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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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北:“你查查火柴吧?!?/br> 龔小柏沉吟一下,“要說小月亮最近跟誰有矛盾,也就是他了。不過,火柴是沖著我來的,就算搞不成我他也該對小楠、汪汪下手,怎么會找小月亮呢?” 墨北:“他這個人氣量狹窄,向來欺軟怕硬,也許是覺得我小舅比較好對付?!?/br> 龔小柏詫異地說:“小北,你怎么知道火柴是什么德性?哎,我覺得你有時候跟個小神棍似的,好像什么都知道?!?/br> 墨北白了他一眼,“我就不知道我未來的小姨父會是哪個?!?/br> 龔小柏咧開嘴笑:“這還用問,肯定是姓龔名小柏的那個啊?!?/br> 因為孫五岳受傷,墨北就在云邊多待了幾天,孫麗華和墨向陽也請了一天假過來探望病號,于是孫五岳迎來了他養病生涯中最痛苦的一天——孫麗華圍繞著“這么大人了還不學好”的主題思想把他罵得狗血淋頭,貶成了一毛錢三斤都沒人買的廢物,連旁聽的龔小柏都不得不閃人了,臨走之前小聲跟墨北說:“看緊小月亮,別讓他被你媽罵得想不開去自殺?!?/br> 墨北面無表情地點點頭。 其實孫麗華現在教訓弟弟的話,比起墨北曾經領教過的,要溫和多了。謾罵、詆毀、羞辱、嘲諷、蔑視等等通過言語實施的暴力,能摧毀一個人的精神,有時候后果甚至比身體上的暴力還要嚴重。身體上受的傷害可以痊愈,而心靈受到的傷害卻有可能延續終身。 在沒有抵抗力的年紀里,墨北就被孫麗華的語言暴力和體罰逼得離家出走,還可笑地想要以自甘墮落的方式來報復母親。 孫五岳還是幸運的,在姥姥和墨向陽的干涉下,孫麗華只訓了半個多鐘頭就停下了。而此時衛嶼軒也早就待不住,找個借口和龔小楠、馮望南一起走了。 見病房里只剩下自家人,孫麗華說:“媽,你咋讓那個衛嶼軒住咱家呢?” 姥姥莫名其妙:“那還把人給攆出去?” 孫麗華壓低聲音:“他是個二刈子?!?/br> 姥姥愣了,“哎喲,沒看出來啊,我瞅那孩子挺好的,比咱家五岳可強多了?!?/br> 孫麗華說:“知人知面不知心,媽,你叫五岳少跟他來往,別讓他給帶壞了。還有龔家那哥倆兒,我看也不是什么好人?!?/br> 孫五岳用被子蒙頭裝死,他剛挨完訓還沒緩過來,一聲也不敢出。孫麗萍不樂意了,大聲說:“姐,沒有調查就沒有發言權,你又沒跟他們接觸過,怎么就知道人家不是好人?” 孫麗華臉一沉,瞪著meimei,“別跟我曬臉啊,我還沒說你呢。別以為我看不出來,你跟那個龔小柏是不是在處對象?” 孫麗萍大大方方地說:“是,這事我又沒瞞著咱媽?!?/br> 孫麗華埋怨道:“媽,你就是太慣著麗萍了,你也不她把把關,什么香的臭的都往她身邊湊,一姑娘家這樣哪兒成???” 姥姥猶豫著說:“我看小柏那孩子也不錯啊,雖說沒個鐵飯碗吧,可人家自己開飯店開臺球室,也挺能掙錢的。平時說話什么的,聽著也是個有正經主意的。五岳住院,他也幫著忙前忙后地張羅,他那倆弟弟也跟著一塊兒忙活,都挺熱心的?!?/br> 孫麗華不悅:“你眼里就沒有不好的人。再說他要追求麗萍,那還能在你跟前兒把缺點給暴露出來???反正我就跟你這么說吧,麗萍要有不好的那天,都是你給慣的?!?/br> 這話說得姥姥也不高興了:“我也沒少慣著你,都敢這么跟你媽說話了?!?/br> 孫麗華不吭聲了。 墨向陽見岳母、小姨子臉色都不好看,只好打圓場,“其實麗萍也不是小孩子了,有明辨是非的能力。再說一個人是好是壞,也不能光聽別人說,人云亦云不一定就正確……” 孫麗華打斷他的話:“得了吧,你那車轱轆話說了跟沒說一樣。反正你們爺倆兒都是有主意的,誰也不聽我的,愛跟誰來往跟誰來往,我管不了?!?/br> 一直減弱存在感的墨北覺得自己膝蓋上中了一箭…… 等孫麗華和墨向陽先回去做飯了,姥姥又對孫五岳和孫麗萍說:“你們也別氣你大姐說話不好聽,她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心里是盼著你們好。要是對外人,她也不會說這么多?!?/br> 孫麗萍說:“我還巴不得她拿我當外人呢,給她當meimei,我都得少活二十年?!?/br> 姥姥嗔道:“胡說八道,親姐倆兒打斷骨頭還連著筋呢,你姐說你兩句你還炸刺兒了,小時候你姐對你多好,有一塊糖都掰成兩半給你倆吃,她自個兒一口都撈不著。麗萍,小衛真是二刈子?” 孫麗萍說:“媽,我真受不了你們,人家衛嶼軒是做啥對不起你們的事了,背后這樣講人家?當初可還是他救了咱小北呢?!?/br> 姥姥說:“嗐,我也就是問問么?!?/br> 孫麗萍說:“知道他人好就行了唄,管他是喜歡男的還是喜歡女的呢,又不是你兒子,管那么多?!?/br> 姥姥嘆氣:“我管這個干啥,我不就是覺得小衛人挺好,要真是……那不也怪可憐的么。你看看你,跟你姐一個樣兒,跟我說話都像吃了槍藥似的?!?/br> 孫麗萍說:“我都是讓她給氣的?!?/br> 孫五岳終于從被子里鉆出來了:“有本事你當著大姐的面說?!?/br> 孫麗萍把手伸進被子里找準他腰上軟rou用力一掐:“欠收拾你!” 砍傷孫五岳的人很快就被找到了,三個人都是火柴的手下,當時是兩個人架著孫五岳,一個動手。動手的那個叫鄭洪光,才十六,因為學習成績太差,又總是打架斗毆,被初中班主任給勸退了。鄭洪光跟著火柴還不到一年,但替火柴砍人已經砍出了名氣,走到哪里都帶著那把片刀。 龔小柏找到他的時候,鄭洪光正裝模作樣地拿片刀削指甲,頗有點古龍小說中人物的風范。鄭洪光不怕龔小柏,他覺得自己能打,又年輕,還是火柴面前的紅人,再過幾年不見得會混得比龔小柏差。 跟著鄭洪光的大毛、二毛哥倆兒比他大兩三歲,但向來唯他馬首是瞻,這次砍孫五岳也是他倆跟著去的。 龔小柏是帶著墨北來的——墨北非要來看熱鬧,龔小柏也拿他沒辦法。 鄭洪光三個人也不把這一大一小放在眼里,大毛、二毛還各自踏一只腳在凳子上,擺出一副虎視眈眈的樣子來。 龔小柏問:“是你們砍的孫五岳?” 鄭洪光吹了吹指甲屑,沒理他。 大毛嘿嘿冷笑,很有武俠片腔調地說:“是又怎樣,不是又怎樣?” 龔小柏說:“替我給火柴帶個話?!?/br> 大毛哼道:“什么話?” 龔小柏沒吱聲,先拍拍墨北的腦袋,示意他站一邊去,然后一個箭步就到了鄭洪光跟前。鄭洪光嚇了一跳,手里的片刀一眨眼的功夫就到了龔小柏手里,還沒等大毛、二毛回過神來,鄭洪光就已經躺在了地上。 七刀,一刀不多,一刀不少,每刀都跟孫五岳身上的位置相差無幾。 二毛一屁股就坐地上了,大毛還好,就是全身都在抖。 龔小柏用刀面拍拍大毛的臉,留下一片血印,“就這個話?!?/br> “話”還躺在地上,不知道是太疼還是太害怕,一邊流淚一邊小聲地呻吟著。大毛哆嗦地點了點頭。 龔小柏把刀扔在地上,領著墨北走了。 這是墨北第一次看到龔小柏動手——那次在狗rou館打群架不算,龔小柏只踢了一腳。 龔小柏在日常生活里是個很平和的人,時不時的還會犯二、會害羞,看起來就和尋常大男孩沒什么區別。墨北雖然知道他是個有名的大混子,也清楚他不可能就像平時表現的那樣普通,但還是難免有種“不過如此”的錯覺。 可是方才龔小柏從靜到動,當真讓墨北想到一個不太恰當的詞:矯若驕龍! 鄭洪光的反應不夠快是一方面,但墨北看得很清楚,他在龔小柏面前毫無反抗之力的最大原因是他被嚇住了。 墨北在小說里看到過這樣的描述:一行人縱馬入山林,深夜傳來虎嘯,駿馬有的被驚得腿軟癱倒,有的嚇得腹泄,還有的慌不擇路地亂跑一氣。這是家養牲畜與野性十足的萬獸之王的差別,連面兒都沒照,單聞其聲就已經嚇得如此,若是猛虎迎面撲攫而來又會如何? 鄭洪光對上龔小柏,就如家畜對上猛虎。 墨北不自覺地把龔小柏和前世的龔小楠做了下比較,這兄弟倆的確很像,不論是在親近的人面前無原則地妥協遷就和討好,還是在對手面前的從容冷靜與兇狠,都像是一個轍子里出來的。當然,也可能是龔小楠在模仿哥哥。 龔小柏走到街角小賣店給墨北賣了根雪糕,被墨北鄙視了,他就把雪糕往自己嘴里一塞,吃得很是歡快。 墨北說:“你怎么不問我害不害怕?就不擔心給小孩子造成心理陰影么?” 龔小柏很沒誠意地說:“小北不怕不怕哦,叔叔在這兒呢?!闭f完自己都笑了,摸摸墨北的腦袋,“小北,我真沒見過像你這樣的小孩,鬼靈鬼靈的,膽子也大。你吃什么長成這樣的?” 墨北說:“飯?!?/br> 龔小柏被嗆得咳嗽。 墨北猶豫了一下,停下來,仰頭看著龔小柏:“你去深圳吧?!?/br> 龔小柏一愣:“你想去深圳玩?行啊,有空帶你去?!?/br> 墨北搖搖頭,“不是我去,是你去?!?/br> 龔小柏覺得這么說話太累,彎腰把墨北抱起來托在臂彎上,樂呵呵地說:“一起去,帶著你小姨小舅小衛子小楠汪汪?!彼麗蹮狒[,總想把自己喜歡的人都聚在身邊,一個都不少。 墨北覺得被這么一抱,自己本來就不多的氣勢更是負值了,這對談判的局勢可是十分不利的??升徯“氐氖直劬透F鑄的惟的,他掙也掙不動,只能生氣地拍了龔小柏兩巴掌,龔小柏毫無感覺。 ☆、卡秋莎 墨北需要一個平等的氛圍和龔小柏對話,而不是像現在這樣被他抱著逛大街! “去那兒?!蹦敝钢盖懊嬉患叶硎讲蛷d,卡秋莎。 卡秋莎餐廳在民國時就已經駐立在云邊市南京路上了,原來的老板是俄羅斯人,娶了中國媳婦。后來因為戰亂一度停業,老卡秋莎餐廳的房子也被燒去了大半,再后來老板的后代重振家業,照著老房子的照片重新修建起餐廳,并營業至今。 墨北相中的是卡秋莎的環境比較幽雅,方便談話。一個適當的談話環境能幫助彼此盡快進入到他需要的情境中去,他要談的事很重要,總不能坐在馬路牙子上或是在烏煙瘴氣的臺球室里說——在某些方面,墨北遺傳了母親的固執。 龔小柏絕對是個慣孩子的主兒,二話不說就抱著墨北進了卡秋莎。 這個時間客人不多,卡秋莎的服務員懶洋洋地,直到二人坐到卡座里了,才慢吞吞地過來招呼。這年代的人沒多少有服務意識的,特別是國營產業的人,把顧客丟在一邊不理睬只顧著自己聊天,或是心情不好就不賣東西跟顧客吵架等等都是常事,消費者往往要花著錢還受著氣。 墨北點了杯咖啡,一份點心,龔小柏要了一升啤酒。 墨北深吸了一口氣,說:“本來我無心要插手你的命運?!?/br> “噗!”龔小柏一口啤酒噴了出來,捶桌狂笑。 墨北很郁悶地用餐巾擦掉濺在臉上的啤酒,做人還是不能太zhuangbility啊。 墨北去洗了把臉,回來的時候桌面已經被清理過了,他的點心和咖啡都換了新的,龔小柏體貼起來能叫人骨頭都酥掉。 “去深圳吧?!蹦焙孟駝偛攀裁炊紱]發生過似的,淡定地說,其實心里還是覺得很丟臉很丟臉。 龔小柏挑了挑眉,一臉疑問地等著墨北繼續說下去。 “深圳是特區,有很多優惠政策,這些你都知道吧?” “嗯,好像聽說過?!饼徯“睾苊H?,雖然此時不算是消息閉塞的年代,但深圳離云邊太遠了,遠到普羅大眾根本就不會去關心那里發生了什么事。 墨北把記憶中關于深圳發展的事給龔小柏講了一遍,聽得龔小柏兩眼放光,感慨道:“什么時候云邊也能這樣就好了?!笨呻S后他又有些困惑地說:“聽起來深圳是不錯,可你讓我去那兒干嘛?要說掙錢,我在云邊也一樣能掙。而且在云邊我是坐地虎,去了深圳我可就是沒爪子的貓啦。小北,你還是太小,有些事你不懂,做買賣不是光靠上頭那些優惠政策或是什么經濟特區就行了,這資金你得有吧,沒錢什么都玩不轉;這人你得有吧,替你跑腿辦事的,還有那些能給你提供方便的……公仆。一個好漢三個幫,一個籬笆三個樁,單槍匹馬是成不了大事的。還有,不是什么買賣都能掙錢,就是能掙錢的買賣也不是誰去做都能成,有的是人把全部家當都投進去,結果賠個底兒掉的。這里邊的道道多著呢?!?/br> 墨北一直都知道龔小柏是個聰明人,他總是能比別的大混子走得快一步,在別人還在靠打打殺殺來揚名立萬的時候,他已經開始通過清白的生意來賺錢培養小弟了。此時聽了龔小柏的話,墨北發現龔小柏不僅是聰明,他還很理智,很踏實。 思考了一下,墨北說:“你有沒有想過將來?” 龔小柏說:“有啊,我琢磨著年底跟你小姨訂婚,明年六一結婚,孩子可以晚兩年再要,這個不著急?!?/br> 墨北:“……我指的是個人發展規劃?!?/br> 龔小柏一臉問號。 “比如說,兩年后成為云邊勢力最大的大哥;三年后掌控全市的地下生意;五年后全省的混子都把你當成龍頭老大,手眼通天,住別墅開豪車夜夜當新郎?!?/br> 龔小柏摸摸下巴:“聽起來不錯,不過夜夜當新郎就算了,你小姨不能讓?!?/br> 墨北面無表情地說:“然后或者是被上頭當成不得不除掉的社會毒瘤,抓起來判死刑,或者是被不服你的人買兇殺死。樹倒猢猻散,剩下楠哥和汪汪重整旗鼓,重走一遍你的路,要么被仇家砍死,要么也是死刑。再慘一點,判個無期,在牢里前十年還能仗著身手好當個班頭,隨著年紀大身體也變差了,就該被后浪拍死在沙灘上,要是能熬個幾十年減了刑放出來,已經是個一只腳踏進棺材里的廢物老頭兒,外面的世界陌生又恐怖,沒錢、沒工作、沒房子、沒親人,出來的日子還不如死在牢里……” “別說了?!饼徯“囟似鹌【票?,發現手心全是汗直打滑,猛喝了兩口酒,他殺氣騰騰地盯著墨北。 如果是真正的小孩,這會兒大概已經被龔小柏給盯得嚇尿褲子了。墨北卻是坦然無畏地回望過去,甚至眼神里還帶了一些哀傷和同情。他剛才說的雖然有些夸張,但和前世所知道的龔氏兄弟的經歷多少吻合了一些,龔小柏只是被可能發生的未來給驚著了,而他卻是曾親眼目睹過某些事件的發生,心里的滋味更是難以言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