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2節
他出身于暗衛,自然很清楚那些人的手段,單論手段狠辣這一項,就足以秒殺御林軍和城頭守軍。 他記得,皇宮里還有其他的御林軍。 或許,在人數懸殊的情況下,對方的戾氣和猛烈攻勢,應該會遭受到些許打擊吧! 段天諶平視前方,也不知有沒有聽到他說的話,依舊靜靜的站立著,仿佛這天地間就只剩下他一個人,身旁的廝殺搏斗,皆與他沒有任何的關系。 “王爺,您倒是說句話啊,再這樣下去,城頭上的這些人遲早要陣亡的?!鼻嗲胬^續催促。 不想,此次段天諶卻倏地笑了起來,豎起一根手指到唇邊,目光里重新煥發出無限光彩,剔透而賊亮賊亮的,教人一看就忘記了移開視線。 “誰說要陣亡的?他們想,本王不允許,想必某個人也不允許?!?/br> 青擎訝異,不僅為他此刻驟然轉變的態度,更為他在提到“某個人”時瞬變的溫柔。 忽然想到了什么,他雙眼頓時大放光彩,順著段天諶的視線看過去,卻見城下混亂喧嘩,并無任何異樣。 他偏頭看了看自家主子,一派優雅尊華,此前的憂郁也一掃而光,說不出的精神煥發,心知定有什么異常,連忙豎起耳朵靜聽。 一聽之下,他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氣,雙眸里迸射出狂喜的光彩。 不遠處,竟有大批人馬逼近。 可轉念一想,又覺得有些詭異,就算援兵已至,也不至于露出如此欣喜的神情??!莫不是這其中還有什么是他不知道的? 他一面指揮著旁邊的守軍,一面緊緊的盯著城下。 佘煜胥懶洋洋的趴在馬背上,將城下進攻的事情悉數交到言暢手上,自己則是時刻盯著城樓上段天諶的動靜,似乎對這場戰斗的具體過程和結果分毫不擔心。 遠遠瞥見段天諶的神色變化,他眉心一跳,心里不由得多了幾個心眼,給身旁跟著的人打了個手勢,下一瞬,就見那人飛身掠過混亂的人頭,眨眼不見了蹤跡。 段天諶見狀,也朝空中打了個手勢,“青淵,攔住那個人?!?/br> “是,主子?!辈灰娙擞?,卻聞一道恭敬的聲音,像是風聲簌簌急促,在這嘈雜喧鬧的城樓上,將那聲音和輕微綿長幾不可聞的氣息掩蓋住。 直到此刻,佘煜胥才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隱約想到了什么,連忙給言暢丟了四個字過去:“速戰速決!” 城下的攻勢越來越激烈,甚至已經有幾個人攀爬上了城頭,抵著城頭的青石磚狠命廝殺,利劍的寒光凜冽,一揮而過,御林軍就倒下了一大片。 青擎緊繃起了臉,平地上的搏斗廝殺,卻是讓他看清了對方的實力。 他向段天諶匆忙說了句,隨即也投身到了那樣殘酷的廝殺當中。 段天諶無暇顧及,豎起耳朵傾聽著越來越近的聲響,心情卻是前所未有的激動起來。 近了,近了,更近了。 他忍不住屏住呼吸,雙手不自覺的抓住面前的青石磚,胸腔中躍動著的喜悅幾欲奔騰而出。 感受著那顆心臟的劇烈跳動中,他看到成排成列出現在眼簾中的人馬,那被簇擁在人群中的嬌小身影,忽然長呼了一口氣,緊繃許久的神經終于慢慢放松下來。 早就在顧硚失去蹤跡后,他就好奇起這批人的領頭之人。 他也曾經與顧硚合作過,自然很清楚,顧硚并非魯莽武夫,相反的,此人精明而有頭腦,若真是預想到會出現這樣的情景,定然會把后續的事情都安排好的。 思來想去,能夠讓顧硚放心交出那些人的人,除了他的小妻子,他還真是想不出別的人。 而且,若是顧硚起初還對他的小妻子不放心,那么在看到他那小妻子越來越令人放心的處事變化后,想必也能夠信任托付了。 如今看來,顧硚這一招,卻是殺了佘煜胥一個措手不及。 同樣的,也給他帶來了無盡的歡喜。 因他明顯放松下來的神情,城頭上的人都紛紛往城下看去,發現援兵已經到來,皆是忍不住歡出聲,還在與佘煜胥的人廝殺的守軍,當即看到了勝利的曙光,士氣高漲,奮力抵抗。 東梁國那些跌坐在地上的官員聽聞了此番消息,連忙爬起來,齊齊站到段天諶身后,伸長脖子去查看,同時還不忘記觀察著段天諶的反應。 但見他雙手撐在青石磚上,目光在那個纖細瘦弱的身影上溫柔停留,整個人也隨之放松了下來。 這一看,他雙眸猛地瞇起,卻見那個遍尋不見的人兒正持劍端坐于駿馬之上,身上白衣已染了血紅點點,發髻凌亂頭發松散,盡數披在了身后,可想而知在此之前她到底經歷了什么,才將自己弄成這副模樣。 他一顆心都遺落在他的小妻子身上,本欲從城樓上飛身下去,將她攬入懷中好好呵護。 不想,城下的顧惜若卻沒有給他這個機會,甚至連看都不看他一眼,目光平視前方,冷酷無情空曠荒涼,仿佛能夠盛放此處的刀光劍影尸體鮮血搖曳旌旗。 她一手控僵,另一手斜挑長劍,直指長天,劍尖光芒凜冽刺眼,宛如橫空穿刺而來,飲人鮮血,刺破一切不和平的泡沫。 段天昊走上城樓時,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畫面—— 城樓上,旗幟斜插,于風中飄搖,在東梁國諸多官員的簇擁下,段天諶頭戴紫金冠,側對著他,眼角微挑,只能看到那流暢的臉部線條和挺拔修長的身姿。 許是過于激動的原因,他手勢微抬,唇角微彎,遠遠看去,自有一股睥睨天下指點江山的王者之氣。 而城樓邊上,佘煜胥的人正努力攀爬著梯子,試圖爬上來,雙方正處于激戰當中。 城樓下,清一色的黑衣勁裝人群中,顧惜若一襲白衣綴著腥紅,斜挑長劍欲破長空,她就那么靜靜的維持著那個動作,卻也自有一股凜然正氣。 段天諶心神巨震,忽然想起七夕宮宴上顧惜若所畫的那幅畫卷,后來在他這六哥回到蒼京后,那畫被懸掛在了上書房內,上批父皇的四個字——君臨天下。 可不是君臨天下么? 他自嘲一笑,心中苦澀無止境的蔓延,苦到能夠將他活了這么多年所經歷的喜悅和成功悉數掩蓋遮擋。 再多的努力,始終都比不上一個冥冥注定。 罷了,就當作是重活一次。 看開些,或許前景會更明朗些。 看到顧惜若出現的那一刻,有人歡喜,自然就有人憂愁,而這個憂愁的人,自然是東梁國的太子佘煜胥。 原本他還是趴在馬背上摟著馬脖子的,看到那個毫無形象滿身殺氣的女人,蹭一下就從馬背上起身坐直,直接恨得咬牙切齒。 蒼帝和顧硚的打算,他是很清楚的,并且隨之做好了部署,只等著這些人走出滄州地界趕往蒼京,那片山林便會成為那些人的葬身之地。 起初,他還擔心顧硚會壞了他的事兒,直接把顧硚支開,令人暗中解決掉,同時又讓多年潛伏在顧硚身邊的王鈺出面,去統領那些人。 可恨王鈺竟然敢忤逆他的意思,做出此等背叛他的事情。 不過,佘煜胥不知道的是,王鈺并不曾有過背叛他的心思,而是不知從哪里聽說,他對這個諶王妃恨之入骨,便動了個小小的心思。 于是,他并沒有在顧硚失蹤的第一時間里將那些人控制在手中,而是將此前顧硚囑托的話盡數轉達給顧惜若,并引她去了滄州。 其實,說起來,王鈺的目的也很簡單,就是想要讓顧惜若與那些人同葬于那片山林里,事成之后就可以向自家主子邀功了。 可誰想,最后顧惜若沒死成,反倒是他自己成了石頭,被丟出去開路。 回想起不久前慘絕人寰的廝殺,顧惜若的牙關依舊咬得緊緊的,渾身上下的血液幾乎凝固,耳朵里只有那一聲聲凄厲的慘叫,明亮的雙眸也被映出了血光的猩紅之色。 此刻,她正沐浴在深秋溫暖的陽光下,可不知為何,她只覺渾身發冷,寒意直直從腳底下竄上來,唯有努力的握住手中的長劍,才能不會讓自己從馬上摔下去,貽笑大方。 從小到大,她從來沒遇到過那樣的廝殺,身處其中,可以那么清楚的感覺到生命的脆弱和無力。 好幾次,她都差點成為敵方的刀下冤魂,若不是有龍鱗衛時刻的保護,此刻怕是早已走在了黃泉路上。 可縱然如此,她還是受了傷,在廝殺中殺得手抖躲得也狼狽。 不過,一切都還好。 她還活著,不是嗎? 活著就有無限的可能和權利,可以做自己想要做的事情,一如此刻揮刀殺人,一雪前恥。 她仰起頭,深呼吸了一口氣,握緊那冰涼粗糙的劍柄,讓那長劍刺向前方。 身后跟隨著她的人,滿眼敬佩的看著她,隨著她的動作而動作,紛紛持劍于身側,等待著她接下去的命令。 經過不久前的生死搏殺后,他們都不敢再小看這個諶王妃,也不會忘記,是她一直沖在最前面,為他們開路,帶他們勇猛前進。 她或許不是最強大的,甚至幾次差點命喪敵方劍下時,還邊憋著哭邊用力揮劍,可她至少沒臨陣脫逃,也沒棄他們于不顧。 就憑這幾點,足可以讓他們刮目相看生死追隨。 “主子,援兵太多,我們還怎么辦?”言暢起初還詫異了下,回頭擔憂的看了眼佘煜胥,待發現他臉色黑得幾可滴墨時,心里不禁咯噔一聲,向來無甚表情的堅臉上也以rou眼可見的速度龜裂。 佘煜胥遠遠看著,不自覺的攥緊了手中的韁繩,馬鞭一揮,直接指向顧惜若所在的方向,沉聲怒道:“去!把那個女人給我抓來!” 言暢皺眉,連忙問道:“主子,那攻城……” “還攻什么城?”佘煜胥拍過去,遠勝于女子的容顏變得煞然陰沉,生生將言暢逼得往后退去,又聽他冷冷道,“放棄攻城!直接拿下顧惜若!否則,唯你是問!” 言暢還欲再勸,被他凌厲的眼刀兒一橫,連忙跑下去指揮。 他心里也很清楚,到了這個時候,還想著攻城,已經是不大可能的事情了。且不說雙方懸殊的實力,便是錯失的良機和籌碼,都叫他們不得不放棄這個念頭。 苦苦支撐著,也不過是隨著自家主子的興致。 可不經意間抬頭,看到那個持劍無懼的女子,心里莫名升騰起一股不安感,實在是不明白自家主子究竟是怎么了,為何見到諶王妃竟如此失態。 佘煜胥也說不上其中的原因,只是有一點,他很清楚,他不想看到顧惜若如此“意氣風發張揚肆意”的模樣。 那會讓他絕對,之前他所做的一切,全部都白費了。那對他而言,會是*裸的恥辱。 可他想要看到怎樣的顧惜若呢? 是那日被他吊在懸崖邊上想哭不敢哭的委屈,還是山洞里受他一掌抿唇怒瞪的倔強? 他忽然有些看不清楚了。 待他回過神來,言暢所指揮的人已經與顧惜若帶來的援兵交起手來,蒼京城外又陷入了一片混戰當中。 城樓上的眾人緊緊盯著城下的混亂,有一道纖瘦的身影游魚般穿梭在長刀利劍中。 她白衣染血,長發披肩,在鮮血和尸體中橫行無阻,手中長劍奪命無數,映出那雙眼瞳里赤紅的光芒,如鳳凰涅磐所投的熊熊烈火,照亮天際遙遠的辰星。 段天諶定定的看著她,目光在那張堅毅的面龐上久久停留,見她眉宇間染上疲憊卻依舊不停息的揮動長劍,心中驀然一痛,不自覺的貼到了青石磚上。 若不是看到跟隨著她的那些人唯她是從,說不定此刻就要跳下去,將她攬入自己懷中,替她擋去所有的刀劍鮮血。 這是她所期待的成果。 想必,她一定很希望,自己能夠得到一個自始至終都完美的過程和落幕。 段天諶回頭看了眼東梁國諸人,個個伸長脖子望著城下的場面,或面露欽佩,或嗤之以鼻,或面如死灰,甚至還有人直接狼狽的跌坐在地上,官服上似乎還沾染了之前的點點血滴。 紅的刺目,也紅得鮮亮。 唯一站著的佘煜霖,臉色可謂十分精彩好看,隱約還能從中窺出些許恐慌和復雜。 一眼掃過,段天諶對這些人的心理也了然于胸,此刻無心去追究,只淡淡道:“諸位大人若是無事,就請趕緊回到驛館,不得我蒼朝皇上的旨意,千萬不要隨意走動。否則,后果,你們是知道的?!?/br> 語畢,他又警告了好幾個人,只一眼,就讓那幾人倍覺冰冷瑟縮,只恨不得拉幾床棉被裹自己身上,試圖抵擋住那來自冰窖深處的靈魂冰凍。 “那臣等先行告退了……”嘈雜混亂中,那些官員連忙起身,朝諶王行了個大禮,隨即相攜著走下城樓,偶有手腳發軟之輩于半路狼狽跌倒,身后之人也跟著受了連累。 砰砰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