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0節
“把人扔過去!開路!” …… 深秋,月色清冷如水,蒼京城內渺無人跡的長街上,踏過一陣陣腳步聲,時而細碎輕盈仿若雨點敲窗,時而沉重寂悶宛如悶雷乍起,將這個普通的夜渲染出沉郁凄冷的氣氛。 從九重宮門,經過長街,期間段天昊也不死心,暗中尋了人拼命偷襲,欲要提前使盡各種法子,將蒼帝從佘煜胥手中救下。 不想,對方警惕性甚高,幾番較量之下,雙方損失格外慘重。 待這一行人走到城門時,天邊已經泛出魚肚白,晨光熹微,霜露清冷,朝霞絲縷纏繞于天際,卻是難得的好天氣。 經過一夜的折騰,蒼帝臉上已經現出疲憊之態,兼之自宮中到城門的長長路途中,偷襲不下十次,他也跟著受了好些苦,脖子處的斑斑血跡,在晨光中越顯鮮艷明亮,生生刺痛人眼。 “父皇……”段天昊滿臉愧疚,從沒有哪一刻會比現今更讓他覺得自己如此成事不足敗事有余。 身前身后環繞著這么多御林軍,卻連幾十個人都降服不了,他還有何面目去覬覦那個九五之尊的寶座? 他苦笑不已,一股無力感隨之襲上心頭,忽然想起,若是他那個六哥在場,是否情況就會與此刻的不一樣? 他不知道。 可奇怪的是,此刻殘留在他腦海里的念頭,卻是他那個六哥趕緊趕回來。 前方喧嘩聲起,將他浮游的思緒悉數打亂,他抬眸循著聲源看去,卻見佘煜胥等人已經逼到了距離城門三尺的地方,正要命令人打開城門。 “給本王守住城門!”段天昊頓時急了,這城門,無論如何都得守著,否則后果不堪設想。 言暢等人快速的縮小保護圈,看著不斷涌上來的御林軍,殺氣外露,湊到佘煜胥旁邊叱道:“主子,人越來越多,咱們是否要硬闖?” 佘煜胥眸光深邃如海,仿若夾著無數把冰刃,直直掠過面前那些涌動的人潮,不經意間瞥過高高的城墻,心中一動,忽而冷冷道:“就從那里出去?!?/br> 無論如何,都要盡快出城。 在城外,他也做了布置,一旦離開此處,便是誰都奈何不了他。 不然今日費了那么大勁兒,又豈能無功而返? 言暢連忙點頭,沖旁邊的人揮了揮手,留下一部分人護著自家主子后,又帶著另一部分人當先開路。 “朕勸你,還是別白費心思了?!鄙n帝死死的盯著言暢等人的身影,腳下步子隨著佘煜胥錯亂移動,卻也不放棄任何能夠損毀眼前這人的機會,“你以為,你挾持了朕,就能為所欲為了?未免太過異想天開了。這蒼京城,你注定無法帶朕走出去?!?/br> “是嗎?那我們就拭目以待!”佘煜胥冷笑,“到了現在,你該不會還在奢想著,你的兒子會趕來救你吧?我勸你還是趕緊斷了這心思。你那個驚才絕艷的兒子,此刻還在尋找他失蹤了的王妃,恐怕沒有時間趕過來救……” “那估計要讓佘太子失望了!” 一道冷中帶笑的聲音遠遠傳來,無比清晰的傳入眾人的耳中,也將佘煜胥未說完的話生生打斷。 蒼帝眸中頓時大放光彩,循著聲音看去,但見段天諶正跳躍在城門周圍的屋頂上,身形敏捷輕盈,衣袂翩翩,快如閃電。 佘煜胥見狀,立時恨得牙癢癢,二話不說就帶起蒼帝,在手下的護送下,攀上了那座高高的城墻。 看著眼前從天而降的段天諶,他臉色陰沉宛如閻王,煞氣滿身,排山倒海般傾覆過去,“諶王,你可真是好本事?!?/br> 短短幾個字,雷霆之勢,恨意十足。 段天諶默然。 旁邊,段天昊湊上來,欣喜欲狂,“六哥,你可終于回來了!他說你去找顧……六嫂了,我還擔心你趕不回來,生怕父皇……如今你回來了,可真是太好了太好了……” 段天諶聽了,眉梢微挑,不由多打量了他幾眼。 一眼驚心。 微歪的發冠,幾絡青絲黏在臉頰上,額頭沁出薄汗,整個就是邋遢糟糕的形象,哪里有半點以往的風度翩翩溫潤如玉? 最讓他吃驚的,卻是在看到他時那臉上霎時綻放的笑顏,格外耀眼奪目,讓他忍不住半瞇起眼,心頭驀地升騰起一股名曰“親切”的情緒。 對,親切! 他和段天昊兄弟二十幾年,七歲前尚在天堂游戲,七歲后沉入深淵孤苦伶仃,這個兄弟也變得可有可無可遠可近,甚至在面對大位之爭時,還無形中站到了對立的一面。 過往的較量,此間的恩怨糾葛,似乎都在這樣近乎信賴的笑容里,變得鮮明溫暖。 意外么? 說不上。 他拍了拍段天昊的肩膀,優雅一笑道:“不必擔心。父皇不會有事兒的?!?/br> 而后,他意識到自己不合時宜的動作,那手僵硬了下,望進段天昊的眼睛里,四目相對,電光火石間,兩人皆是會心一笑,似乎已經達成了什么協議。 段天諶轉過身,朝佘煜胥緩步走去,輕袍緩帶,優雅從容,沿途御林軍齊齊讓路,無端的有種睥睨天下萬民臣服追隨的王者氣概。 蒼帝見狀,心中甚是寬慰。 只是,佘煜胥就沒那么好的心情了,陰沉著臉看他走過來,殺氣盡顯無遺。 他不會忘記,好幾次的計劃都是被這個人毀掉的。 說起來,他也足夠倒霉,在段天諶不再決定隱忍不發時,居然一而再再而三的栽到對方的手上。 簡直是天大的恥辱! 段天諶淡淡瞥了眼蒼帝,轉而將視線定在佘煜胥的身上,淡淡道:“佘太子,這里可不是東梁國,由不得你胡作非為。你若是識趣點,把本王的父皇放了,蒼京城門,或許還允許你出去。否則,本王就算是傾盡一城之力,也要將你擒拿下來?!?/br> 佘煜胥冷嗤一聲,滿臉不屑,“你若真是有這個本事,本宮倒是要擦亮眼睛了。用你王妃的話來說,有本事,你只管去做!” 他倒要看看,到底這個男人的心,能夠狠成什么模樣! 段天諶不著痕跡的皺眉,對面那人,絕對不會無緣無故的來句“用你王妃的話來說”,這究竟是何意思? 在收到青冥的消息后,他就朝護國寺飛奔而去,與表哥、孟昶共同尋找了好久,也都沒找到他的小妻子。 莫不是,此刻人就在佘煜胥這無恥小人的掌控之中? 見他面容困惑,佘煜胥也知道他聽懂了言外之意,得意之余,將蒼帝往身前一扯,“還有,你父皇可是在本宮的手中。在你傾盡一城之力來擒拿本宮時,是否也想好了給你父皇收尸了?” 段天諶繼續沉默。 他靜靜佇立,身姿筆挺如松,亦宛若雕塑。 蒼帝見狀,心中頓覺不妙,連忙道:“諶兒,當年之事是父皇一輩子的痛。這么多年來,是父皇對不起你,也對不起你的母妃和外祖父。你只管做你想做的,也不必去理會父皇的死活了。盡快將這個人碎尸萬段,順便也用朕的血,以慰云氏滿門的在天之靈?!?/br> 段天諶眸光驟緊,背著的手緊握成拳。 雖然他不在皇宮中,此前發生的事情,卻逃不過他的耳目,自然清楚蒼帝這番話的意思。 這么多年,他知道,佘煜胥從沒放棄過折磨他,隱約中也猜出了些許什么。 可如今親耳聽到這樣的真相,怒氣和恨意便排山倒海般傾覆而下,氣勢兇猛強烈,幾欲毀天滅地。 站在他旁邊的御林軍為其氣勢所迫,生生后退了好幾步。 “佘太子,本王再說一遍,把本王的父皇放了?!彼呱锨?,背著的手指被掐得咯咯作響,在這一片劍拔弩張中,格外清晰,讓整個氣氛為之一肅,“你身為東梁國的太子,不在云都好好待著,非得跑到蒼京來鬧事,若是亓云帝知道了,你說會是何種反應?你來去自如,就不顧及一下那些人的生死?” 他大手一揮,身后御林軍紛紛讓出一條道,幾個衣裳華麗的男女被青擎押送上前,與之擺出對峙的姿態。 赫然便是佘映雪和佘煜霖及一眾東梁國官員。 在看到佘煜胥身前的蒼帝時,這些人的臉色都變得無比慘白,清楚的知道,往常身份尊貴的他們,此刻已經被擺成了砧板上的魚rou,或隨意交易,或生死難測。 他們想哭鬧,乞求佘煜胥能夠別殃及自身,可轉念一想,蒼朝的皇帝還在他的手里,就算此刻他放了人,或是逃出生天,最后遭殃的還是他們。 思及此,不少東梁國官員已經開始腿腳發軟,在清晨的涼風中瑟瑟發抖,搖搖欲墜。 “太子皇兄,您這是在做什么?”佘映雪尚未顯懷,可姿態手勢終究不如少女時那般雍容美好,“您這么做,可有想過父皇的心意?趁著現在還未鑄成大錯,您還是把人放了吧。想必以諶王的胸襟氣度,定不會計較這些的?!?/br> 語畢,她還特意看向段天諶,妝容精致的臉上蘊滿嫵媚笑意,企圖能夠以此博得他的注目。 不想,她這話說出來,沒有任何人想要去理會,就連旁邊站著的青擎都忍不住抽搐了下嘴角,千百年結了冰霜的臉終于龜裂。 以前,他不覺得王妃有多么好;可經此對比,他才恍然意識到,原來王妃還真是好到無以復加了。 單說“眼色”這一項,東梁國的這位公主就被王妃狠狠甩到了后面。 佘映雪當眼前站著對峙的兩人是誰? 只懂得深宮爭斗爾虞我綿里藏針的婦人? 在如此緊張的氣氛中,居然還試圖以“胸襟氣度”四個字來勸說! 傻了不成? 這兩人皆是心狠手辣的主兒,殺伐果決,取舍有度,只要能夠達到目的,幾乎沒有什么是他們不敢做的。 跟他們講“胸襟氣度”,以閨中毒婦的嘴皮子功夫來勸說,腦子莫不是進水了? 許是青擎的鄙夷過于明顯,佘映雪恨恨扭頭瞪他。 他不好反擊回去,卻聽到段天諶冷聲吩咐:“青擎,把這個女人拖下去。別臟污了在場諸人的視線?!?/br> “是,王爺?!鼻嗲婕れ`靈打了個寒顫,給旁邊的人遞出個眼色,就有人把佘映雪不甘不愿的拖了下去。 佘煜霖抿了抿唇,心中瞬間繞過諸多可能。 下一刻,便見他微上前一步,神色凝重的勸說:“太子皇兄,收手吧。諶王說得不錯,若是讓父皇知道了,挑起了兩國的戰爭,那您可就成了罪人了。到時,朝廷上,您又該如何自處?” “怎么?三皇弟,你這是要訓導本宮?”佘煜胥噙笑看他,意味不明。 佘煜霖下意識就搖頭,不經意間撞入他的眼睛,剎那失語。 不知為何,一對上佘煜胥那樣半陰鷙半威嚴的眼神,他就沒來由的心虛,氣勢上也跟著矮了一截。 似乎,從小到大,皆是如此。 他心中很不服氣,卻也分得清輕重,此刻若真是蒼帝出了什么意外,他們這些東梁國的人絕對會吃不了兜著走。 目前這局勢,明顯是諶王說了算。本來他們的到來,就不得諶王待見,若是用除掉他們去討得那位諶王妃的歡心,相信諶王絕對會做得出。 他不想死,至少不想這么憋屈的死。 “太子皇兄嚴重了?!彼Φ靡慌珊挽?,微垂下眼眸,淡淡道,“我也是為您考慮。你此番行徑,本就有悖常理,將來也許沒人敢說您什么,可那些黃泉路上行走著的人呢?難道死后都不得安寧,因為您而遭受到千般指責萬種冷嘲?” 語畢,他就安分守己的退到了一眾東梁國官員中。 段天諶對這個名不見經傳的三皇子多看了一眼,只一眼,就緩緩收回了視線,“佘太子,本王勸你,還是不要癡心妄想。你在蒼京城外布置下的雄兵,也不會有它發揮效力的時候。趕緊放了本王的父皇,興許還能給你留個全尸?!?/br> 佘煜胥剛從佘煜霖的話中回過神來,卻是突然笑了起來,空著的一手指著他,仿佛聽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話般。 笑聲方止,他沖旁邊的言暢吩咐:“讓諶王看看,本宮的雄兵,到底有沒有發揮效力的時候?!?/br> “是。主子?!毖詴吵罩蟹懦鲆幻缎盘枏?,咻的一聲,于半空中煙花般炸開,眾人驚詫,就在下一刻,原本還安靜的城門之外立時喧嘩起來。 一陣腳步聲越來越近,整齊劃一,雜而不亂,仿佛是被誰突然轉換了屏幕鏡頭般,一排敵軍暴露在眾人的眼皮子底下。 但見他們銀甲紅槍,腳步齊整,軍容肅然,自城樓處看下去,排排列列,舉手投足間,自有一股凜然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