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節
顧惜若知道,能夠光明正大來敲她的房門的人,除了想象中的牛鬼蛇神,便是青冥了。 盡管前者很詭異,也很讓她心里發怵,可她還是寧愿相信是后者。 由于她是合著外裳睡下的,起身簡單的整理了下,便也直接走去開了門,一見到青冥,暗道世上比較多的還是人。 “怎么回事兒?”她反手掩起房門,淡淡道。 青冥見她依舊是之前的模樣,就連衣裳都沒換下,若不是她眉宇間有著些許的迷蒙,他就要以為又出了什么事兒了。 只一眼,他就收回了視線,低著頭,盯著自己的腳尖,淡淡道:“啟稟王妃,方才屬下去查看四周有無樹枝時,發現西北方向的樹上有人隱藏??僧敃r擔心王妃的安危,害怕這是對方的調虎離山之計,便沒有去追查。不成想,在屬下回去的路上,這些人竟然還沒有離去,屬下等人便與他們較量了一番,可最后還是被他們逃走了?!?/br> 顧惜若擰起了眉,想起方才自己的猜想,忽覺所有的事情都撥開云霧窺見真相,可不成想,所窺見的所謂“真相”也不過是錯覺里的冰山一角。 她久久沒有說話,手指卻在門框上摳出深淺不一的痕跡,在清冷月色下,愈顯猙獰狼狽。 “你去收拾一下,咱們今晚就去找王爺?!彼K于開口,卻把青冥驚了驚,自己卻又自顧自的道,“你也不用勸我什么。前方情況兇險,至少他和我還在彼此的視線范圍內,我雖可能會成為拖累,甚至可能讓他分心,可是對于現在這種情況,咱們連誰暗中動手都不知道,說起來更是危險萬分。到時候卻是再來個人要挾什么的,你是救還是不救?” 青冥頓時懵了。 王妃自然是要救的,可若是對方開個什么條件,救起來吃力不說,就是于此刻謨城的戰況也很不利。 萬一王爺突然拋下戰事,來跟人談判,那又該怎么辦? 想到這里,他也沒有了別的顧忌,同時也認為王妃所言極是,今晚這事情,怎么想都怎么覺得詭異。 陣法,他不是沒見過,可能夠消隱行蹤的陣法,倒還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 一想到這些人布下陣法之后,他們就無法看到,他心里就一陣陣發寒。若是對方下次偷走的不是死物,而是王妃,有這個陣法在,他們也無能為力??! 去找王爺,說不定還能向王爺請教一下,到底是怎么回事兒。 再者,在王爺的眼皮子底下,或許那些人也不敢太過于猖狂。 “王妃還請稍候片刻。屬下去求書房收拾點東西,很快就回來?!闭f著,他拱了拱手,轉身就要離去。 不想,顧惜若也跟了上來,甚至當先走在了前面,跟你涼涼道:“不用了。橫豎我也沒什么東西要帶的,直接跟你一起去?!?/br> 青冥無法,也只得跟了上去。 其實,要帶的東西并不是很多,可顧惜若翻了翻,卻還是看到了那些東西的珍貴價值,心中雖暗嘆于段天諶敢將東西擱置于此處的膽氣和魄力,卻也郁悶懷疑著為何那些人不來偷這些極具價值的文書,而偏偏選中了一塊能看不能帶的鸞佩。 當然,她這一番嘀咕,不出所料的遭到了青冥的鄙夷和攻擊。 待一切都收拾好之后,她便和青冥以及一眾暗衛龍鱗衛奔往城門戰場。 …… 謨城西南方向的一處院落內。 舒旭從驛館狼狽回來,急急忙忙吩咐人備好熱水,舒舒服服洗了好幾次澡,直到身上再沒有小狗的那種味道,才長長舒了一口氣。 想到某個無良女人,他就忍不住齜牙咧嘴,愈發覺得手心發癢,想要把她掐死的沖動特別強烈。 他只不過是下意識的反應,就被那個女人當成弱點來揪住,可憐他從未如此狼狽,第一次卻被幾只狗和一個女人逼至如此。 果然! 唯女人和小狗難養也! “屬下參見主子!”數名黑衣人走進來,齊齊站在他的身后,空氣中頓時飄散著一股血腥的氣息。 他皺著眉,待回頭看到數人身上或多或少的傷痕時,眸光一暗,頓時厲聲呵斥:“怎么弄成這樣子?還是失敗了?” 數人心頭巨震,一致跪在了地上,一顆顆腦袋都頹然的垂著,沒有人敢走出來為自己辯解。 舒旭卻是極其不滿他們的態度,隨手點出一個人,冷聲詢問:“你來說說,這次又是什么情況?為何又無功而返?” 那人心尖兒抖了抖,忙匍匐在地,低聲回道:“回主子,屬下等人去遲了一步,到達那里時,發現諶王妃的院落里已經站滿了人,像是發生了什么事兒,突然被驚動了一樣。屬下等人不得已藏身于高樹之上,本想著在這些人撤去之后,再試著偷偷潛入其中。不想,還沒等屬下行動,就已經被諶王妃身邊的侍衛發現了?!?/br> “廢物!”舒旭頓時勃然大怒,一腳就踹飛了那人,身子猛然受力往墻壁彈去,只聽“轟”的一聲,整個人就已經嵌入了那堵墻中,整張臉都扭曲著,雙眼已經閉上,唇角劃下兩道艷紅的血痕,此刻正一滴滴的往地上低落,眨眼就落成了一灘血水。 不過一瞬間,一個鮮活的生命就從此消失了。 其他人的眼瞳里頓時布滿了恐懼絕望之色,只是此次的確是他們辦事不利,似乎有這樣的結果也無可厚非,身子也已經全部軟軟的趴在了地上。 舒旭卻似乎沒有了繼續問罪的意思,轉身靠在窗前,冷冷道:“都下去吧。此次之事,我不會繼續追究??墒?,你們該知道我的規矩,事不過三!都給我退下!” “是。屬下明白,屬下告退?!蹦菐兹诉B忙應聲,二話不說就起身走了出去,很快就有人進門,把那個嵌入墻壁的倒霉黑衣人帶走。 舒旭重又看向窗外的夜景,面向著南方,仰首遙望之際,低聲冷笑:“你果真是要與我做對!就不怕我毀了你最寶貝的東西嗎?” 不過是一句自言自語,轉瞬就飄散在晚風中。 也不知過了多久,他啪的關上窗戶,也沒有繼續在這個房間里待著,抬步走至中庭,對著頭頂的一輪彎月出神。 夜風瑟瑟,月色湯湯,將他的頎長身影襯出幾分難言的清冷蕭瑟。 身后一人影飄落,掩在寬大斗篷里的身子看不出是男是女高矮胖瘦,甚至連那顆腦袋都是低著的,月色之下靜靜躬身候著,不仔細看,就好像是舒旭的影子一樣。 “又有什么消息?”舒旭在石椅上落座,手指敲打著石桌桌面,一下一下,清脆叮咚,無端的讓人感覺到十分清冷,忍不住裹緊了身上的衣衫。 那個斗篷人終于動了起來,緩步走到舒旭的對面,優雅從容的落座,抬起頭,露出了那張低垂的臉,光影斑駁里,隱約能夠辨認出,此人便是來自蒼京的柳屹暝。 舒旭心頭暗自發笑,滿含嘲諷的打量著他,半晌后,忽而失笑:“我還以為,蒼朝的皇后會隨隨便便打發個太監出來,不成想,來人竟是鼎鼎大名的柳公子!看不出,蒼朝皇后居然如此看重,可真是令我受寵若驚??!” 柳屹暝聽著他的冷嘲熱諷,耐心卻是出奇的好,有些時日不見,他的眉宇間似乎也多了幾分剛毅,沖淡了略顯女氣的容貌所帶來的陰柔,整個人竟像是脫胎換骨般,與此前之人簡直是判若兩人。 “以舒侍郎的身份,絕對值得皇后娘娘的重視。只不過,這次你卻是說錯了。我此次前來,并不是受了娘娘的囑托的?!绷訇阅坎晦D睛的盯著舒旭,并未覺得這樣的舉動有何冒犯,直到舒旭不悅皺眉,他才波瀾不驚的收回了視線。 舒旭聞言,眸光里快速的閃過一絲光芒,甚至還隱隱有一絲不敢置信,又忍不住重新打量著他,似乎想要從中找出什么說笑的痕跡來。 不是柳皇后,柳朔存也不夠資格,那么就只剩下段天昊了。 可據他所知,段天昊可是個萬分驕傲的人,說得更夸張一些,那甚至是目中無人狂妄自大。 如今肯低下身段派出柳屹暝,不得不讓他感到震驚。 “舒侍郎不必訝異,”柳屹暝自然懂得他此刻的驚訝,說實在話,就算是當初他剛聽到時,也感到格外震驚,直到真正騎馬趕來此處,整個人才接受了這樣的事實,“堯王爺乃人中龍鳳,能有此魄力和勇氣,你應該感到高興才是?!?/br> 舒旭唇角勾起饒有興味的笑意,挑眉問道:“哦?那在柳公子的眼中,諶王和堯王,哪里更顯得人中龍鳳一些?” 柳屹暝頓時瞇起了雙眼,似是銀瓶乍破水漿迸裂,帶著不容忽視的銳利和鋒芒,毫不忌諱的直射向悠然自得的舒旭,說不出是不滿還是惱恨,“舒侍郎,你該看得出來,以堯王爺在百姓間的盛名和柳家等一眾官員的支持,魚龍真假,不是一眼就可以望穿的?” 舒旭心中有自己的認知和決斷,自然是沒心思去跟他辯解,微微垂下眼瞼,轉換了話題,“說吧。蒼朝最負盛名的堯王爺,把你派過來,想要做什么?” 柳屹暝有些不悅的皺眉,以為他是對段天昊存有什么別的想法,連忙警告:“舒侍郎,請原諒我的冒犯之舉,不過有句丑話我可要跟你說在前頭。早從十七年前開始,你和宮里的皇后娘娘以及堯王爺已經綁在了一條船上,如今若是再有什么別的想法,也請慎重考慮,否則弄得魚死網破,誰都討不得好,反倒是便宜了諶王。以你對諶王的恨,應該不會愿意見到這樣的結果吧?” 舒旭不答。 在他看來,柳屹暝這樣近乎警告的話,簡直是不知死活。 他就是屬于他的,跟誰從來都不是一條船上,這些人以為,為他做過一些事情,就能夠借此要挾捆綁他,簡直是癡人說夢。 不過,柳屹暝倒是有句話說對了。 以他對段天諶的恨,巴不得明天就看到段天諶倒臺乞討,趴伏在他腳下,接受他的踐踏。為了能夠把段天諶的東西一一奪過來,他非但不會放棄對段天昊的支持,反倒是在需要的時刻,狠狠的添上一把柴火。 只希望,段天昊這個人,不會讓他自己失望。 “以后,在我面前,把你這隨時隨地端架子的習慣給我收起來。警告這個詞兒,你還不配?!彼麜c段天昊繼續合作,并不代表著就能容忍柳屹暝的無禮,真正屬于他的凜然氣勢,于此刻盡數釋放,整個中庭里,頓時充斥著一股磅礴的氣息。 那股強大的壓迫感撲面而來,讓柳屹暝感覺到一股窒息,神經也緊緊繃了起來,額頭汗珠滾滾而落,臉色剎那間也沒了一絲血色。 仿佛過了一年,那股強勁霸道的氣息才慢慢退去,他抬眸看著舒旭,回想著方才那一瞬間瀕臨死亡的窒息感,平置于膝上的手頓時緊握成拳,喉頭處隨之涌上一股腥甜,殷虹的血痕便順著唇角滑落,滴在了石桌上,妖冶而無比刺眼。 他抬手擦掉那粘稠溫熱的液體,低下頭看了看,自嘲一笑,一下一下的涂抹在了石桌上,渾然無視對面舒旭那幾可吃人的嗜血目光。 等到他終于把手指上的血涂抹干凈,那石桌也已經血跡斑斑,說不出的難看。 舒旭眼里劃過一絲嫌惡之色,徑自站起身,負手立于庭內一棵桂花樹下,不帶一絲感情道:“我再問你一次,堯王讓你到這里來,到底有何目的?” 柳屹暝沒起身,聽著身后那人的問話,也只是冷冷一笑,捂著胸口道:“你跟在諶王的身邊,想必也很清楚岐城的狀況。明哲不自量力想要與他對抗,也不過是自取滅亡??蛇@些年他手下訓練出來的私家軍和岐城城駐軍,說起來也真的很不錯。你說,如果堯王掌控了這些兵力,豈不是如虎添翼?” 舒旭聞言,卻是低低笑了聲,可不知為何,落入柳屹暝的耳中,這竟隱藏著一股莫大的諷刺。 還沒待他發作,舒旭又回過頭,走到他面前,背著手俯視著他,如鷹隼般銳利的雙眸精準無誤的攫住了他的,絲毫不留情面的嘲諷:“你以為,諶王是吃素的,到了他嘴里的東西還能再吐出來?我告訴你,若是堯王打著這樣的主意,就只能說他真的很蠢,這輩子都不可能是諶王的對手。你們所謂的宏圖大業雄心壯志,總有一日全部會在諶王身上實現?!?/br> “你……”柳屹暝被他氣得臉色鐵青,雙手也跟著緊握成拳,恨不得朝著屬下那張臉狠狠的砸過去,“你這是什么意思?就算是諶王奪得了兵權,那又如何?他若是能夠守住,那才算是他的本事。你以為,堯王府和柳家都是擺設的嗎?” 舒旭眼里閃過一絲失望,搖了搖頭,面上依舊是不動聲色,也不試圖去反駁他什么,撩起衣袍就坐在了他的左手邊,淡淡道:“說說看。你們的方法和憑仗都是什么?!?/br> 柳屹暝內心里憋屈的怒氣,幾乎要將整個肺部炸開,只覺自己一拳頭都砸在了棉花里,十只腳趾頭齊齊發癢,想要把他踹飛的沖動特別強烈。 他深呼吸了一口氣,雙手緊緊握著,直到所有的力氣都消失在緊握的雙拳里,才憤憤不平道:“憑仗,自然是那遠在蒼京的皇上,至于方法嘛,這就需要舒侍郎的幫忙了?!?/br> 舒旭既然敢如此嘲諷他們,倒不如讓他多做些手腳多使點兒力。 橫豎都是目的相同的人,不使喚他,怎么對得起他在蒼京這么多日子的照顧? “如今岐城那邊的城駐軍,是玉子傾在接掌。至于明哲的那些私家軍,我暫時還查不到位于何處。明哲死前,段天諶就已經做好了安排,隱秘得竟連我的人都找不到?!笔嫘衿沉怂谎?,簡單的幾句話就將岐城的布置和基本情況都講了出來。 至于旁的,他不想說,估計柳屹暝也早已知道。 自從段天諶南下,幾乎蒼朝朝堂中所有人的焦點都聚集在了南部邊境。 像堯王和柳朔存這樣深謀遠慮的人,自然會費勁一切心思去獲取與段天諶有關的消息,相較于他,或許那些人獲取到的雞毛蒜皮的訊息,會比他多得多。 柳屹暝低頭暗忖了下,忽而道:“我聽說,明哲手上有兩塊令牌,似乎可以……” “一塊是在我手上,可還有一塊,在諶王妃的手上?!笔嫘褚谎劬涂闯鏊虻氖鞘裁粗饕?,倒也沒想過要隱瞞,大大方方的承認。 可這樣的承認,卻沒有讓柳屹暝眉宇舒展,想到那個不按常理出牌的諶王妃,他的眼里頓時劃過一絲陰鷙。 舒旭正好轉身回頭,將這一抹陰鷙也納入了眼中,看得他雙眸也忍不住微微瞇起,殺氣無形中四處蔓延。 柳屹暝察覺到周身不對的氣息,連忙抬頭,遞給他一個詢問的眼神。 “你若決定了,那就今晚趕緊準備?!笔嫘褚呀洸恍加诳吹竭@個人,若不是為著他的計劃,他連話都不想跟這個人說,此刻突然冷漠下來的態度,也已經彰顯了他絕對糟糕的情緒。 柳屹暝只覺這人十分莫名其妙,仔細想了想,自己也沒有說什么得罪他的事情,索性也沒有再多想下去,而是將注意力都集中在岐城那邊的情況上。 如今,岐城城駐軍的掌控人玉子傾,曾經是諶王的部將,曾與諶王浴血沙場,領兵打仗的能力自然不是他能夠相比的。 可經過幾次的接觸和私下里的相關調查,他也多少知道了玉子傾性情耿直,不善權謀,典型的武夫性子。 這對于他而言,簡直是再好不過的下手漏洞。 這么一想,他也決定了,捂著心口站起身,斬釘截鐵道:“我今晚就趕去岐城,這邊還請舒侍郎多照看著點兒。無論如何,都要將諶王拖住,萬不可讓他回援岐城?!?/br> 舒旭冷冷一笑,如今他算是對柳屹暝這個人了解透徹了。 真能拿得出手的本事沒多少,胡亂指使命令的態度倒是挺理所當然的。 他倒是很想知道,這個人把他自己當成什么了,居然敢如此說話? 得不到舒旭的回答,柳屹暝頓覺無比詫異,抬頭看去,卻見舒旭正陰惻惻的盯著自己,唇角噙著的冷笑如一把利刃,幾乎要割往他的脖子,驚得心尖兒都顫了幾顫,后頸頓時發涼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