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6節
舒旭能夠從段天諶的手中逃脫,想必他本身的能力也很不凡,當初不能得手,肯定會讓他心存戒備,現在想要達成目的,恐怕也是難上加難的。 更何況,現在舒旭的身份是蒼朝刑部侍郎好歹也算是個不容忽視的人物,這個時候出了事,未必就能傷到他分毫,卻可能會被他借機挑事,反過來算計了他們。 他們在等待機會,可同樣的,舒旭又何嘗不是在等待機會? 說不定,在這場無聲的較量中,誰先出手,誰也就輸了。 這也就是段天諶口中所說的,有辦法卻不能徹底除掉舒旭的原因。說到底,他這么做,也只能做個試探而已。 見她明白了自己的意思,段天諶欣慰一笑。 他就知道,以她的聰慧,肯定能夠猜出其中的因果聯系。 而事實證明,她也沒有讓他失望。 他的指腹輕輕緩緩的摩挲著那柔軟的發頂,雪光映出這一刻他眼底的溫存和柔情,襯得手邊樹上的雪也消融了幾分,“若若,你猜得不錯。不過,這只是其中一部分原因,還有個最重要的原因,你可能不是很清楚?!?/br> 顧惜若抬頭看他,秀眉微蹙,“最重要的原因?那是什么?” “是父皇?!倍翁熘R手中的動作停了下來,攬住她被厚衣裳裹住的腰肢,動作無比輕柔的將其拉到他的大腿上,蹭了蹭她滑膩粉嫩的小臉蛋,微涼的觸覺直讓她怒目圓瞪,滿含警告意味。 他卻絲毫不在意,彎唇一笑,補充道:“在這件事兒中,父皇還起著無比重要的作用。盡管我還沒查出來,當初為何七弟能夠輕而易舉的舉薦舒旭,并讓父皇如此信任他,甚至,在我以為舒旭已經死掉的那段時期里,父皇還常提到這個人??墒?,我猜想,其中必然有什么不足為外人道的原因?!?/br> 這一段緣由,顧惜若卻是從來沒有聽說過。 此刻聽來,越發覺得荒謬,當即嗤笑,“聽你說來,似乎還真是挺奇怪的。不過,如今段天昊也與握手言和了,有什么問題,你直接問他不就可以了嗎?何必再動用人力物力去查找那些有的沒的?” 段天諶忽然斂起了嘴角的笑意,淡淡問道:“若若,你希望我去問七弟?” 這關她什么事兒? 顧惜若一時沒轉過彎來,怔了一怔,遲疑的點頭,“如果問他,能夠節省查探的精力和時間,為何不愿意?我就不信,你從小就不懂得‘成大事者不拘小節’的道理。反正又不是殺人放火,真不知道你想要計較什么!” 段天諶聞言愕然,到頭來,竟變成他在計較了? 一時間,他哭笑不得,“若若,你該懂得我的苦心的。又怎么會……” “我自然懂得??!”顧惜若連忙接上,漫不經心道,“我知道,你是不希望跟段天昊有所糾葛??赡阋膊幌胂?,他是他,我是我,此事又不是我去問,他跟我能有什么糾葛?你又何必鉆入牛角尖里,出不來了呢?” 可,他又如何能不鉆牛角尖? 當初,明明知道,兩人不可能再有什么交集,可他還是不放心,隨著他的小妻子逐漸綻放出屬于她的光彩,更是恨不得將她藏在王府里,不讓她與段天昊有任何接觸。 不為別的,只因他看出了段天昊對他這小妻子態度的轉變。 而這樣明顯的轉變,讓他感到十分不舒服,巴不得這兩人此生再不相見。 御龍殿上,他匆匆趕回來,卻看到段天昊為他的小妻子擋下了那一劍,更讓他看清楚了現在段天昊的心思。 也就是從那一刻開始,他對段天昊的戒備又加深了幾分,只是不同于以往在國事和本事上的戒備,這種戒備更參雜了許多私人情感。 如今,聽到他的小妻子這么說,他忽然就那么怔愣了下來,靜靜的看著她,心緒幾番沉浮,終于還是在她的澄澈雙眸中,重歸于一片平靜。 或許,真是他想多了呢! “若若,你說得對?;蛟S真是我鉆牛角尖了?!彼腥惠p笑,指腹輕輕摩挲著她的臉頰,感受著指下那滑膩凝脂的觸覺,唇角隨之溢出一抹滿足的嘆息,“哪日,我去問問七弟,看看當初舒旭是憑借什么不得了的本事,竟能入了父皇的法眼?!?/br> 顧惜若點點頭,抬起手,學著他往常的模樣,揉了揉他的發頂,直到將那束發玉冠推掉,落到她手上,才咯咯笑出聲,裝模作樣道:“乖啊,孺子可教!這事兒就交給你了,盡快查出個結果來,也好確定應對舒旭的方法?!?/br> 段天諶佯裝憤怒的拍掉她的手,可手掌落下時,卻是輕輕的,將那柔軟無骨的小手盡數納入掌中,凝望著她的眼眸里,俱是一片柔情溫存。 被這樣的眸光深深凝視著,顧惜若再如何大大咧咧粗神經,也不由得紅了臉,嗔了他一眼,有些不自然的移開視線。 兩人之外,萬千風雪交加,俱在彼此的凝視中,化為柔情春水,暖了這一日的冰寒。 …… 此后三天,蒼京城內似乎又恢復了平靜。 段天諶依舊早出晚歸,處理各種各樣的公事。偶爾陪顧惜若離開王府,到市集上逛逛,置辦些衣物,也舒緩舒緩心情,日子過得倒還愜意。 而為了能夠讓顧惜若安心養胎,段天諶還下了死命令,但凡是外面傳來的消息,重要的,不重要的,都不許傳到她的耳朵里,否則軍法伺候。 顧惜若頭一次見識到“軍法”有多殘酷,因為這一句話,她想要打聽點有用的消息,都沒有半點辦法。 諶王府里,上至青擎、季先生等頗受段天諶青睞重用的大人物,下至灑掃院子的小廝,個個守口如瓶,縱然她叉著腰威逼利誘,卻沒有一個人低頭妥協。 第一次,她如此痛恨段某人的獨裁和專斷。 不過,這也不意味著,她就沒有別的方法。不得已之下,她也只好動用顧硚曾經給她留下的暗衛,終于從守衛嚴格的諶王府暗衛中,聽到了一些近期發生的小道消息。 據說,下第一場雪的時候,南陽侯被人追殺,剛好遇上了進宮的段天諶,并被其救下,保住了一條命。段天諶欲要送南陽侯去醫館醫治,奈何南陽侯難以咽下這口氣,聲稱“天子腳下竟被人追殺心中萬分不甘”,當晚便去尋了京兆尹,聯合京兆府中的衙役,在蒼京城內外搜了個遍。 結果,什么都沒搜出來,倒是將此事鬧得滿城風雨。 從那開始,夜幕一降臨,蒼京城內再無人游蕩在大街上,就連沿路的酒肆閣樓都關緊了門窗,生怕睡著覺也會被人突然闖進來,平白遭受了無妄之災。 顧惜若聽了,起初還不是很明白,段天諶為何會這么做。 潛意識里,她就覺得,孟昶會連夜去找京兆尹,肯定是段天諶的主意。思來想去,她總算是想清楚了其中的種種關聯。 看來,現在的局面并沒有表面上的那么平靜安然。 段天諶這么做,恐怕也是沖著舒旭去的吧! “大小姐……”站在她面前的侍衛見她想得出了神,又考慮自己特殊的身份,連忙出言提醒。 畢竟,他們的存在,是屬于極其隱秘的事兒。當初,顧將軍千叮嚀萬囑咐,不到迫不得已的時候,萬不可出現在諶王府里。 盡管這與他們保護大小姐的職責相矛盾,可顧將軍這么吩咐,想必也有他的考慮,作為他所屬的暗衛,自然是毫無條件聽從他的命令。 如今走出來,已經是犯了這個禁忌了,好在沒有諶王府的其他人看見,他也沒多擔心,只求著大小姐能夠聽完這些消息后,趕緊放他離開。 經他這么一提醒,顧惜若也反應過來,沖他擺擺手,有些疲憊道:“你先退下吧。我還是那句話,這些日子,我不出門,你們也不用時刻待在我身邊,要記得去找我爹的下落。知道了么?” 那侍衛連忙抱拳回道:“回大小姐,屬下明白。若有任何有關于將軍的消息,屬下等一定會第一時間通知您?!?/br> 顧惜若淡淡“嗯”了聲,閉上眼,擺擺手,揮退了那侍衛。 室內恢復了沉靜。 顧惜若拉起滑落在身側的軟被,往里縮了縮,長長嘆息了聲,喃喃自語道:“段某人啊段某人,你到底想要做什么呢……” 又是將事情鬧大,又要對她隱瞞起這些事兒,甚至對段天昊的戒備又加深了幾分,這可不是個好現象??! 這樣,倒有點像是古代那些帝王…… “砰——” 顧惜若騰的蹦起來,剛拉起的軟被倏地滑落到地上,雙眼里盛滿了震驚。 她的雙手隱隱顫抖著,撐著身下的軟榻,就要起身,突然,肚子卻隱隱作痛起來…… ☆、008 好像中毒 那一陣疼痛襲來,顧惜若下意識捂住了小腹,巴掌大的小臉兒剎那間蒼白如紙。 她艱難低下頭,伸手撫上那平坦的小腹,許是想到了某種可能,明亮雙眸里倏地染上了一抹恐慌,撫摸著小腹的手也隨之收緊,留一處滿是褶皺的華貴衣裳。 “來人!”她緊緊揪著身下的軟毯,揚聲大喊,似乎用盡了渾身的力氣,可話一出口,卻細若蚊蠅,仿佛只停留在喉嚨里,說不出的低沉和喑啞。 自從確認懷孕后,段天諶就已經下了死命令—— 無論何時,暗衛俱要留守在她的身邊,聽從她的吩咐。 是以,盡管她的呼喊極其輕微,第一時間內還是喚來了耳聰目明的暗衛。 像是晨光中乍然踏入城中的噠噠馬蹄聲,敲醒了沉睡中混沌的思緒,也將顧惜若幾近暈眩的神智喚醒過來。她的貝齒緊緊咬著下唇,額頭隱約還沁出了一層薄汗,此刻卻也來不及去擦拭,雙眼死死的盯著前方,幾番沉浮,欲要掀起狂風巨浪。 她看到,那扇古樸的雕花大門被人從外面撞開,一陣凌亂的腳步聲自遠而近傳來,似是整齊劃一,又仿佛沒有任何規律可循,一聲一聲,震在她的耳畔,攪得她頭暈腦脹,幾欲神經錯亂。 “都給我悠著點!”幾乎是下意識的,她忘記了呼喊時的迫切,艱難抬起手,揉了揉青筋直跳的額頭,有氣無力的喝道,“我又沒死,你們慌什么?” 話一出口,那混亂的腳步聲瞬間停止,許是猜出了她話中隱含的意思,接下來那短暫的路程,眾人也很自覺的放緩了腳步,躡手躡腳走過去。 片刻后,一片片黑影投在了面前,她懶懶抬眸,除了一片黑暗,卻是什么都看不清楚。 此時此刻,那股疼痛似乎緩和了些許,她置于小腹處的手松了松,不由得呼出了一口長氣,綿長而虛弱,“都來了??!速度倒還是挺快的!不過,王爺呢?怎么沒見到人?” 青竹從人群中站出來,小步上前,蹲在她跟前,也顧不得彼此之間的身份尊卑,輕輕握住她裸露在軟被外的小手。 待感受到那股涼意時,她心里不禁咯噔一聲,面上卻是不動聲色,“啟稟王妃,王爺仍在宮中處理國事,暫時不能回府來陪您。不過,您請放心,奴婢等人已經讓人去請王爺了,不用多久,王爺也就回來了?!?/br> 她的聲音,清脆而舒緩,又滿含謙卑,在這特殊的時刻,自有一股力量,適時的撫平顧惜若的煩躁不安。 顧惜若聽之,緊繃的情緒似乎有了些許緩解,身子也明顯松懈了下來。 如此明顯的變化,自然逃不過青竹那敏銳的眼睛。她暗自松了一口氣,連忙將滑落到地上的軟毯取起來,輕輕蓋在她的身上,繼續道:“王妃,奴婢見您神色有些不對,還是盡快找大夫來看看吧?畢竟,如今您可金貴著呢……” 若是以往,顧惜若肯定對她的話很不耐煩。不過是一點小病小痛而已,何必那么興師動眾的? 可如今,情況的確不同于以往了。她縱然不覺得有何不妥,卻也如青竹所說,肚子里還懷著孩子,可金貴著呢! 她已經懶得思考,胡亂點頭,“既如此,還不趕緊去找大夫來,傻杵著做什么?” 青竹連忙應聲,回過頭,給身后站著的婢女遞了個眼色,看著人影離開,才重新看向軟榻上的顧惜若,神色籠上了一層凝重抑郁。 臉色蒼白如紙,宛若被冰晶凍過,光是看著,依稀能感受到那撲面而來的冷意,就連向來紅潤飽滿的唇瓣,此刻也被寒霜覆蓋,失去了以往明潤動人的光澤。而那兩彎黛眉,不復一貫的張揚肆意,仿佛翅膀受了傷的蝶,欲要振翅而飛,卻沒有了能力。 這樣的王妃,是她從來沒見過的。 想必,若不是真的傷痛至此,她也不會在他們面前露出這樣真實的情緒。 可如今,她更擔心的是,王爺若是回來了,看到了王妃這副無助虛弱的模樣,會不會雷霆大怒! 越想下去,青竹的心思越發復雜起來,幾次扭頭,焦急的看著門口,卻是半點期待的人影都沒看到。一番權衡下,她轉而看向閉眼咬唇的顧惜若,小心翼翼道:“王妃,這樣干坐著,也不是個辦法,不如奴婢扶您到床上躺會兒?” 顧惜若搖了搖頭,疼痛隱隱襲來,幾乎耗盡了她所有的力氣,此刻聽青竹如此建議,自然是懶得挪動,想也不想就拒絕,“有這閑工夫,你還不如趕緊讓大夫過來。該死的,你們的辦事效率何時變得如此低下了?這都過去多長時間了,連個人都沒找到!” 青竹心中也焦躁不安,連連給房中站立著的婢女使眼色,一個又一個的婢女悄無聲息的跑了出去,帶回來的卻是沮喪。 青竹見她隱隱有躁動之勢,暗道不好,連忙跪倒在她面前,也不管是否冒犯了她,雙手按住她欲要起身探個究竟的動作,急聲勸道:“王妃,您再等等!想必大夫很快就會來的。您再等等!” “等泥煤!”疼痛襲來,使得她失去了一貫的鎮定從容,就連最原始的嬉皮笑臉也不復存在,她身子微微前傾,小臉兒幾乎皺成苦瓜狀,額頭上沁出一顆顆豆大的汗珠,說不出的痛苦難受。 “王妃!”青竹見狀,頓時慌了,連忙雙手扶住她的身子,與青云一起將其扶到床上,邊擦拭著額頭上的汗珠,邊取過屋內所有厚的衣物,將她裹得緊緊的,急聲道,“王妃,您堅持會兒!大夫就來了,王爺也快回來了!您可千萬要堅持住??!” 顧惜若卻沒有聽到她的話,雙眼緊緊閉著,面若冰霜,嘴唇也似乎顫抖起來,仿佛分不清此刻的處境般,那唇瓣一張一合間,在說著什么。 青竹靠近了些,聽她說“冷”,連忙吩咐人去取來更多更厚的被子衣物,在她的身邊堆滿,仿佛這樣就能讓她變得暖和一點。 可即便如此,顧惜若坐在一堆衣物中,身形依舊微微晃動著,卻是冷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