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聽到白云肯定的答復，袁處長卻為之啞然。

    他在陪同竇處長下去視察的時候，不止一次聽到下面企業的領導叫苦，變速箱、發動機的制造難度多么多么大，制造精度多么多么高，要求多么多么苛刻，能夠制造卡車變速箱，不見得能夠制造轎車變速箱，他們需要時間來吸收技術，引進設備，要花很多年才能做到全部國產化。

    可是眼前這個年輕人，不聲不響就把它做出來了，還放到了他的面前！

    袁處長愣了片刻，表情漸漸嚴肅起來，緩緩坐下，又沉默片刻，聲音低沉地問道：“各個零部件經過嚴格的檢測沒有？能不能達到原裝要求？”

    “我們自己做過檢測，強度、使用壽命均不低于鈴木進口件，部分指標甚至略有超出！”白云感覺有些不對，還是耐心回答道。

    李強、姜杰沒看出袁處長的臉色變化，仍是與有榮焉的驕傲。

    “這個你了不算，要拿去專門的檢測機構，做嚴格的檢測！樣品檢測合格了，還要去你們廠進行choucha，只有所有choucha結果都合格，我們才能放心使用！”袁處長凝重地道。

    “沒有問題，我們可以任由檢測部門檢測！”白云表情也嚴肅起來，鄭重地回答道。

    袁處長聽到他的回答，并沒變得輕松起來，反而起了身，皺著眉頭，背著手，很是苦惱地樣子，在會室里繞著圈子踱起了步。

    李強等人也感覺有些不對勁了，臉上的笑容漸漸收斂，驚疑地看著他。

    房間里的氣氛，變得凝重起來。

    踱了一會步子，袁處長停了下來，看向秘書聶，擺擺手：“聶，云他們遠來辛苦，這兩位師傅你招待他們去休息一下，我先跟云聊聊?！?/br>
    “放心吧，我會招待好他們的?！?/br>
    聶聞弦歌而知雅意，馬上站起身，笑著對李強、姜杰道：“來，我先給你們安排休息的地方?！?/br>
    李強、姜杰對視一眼，點點頭，也笑著起身道：“聶秘書，那就麻煩你了?！?/br>
    跟著他，一起出了門。

    末了，還將門關上，會議室里只留下了袁處長和白云兩人。

    看到人都走了，袁處長也不再踱來踱去了，快步回到座位上坐下，看著白云，直接問道：“云，你告訴我，你們中華制造到底想做什么？”

    “什么做什么？”白云心頭一跳，不明白他這話什么意思。

    袁處長也不跟他兜圈子，話沒有半分含糊：“我問的是，你們的主營方向，到底是什么？是現在熱銷的電動自行車，還是正在跟我們合作研發的計算機，還是剛剛在國際上名聲大噪的純平彩電，或者是汽配行業？”

    “不能都做嗎？”白云不答，反問道。

    袁處長苦笑：“當然可以！問題是，以我對你的了解，如果你做了，就一定要做到行業龍頭地位。要是這樣的話，那就有些問題了！”

    “為什么？”白云不解。

    袁處長嘆了口氣，也反問道：“你覺得，一個企業壟斷了電子、微電子、汽車、機械工業，沒有問題嗎？”

    白云不服氣道：“可是那些外企，不也是在不同的行業中，占據壟斷地位嗎？”

    “那是在國外！”袁處長淡淡地道，“在國內，他們也不能樣樣都做，而且需要跟我們合資，比例不能超過百分之五十！而你們呢，控股率超過了百分之六十，接近七十！”

    白云的表情頓時呆住。

    袁處長并不需要他回答，仍舊自顧自地道：“以我對你的了解，讓我來猜猜你們接下來會怎么做：先建一個變速箱廠，專門為奧拓車生產變速箱，以后可能會擴大到桑塔納、捷達、富康等全系列。

    等積累了資金、技術，你們會進一步生產發動機，然后依然從奧拓起步，一項項替代進口發動機。

    再下來，你們大概就會嘗試做整車了。

    或許會跟我們合作，借我們的牌子，生產一款排量微型車，然后慢慢擴大到轎車、越野車，未來可能還會生產卡車、重型卡車，乃至工程車輛等特種車輛。

    你我猜得對不對？”

    白云無語，不知道該怎么回答。

    對方的這些，他不一定都會做，但是隨著制造能力的提升，肯定會摘其一二來做。

    袁處長長長地出了口氣，輕輕地拍著白云的手，輕聲道：“云，你太激進了，步子也邁得太快了！

    你當初搞那個電動汽車，我就看出這個苗頭了，幸好后來你們沒搞——當然，這可能跟技術難度太大有關，沒搞也是好事。

    云啊，你要知道，在當前政策下，許多事你們都應該三思而后行，不應該不考慮清楚就貿然進入。

    汽配廠你想建，沒問題，發動機廠也可以，可是汽車是國家管控項目，不是私人可以隨便涉足的。

    還有，你們涉足的行業太多了，每一個都是搞得那么大，未來你們公司的規模勢必會變得非常龐大，橫跨多個領域，作為一家私營企業，壟斷了多個行業的主要技術，長此以往，其他企業都將成為你們的附庸，這樣的后果你考慮過嗎？

    這，并非是好事??！

    如果你們是國企，那這是好事，你們做得越多、做得越好、技術越先進，國家的實力就越強大，扶持的力度也會更大。未來在國家的支持下，成為全球巨頭也未嘗不可。

    但是，你們不是啊

    要知道，你們現在這個規模，已經有人在閑話了。

    云，我這不是在潑你冷水，而是提前給你打預防針，免得你懵懂亂撞，碰了紅線還不自知！”

    白云木然道：“那我們該怎么辦？”

    袁處長斷然道：“有些該舍棄的就應該舍棄，最好集中于一到兩個方向，不要搞那么雜，規模也稍微控制下，我看現在這個規模，就已經很大了，不要再隨便擴大了，以免影響不好，我們也難做”

    “那這個”

    袁處長看他一臉頹喪的表情，也有些同情，起身坐到他身邊，摟著他肩膀，嘆氣道：“做都做了，那就接著做下去吧。變速箱、發動機你們都能做，只是不要跨出最后那步就行。以后，也許以后政策變了”

    他想了想，如果中華制造不斷膨脹下去，可能的樣子，就搖搖頭：“算了，還是到此為止吧！國內，是不會允許出現一個托拉斯集團的！”

    最后一句話，他用近乎于耳語的聲音，輕輕在白云耳邊道。

    白云身子一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