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節
長豐三十年,七月十七。 蒼朝北部邊境和南部邊境戰事突起,蒼帝特封顧硚為定北大元帥,率北部邊境二十多萬大軍抵御外敵的入侵。 與此同時,東梁國頻頻叩邊,連奪蒼朝三座城池。為平息此次戰亂,蒼帝特派諶王南下,與定北大元帥同日出發。 這日,天高云淡,清風徐徐。 離蒼京三十里外的官道分叉路上,兩隊訓練有素的士兵正冷肅著臉色,筆挺的站立著,手持長槍,身穿鎧甲,隊形整齊,士氣高昂,極其壯觀。 風吹得舉得高高的旌旗,獵獵作響,一黃一黑的旗幟上以黑字書寫著“蒼”字,黃色旗幟的前面,停著一輛馬車,車前站著一男一女,錦衣、羅裙,與此刻肅殺而嚴謹的極其不符合。 顧惜若皺著小眉頭,頂著一張憔悴的小臉蛋,看著高踞馬上的顧硚,心里忽然有些不是滋味。 由于得了蒼帝的允許,段天諶本來是要去打仗的,帶著她,那種打仗的感覺卻沒有那么強烈。 今天一大早,她就被段天諶從床上拉拽起來了,收拾好自己后,便隨段天諶盛裝入宮,拜見蒼帝。 而后,便是一系列冗長繁瑣的步驟,弄得她心情低落,沒精打采的。 如今,出城了,看到自己這半路而來的年輕爹爹,內心里可真是百感交集。 她南下,他北上,以前從來沒體會過的分別滋味,此刻也盡數浮上心頭,淡淡的傷感之外,便只余下nongnong的不舍了。 “丫頭,別皺著一張苦瓜臉,你還沒老呢!萬一皺出了皺紋,小心諶王不要你!”顧硚心里也不好受,這還是第一次,他的丫頭要離開蒼京,去他不知道的地方呢! 顧惜若冷不防笑出了聲,也少見的沒有反駁他,而是抓著他的衣裳東扯西扯了起來。 顧硚也少見的沒有跟她唱反調,而是含笑靜聽著,偶爾還插話說上幾句。 片刻后,兩人沉默了下來。 “若若,時辰不早了?!倍翁熘R走過來,將她的手握在掌中,抬眸看了看顧硚,笑著道,“岳父放心,我會照顧好若若的。絕對不會讓她受任何委屈。我聽說,此次漠北王庭來勢兇猛,你可要萬分小心??!” 顧惜若聞言,小臉兒幾乎要皺成一團,緊張的盯著顧硚,弄得他心頭大跳,連忙擺擺手,甚是無所謂道:“若若,你爹爹的能力,你不是知道的嗎?不用擔心??!在外你要好好照顧自己,等著爹爹回來?!?/br> 顧惜若忙不迭的點頭,轉而看向一旁的中年男子,冷聲而又十分認真道:“陳凌,一定要保護要元帥,若是他有什么意外,我第一個就不會放過你!你給我記著了!” 她記得,陳凌是顧硚身邊的副將兼貼身隨從,戰場上保護著顧硚的安全。是以,才會如此“威脅恫嚇”他,期望他能夠替顧硚擋去所有的危險。 陳凌怔了怔,倒也信誓旦旦的拍著胸脯保證著。 顧硚不舍的看了顧惜若一眼,又對段天諶遞過去一個隱晦的眼神,隨之揚鞭策馬,當先馳了出去。 一隊士兵緊隨其后,藍天白云的盡頭之下,馬蹄揚起,踏起了滾滾的煙塵。 “若若,不用擔心,我派了暗衛隨時保護岳父,而且他自身也能力不凡,應該不會有什么危險的。我們也走吧?!倍翁熘R握了握她的手,隨即牽著她的手往馬車走去。 因帶著顧惜若,他自然不可能騎馬,這也就讓眼前的情景看起來十分詭異,不像是出征打仗,反倒是那隊士兵護送著他們的馬車出行去了。 直到現在,顧惜若那顆聰明的小腦袋都沒能想明白,蒼帝是不是腦子抽了,才想要讓段天諶帶她南下的? 甚至,昨天她做夢夢到自己走到半路被蒼帝勒令回京,并且還如岳飛一樣,下了十二道圣旨,驚得她從夢里醒了過來。 顧惜若撩起車簾,正要彎著腰鉆入車內,卻聽到身后傳來一道聲音:“微臣參見諶王,諶王妃?!?/br> 她霍然回首,看著那張臉,皺眉問道:“你怎么在這兒?” ☆、002 可有怪我 “你怎么在這兒?” 那人不是誰,卻是陰魂不散的舒旭。 顧惜若抬眸,維持著撩簾鉆入的姿勢,回頭遞給段天諶一個詢問的眼神。 段天諶卻只是朝著她頷首,轉而看向舒旭,冷肅著臉色,淡淡道:“舒侍郎,時辰不早了,該動身上路了!” 語畢,他便越過舒旭,姿態優雅的上了車,順帶著將顧惜若半鉆入的身子一把塞了進去,只聽“啪”的一聲,車簾便落了下來,擋住了車外之人的視線。 舒旭聳了聳肩,眉目里流光溢彩,嘴角噙著一抹閑散的笑意,轉身便牽過自己的馬,翻身上去,隨即大手一揮,整個隊伍也快速向南方前進。 “他也要和我們一起去?”顧惜若撩起車內的竹簾,看了看走在隊伍前面的舒旭,眉心不易察覺的皺了起來。 話雖這么問,可事實卻是早已猜測到了的。 段天諶也不瞞她,伸手撫平她眉間的褶皺,寬慰著道:“父皇的旨意,誰都不能違抗。你若真是看不慣他,避開他就是。沒必要如此愁眉苦臉的?!?/br> 那也得能夠避開才是??! 顧惜若暗自腹誹著,只是見他臉色有些憔悴,倒也沒有抱怨出來,一把拽過他的胳膊,并將懷里的小枕頭放到車板上,手下一用力,就將他推倒了下去。 “橫豎還有幾天的路程,你先休息會兒。瞧你這臉色難看的,不知道的還以為夜里當小貓兒去了呢!” 段天諶啞然失笑,哪里有這么形容男子的? 他要當,也該是當老虎才是,小貓兒動物也太沒有氣概吧? 不過,還真是被她說對了。 這幾日,一直都在忙著南下的事情,并為離京后的布置而忙碌著,甚至昨夜還忙里抽空的去看了下裘充,根本就來不及合眼休息。 此刻經她一提醒,一股困意頓時席卷而來,他閉了閉眼,一手卻抽出墊著的小枕頭,并將其丟到顧惜若的懷抱里,在她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之前,沉重的大腦袋已經轉移陣地,理所當然的擱在了她的大腿上。 顧惜若頓時哭笑不得,看著他這近乎小孩兒般的行徑,本想要開口嘲笑幾句,可在看到他眼睛下的青黑之色時,心頭驀地一疼,便也隨著他去,拉過車內的軟毯蓋在了他的身上。 “王妃如此賢惠,本王心下甚喜??!”段天諶沒睜眼,卻準確無誤的捉住了她的小手,納入掌中,有些含糊不清道,“若若,讓你跟著我去吃苦,可有怪過我?” 顧惜若搖搖頭,“沒有?!?/br> 這話倒是肺腑之言。 她本性就不是個耐得住寂寞的人,要讓她自個兒留在蒼京,繼續體會本尊數十年如一日等待顧硚歸來的辛酸滋味,倒不如跟在她在乎的人身邊,即便風吹雨打,前路艱辛,便也是甘之如飴。 她不是標準的閨中淑女,做不來“房中忙秀活,檐下盼歸雁”的事情,這樣張揚暴躁的性情,也只適合提槍上馬,追隨那人征戰沙場而去。 只是,一個疑問卻留在心中,久久盤旋不去。 低頭見他有一搭沒一搭的玩著自己的小手,知曉他只是閉目養神而已,并未真的想要沉睡歇息,她也放下了心,嘴唇動了幾動,終于還是忍不住開口問道:“段某人,之前你說去查舒旭的底細,可有查到了什么?” 段天諶聞言,卻是忽然睜開了眼,清明澄澈的雙瞳里透出絲絲精光,似是仰頭看他,又仿佛透過她看到了什么,神色微微凝重,只是那語氣卻有些漫不經心,“宮宴之后,我便讓青擎去查過了。只是,一無所獲。怎么,他惹你不高興了?” 說到最后,他猛地直起身子,緊張的扳過她的雙肩,眸光里迸射出絲絲危險,似乎只要她真的說是,他就會立即去找那人拼命一樣。 顧惜若被他這緊張兮兮的神情嚇了一跳,隨即心里又劃過一道暖流,小臉兒上漾出明媚燦爛的笑容,雙手邊拉扯著他的面皮,邊無奈搖頭,“自宮宴回來后,我便一直待在王府里,你覺得他還能怎么惹到我?尊敬的諶王爺,您是否太小看了您王府里的守衛了?” 段天諶拉下她的小手,無奈的點了點頭她的額頭,“既如此,你為何還要提起這個人?之前不是還很討厭他的嗎?” 顧惜若默不作聲。 其實,自從見過舒旭之后,她心中就隱隱有一種大膽的猜測,可每每想起那個近乎荒唐的可能性,又很快被自己否定。 三番幾次想要開口,卻礙于不知從何說起,話到嘴邊又繞回了肚子里,久而久之,便盤旋在了心底里,倒也沒有明面上問過段天諶。 “若若,你有什么話,不妨直說?!倍翁熘R將垂落她鬢邊的一縷長發撥弄到一旁,柔聲道。 她咬了咬唇,抬眸看著他,最后還是試探著道:“你有沒有覺得,那個舒旭,很像之前抓走我的那個蒙面人!” 段天諶雙眸頓時一瞇,劍眉下的雙眸宛若夜空寒星,流轉冷冽光華,只是,一剎那之后,他便恢復了方才的從容鎮定,一根手指繞著她的頭發,十分肯定道:“若若是想多了。誰都有可能,唯獨他……不可能!” 顧惜若卻是狠狠的怔愣了下,明亮的雙眸似是蒙上了一層水霧,朦朦朧朧,似夢似幻,看得段天諶心頭倏然一軟,湊過去輕吻了下那光潔白皙的額頭,隨即伸手將她攬入了懷中,下巴也抵在她的頭頂上。 “若若,我可以肯定,舒旭絕對不會是當初擄走你的蒙面人。這個人,我會倍加注意的。此事便到此為止吧!” 語畢,他也在心里嘆了一口氣。 很多事情,他不是不想明確的告訴她,而是一旦她知道得越多,招惹的麻煩可能就會越多。 她在自己身邊的時候,安全自然是不用擔心的。 可南下這一路,不知道沿途有多少兇險,到了邊境城池后,又不知道有多少明里暗里潛藏著的危機,以她那個性子,知道得越少,就不會被那些別有用心的人盯上。 這是他所能想出來的唯一的辦法,也是目前看來最有效的辦法。 只希望,他能夠暫時體諒他的難處,等到時機成熟,他就不會再隱瞞了的。 “哦,你自己心中有數,那就好。我也不過是提提,該防備的,還是要防備的。萬不可掉以輕心便是?!鳖櫹襞牧伺乃募绨?,眼睛一瞇,小腦袋一歪,整個人到頭就睡了下去。 段天諶頓時哭笑不得。 本來還以為,她多少都會追根究底一番,為此他還想好了所謂的“應答之策”! 結果,就這樣? 他緊了緊攬在她腰側的手,將小小的身子往自己懷里帶,下巴親昵的抵在她的頭上,透過晃動的車簾,依稀能夠看到前方領隊的頎長身影。 憶及方才顧惜若的懷疑,他心頭驀地沉了沉,一手拿過矮幾上的筆墨紙硯,單手快書起來。 …… 顧惜若再醒過來時,已經是日近薄暮時分。 夕陽懶懶的懸在天際,余暉遍灑之處,便是一片金燦燦的景色。 此時,段天諶已經不在車內,她無聊之余,便翻出車內的柜子,從里面拿出幾本書來看。 恰好,這其中便有關于南部邊境的城池介紹,地形、方位及基本民俗風情都囊括其中,她正愁著無法了解情況,此刻看到這樣的書,一時便沉入其中,靜心研讀起來。 據書上所說,蒼朝版圖之大,當為之最。 其中,一條大河橫穿在整個版圖之中,將其一分為二。 河流北岸,是為北方;河流南岸,是為南方。 因著這樣特殊的界限,蒼朝先祖便將此河稱為“蒼河”。說來,也與現代中國的秦嶺淮河一線頗有些相似,均有作南北界限之用。 蒼河以南,共有九州。九州之下,共劃分為一百八十二城,地大物博,豐饒富美,比之蒼河以北,其富饒程度顯然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而此次他們所去的地方,便是與東梁國接壤的六座城池,分別是岐、謨、羚、珞、潁、襄六城,分屬在郢、蚩、涼三州之下。 其中,岐、潁、謨三城,并稱為“邊境三城”,穩穩當當的盤踞在兩國邊境上,相當于蒼朝的門戶,乃重兵把守之地,其重要性自然是不言而喻的。 想來,此次被奪走的城池,應該不會是這三座,而是另外三座了。 顧惜若又大略看了一下,記住了那三州六城大概的方位及地形,又在腦中過了一遍,才放下手中的書卷,掀起車內的竹簾看了下外面的情況。 整個隊伍都已經停了下來,此刻正筆挺的站在馬車兩邊,手持長槍,身穿盔甲,即便是余暉的柔和都無法將锃亮鎧甲反射出的冷硬光線柔化。 這似乎是在一條官道上,并無任何行人車馬通過,周邊大樹繁茂,大片大片的樹蔭驅散了些許夏日的熱氣,即便穿得不多,身心卻是一天當中感覺到前所未有的清爽。 顧惜若放下竹簾,起身整理了下衣裙發飾,便抬手撩起車簾,半彎著腰就要走出去。 耳旁忽聞空氣中倏地傳來一陣破空之聲,攜帶著凜冽的殺氣,似乎往她所在的方向急速飛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