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節
被提醒了的林敏敏猛地抬起頭。但轉眼間她就看開了。 算了,先不管錢不錢的,反正她閑著也是閑著,就把這件事當作激蕩腦力的游戲來做吧。許哪天有條件了,就真能把這紙上的計劃變成現實呢。 *·* 林敏敏和呂氏回到侯府時,果然聽說侯爺回來了。 有丫環在門口堵著林敏敏,告之趙老太君有請。林敏敏便忙回屋換了衣裳,帶著meimei去了客院。 雖然在看到“塞巴斯醬”時,她就已經做好了見到鐘離疏的心理準備,但當那人微瞇的鳳眼掃來時,林敏敏還是感到一陣不自在。 但,轉眼間她便抬起頭來,努力以平靜淡然的眼神還了侯爺一眼——不就是被摸了一下耳垂嘛!何況,就算有什么感覺不自在的,那也不該是她! 叫她想不到的是,她這一眼還真起作用了。那人的鳳眼在與她視線接觸的瞬間,竟頭一次主動移開了! 鐘離疏是親眼看著林敏敏離開碼頭的,因此他知道,她回來得比預計的要晚了一個多時辰。而這一個多時辰里她到底是去了哪里,他發現他居然十分在意。一想到她可能是換了個地方和那個娘娘腔的少東家見面,他就覺得胸口似堵了個什么東西般的難受。 見林敏敏牽著meimei的手進來,老太太好奇地道:“安姐兒怎么沒去族學?她哥哥jiejie不是都去了嗎?” 鐘離疏一陣冷哼,將小家伙抵死不肯去上學的事說了一遍。老太太立馬擰起眉,責備林敏敏道:“你也太慣這孩子了。這世上的事,不是誰想要什么就能得到什么的。你需得叫她盡早明白這一點?!?/br> 這明明是在說meimei的話,聽在鐘離疏耳朵里,卻是叫他心頭一陣別扭。他不由就飛快地看了林敏敏一眼。 林敏敏也很認同老太太的話,對她點頭笑道:“老太太說得對,所以我跟安姐兒約好了,她也答應我要去盡力嘗試。我打算再給她幾天時間……” “如果她還做不到呢?”鐘離疏打斷她,瞇眼瞪著鐘離安。 鐘離安頓時往林敏敏的裙后縮去。 林敏敏也在糾結著這個問題,便低頭望著鐘離安,半威脅半認真地道:“那就只好強迫她去了?!?/br> 鐘離安驚訝地抬頭看看林敏敏,忽地就張開嘴嚎哭起來。 蓮娘也是個聽不得孩子哭聲的,忙過來抱起鐘離安哄了一會兒,對眾人道:“安姐兒可是比寧哥兒還小了一歲呢,晚些入學也無妨的。我看你們也不要非逼著她去族學不可,寧哥兒一人跟著劉先生念書也寂寞,不如叫安姐兒每天過來跟著一同上學,豈不是比硬逼著她去族學的強?” 林敏敏這才知道,老太君雖帶著兒孫出游,卻是也不敢耽誤了孩子們的學業,所以隨行的還有兩個“家庭教師”,連英娘艾娘的學業都不曾落下過。 聽了蓮娘的話,林敏敏和鐘離疏不由對視一眼,二人同時搖頭,都覺得不能就此放任meimei。不想老太太忽地一拍手,贊同道:“這主意好?!?/br> 老太太扭頭對鐘離疏道:“既然這丫頭是因為害怕離開家,那就叫她在這府里上學也是一樣。我們寧哥兒也還能多個伴?!闭f著,又以慈愛的目光看著蓮娘道:“還是我們蓮娘仔細。要說起來,我這么多兒孫中,就這丫頭最會體貼人,性情也最是溫柔?!?/br> 見老太太拉著鐘離疏夸獎蓮娘,林敏敏忽然就有一種怪異之感。這老太太的性子她多少也算是有些了解的,叫她罵人容易,夸人卻是難得。 因此,被夸的蓮娘也是一陣詫異,然后便是一陣不自在,忙紅著臉抱著meimei避出屋去。 英娘見蓮娘害臊,哪有不跟過去戲弄一二的道理,忙拖著林敏敏和艾娘也一同出去了。 出得屋來,英娘笑道:“今兒太陽可是打西邊出來了,老祖宗這好好的,怎么突然在七哥面前拼命夸起大jiejie來?看把大jiejie給窘的?!?/br> 頓時,林敏敏和蓮娘對視一眼,兩人心頭同時一動,蓮娘的臉不禁更紅了。 屋內,鐘離疏也隱約感覺出不對勁來,正打算找個理由開溜,老太太卻人精似地一把抓住他,“眼下這里也沒人了,你老實告訴我,你覺得蓮娘如何?” 趙老太君生性磊落,既然打定了主意,就沒有再藏著掖著的道理,因此便單刀直入地問著鐘離疏。 “你也老大不小了,”她道,“這終身大事總是要解決的。前頭那一個我們就不說了,這一個卻是要陪你一生的,你需得仔細考慮清楚才是。不是我自夸,我們家蓮丫頭雖是嫁過一回,可要論起人品性情來,怕是整個京城比她好的也超不過幾個去。最重要的是,你們兩個都是知根知底的,你知道她的性情,她也明白你的為人,且她也喜歡孩子,對老五家的那三個孩子也是極好,所以我看,你倆極為妥當……” 直到此時,鐘離疏才從呆愣中回過神來,趕緊抬手打斷她的自說自話,“我說過,我的事情我自己會考慮的,不用老太太擔心?!?/br> 老太太頓時不高興了,“那你倒是考慮給我看看??!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就只是在口頭上糊弄我,心里卻是一點兒都沒把這件事當一回事!” 鐘離疏不禁一陣語塞。事實上,因為他的屬下大多數都是單身漢,他也習慣了這種單身的生活,他還真就是一點兒都沒想過給自己找個老婆。 “好吧,”他承認道,“我確實沒想過。而且我也不覺得我需要一個妻子?!?/br> “難道你就想這樣一個人過一輩子?!”老太太立馬變得嚴厲起來,“就算不說什么傳宗接代的話,你也要想想你自己。你就不想每次回到家的時候,能有一個人笑盈盈地替你接風?你就不想在你感覺孤單的時候,身邊能有個人陪著說說話?就連喝酒,旁邊也得有個給你斟酒的不是?!” 頓時,鐘離疏的腦海中勾勒出老太太所描繪的畫面。 而,那個笑盈盈接過他披風的,那個陪在他身邊說話的,那個給他斟酒的人…… 他一眨眼,犟嘴道:“這些事,阿樟不是正在做著嗎?” 頓時,老太太的巴掌揮上他的頭頂。 ☆、第89章 第八十九章 阿樟幾乎將整個府里都找遍了,都沒能找到鐘離疏。 看看已經快打二更了,他便抱著試試看的心態,來到孩子們所住的院落。此時孩子們已經睡下了,只有林敏敏的屋里還亮著燈。透過鑲著玻璃的雕花窗,他能清晰看到她正坐在窗前奮筆疾書的樣子。 聽到院內有人說話,林敏敏從計劃書上抬起頭來。窗戶玻璃的反光讓她看不清外面,她便站起身,抬手遮在玻璃上往外看去,卻正看到阿樟離去的背影。 此時彎眉正好也在院中,看著婆子們關好了院門,她這才回到屋內向林敏敏稟道:“是樟爺?!?/br> “有什么事嗎?”林敏敏問。 “好像是問侯爺有沒有過來?!睆澝伎纯醋郎狭鑱y的紙張,勸道:“娘子還是明兒再寫吧,這大晚上的,費眼睛呢?!?/br> 林敏敏低頭看看計劃書,想著這件事也不可能一蹴而就,便嘆了口氣,答應一聲,將桌面收拾了。偶一抬頭間,看到窗外的一輪明月,她心頭忽地一動。 這阿樟和鐘離疏向來是焦不離孟,連阿樟都找不著他,就是說,他很有可能又爬上哪里的屋頂了。 想到那人,她不由就想到老太太的打算。 蓮娘配鐘離疏嗎? 和明白老太太的打算時一樣,一種不適感再次滑過林敏敏的心頭。兩世為人的她自然知道,這是一種嫉妒的感覺。但,這種嫉妒卻是跟男女情愛無關,只不過是看到某人擁有某種自己所沒有的東西時,每個人都會產生的、某種羨慕罷了——不,不是說她羨慕蓮娘將會成為鐘離疏的妻子這件事,她只是嫉妒她擁有這樣的機會……不,也不是嫉妒她有這樣的機會,她只是…… 只是…… 她放下稿紙,撫平紙面上被她不小心揪出的褶皺,暗暗嘆息一聲。 好吧,她是嫉妒。但同時她也明白,她跟鐘離疏之間是不可能的。只不過是因為她孤獨得太久了,偶爾經歷了一回有人陪伴的感覺,便叫她開始對那種感覺奢望想像起來罷了。 事實上,她很清醒地認識到,這鐘離疏一點兒都不適合她。且不說兩人懸殊的身份地位,就那人的個性來說,他的蠻橫霸道也只會讓原本就處于劣勢的她更顯劣勢。經歷過一次處于不對等位置的戀愛,她可不想再掉進同樣的坑里。何況…… 那人大概打心眼里就沒尊重過她…… 她的手指再次摸上耳垂。 看看窗外漸圓的明月,再看看那一疊稿紙,林敏敏再次提醒自己,與其好高騖遠去艷羨一些根本就不適合她的東西,倒不如腳踏實地、盡力做好她眼下能做的每一件事才更為實在。 *·* 阿樟回到主院時,還是沒找著鐘離疏,不由就皺起眉頭。 他知道,最近侯爺心里煩惱著一件事。但他更知道,那孩子生性倔強,不是他自己愿意說的,哪怕是嚴刑拷打都休想叫他吐露出一個字來。 就在他想著是不是就此作罷,干脆等著侯爺自己露面的時候,一粒石子拋至他的腳下。 他抬頭看去,卻只見鐘離疏正懶洋洋地斜臥在西側廂房的屋脊上。他不由就是一眨眼,走過去昂頭問道:“侯爺在這里做什么?” “曬月亮?!辩婋x疏說著,又吩咐道,“給我備壺酒來?!?/br> 阿樟一眨眼,彎腰一禮,領命而去。不一會兒,便托著一個托盤回來了。 托盤里,體貼地放了兩只小酒盅。 頓時,鐘離疏的眼就瞇了起來。 “你備兩只酒盅干什么?”他沉聲問道。 阿樟又是一眨眼,“侯爺不打算去花園嗎?” 鐘離疏驀地坐起身,低頭瞪著阿樟那平靜無波的眼眸半晌,才怒道:“我干嘛要去花園?!還不拿上來!” 阿樟看看那屋頂,剛要開口拒絕,就聽鐘離疏冷聲道:“這是命令!” 見侯爺情緒實在是不佳,就算是有著死硬名聲的阿樟也不敢再撩撥于他,只得暫時妥協了。他放下托盤,轉身從雜物間里搬出一張梯子,又托著托盤爬上梯子,費了好一番力氣才翻上屋頂。 放下托盤,他打算依照規矩站直,卻是試了好幾次都沒那膽量,只得狼狽地蹲在那里喘息道:“還望侯爺體諒一二,卑下年紀大了,這種危險的活計已經做不來了?!?/br> 鐘離疏卻是不看他,拿起酒壺給兩只酒盅內都斟上酒,道:“你還沒到三十五,叫什么老?!倍似鹁票?,又指著另一只酒盅道:“今兒暫時拋開你那些規矩,過來陪我喝杯酒?!?/br> 阿樟看看他,小心挪動身體,學著鐘離疏的模樣背對著月光坐下。一抬眼,就看到遠處那唯一還亮著燈光的窗口下,一個女人伏案疾書的身影。 他不由就從眼角處悄悄打量了一下鐘離疏。 鐘離疏默默抿完一盅酒,又給自己倒了第二杯,這才開口道:“你有沒有想過續弦?” 阿樟的眼一眨,沉默片刻,伸手端起酒杯道:“曾經滄海難為水?!?/br> 鐘離疏不禁一皺眉。這詩他熟,但這種感覺他卻是不熟?!澳恪瓰槭裁磿δ闫拮舆@般死心塌地?她死了快有十來年了吧?” “十三年?!卑⒄撂痤^,看著黑暗中的那點燈火道:“我倒不覺得我是對她死心塌地,不過是我沒能再遇到一個讓我有那種感覺的女人罷了?!?/br> 他舉起酒盅抿了一口酒,悵然道:“遭遇海難,被番人救起來帶到西番時,我不過才十三四歲,正是最容易受影響的年紀,所以我一直覺得我更像個番人,而不像個大周人。大周的男人,太不懂得珍惜女人了,他們總覺得女人可以由著他們予取予求,可就我看來,娶再多的妻也好,納再多的妾也罷,那些女人不過是和碼頭上討生活的女人一樣,把他們當作金主罷了。至于真心什么的,這些男人不懂,也不在乎。但,一旦你曾經被某個女人以那種真心對待過,你就會知道,那是不一樣的……” 捏著酒杯沉默了一會兒,他又道,“我不貪心,這心里,有她一個,就夠了?!?/br> 這是一種什么樣的感情?鐘離疏不懂,也從沒經歷過。他不禁疑惑道:“你當初,怎么就知道非她不娶的?” 阿樟放下酒盅,抬頭望著夜空道:“第一次看到她的時候,我還以為她的頭發是假的,這世上哪有人的頭發會那么紅,紅得跟著了火似的。她卻說我的頭發黑得才假,跟拿墨汁染過似的……” 他微一停頓,整個人都陷入了回憶當中,喃喃又道:“我被老伯爵帶回去時,伯爵夫人并不樂意收留我這么個東方人。那時候她是夫人的貼身女仆,我記得她對我說的第一句話是:‘他太瘦了,要是餓死了上帝會不高興的?!綍r總是一副很高傲的樣子,也從來不直接跟我們這些男仆說話,還總是挑剔我的規矩禮儀,又說我的法語帶著奇怪的腔調……不過,只要別人一欺負我,她又總是第一個站出來幫我。我們一起在伯爵府呆了十來年,后來老伯爵死了,新伯爵有自己的男仆,我就失業了。臨走之前,我鼓足勇氣去問她,問她愿意不愿意跟我一起走。當時我只是覺得,如果不問一問就這么走的話,我一定會很不甘心,死也不甘心。卻是也沒想到,她居然點頭了……” 那張刻板的臉上露出一抹溫柔的笑意。 “要問我怎么知道就是她,說實話,我也不知道為什么就是她。我明明打定了主意,只要一攢夠錢就回家的,我明明就沒打算在那種可恨的地方生根的,可那時候我就是覺得,沒有她不行,她死的時候……” 阿樟抬起頭,望著夜空嘆了口氣,又低頭道:“她是個好女人,刀子嘴豆腐心,從來沒有因為我們生得不一樣就看不起我。有她在身邊,日子過得再艱難我都不覺得苦。我從來沒跟她說過想回大周的事,但她就是知道。她有一個大家庭,很多的兄弟姐妹,我不想她為了我背井離鄉,她卻跟我說,”他頓了頓,有些哽咽道,“她說,我和她都在的地方,就是家?!?/br> 他扭頭看著鐘離疏,指著胸口道:“她一直都在這里,在我的家里。所以其實我是有妻子的,不過是誰都看不到她罷了?!?/br> 夜風拂過,吹起一片落葉??粗锹淙~飄下屋脊,鐘離疏一陣怔忡。他雖然一直知道阿樟有個病逝的妻子,卻是從沒聽他說起過兩人的故事。 卻原來,這世上的男女之間,還可以有這樣的一種情感羈絆。 “侯爺怎么忽然想起問我這些?”半晌,阿樟直了直腰,從回憶中回過神來。 鐘離疏有些心不在焉地道:“我周圍唯一娶過老婆的,也就只有你了?!?/br> 見他一直圍繞著娶妻的話題,阿樟不禁一眨眼,試探道:“是老太君又舊事重提了,還是……林娘子?” 鐘離疏心頭驀然一跳,酒盅頓時頓在唇邊,“林娘子怎么了?”他以一副冷淡的口吻掩飾道。 阿樟看看他,很有番味兒地一聳肩,道:“卑下還以為侯爺是想娶林娘子呢?!?/br> “突”地一下,鐘離疏的心頭又是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