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2節
此言一出,別說裘充,就連青擎也大吃一驚。 詭異的沉默后,裘充卻像是聽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話,止不住仰天大笑。許是他的動作過大,不小心碰到了傷口,臉上的笑容還沒來得及收回去,眉頭就已經皺了起來,整張臉顯得極為詭異。 段天昊微微皺眉,再好的耐性,也禁不住如此挑戰,他眸色漸深,出其不意的出手,掐住了他的喉嚨,從齒縫間擠出一句話,“本王只問你一句話,當初與你一起被擄走的女人,也就是本王的王妃,如今她在何處?” 裘充沒想到他會突然動手,本來虛弱的身子,因他的動作而變得越發羸弱,蒼白的臉上布滿了不正常的紅色,呼吸也漸漸急促。 “堯王爺。不可?!鼻嗲孚s緊阻止,自家王爺留下這個人,可不是為了讓堯王爺親手弄死的,若有什么差池,自己也難辭其咎。 段天昊側頭看他,窺見他眼里的堅持,又回頭看了看裘充,眼神陰鷙無比。 不過,他也沒有真的下手,惡狠狠的瞪著裘充,忿忿甩開了手。 正在此時,門口處忽然走進來幾個人,將屋子里所有人的注意力吸引了過去。 青冥大概掃視了一下,走上前,沖段天昊行了個禮,轉而看向青擎,低沉著聲音道:“我已經把蘇靳寅和蘇晗帶過來了。王爺的意思,你自己斟酌著辦吧?!?/br> 聞言,青擎往他身后看去,卻見蘇靳寅和蘇晗并肩而立,一個神色從容,一個衣衫襤褸,兩相比較之下,蘇靳寅無疑成為了其他人注目的焦點。 可惜,蘇靳寅的注意力并不在此,睜大了一雙眼,死死的盯著床上的裘充,一動不動,恍若雕塑。 ☆、037 表兄弟相見 青擎心下狐疑,目光在他身上逡巡了一圈,掠過他微顫的手時,眸光一暗,心中多少也有些了然,當即起身,沖蘇靳寅抱拳問候,“蘇大人,你們可來了。王爺已讓季先生給這名喚裘充的人診斷醫治,如今此人已經醒過來了?!?/br> 一提到“裘充”二字,蘇靳寅和蘇晗的目光齊刷刷的射向床榻里側,不同的兩張臉上,布滿了相同的復雜神色。 青擎摸不準他二人的心思,正欲開口,卻見蘇靳寅和蘇晗三步并作兩步的上前,占據了床前僅余的空地,直勾勾的盯著床上的裘充,神色中隱隱有些激動。 這兩人中,到底還是蘇靳寅最先回神,握了握拳,吶吶道:“裘充?你就是裘充表兄?” 他的聲音很輕,也隱含著些許不確定,像是想要得到求證般,眼睛一眨不眨的盯著裘充的臉,不肯放過他一絲一毫的神情變化。 乍一聽到這句話,裘充有些怔愣,不見有任何動作。所有人都以為,他對這個稱呼沒反應過來,皆是目光灼灼的盯著他,期待著他有進一步的動作。 不想,等了許久,也沒見他有任何動作,直讓眾人以為是他們的幻覺。 蘇靳寅眉頭緊蹙,臉上滿是懷疑之色。 莫不是認錯了,這個人并非真正的裘充,也不是他尋找多時的表兄? 不死心的又確認了一遍,他的目光仔細而認真,不肯放過任何一處可疑的地方可疑的動作,冷不防橫眉一眼,卻瞥見了裘充半露在被子外的手指,雙眸隨之瞇起。 那手指,指甲微微泛黃,指腹處還能看到些許的薄繭,此刻正微微蜷著,像是要揪住蓋在其上的錦被一般。 這就是他的反應? 蘇靳寅眸光微暗,到底是個通透的人,多少也明白了一些,當即看向段天昊、青擎和青冥這三人,欲言又止。 段天昊知曉他的意思,又看了眼背對著眾人的裘充,當下拂袖走開。 青擎與青冥對視了一眼,也跟在了段天昊身后。 床邊的空氣似乎也變得清新了許多,蘇靳寅嘆了口氣,也離開了此處。 轉過身走到門口,卻見那三人已經等在了院子中,他心下一提,連忙迎上去,抱拳見禮,語帶誠懇,“堯王爺,表兄與下官分別過年,有些事兒,想必已經忘記了。您看,不如這樣,容下官先與他聊聊,探探虛實,再行定奪?” 段天昊起初并不知蘇靳寅的身份,不過在聽到那句“裘充表兄”時,隱隱有了個猜想,試探著問他,“蘇大人,可否告訴本王,此人是你什么人?” “正如方才王爺所聽到的,裘充是下官的表兄?!碧K靳寅想了想,還是繼續道,“王爺,您若信得過下官,就將王妃的事兒交給下官,可好?若表兄真的知道王妃的下落,下官一定會為你求得的?!?/br> 段天昊狐疑的看著他,想了想,終究沒有拒絕。只是想到自己王妃的下落居然還要勞煩外人相助,他心中也頗為不舒服,自始至終都沒給蘇靳寅好臉色。 待送走段天昊,蘇靳寅手心已經濡濕一片,回頭看了看青擎和青冥,心頭驀地沉甸甸的。 還沒等他走近,青擎就已經出言相勸,“蘇大人,屬下不清楚,你將堯王爺勸走的目的是什么。王爺有令在先,屬下必須全程陪同,以防不測。你也莫要勸我二人了?!?/br> 蘇靳寅早就知道,這兩個人不好糊弄,可想到屋內的蘇晗和裘充,眉心也幾乎擰成了一團疙瘩,頗為為難道:“青統領,難道就不能……” “不能!這是王爺的旨意,屬下不敢不遵從?!鼻嗲婧敛豢蜌獾木芙^,“你們三人要說些什么,屬下不會干涉,但也請蘇大人體諒王爺的一片苦心,勿要走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情來。想必你也清楚,王爺之所以這么做,無非就是想要查清真相。屬下相信,這與你的目的并不沖突?!?/br> 話都說到這個份兒上了,蘇靳寅還能反駁什么。橫豎這個王府也是那個男人的,他表兄弟三人能夠在此重逢,已經是萬般榮幸,哪里還敢去討價還價? 略加思忖后,蘇靳寅也默然點頭,默許了青擎的意思。 重新回到屋子里,青擎和青冥早已坐在了窗邊的椅子上,擺明了不干涉卻也不避開的態度。 饒是如此,蘇靳寅也倍覺尷尬,想到自己要說的話,都會被這兩人受辱耳中,那種似屈辱又不同于屈辱的監視感,教他心中堵得慌。 “表哥,你若是不喜歡,何不直接跟他們言明了?”站在屏風一邊,看著屏風另一面那兩個模糊的影子,他的口氣有些怪怪的。 許是被關押已久的緣故,他渾身上下竟無一處干凈整潔的地方,不僅頭發蓬亂如鳥窩,走近了些,還會聞到若有似無的異味。 蘇靳寅眼睛微酸,當初在岐城時,他和蘇晗各有本事,日子過得也算可以,就算不是錦衣玉食養尊處優,也沒有如今這般落魄。 當初,他二人若肯安分守己的生活,不招惹上諶王,是不是現在的處境也不一樣了? 可惜,現在說什么都晚了。 “表哥,你怎么了?”蘇晗見他遲遲不回答,不由捅了捅他的胳膊,刻意壓低了聲音問道。 蘇靳寅滿臉復雜的看著他,拍了拍他的肩頭,笑意苦澀,“蘇晗,是我無能,讓你受了這么多的苦。你……可怨我?” 蘇晗微怔,隨之扯了扯唇角,“表哥,你這說的是什么話?與其說你無能,不如說我太能惹禍,從而連累了你?!埂@個字,又從何說起?你想多了?!?/br> 頓了頓,他又指了指床里沉靜不動的裘充,頗有些遲疑道:“表哥,你確定,那個人真是二……二哥?” 當年被滅門后,他們都以為,世上唯有彼此才是最親的親人了。乍一聽聞自己的二哥還活著,到底是有些吃驚。 蘇靳寅了解他心中所想,同樣回頭看了眼被床帳遮住半邊身子的人,沉聲道:“是或不是,一會兒問問,不就知道了?再者,當年那些歹人下手時,咱們也沒法確定,二表兄是否真的命喪黃泉?!?/br> 何況,段天諶如此著緊此人,又將他二人叫了過來,恐怕也是為了這些陳年舊事。就算不用問,他也可以猜出個*不離十了。 如此一來,他心中也算是有了安慰。 蘇晗仔細想想,倒也覺得是實話。 當初,小時候,他這個二哥可是最頑皮的,十天有九天不在家里。當初,那些歹人持刀劍闖入府中殺人時,二哥似乎也不在府中。后來想要確認,卻找不到任何的線索。 “那么,表哥,咱們,進去?”他指了指那張床,詢問道。 蘇靳寅才猛然意識到,他二人已經站了挺久,下意識就往青擎所在的方向看去,模糊中,根本就看不清楚他二人的神色,不過單純是那份沉穩,也足以讓他心神凜然,不敢有任何耽擱,腳步一轉,直接走到了床前。 蘇晗連忙跟上,也不問裘充和蘇靳寅的意思,徑自坐在了床沿邊。 裘充閉著眼,絲毫不理會面前的兩人,可蘇靳寅卻敏銳的發現,在蘇晗坐下的那一刻,他的睫毛微微顫動了下。 不是毫無感覺,那說明還有戲。 蘇靳寅終于有點放心,拉過旁邊的凳子,無聲落座,眼睛自始至終鎖在裘充的身上。 而蘇晗則不管他怎么想,湊上去,像只小狗般嗅來嗅去,“表哥,他真的是二哥?我怎么覺得不像呢?” 裘充猛地睜開了眼,目光灼灼的盯著湊到跟前的人,直把蘇晗嚇了一大跳,想也不想就退回到了蘇靳寅的身邊。 “表哥,他這是作何?為何如此看著我?”蘇晗定下神,見裘充如此無所顧忌的盯著自己,還真是渾身不舒服。 蘇靳寅微微瞇眼,將裘充突如其來的動作納入眼底,越發肯定了此人的身份,伸手拍拍蘇晗的肩頭,嘆道:“表弟,表哥是看到你,才會如此激動?!?/br> 見到他,才會如此激動? 蘇晗謹慎的審視著裘充,面色蠟黃,且隱隱泛著些許病態之白,眼窩凹陷,雙唇干澀發白,頭發無一物束著,散亂的垂落在身前身后,露在袖子外面的一截手臂如枯枝般干癟,手指微帶薄繭暗含割痕,只剩下一張rou皮掛在指節上,怎么看就怎么怖人。 在裘充的肩頭,衣裳滑落,露出深深淺淺新舊不一的疤痕,乍一看去,此人與記憶中二哥的形象完全對不上。 可他沒有漏過裘充的雙眼和雙手。 那雙眼里像是重新燃起了熊熊火焰,灼灼烈烈,精神萬分,很難想象,在如此枯槁如柴的形體下,怎么還能迸發出如此強烈的情緒? 而那雙瘦骨嶙峋的手則緊緊揪著手下的被子,手背青筋突起,許是瘦弱的緣故,那青筋似乎要破皮而出,給予人更為直接的感官體會,也讓人訝異于那雙手中蘊含的力量。 蘇晗發現,他的視線移不開了,單看裘充的神情,應該可以推翻他之前的懷疑,似乎也不用去確認什么。 忽覺自己的胳膊被人碰了下,他抬起頭,卻見蘇靳寅沖他示意,腦子也沒反應過來,下意識就跟著他,朝裘充作了個揖。 卻聽蘇靳寅誠懇道:“蘇靳寅見過二表兄?!?/br> 二表兄…… 蘇晗猛然回神,怎么都沒想到,他會如此簡單的承認了眼前這人的身份,抬眸看了他一眼,轉而緊緊盯著裘充,深深鞠了一躬,心中滑過一股酸澀,忽然有些哽咽,“二……二哥……” 聽到這聲“二哥”,裘充抓著被子的手一緊,心尖兒更是顫了顫,喉結滑動了幾下,忽然別過臉,把蘇晗和蘇靳寅弄得有些不知所措。 “表哥,二哥他……他怎么了?”蘇晗捅了捅蘇靳寅的肩膀,皺眉問道,“到了此刻,他還不愿意承認自己的身份嗎?” 蘇靳寅搖搖頭,示意他稍安勿躁。 在他看來,裘充并非逃避之人,就算做出了此番姿態,也沒有否認的意思,也許只是不知道該如何面對他們而已。 果然,片刻后,裘充重新看向蘇晗,眼睛里似乎還閃爍著晶瑩的光芒,沉吟著道:“并非我不愿意承認自己的身份。只是多年沒見,乍一重逢,有些難以自禁罷了。你們也不用站著了,趕緊坐下吧?!?/br> 此言一出,蘇晗和蘇靳寅提著的心終于落地,一人坐在床沿,一個在凳子上落座,皆目光灼灼的盯著裘充,誰也沒有先開口。 ☆、038 他不是兇手 裘充仔細端詳著蘇晗,卻見他頭發蓬松凌亂,身上衣衫襤褸,不覺眉頭皺起,語帶關切的問道:“三弟,你為何會是如此模樣?” 蘇晗有些無措,下意識就看向蘇靳寅,見他面色不改,心中也像是吃了一顆定心丸,撒起慌來,依舊面不改色,“二哥,我這是在體驗不一樣的生活呢。不信,你問問表哥?!?/br> 裘充將信將疑。 體驗生活…… 這是什么古怪的想法,居然還需要把整個人裝扮成如此模樣? 真當他被關久了,很好糊弄? 眼見他又要發問,蘇晗連忙沖蘇靳寅擠眉弄眼,示意他趕緊來解救自己。 說來也怪,明明坐在面前的裘充,便是與他血緣最親的二哥,可如此面對面的交談,他會覺得很緊張不自在,反而在蘇靳寅面前,會感覺到心中一陣平靜。 裘充何等敏銳,捕捉到他的緊張情緒,當即瞇起了眼睛,那犀利的眸光倏地射向靜坐不語的蘇靳寅,滿滿的皆是審視意味。 他沒說話,可周身籠罩著的冷寒氣息,不經意間已經外放了出來。 蘇靳寅不覺好笑,卻也為裘充驟然的改變感到訝異,暗自思忖了會兒,他心中了然,不著痕跡的轉移了話題,“二表兄,這么多年,你都去哪里了?當年……” 不想,“當年”這兩個簡簡單單的字眼兒,已經讓裘充的臉色大變,周身籠罩著一股陰鷙冷寒的氣息,教人心驚膽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