br> 這邊偉民作張作勢,還沒拉回來,那邊曼璐的二弟杰民又出幺折子了,他學偉民,把筷子一摔,碗一推,“我也不吃了!” 兩個小的跟著歡快的喊道:“我也不吃了!”他倆看哥哥們不吃飯,有樣學樣,跟著湊熱鬧。 曼幀起身,扶住偉民的肩膀,將他按到座位上,柔聲說道:“偉民,你這是做什么,好好的,干什么不吃飯,看把媽和奶奶急的。別鬧了,快坐下,好好吃飯,別給弟弟meimei作壞榜樣,不然二姐要生氣了?!边呎f,邊使眼色。將偉民的碗筷拿起塞到偉民的手中,曼幀抬頭對另一邊的杰民喊道:“杰民,你也給我坐下,好好吃飯,快!” “哼!”偉民看到路清萍不為所動的埋頭大吃,氣哼哼的說道:“看見某人就倒胃口,還吃什么吃!” 偉民一臉不耐煩的看著路清萍,雖然他的口氣很沖,但是他并沒有掙開曼幀搭在他肩上的手,他心里還是很尊敬這個二姐的,而且他不是不想吃飯,而是想把路清萍攆下桌,他不想和這個不知廉恥的大姐同桌吃飯。在座的都知道偉民言語中指的是誰,因此一時之間飯廳里冷場起來,只有路清萍不在意,筷子不停,大快朵頤。 “就是!”杰民跟著隨聲附和,如同看垃圾一般看向路清萍?!耙姷酱蠼憔蜎]了胃口,……” “杰民,不要亂說話!”曼幀皺著眉頭,趕緊打斷杰民,屋里的氣氛已經夠怪的了,不能讓他繼續說下去。 “曼幀,讓杰民說,有話不能憋在心里,再說在座的都是一家人,又沒有外人,就算說了又怎么了?她既然敢做出不要臉的事來,就不要怕人說!”顧老太太看著路清萍一副不為所動的模樣就生氣,因此攔住曼幀,示意杰民不用顧忌,轉頭又對曼幀說:“曼幀,心腸好也要分對誰,像你這樣不分對象的對人好,小心將來吃虧!你對人家好,人家未必領情,我不是告訴你了嘛,離那些不三不四的女人遠點,免得將來人家把你賣了!” “奶奶……”曼幀蠕動著嘴唇,低聲喊著,想要說什么,可是最終卻什么都沒說,只是靜靜地站在那里。 路清萍只當顧家人的話如同耳旁風,根本不往心里去,自顧埋頭大吃,還別說,顧母為人雖然不怎么樣,但是燒菜的手藝倒是不錯,這個香干炒rou絲很可口,再吃一點!這個蜜汁雞翅燒的真好吃,再夾一塊!還有,這個菠菜豆腐湯做的也不錯,很清爽,喝一碗!…… 路清萍的胃口很好,因為菜燒得很合她的口味,她沒怎么吃飯,凈吃菜了,看著飯桌上的菜隨著她的筷子而減少,最小的兩個孩子不干了,帶著哭腔喊著顧老太太?!澳棠?,……”好吃的都快讓大姐給吃光了,他們沒的吃了。 顧老太太看路清萍不理會她的話,低頭猛吃,臉色氣得發青,拿起筷子“啪”的一聲打在路清萍夾糖醋排骨的手上,手臂直直地伸出去,在路清萍的額頭狠狠地戳了幾下,罵道:“你還有心思吃?大家還沒動筷子,菜都差不多讓你吃光了,你是餓死鬼托生的呀?你個不要臉的東西,整天在外面鬼混,給我們顧家丟臉,我都不稀的說你!現在竟然還和你弟弟meimei爭嘴吃,你還要不要臉了????看見你我就是氣!你給我滾!滾回你自己屋里吃飯去,這張飯桌上不歡迎你!” “哼!不知廉恥,丟死人了!”偉民和杰民斜著眼睛,不屑一顧的看著路清萍。偉民嫌棄的撇撇嘴,“有你這這么個大姐,我們都沒臉見人,干點什么不好,你就那么自甘下賤,不學好!我們顧家是倒了八輩子血霉,才會有你這樣的家人!” 一雙小的坐在座位上,跟著點頭附和,“就是,就是,是我們顧家倒霉!” 路清萍“嚯”的一下從座位上站起,目光從顧家人身上一一掠過?!坝形疫@樣的家人倒霉?我怎么了?我做什么了,讓你們這么瞧不起?我是去偷了還是搶了?我不就是吃了點東西嘛,怎么,我吃不起,還是不配吃?”目光落到引起這場風波的偉民身上,路清萍呸了一聲道:“家里花錢供你念書,就念出這么個玩意來?怎么說我都是你jiejie,你這是什么態度?都說從讀書中學做人,我雖然不知道你書讀的如何,但是想來也不怎么樣,因為一看你做人就有著大問題,……” “曼璐,你少說兩句?!鳖櫮敢娐非迤荚秸f越不像話,那邊顧老太太氣得要直打哆嗦,偉民也被說的臉色漲紅,雙目瞪得溜圓,怒視著曼璐。她見劍拔弩張,眼看就要起爭執,也不躲在一邊裝死了,趕緊過來勸阻。 曼幀這個時候也出聲勸道:“是呀,姐,你少說兩句,氣大傷身,而且奶奶年紀都那么大了,偉民杰民他們還不懂事,你別和他們計較。到底是一家人,彼此說幾句就算了吧。我們吃飯,吃飯?!?/br> “一家人?”路清萍從牙齒中擠出這三個字,冷笑連連。誰他媽和你們是一家人?目光從從顧家人身上一一掠過,包括曼幀在內,都沒一個好東西!都說曼幀同情曼璐,最能體諒曼璐,簡直是放狗屁! 顧家其他人對曼璐的態度不是一天兩天了,若是曼幀真的有心,她怎么不在其中說清楚,反而讓曼璐直至出嫁一直都背負著家人“誤解”?她的體諒不過是有顧家其他狼心狗肺的人襯著,顯得彌足珍貴,看上去很善良,其實她和顧家其他人沒什么兩樣,都是一丘之貉! 路清萍只覺得胸口發悶,心口發堵,難受得很。不讓我吃,你們也別吃了!路清萍一伸手,拉住桌子的一邊,一使勁,一下子就把桌子給掀翻掉了,上面的杯碗盤碟連同里面的各樣菜肴,湯湯水水稀里嘩啦全都掉落在地。 掀完桌子,路清萍沒有理會因為她的舉動而嚇得目瞪口呆的顧家人,對顧老太太在身后的怒罵更是置之不理,徑自回房。管什么空間坍塌不坍塌,她寧愿死,不回現代去了,也不要和顧家人這幫不要臉的東西在生活在一起了。至于她走了之后,顧家人怎么辦,餓死活該,管她rou事! 作者有話要說: 上海的房租很高,在二十世紀三十年代,樓梯轉角下邊一個七八平米的放掃帚雜物的小亭子間,月租就要七八塊大洋,后來,甚至漲到十塊以上!如果借用廚房的話,還要另外多付錢!至于衛生間,是沒有的。與之相比在北平租一個大院子,每月也不過二十元到三十元,比起在上?;ㄆ甙嗽⊥ぷ娱g來,真有天壤之別了”花二三十塊大洋就能在北京租一所挺大的四合院,要是在上海,這點兒錢能租什么房子?只能去公寓里租一個沒有廁所沒有廚房沒有客廳的小單間罷了。 沈從文在小說里寫過民國時代的一對小資夫妻,男的政法大學畢業,在上海某機關做小職員;女的北京女子師范大學畢業,專職做家庭主婦,生了4個孩子。在當時的上海60元月薪,收入已經不算低了。但是,由于上海的物價高昂,房價更是北京的十倍,所以這對小資夫妻的日子依然很窘迫——由于租不起一整間公寓,他們一家六口人不得不住在半間公寓里,中間用木板隔開,另外半間住著沈從文,平攤下來連20個平方米都沒有。 而就連這么半間公寓,當時都要收每月13元的房租(后來漲到了20元),每個月還要收10塊大洋的水電費。光是這兩樣,每個月的收入就去了一半,在當時的上海公共租界,一度電平均要收0.3~0.5銀元,相當于如今的12元到20元,顯然是貴得多了。剩下的錢用來吃飯,穿衣,送小孩上學讀書,就已經用得精光,結婚八年了都還剩不下什么錢。 顧家有自己的房子,不用付房租,可以說省了一大筆,曼璐賺的錢絕對不比那位政府職員少,但是顧家卻沒存下什么錢,所以說顧母不會持家一點都不錯。 ☆、第5章 路清萍下定決心,無論如何,哪怕就是死,她都要離開顧家。本來她以為系統會像上次一樣跳出來攔阻,沒想到系統一聲不吭,似乎默認了她的選擇,讓路清萍很是欣喜,雖說有些不靠譜吧,不過還不錯,還知道站在她這邊的,這樣的話,就算有瑕疵,也不是不能容忍。 既然要走,路清萍自然要仔細打算一二,她可沒忘記她最開始要走的時候系統阻攔她,不許她離開顧家唧唧歪歪說的那一通話,因此路清萍在往外跑,在街上尋找合適的落腳地的同時,看到招工帖子中有適合顧家人的,就趕緊記錄下來。一家子,有手有腳,她都幫到這里了,要是真因為她的離開而餓死,還真怪不到她的頭上! 路清萍在外面跑了一天,傍晚,拎著前幾天定做的放香煙的木架盒子回到顧家。路清萍剛一推開院門,顧母從屋里急急忙忙的迎上來,一面用身上的圍裙擦著手,一面說:“曼璐呀,你現在開始上班了吧?那么這個月的家用是不是該給我了?現在已經入秋了,該換季了,你弟弟meimei的新衣服新鞋子也都該置辦起來了,還有,你奶奶每天吃的補藥也快沒了,要趕緊去藥店抓幾幅回來,那補藥可不能停呀。還有……” 以前曼璐不管在外面有多難,受了多少委屈,顧母向她要家用,趕上她心情不好的時候,雖然會罵罵罵咧咧的罵上幾句,但是不管怎么罵,最后都會把家用給顧母,而對她所受的苦卻對顧母一字不提。因為曼璐每次家用給的痛快,而且遠比顧母要的數目要富余,因此除了丈夫剛剛去世的時候,顧母這輩子從來沒有為錢發過愁。 因為習慣曼璐每個月按時的往家拿錢,所以顧太太根本就沒有存錢的習慣。好在以前曼璐給的錢總有富余,因此多多少少,顧母手里存下了幾個,但是經過這段日子的花費,已經所剩無幾,若是她在路清萍這里再要不到錢,家里可真的要揭不開鍋了,顧母手里的錢可撐不了幾天了。 路清萍沒有理會顧母,徑自往曼璐的房間走去,顧母不依不饒的追在后面。曼璐將手里的木架盒子丟到門口,給自己倒了一杯水,咕咚咕咚喝下大半杯,潤了潤干涸的嗓子,干脆利落的打斷身后顧母喋喋不休的絮叨:“我沒錢!” “什么?上回你說沒錢,怎么這次還沒錢?”顧母急的跳了起來,狐疑的望著路清萍,一臉的不敢置信?!奥?,你在說什么胡話?你怎么會沒錢?你不是上班去了嗎?”上一次要錢是因為你沒上班所以沒錢,這次你都上班了,怎么還會沒錢? “誰說我上班去了?”路清萍背靠著沙發坐下,輕笑出聲:“這一家子大小不是嫌棄我做舞女丟人嘛,行,我不給你們丟人了,所以我辭職不干了。這樣一來,不就省的你們嫌棄我讓你們在外面抬不起頭來了。不過沒了工作,也就沒了收入,所以我也拿不出家用來了?!甭非迤紵o奈的雙手一攤,表示她的無可奈何。 “你辭職不干了?”顧母聽路清萍說她辭了工,忍不住尖叫起來,下面路清萍說了什么她根本沒聽清楚。身上由舊衣服改制的圍裙被扯了個大口子都顧不上在意,顧母竟脫口而出問道:“這樣的話,那……那我們怎么辦?” 家里眼看就要揭不開鍋了,曼璐偏偏在這個時候撂了挑子,顧母急的在屋里直轉圈,滿心恐慌。仿佛又回到了當初丈夫過世的那段日子。那個時候家里沒有余糧,剛滿一周歲沒多久的小女兒還在牙牙學語中,小兒子只比小女兒大一歲,剛剛會走沒多久。最大的孩子曼璐虛歲不過十七歲,因為生日晚,又要幫著她照顧弟弟meimei,所以上學晚,八歲才讀一年級,因此丈夫過世的時候,她還差半年中學畢業。 家里老的老,小的小,要填飽八張嘴,作為一個受三從四德舊式教育,小地主家庭出身的女子,顧母束手無策。那個時候她急的上火,火燒火燎的,滿嘴大泡。面對家里的經濟窘況,顧母顧不得喪夫的痛苦,在安撫婆婆和幾個孩子的同時,滿心滿眼的就是一家子生計。鄉下里的田指望不上,能賺錢的丈夫已經去世,而且因為給他治病、發喪,家里的積蓄花費一空,這樣一來,一家子大小要怎么活? 眼看著一家就要餓死,顧母沒辦法,只能讓曼璐輟學,出去找事作。那個時候曼璐也爭氣,出去沒幾天就拿回一筆錢,解了家里的燃眉之急。后來,顧母知道曼璐是作了舞女,本來她是想反對的。因為顧家雖然不是什么大戶人家,但是也稱得上是耕讀之家,在鄉下也有點地位,門風一直是清清白白的。這樣人家出來的女孩怎么能做那種下九流的事情,但是面對曼幀和偉民的學費,婆婆的補藥錢,一家大小的吃喝花用,……顧母屈服了,默認了曼璐作舞女這件事。 曼璐不做舞女了,但是曼幀大學還沒畢業,而偉民正準備考高中,下面幾個小孩也正是花錢的時候,……家里沒了收入,這可怎么辦?“什么丟人不丟人的,你聽他們在那胡沁!小孩子不懂事,胡說八道的話,曼璐你又何必放在心上,和他們計較?你為弟弟meimei辛苦,他們都記在心里,將來一定會報答你的!” 為了讓曼璐繼續給這個家拉磨,顧母是又哄又騙。路清萍不為所動,看著顧母不住的冷笑,倚著門口,雙手舉起,放到眼前,看著因為長時間沒有涂抹,指甲上斑駁的紅色,語帶不屑的說:“報答我?不必了,真當我稀罕他們的報答不成!少拿白眼少看我兩眼我就心滿意足了!”那些個白眼狼,等他們念恩報答,騙鬼去吧! 聽曼璐的話音,是真要撒手不管了,顧母不敢想象曼璐丟開手之后一家人的生活,上前拉著路清萍的手,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說道:“曼璐,你可不能在這個時候撒手不管呀。當初我們不是說好了嘛,將曼幀和偉民他們供出來,以后就由他們來養家,你也能跟著享享清福。你當初可是答應的好好的,說一定要會把幾個弟弟meimei供養成人,讓他們出人頭地,如今……” “曼璐,媽知道你這些年委屈了,可是你奶奶的脾氣,這么些年了你又不是不知道,你也犯不上和她置氣,至于偉民和杰民他們,回頭我就說他們,讓他們給你賠禮道歉。媽知道委屈你了,但是媽也是沒辦法,誰讓你是家里最大的那個呢。你去和你跳舞的舞廳說說,回去繼續干,你就再委屈幾年,等曼幀和偉民讀出來,能幫你分擔就好了。如果你這會兒就撒手不管豈不是這些年的苦白受了,你就聽媽的話,再熬幾年,等他們念書出來了,到時你就等著享福吧。我保證,等他們讀書有成后,一定會對好好待你的。你對他們這么大的恩情,如果將來你弟弟meimei對你不好,忘恩負義,看我怎么說他們!”顧母又是哀求,又是許諾,最終目的就是讓曼璐繼續為家里賣命! “你保證?”路清萍冷笑道:“媽,你替他們下保證,你拿什么來保證?現在他們吃我的,喝我的,就敢不拿好眼看我,冷臉待我,等我要是靠他們供養的話,還不定怎么地呢!你說他們,這話我聽了不知道有多少遍了,但是最后結果怎么樣了,他們還是態度依舊。是你沒說呢,還是說了不管用呀?人的良心如果已經歪了,哪里是幾句話就能正過來的呢!告訴你,媽,就算他們幾個現在站在我面前,向我痛哭流涕表示后悔,并親口下保證我都不信他們,何況是你來替他們作保證!” “曼璐,我們是一家人,至親的骨rou,你怎么會變成這樣?難道你非得逼死我們才甘心嗎?”顧母見路清萍不管她怎么說都不為所動,不明所以,忍不住質問出聲,邊說邊站在那里哀哀的哭了起來,覺得自己好命苦,好好的女兒怎么一下子變得“不懂事”起來。 到底是誰逼死誰呀?路清萍靠在沙發上,滿臉的無奈,冷冷的打量著哭泣著的顧母,心中涌起一股悲憤,冷笑著,指著自己的臉,對顧母說道:“媽,你好好,好好看看我這張臉,你有多久沒仔細打量過你這個女兒了?你看看我這張臉,你覺得我就算再去舞廳,會有多少客人肯點我的臺?就算你當我是顆搖錢樹,也得有人認才行呀!哼,我就算不辭職,你覺得舞廳還會留我嗎?”人老珠黃,不能為舞廳帶來客人的舞女,舞廳根本不會要。 雖然路清萍說要美容,但是最近她并沒有養護她的臉,她一直在調理自己的身體。盡管這次小月,她養的不錯,但是以前曼璐晨昏顛倒,飲食和作息不正常,又曾經打過幾次胎,身子虧了不少,這些都反應在她的臉上了。 身體好,氣色才好,就曼璐現在的身體條件,不管她在臉上怎么折騰,都是杯水車薪,無濟于事,看不出有多大變化。再加上顧家人的不省心,所以路清萍也沒什么心思鼓搗臉,只是安安心心的挑理自己的身體,不過曼璐虧了的身體不是一兩個月就能養了回來的,所以這段日子的調養,身體狀況有了好轉,但是不要說外人察覺不到,就連路清萍自己都看不出有什么變化。 經路清萍這么一說,顧母的目光落到了她的臉上,映入眼中的那張蠟黃蒼老憔悴的面容,不由得讓她心頭一震。她有多久沒看到大女兒素顏的模樣了。過去的曼璐臉從來都是五顏六色的,鮮紅的臉,烏黑的眉,紅彤彤的唇,……胭脂水粉將她的臉層層包裹住。如今看過去,除了能從輪廓中依稀找到當初熟悉的影子,哪里還有當初半點清新可人的模樣? 雖說紅顏易老,但是曼璐的這副樣子,讓顧母的心很是揪了兩下,這還是她那個清麗動人的女兒嗎?都說紅顏易老,可是曼璐老的似乎太快了些,枯黃蓬亂的頭發,憔悴的眉眼,斑點暗沉橫生的臉,無不昭示著她紅顏不再,未老先衰,猛的看上去足有四十歲,但是曼璐現在才多大?不管怎么說,曼璐到底是她身上掉下來的一塊rou,看到曼璐這副模樣,顧母不由得心疼起來。 顧母仔細打量過大女兒的模樣之后,心疼之余也不得不認同她說的話,就她現在這副模樣,就算去舞廳,也不會有多少客人。想到曼璐不能去舞廳上班,拿不回錢來,顧母急了,急的在屋里直轉圈,嘴里不住的嘀咕著?!澳?,那現在可怎么辦?” 左思右想之下,顧母坐到路清萍身邊,伸手推了推她,“曼璐呀,要不你找找你以前的客人,和他們聯系聯系?等客人來了,你好好打扮打扮,化化妝,你化了妝看上去還是很好看的。家里就要揭不開鍋了,你也要吃飯不是?你年紀也不算小了,也該考慮考慮以后的事情了,這次你好好睜大眼睛,說不定能在客人中挑個好的作為歸宿,你也不用這么辛苦的迎來送往了……” 呵呵,這是打算把曼璐最后的價值最大化嗎?雖然顧母沒上過學,只是在家里由母親教了幾個字,但是路清萍還是很佩服她的智慧??纯?,這為曼璐打算的多好,說是給曼璐找歸宿,實際上是給顧家找金主吧?哪怕顧母是真的是這么想的,路清萍也不吝于以最大的惡意來揣測她,不耐煩的打斷她:“你覺得上門尋歡的客人能有哪個是靠譜的?” “也是?!鳖櫮嘎犅非迤歼@么一說,不由自主的點點頭,跟著想到了什么,眼睛一亮,想到一個好人選,說:“唉,我上回回鄉下,看到了張豫瑾,聽說他現在是一間醫院的院長,雖然是在鄉下,倒是到底管著一家醫院,收入不錯,而且他現在還沒有結婚。你和張豫瑾曾經有過婚約,要是能……” “要是能嫁給張豫瑾,很不錯,是不是?”路清萍都不知道顧母的腦子里再想什么,她倒是真是敢想?!皨?,你是在說笑話嗎?張豫瑾結沒結婚和我有什么關系?難不成你以為他在等我不成?別做夢了,就算癡心妄想也要有個度!你覺得就算我要嫁人,一個曾經做過舞女的女人,又能嫁給什么樣的人?張豫瑾?我要是能嫁給他,當年我就嫁了,何至于等到現在?” “哼,自家人都覺得我丟人,你覺得張家會有多糊涂,放著清清白白的大姑娘不要,會答應娶我這么一個不干不凈的女子過門?會讓我來玷辱他們家的門楣?何況當初張家之所以和我家退婚,何嘗不是因為張家不肯背上顧家這個包袱,所以我才在無奈之下作了舞女。當年張家不肯的事,難道你以為現在他們就肯了?”想找“冤大頭”背負顧家這個爛攤子,也得看人家肯不肯!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你說怎么辦?”顧母被路清萍咄咄逼人的言語弄得臉色很是難看。家用沒要來,反而憋了一肚子的氣,她忍不住摔摔打打,甩臉子給路清萍看?!澳愕故亲栽?,眼看一家人就要餓死了,好像你不吃似的!你倒是想想辦法呀!” 都這副模樣了,顧母還不放棄壓榨曼璐,路清萍簡直不知道該說什才好了。她擺弄著手指,慢悠悠的說道:“別總是指望我,一家子有手有腳的,只要肯干,怎么也不至于弄不來一碗飯吃!” 顧母理直氣壯地說:“不指望你我還指望誰?曼幀和偉民他們都還在讀書,哪有時間去工作?在你之下的幾個孩子,就曼幀年紀大點,不過她這才剛上大學,要畢業工作至少還要再念三年。你奶奶年紀大了,能干的了什么?至于我,什么都不會,就算出去又能賺幾個錢?頂什么用?再說,一個沒了丈夫的女人,別說出去做事根本找不到什么差事,就算找到了也得讓人笑話死……” 這是就認準了曼璐,吃定了曼璐了,是不是?以前,就算曼璐發著高燒,為了一家子的生計,不管有多難,也會硬撐著去舞廳上班,結果就慣出這么一堆祖宗來!路清萍氣得火冒三丈,怒道:“你出去找工作就會被人家笑話死,那我呢?合著讓曼璐出去工作就不怕被人笑話了是不是?曼璐到底是不是你的女兒?你把她當什么了?” 看著顧母委屈的模樣,路清萍起身到門后將做好的煙盒架子還有帆布口袋拿過來,直接丟到顧母前面,說:“諾,這是我找人做的煙箱和報袋,看看偉民和杰民他倆怎么安排,去賣香煙還是賣報紙。要是兩樣都不愿意干,那就擦皮鞋去!”又將一張寫滿字的紙放到顧母面前的茶幾上,“你不是覺得出門做事會被人笑話嘛,這是我打聽到的可以在家做的活計,糊紙盒、折紙花、貼標簽、……隨你想干哪樣都行?!?/br> 對于曼幀的安排,路清萍沒有說,但是不用她說,等到曼幀交學費,顧家拿不出來的時候,曼幀輟學是必然的了。在百分之八十都是文盲的民國時代,高中畢業已經是不算低的學歷了,完全可以找到一份足以養家糊口的工作。曼幀若是想繼續讀大學,路清萍不反對,只要不是花她的錢就行。其實曼幀如果真的懂事的話,知道自家情況,當初報考大學的時候就該讀學費全免的師范院校,而不是去讀還要家里掏錢的大學。 看著路清萍雙眼冒火的模樣,顧母張了張了嘴,到底沒敢將偉民和杰民吃不了這個苦,做不了這個事的話說出來。路清萍算了算,她還要在顧家停留幾天,她雖然不介意看著顧家餓肚子,但是她實在是不想和顧家人打交道了,就當是花錢買安靜吧,因此她想了想,在心里盤算了一下,起身拿些錢丟給顧母?!斑@是二十塊錢,給你,省著點花?!?/br> 顧母趕緊接過路清萍丟過來的錢,錢拿到手,立刻眉開眼笑起來。本來顧母以為這次要空手而歸了,她都打算要是從曼璐這里要不到家用,動用前一陣曼璐拿回來存起來作為曼幀和偉民他們的學費的那筆錢了。 看來曼璐不滿歸不滿,心里到底還是有這個家的。雖然這次脾氣大了點,其實和以前無數次一樣只是例行的發作,誰讓她現在憔悴蒼老成這個模樣了,舞廳的飯不好吃了呢!顧母在心里給曼璐的發作找了理由,拿了錢,又和路清萍閑話幾句就離開了曼璐的房間。 顧母離開的時候,根本沒理會路清萍丟在那里的香煙盒子和報袋,她才不會讓偉民和杰民小小的人去吃那個苦呢!雖然被曼璐素顏的模樣嚇了一跳,但是顧母對曼璐有信心。曼璐化上妝,絕對是如花般的女子,大把大把的錢像以前一樣賺回來。誰讓曼璐在打胎之前拿回一筆數目不菲的錢呢,那個時候的曼璐和這個時候的曼璐相差不到三個月,容貌就算再變,能有多大變化?沒道理,那個時候,曼璐還能賺大錢,現在就不能了! 因為曼璐沒說,所以顧母不知道。當時曼璐拿回來的那筆錢,是她打掉的肚子里的那塊rou的父親給曼璐的補償??腿酥越o曼璐錢,是希望曼璐識相,不要想著仗著肚子里的那塊rou索取什么。路清萍雖然知道內情,但是她當然不會好心的告訴顧母,就讓她再做幾天美夢吧,將來現實會告訴她一切! 作者有話要說: 民國時說的中學,包括初中和高中,稱之為初級部,高級部。曼璐因為讀書晚的緣故,所以她是初中未畢業。顧家就是被曼璐養的好惡逸勞了! ☆、第6章 不管過程如何,到底要到了家用,顧母拿著路清萍給的錢,離開了曼璐的房間。顧母回到二樓后,看到顧老太太的房間的門開了一條縫,顧老太太披著大衣服,站在屋門口,順著門縫探著頭向外張望,見顧母上樓,顧老太太倏地一下子把頭縮了回去。 顧母看了一眼婆婆沒有關上的門,嘆了一口氣,走到顧老太太屋門前,把門縫推得更大些,沿著縫隙往里瞧。見婆婆并沒有上床睡覺,而是披著衣服沉著個臉坐在床邊上。顧母見狀,推門進屋?!皨?,還沒睡呢?” “你和曼璐說話那么大聲,跟打雷似的,吵都吵死了,讓人怎么睡?你說說你們也不注意一點,我一個婆子,整日無事,睡不睡倒無所謂,大不了明天白天找個時間補眠,但是偉民和杰民他們明天還要上學,要是被你們吵得睡不好,到時該算誰的?”顧老太太斜了顧母一眼,沉聲指責她。 盡管顧母對顧老太太很孝順,一向順從,從無違逆,但是顧老太太對這個兒媳卻不怎么滿意。一開始是覺得顧母配不上她的兒子;后來又覺得顧母沒個準主意,不能當家理事,事事還得她這個老婆子cao心;又覺得顧母不會教孩子,以致讓曼璐玷污了顧家的門風;……反正顧母渾身上下就沒有讓她入眼的地方。 雖然顧老太太抱怨顧母和曼璐說話聲音大,吵得她不好入眠,但實際上,因為顧母和路清萍是在曼璐的房間里關上門說話的,聲音雖然不小,但是傳到樓上,動靜并不大。哪怕曼幀和偉民這樣年輕的,耳力好的,竭力豎起耳朵去聽,也聽不清她們說的是什么,只是從聲音狀態來看,能聽出兩人似乎起了爭執。其實根本擾不到大家睡覺,只是顧老太太年紀大了,覺少淺眠,再加上她總想把家里所有的事事無巨細全都抓在手里,所以在聽到樓下的動靜后,不肯睡覺。如果顧母晚上來一會兒,顧老太太已經下樓去了。 “你在下面和曼璐在吵吵什么?這么沸反盈天的,還讓不讓人睡覺了?你不知道曼幀和偉民他們明天要上學呀?你說說你,都這把年紀了,女兒和兒子都這么大了,怎么還事事都要老婆子我cao心,要是哪天我閉上了眼睛,想到把家交給你,我就是死了都不安心!真是太不像話了,這到底是怎么回事?不能白天說,非得在大晚上的吵吵起來?”顧老太太對顧母和曼璐說了什么很好奇,但是她要面子,不好直接問,于是拐彎抹角,迂回曲折的把意圖表露出來。 顧母知道顧老太太自從曼璐去做了舞女之后,就一直瞧不上曼璐,每次和曼璐見面說話都沒好聲氣,再說,她也不好意思當著婆婆的面說她向曼璐要家用,挨了曼璐好一頓呲的話,何況曼璐還提出了要偉民和杰民課余時間去賣香煙和賣報的要求。她可是知道,自從丈夫過世后,婆婆可是偉民和杰民這幾個男丁當作眼珠子來疼,要是她把曼璐的要求說出來,婆婆絕對不會同意,而且還會掀起一場戰爭。 想到曼璐現在的難纏,如果讓她和婆婆對上,顧母頭立刻大了起來,因此不肯實話實說,胡亂扯了一事遮過去?!耙矝]說設么,只是我想著曼璐年紀也這么大了,該嫁人了,所以我就這么說了她兩句,結果曼璐不愛聽,和我爭執起來了?!边@不算欺瞞吧,她和曼璐也不是沒談到她嫁人這事。 聽說曼璐要嫁人,顧老太太滿眼不屑?!昂?!她還想嫁人?就她那個沒羞沒臊的,當初好好的婚約退了,去那種下三濫的地方鬼混,如今還想嫁人?誰愿意去作那個‘剩王八’娶她?娶她回去,還不得整日擔心頭上的帽子顏色變色,……” 雖然顧老太太說的是實話,但是這話畢竟太難聽了,曼璐到底是她的孫女呀,何況曼璐去做舞女實屬無奈,為的是一家大小的生計,因此聽婆婆這么說,顧母面色難堪的低喊了一聲“媽——”對上顧老太太掃過來的利目,本來想為曼璐說話的顧母因為懼怕婆婆的yin威一下子又不敢了,到了嘴邊的話又縮了回去。 顧老太太本來嘲諷曼璐嫁不出去,忽然想到曼璐要是嫁不出去,就意味著她將一直留在顧家,將來要靠偉民和杰民他們養著,一想到此顧老太太立刻就不愿意了。何況曼璐作舞女,這事對顧家來說是個羞于啟齒的丟人事。若是曼璐一直留在顧家,就意味著這份恥辱也將一直跟著顧家,顧家想擺脫也擺脫不掉,這樣的話,顧家以后想要在人前抬頭可就難了。如果曼璐嫁人的話,就什么問題都解決了。好壞都有她婆家那頭擔著,反正出嫁女和娘家沒有往來也不是沒有的事。 顧老太太思量半晌,覺得曼璐嫁人這事對顧家來說,只有好處沒有壞處,于是改口道:“這是好事,一晃曼璐也到了嫁人的年紀,你這個當媽的也該為她cao心cao心了,別讓她一天到晚的在那些不三不四的地方鬼混,安安心心的找個歸宿要緊。女人這輩子圖什么,還不就是找個好老公嘛。這事就這么定了,你幫著張羅張羅,給她找個人家,讓她趕快嫁出去,免得一天到晚的丟我們顧家的人!” 嘆了一口氣,顧老太太用恨鐵不成鋼的語氣說:“當初豫瑾那么好的條件她不要,死活鬧著要退婚,如今再想找個豫瑾那樣的可就難了。你自己的閨女是什么成色你知道,也別挑撿了,就她那個身份,有個肯娶她的就該燒高香了,所以差不多就得了。錯過了這個村就沒有了那個店,等她一天天年紀大了,想要嫁人更不容易了!”從良要趁早,趁著沒人老珠黃還有人要的時候趕緊找人嫁了,不然,等著年紀大了,想嫁都嫁不出去了,到時可就砸在手里了。 “知道了,我會幫著張羅的?!鳖櫪咸m然沒有明說,她為什么想著讓曼璐嫁人,但是意思已經到了那里,顧母聽出來了,她不敢反駁婆婆,只得低眉順眼的答應下來。 顧老太太和顧母說了這么一陣子的話,也累了,而且夜已經深了,她也困倦了,因此揮揮手,示意顧母離開。顧母服侍著顧老太太睡下,這才退了出來。 走出顧老太太的房間,顧母回房,坐在床邊發怔。顧老太太盼著曼璐嫁人,恨不得她立時嫁了出去。先不說曼璐愿意不愿意,就算曼璐愿意,現在就嫁了出去,那么顧家這一家大小怎么辦?曼璐的夫婿愿不愿意養他們這一家?要是不愿意的話,這一家子可怎么辦?難道準備喝西北風不成? 當初曼璐可是說過了,要將弟弟meimei供養成人的,因此按照顧母的意思,就算曼璐要嫁人,至少也得等偉民讀出來才行。她算過了,這幾年物價上漲的這么厲害,這一家大小的開支,單靠曼幀一個人可不行。只是今天顧老太太的話提醒了她,等偉民念完大學,曼璐都已經三十多了,確實已經人老珠黃了,想要嫁人恐怕不容易。 不管怎么說,曼璐都是她身上掉下來的一塊rou,又為家里犧牲了這么多,顧母覺得她不能不為曼璐考慮,想了半天,決定不等偉民念完大學了,等曼幀畢業工作后,就讓曼璐嫁人。那個時候曼璐還不滿三十歲,湊合一下,還是能嫁的出去的。 至于家里這邊,曼幀的薪水不夠養家,可以事先和曼璐說話,讓她稍微補貼一下,也不用補貼多長時間,只要偉民大學畢業就行了。又不是讓曼璐拿大頭,而且又不是補貼一輩子,只是幾年的時間而已,顧家的情況擺在那,想必姑爺應該說不出什么來。 顧母覺得她想出了個兩全其美的辦法,準備回頭把這個意思說給曼璐聽。想到曼璐,顧母不由得皺起了眉頭,嘆了一口氣。盡管顧母給曼璐的改變找了理由,但是曼璐最近改變太大,對她沒好聲氣,動不動就發脾氣,嗆她這個母親不當個豆似的,而且給家用給的拖拖拉拉,竟然想出讓一家大小去工作的主意來,……顧母心中覺得惶恐。 顧母弄不明白曼璐改變的緣由,聽著曼璐對家人抱怨連連,她只能自我安慰,不管怎樣,到底是一家人,哪有隔夜的仇。以前都是這樣過來的,曼璐不也沒記仇,發發牢sao,事情就過去了,之后該怎樣還怎樣。曼璐這次應該是遇到了特別不順心的事,所以才大發脾氣,變得不像她了,等過了這陣就好了。顧母竭力在心里說服自己,為曼璐的改變找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