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節
這否認沒有絲毫的說服力,他頓覺心情大好,垂下眼細細地端詳那香囊包,“做得挺好?!?/br> 聽見他這么說,她方才的火氣驟然消下去了大半,勾了嘴角朝他靦腆道,“這就算是我給你的信物了,我打小女紅就不好,做得很用心也很辛苦,你一定不能把它弄丟哪?!?/br> 他心頭大為動容,頷首嗯了一聲,含笑道:“你做的香囊,我一定片刻也不離身地帶著?!闭f完將香囊放在了衣物上頭,忽然想起一件極重要的事來,因朝她沉聲道,“卿卿,這次出征我不能堂而皇之帶你走,只能委屈你一下?!?/br> 她一愣,顯然沒明白他在說什么,只道,“什么意思?” 他抱著她,又道,“我尋了個死囚,替你一死,到時候大梁就再也沒有般若貴妃了?!?/br> ****** 再度醒來已經入了夜。 妍笙睜開眸子坐起來,環顧四周,是在寢殿中。身旁沒有嚴燁,唯一有的只是一點昏暗的燭光,洞開的窗扉吹進來絲絲秋風,拂得那點微光東倒西歪飄飄搖搖。 她捂著滾湯的面頰穩了穩心神,喊了聲音素,接著便見珠簾被人從外頭打起來,走進來一個清麗動人的宮娥,朝她道,“娘娘,奴婢在?!?/br> 她道,“廠公走了么?” 音素應個是,又抬起眼朝她道,“廠公說今晚有事要料理,不會過來了,吩咐奴婢伺候娘娘早些歇著?!?/br> 聞言她微微頷首,又忽然想起了什么一般,問音素說:“你可知道近日朝中各位臣工有什么動作?” 音素回她,“奴婢聽桂嶸說起過,如今漢南來犯,鬧得舉國上下雞犬不寧,目下司禮監忙得腳不沾地,廠公要掛帥出征,只能將披紅這頭的差事暫且挪權給八王爺?!?/br> 妍笙聽后面上惘惘的。漢南發兵攻梁,朝廷下令嚴燁掛帥,這無異于自尋死路,這一切都是他一手策劃,他自然不可能真的抗敵。加之嚴燁之前用計謀來了虎符,即便今后朝廷有所覺察,也無法再調兵遣將扭轉乾坤了。 她嘆息了一聲,扶額半晌無言。其實事到如今,一切都已成定數,再多想也用,誠如嚴燁所言,大梁給蕓蕓眾生帶來的只有無盡的苦難同煎熬,與其這樣茍延殘喘,不如一次做個了斷。 正思索著,忽聞外頭傳來陣腳步聲,玢兒在外頭通傳道:“娘娘,桂公公來了?!?/br> 這個時辰,桂嶸怎么來了?妍笙心頭不解,卻仍舊整了整衣衫下了地,沉聲道:“讓他進來吧?!?/br> 接著便見桂嶸貓著腰從珠簾后頭走了過來,朝她見禮,恭謹道,“奴才給娘娘請安?!?/br> 她嗯了一聲,又道,“桂公公來,可是廠公有什么話要你帶給我?” 桂嶸因道,“娘娘,廠公命奴才來請娘娘,往硯慧齋去一趟?!?/br> 妍笙心頭一沉,隱約猜到了幾分,只望著桂嶸沉聲道,“這么快么?” 小桂子朝她揖手,“回娘娘,這都是廠公的意思?!?/br> 嚴燁這么做,必然有他的道理,她既然已經愿意全心交付,就不會對他的話有任何質疑。妍笙微微頷首,神色忽然變得凝重起來,朝桂嶸淡淡道,“你先出去,替我將玢兒叫進來?!?/br> 桂嶸應個是,復躬身打起珠簾走了出去,少頃,玢兒又提步走了進來,朝她道:“桂嶸說娘娘找我,怎么了?” 陸妍笙深吸了一口氣,強忍住涌上來的淚意,伸手將音素同玢兒拉到身邊,啞聲道,“你們都是我最信任的人,今日,我有一事相求?!?/br> 兩人一頭霧水,皆不明所以,只是道,“娘娘有什么事盡管吩咐,奴婢必定赴湯蹈火在所不辭?!?/br> 她 眼中流下淚來,握著兩個丫頭的手哽咽道:“多的我也不能說,只能告訴你們,今次一別,再見不知是何日。廠公已經答應了我,無論如何,都必保你們二人周 全……”說完她深吸一口氣,眼中的淚簌簌地落下來,續道:“今日我想求你們,不管將來生出任何變數,都替我好好照顧我母親同父親?!?/br> 兩個丫頭聞言俱是一驚,玢兒駭然道,“主子要去哪兒?不能帶著我們么?” “我也不想同你們分開,只是情勢所迫?!眹罒钜獛x去,自然不能將這兩個丫頭帶在身旁,否則只會招人疑心。她心中萬般不舍,卻又無奈,只能抽噎道,“答應我,無論如何,替我好好照顧我的父親同母親?!?/br> 玢兒哭成了淚人,拉著她不住道,“小姐你要去哪兒,不要丟下我,我們從未分離過,我不要和你分開……” 玢兒喊她小姐,勾起了無數過往的記憶,從小到大,比親姐妹還深的感情,如何也割舍不得。陸妍笙一把將她抱得緊緊的,死命咬牙忍住眼淚道,“我向你保證,我們一定會有重逢的一日。答應我,好好照顧自己,也替我好好照顧我的父親同母親?!?/br> 音素是嚴燁安放在她身旁的人,對他們的計劃早已有所知,她心底也有萬分不舍,面上卻仍舊強自鎮定。上前幾步拍拍兩人的肩,朝陸妍笙沉聲道,“娘娘,您吩咐的事奴婢都記住了,您放心?!闭f罷看了眼外頭的天色,又道,“娘娘快隨桂公公去吧?!?/br> 妍笙徐徐抬起頭來,伸手替玢兒拭去面上的淚,吸吸鼻子道,“別哭了,又不是再也見不著。我要走了,你們一定要好好兒的,知道么?” 兩個丫頭點點頭,她這才穩穩心神,提步隨桂嶸一道出了永和宮。 立在宮門口抬頭望,今夜無月,夜色漆黑如墨,她長嘆出一口氣。桂嶸拎著宮燈在前方引路,恭謹道,“娘娘,隨奴才來吧?!?/br> 她頷首,沿著宮道朝硯慧齋去了。 ☆、第88章 秋日的夜,風中夾雜了幾絲寒烈的意味。一地的落葉被席卷得漫天翻飛,她披散在耳后的青絲飛舞起來,披風揚起,遠看就像是一只振翅欲飛的蝶。 硯慧齋同永和宮距得不遠也不甚近,暗紅色的宮轎停在御花園附近。陸妍笙打眼望過去,只見幾個抬轎子的人全是一身廠臣打扮,玄色的錦服幾乎與夜色融為一體。她又回過身看桂嶸,沉聲問,“為何這樣匆忙?” 桂嶸朝她長長揖下去,悶聲應道:“回娘娘,今日內閣們將廠公出征的日子定了下來,就在三日后?!?/br> 聞言妍笙也不再多想,上前幾步到宮矯前,一個廠臣過來給她打轎簾,她因彎身上了轎。桂嶸甩了甩手中的拂子給幾個抬轎的遞了個眼色,吊著嗓子喊,“起駕硯慧齋?!?/br> 幾人抬起轎子往前走,桂嶸清了清嗓子高聲喊道,“都給我小心著點兒,大晚上的黑燈瞎火,咱們別抄近道,這段日子到處都不太平,從大路上走?!?/br> 幾個廠臣應了個是。妍笙撩起窗簾子看他,沉聲問,“從大路上走,豈不是要從景仁宮門口過?” 桂嶸微垂著首,朝她含笑道,“娘娘,這些都是督主吩咐的,過會子若是撞見了皇后,您也別慌,全照奴才教您的做。您放心,督主的計策絕出不了叉子,萬無一失的?!?/br> 妍笙面上的神色莫名,思量了瞬方點點頭。桂嶸朝她略招招手,“娘娘,您靠過來些?!?/br> 她聞言方附耳過去,聽得格外認真。好一會兒桂嶸交代完了,她略皺起眉,似乎有些忐忑,惴惴道:“我沒做過這樣的事,要是漏出馬腳怎么好?” 小桂子笑了笑,朝她揖手弓腰道,“娘娘別擔心,督主這會兒就在景仁宮里回稟政務,您要是實在害怕,就什么都依著督主來便是?!?/br> 聽見他說嚴燁在景仁宮那頭,她一顆心霎時落下來大半,緩緩點了點頭,沉聲道,“好?!苯又懵湎铝舜昂?。 桂嶸隨著轎子往前走,一行人就這么無言地行了會子,前方隱隱現出燈火煌煌來。 ****** 戰亂興,這段時日的大梁尤其混亂,朝中大事小事不斷。敦賢微合著眼撐著額倚在花梨椅上,聽著嚴燁一項一項事由地回稟,面上的神色說不出的憔悴疲乏,半晌,皇后似乎失了耐心,不愿再聽了,只擺擺手道,“罷了,一切事由廠公該怎么料理便去辦吧?!?/br> 他揖手,挺直的背脊虛彎著一個弧度,抬眸覷一眼皇后的臉色,換上副關切的口吻,朝她道,“臣能為娘娘分憂的,必定竭盡全力,不過眼下正是多事之秋,事無巨細,臣都會一一奏明娘娘,請娘娘示下?!?/br> 這番話說出來,令敦賢大為動容。她抬眼看嚴燁,他立在燭光的暗影處,毫無瑕疵的五官在昏暗中愈發顯得曖昧惑人,濃長的眼睫微掩,依稀可見眸光中躍動的凝金光影。 皇后心中霎時萬千感慨。自萬歲罹病以來,紫禁城里發生了太多事,一件一件幾乎要將她整個兒壓垮。她的兒子不爭氣,瑞王李澤又虎視眈眈,偌大的皇宮中嚴燁是唯一能夠信任的人。 她抽泣了一聲,淚潸然落下來,“廠公,我不知該怎么感激你。舉國內外多的人想欺負我們孤兒寡母,得虧還有你?!?/br> 皇后哭得梨花帶雨,嚴燁面上驟然換上一副誠惶誠恐的神態來,朝她深揖下去,惶恐恭謹道:“娘娘此言差矣!臣有今日,全是萬歲同娘娘一手提拔,食君之祿擔君之憂,臣片刻不敢相忘,如何擔得起娘娘‘感激’二字?臣必定會為大梁社稷鞠躬盡瘁死而后已!” 敦賢揩了揩鼻子,咽下淚點點頭,“有廠公這句話,本宮便放心了。待廠公擊退漢南大勝歸朝,本宮必會重賞廠公?!?/br> 嚴燁揖著手恭聲言個謝,又側目看了眼外頭的天色,暗忖著時辰差不多了,因朝皇后道,“時候不早了,娘娘早些歇著吧。這個節骨眼兒大事小事離不得娘娘,娘娘定要萬分保重身子才是。臣告退了?!?/br> 敦賢微微頷首,朝身旁的碧清道,“去送廠公?!?/br> 碧清應個是,復領著嚴燁朝宮門的方向走去。兩人一前一后踏出了景仁宮宮門,將巧瞅見一頂暗紅宮矯從門前經過,碧清抬眼細細一望,不禁咦了一聲,朝嚴燁道,“廠公,那不是桂公公么,這么晚了是要往何處去?” 嚴燁略皺眉,抬高了聲量朝桂嶸道,“小桂子,過來?!?/br> 聽見了這聲音,小桂子忙不迭地呼了個停,小跑著上了丹陛,貓著腰朝嚴燁同碧清揖手見禮,恭聲道:“督主,碧清姑姑?!?/br> 嚴燁嗯一聲,面上的神色陰沉冷肅,抬起眸子覷了一眼那頂宮矯,漠然問:“這么晚了,你要去哪兒?轎中是何人?” 桂嶸換上副難以啟齒的神態,支吾了半晌方揖手,壓低了嗓門兒回道:“督主,蕭老娘娘又犯病了,在硯慧齋里吵著鬧著要見般若貴妃,奴才無可奈何,只得請貴妃娘娘去硯慧齋走一遭?!?/br> 嚴燁面色一變,正要說話卻聽聞背后傳來一道溫婉的女聲,略帶幾絲不悅道:“出了什么事?” 幾人循聲回望過去,只見敦賢皇后正扶了一個宮娥的手緩緩走了出來,嚴燁連忙朝皇后揖手,沉聲道:“驚動了娘娘,臣罪該萬死?!?/br> 敦賢擺手,又側過眼去看桂嶸,問道:“你方才說蕭太妃怎么了?” 小桂子惶惶不能自已,萬分為難顫巍巍道:“回娘娘,蕭太妃又犯癔癥了,尋死覓活地要見貴妃呢?!?/br> 皇后聽了大皺其眉,抬眼看了看那頂暗紅色的宮矯,只見轎簾打了起來,上頭下來一個明艷動人的美人。 陸妍笙掖了衣裙提步上前來,朝敦賢躬身行了個大禮,口里呼道:“臣妾給皇后娘娘請安,臣妾莽撞,這么晚了還驚動了娘娘鳳駕,請娘娘恕罪?!?/br> 敦賢的眉頭越皺越深,沉聲問:“貴妃,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聞言抬起頭來,望著皇后道:“回娘娘,蕭太妃的癔癥近日已入膏肓。方才桂公公來宮中請臣妾去硯慧齋,臣妾無可奈何,只好走一趟?!?/br> 敦賢不解:“為何只有你才能治得了太妃?” 這話一出,妍笙的神色驟然一變,遲疑了好半晌方支吾著開口,似乎難以啟齒,悶聲道:“臣妾也不大清楚,只是太妃每回發病,總喚臣妾……伽德?!?/br> 敦賢聽后大驚失色,旋即換上滿臉的惱意,震怒道:“太妃已經病成了這樣,太醫院的都是干什么吃的!” 這倒是出乎了妍笙意料,這句話全是桂嶸教她說的,只是不知這個伽德是何許人,竟會引起皇后這樣強烈的反應。不過目下戲還沒有做全,妍笙穩穩心神,換上副試探的口吻,朝皇后小聲道:“娘娘,這個伽德是何許人?” 皇后的面色卻冷硬了,拂袖寒聲道:“貴妃多言了!你回宮吧,今后不可再去見蕭太妃!” 她臉上乍然間一片惶恐,朝皇后屈膝惶惶道:“臣妾知罪?!?/br> 嚴燁暗忖,適時地走近皇后幾分,壓低了聲音朝敦賢道,“娘娘消消氣,貴妃也是無心之言。依臣看,這會兒蕭太妃正犯著病,若不能得見貴妃,只怕要將伽德帝姬的事鬧得紫禁城人盡皆知,目下只能暫且將貴妃送過去,先穩住太妃為上?!?/br> 聽他這么一說,敦賢的心緒稍稍平復了幾分。她略想了想,終于微微頷首,沉聲道,“也罷,就照廠公說的做?!闭f完瞥一眼陸妍笙,“太妃如今病入膏肓,說的話全都當不得真,貴妃就算聽去了什么,也權當什么都沒聽見。你是聰明人,應當明白本宮的意思?!?/br> 她聞言諾諾地應是,伏低道,“臣妾明白,多謝娘娘教誨?!?/br> 皇后不耐,蹙眉道,“你去吧?!?/br> 陸妍笙這才從地上站起身,轉過身扶過桂嶸的手上了宮轎。嚴燁的眸光不經意朝那方一瞥,那頂暗紅的宮轎徐徐遠去,漸漸消失在了濃黑的夜色中,直到再也看不見。 他這才回過身朝皇后揖手,恭謹道:“娘娘,蕭太妃的事您看……” 敦賢眉頭深鎖,沉吟良久終長嘆出一口氣,幽幽說:“罷了,隨她去。她也是個可憐的人,如今落了個這樣凄涼的晚景,由她自生自滅吧。伽德帝姬之事,不能走露出半點風聲?!?/br> 房檐上掛著流麗的宮燈,嚴燁半邊側臉背著光,頭微垂,教人看不清他面上的神情。他只是拱手應是,語調平靜而淡漠,沉聲道,“臣省得了,時候不早了,娘娘留步,臣告退?!?/br> 說罷廣袖一拂,轉身領著秦錚幾人踏著夜色揚長而去。待行出一里遠,秦掌班上前來,附耳道,“廠公,一切都安排妥當了?!?/br> 他撫了撫晚上的佛珠,半瞇了眸子淡淡嗯一聲,“我在東安門等著娘娘?!?/br> ☆、第89章 坐在轎子里,陸妍笙手心里盡是細密的汗水,緊懸在嗓子眼兒的心總算落回了肚子里。方才她面兒上雖一派淡定從容,可天曉得她心里是多七上八下忐忑不安。得虧敦賢不是個多精明的主,若是換了太后,她這點兒把戲恐怕早被拆穿了吧! 她撫了撫心口,驚魂未定地撩開窗簾朝后方望,只見景仁宮已經被遠遠地甩在了身后,濃黑的夜色將那座龐然大物盡皆吞噬,全然看不清輪廓狀貌了。 收回目光,她看向跟在轎子旁默默走著的桂嶸,遲疑道:“桂公公,方才我沒令皇后起疑吧?” 桂嶸轉過來看她,滿臉的燦爛笑容,恭聲朝她道,“當然沒有。起先娘娘那幾句話聲情并茂,連奴才都差點兒教您糊弄過去?!?/br> 她聽后很是驚訝,詫異道:“真的么?可是我很緊張,背上的衣裳都被汗水濕透了?!?/br> “您別想那么多了?!彼τ?,“督主安排您在皇后跟前兒晃悠那么一轉,正是要造出些證據來,即便今后有人要拿這樁事做文章,也有皇后這個‘人證’在么??偹阋蠊Ω娉闪?,等會兒進了硯慧齋,您便喬裝打扮一番,督主會在東安門等著您?!?/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