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節
他話音剛落,原本還耷拉著腦袋睡覺的人兒猛地抬頭,晶亮的雙瞳里還帶著些許迷茫,雙手卻是毫不客氣的捶下。 “混蛋,流氓,色狼!” 段天諶只覺手腕處傳來一陣疼痛,冷不防倒吸了一口冷氣,隨之便聽到那六個字,整個人頓時如石像般僵住了。 他咬牙切齒的收回手,瞥了眼手腕上迅速呈現的淤青,臉色驀地黑沉起來,隨之抬頭,意味不明的看了看顧惜若,同時試探性的動了動手腕。 很好。 雖然有些疼,但還不至于動不了! 這女人下手這么狠,難道就不擔心他的手會斷掉嗎? 顧惜若選擇性的無視那近乎哀怨的目光,在某人看不見的角落里癟癟嘴,心里卻是將某人狠狠的鄙夷了一番。 哼,居然敢趁著她睡覺的時候吃她豆腐,有這么無恥的嗎? 要做什么,好歹也得等她醒過來吧。 “走了,別再瞪了,再瞪眼珠子就要瞪出來了?!彼绷松碜?,查看了下自己的衣袖,一手抬起,就要掀起車簾,卻被段天諶給攔住了。 她狐疑的回頭,卻見他已經坐到了自己面前,正抬手給她整理著發髻和衣衫,動作輕柔,神情溫和,看得她又是心頭很是復雜,想著當初入宮請安的時候,也沒見他這么積極細心,幫她整理衣裳。 “這樣就好了?!辈灰粫?,段天諶才停下手,滿意的看著她,抬手撩起車簾,牽著她的手下了車。 此時,段天昊和蘇紫煙已經等在了邊上,看到他二人手牽著手走下來,蘇紫煙的神色便顯得有些復雜。 段天昊朝著段天諶微微頷首,眼神在不經意的掠過他身旁的顧惜若時明顯一頓,眼里快速的劃過一抹驚艷。 但見她一襲淺紫色繡花宮裝,三千青絲挽著別致的發髻,斜插著幾只簡單的金步搖,珠子微微晃動,幾縷青絲垂落在胸前,看起來多了幾分雍容,倒是很好的壓制住了她平時的張揚氣息,端莊大方,氣質高貴。 那雙黑亮而靈動的眼睛里,似是有山間溪水流淌而過,望進去,沒來由的感覺到一陣清爽,饒是冰塊貼著肌膚,都沒有得到如此迅速而有效的效果。 不知不覺中,他竟然忘記了移開視線。 “七弟,還不進去嗎?”段天諶有些不悅的皺眉,微微移動腳步,擋在了顧惜若的前面,也順便擋住了段天昊那停留過久的視線。 段天昊聞言,有些不自然的移開了視線,與蘇紫煙一起坐入了備好的軟轎里。 “若若,咱們也走吧?!倍翁熘R牽起她的手,也坐入了軟轎里。 此次七夕宮宴,設在了御花園內。 本來是由皇后主持的,可后來,皇后被禁了足,宮宴又不可能取消,蒼帝便從后宮諸多女人中,選出了端莊賢淑的柔妃,便命其主持起此次的宮宴來。 走到半路的時候,蒼帝突然派人來尋段天諶和段天昊,似是有什么要緊的事情。 顧惜若被段天諶細聲囑咐了幾句,倒也將頭靠在轎子上,閉目養神。 想到一會兒就要去面對各種綿里藏針的話,她頓覺心中煩躁無比。 可想到之前連夜制定出來的“賢妻三部曲”,再多的不甘不愿也都被強制性的克制住。 轎子快要到達御花園的時候,顧惜若歪著的頭頓時直了起來,掏出袖子里藏著的小鏡子,小心翼翼的整理起自己的發髻和衣裳。 當初下定決心要洗心革面時,她便讓青云準備好了這面小鏡子,以備不時之需。 如今看來,倒還真是派上用場了。 正這么想著,一直行走著的轎子忽然穩穩當當的停了下來,碰到地面發出一聲略顯沉悶的聲響,卻像是一道記號,將原先有些嘈雜的喧嘩聲震在了原地。 顧惜若皺了皺眉,在宮人打起轎簾時,儀態端莊的走了出去。 剎那間,一道道強烈而炙熱的目光齊刷刷的往她身上射來,惹得她頻頻皺眉,邁開步子剛走了兩步,卻聽到“噗通”一聲,似是重物落水的巨響,將她的注意力吸引了過去。 只是,這一看,她一張臉頓時黑了下來,忍不住咬牙切齒…… ☆、085 落水變故 當初在建造這御花園時,蒼朝的皇上特意請來了許多聞名天下的能人巧匠,從設施、布景和花草種植等方面,皆做了匠心獨運的設計。 其中最獨樹一幟的,便是將整個御花園凌空建在一處湖泊上。 本來,在湖上建造亭臺樓閣,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兒,而難能可貴的是,這座御花園縱橫交錯,承重不凡,下方卻看不到任何的支撐。 “凌空”之說,便也由此而來了。 湖泊內的水并非死水,而是取自流經并貫穿整個皇宮的涇河,于御花園處引流而入,并在宮門護城河里交匯融合。 此刻,就在離顧惜若最近的棧橋下,兩個七八歲的小孩子正揮舞著小手,在水里不停的撲騰著,尖叫著,兩雙亮晶晶的眼睛里染滿了恐懼,卻都一致看向顧惜若所在的方向,小臉上盡是一片張皇之色。 變故發生得如此突然,眾人還沒反應過來,一聲凄厲的嘶吼聲便響徹云霄,“我的孩兒……快來人啊,快救救我的孩兒啊……” 喧嘩聲,驟然炸起。 一群衣著華麗的女人紛紛從四面八方匯聚起來,衣裙逶迤拖地,脂粉味兒盡數漂浮于黃昏暖風之中,腳步凌亂紛雜,尖叫痛哭聲也此起彼伏,生生將前一刻御花園里恬靜柔美的氣氛霎時打破,端的好——混亂驚惶。 顧惜若見狀,無辜的眨了眨眼,黑沉的臉色有了些許好轉。 只是為了不讓旁人看到她的異樣,從而誤以為她在幸災樂禍,倒也走近了些,目不轉睛的盯著那兩個小孩子,臉上卻做出一副緊張擔憂的神情。 此時,兩名侍衛已經將落水的孩子救了上來,待攀爬上棧橋并使其吐出了喝入的湖水后,原先那叫得撕心裂肺的夫人便猛地奪過那兩個驚魂未定的小人兒,死死的按在自己的胸口,仿佛要把他們嵌入自己的身體里一樣。 許是發現得及時,那兩個小孩兒并沒有遭遇什么更為兇險的變故。 只是,那兩張一模一樣的小臉兒上仍舊是驚魂未定,小小的眼睛睜得大大的,連眨都不會眨了,直接以一種十分恐懼的眼神盯著虛空,顯然是沒從方才的巨大意外中回過神來。 “王少夫人,這兩個孩子已經被救上來了,你也不必過于擔心。只是這渾身上下的衣裳都濕透了,你看,是否先帶著他們去換一下?本宮已經讓人請來了御醫,待會兒再讓御醫看看吧。小孩子,可千萬耽擱不得??!” 一道溫柔中帶著些許綿軟的聲音打破了此刻尷尬的氣氛。 顧惜若下意識的抬頭看去,卻見一女子正婷婷玉立著,于諸多衣著華麗的小姐命婦中脫穎而出,頗有些眾星捧月之感。 且看她一襲淡綠色華麗宮裝,外披白色紗衣,手挽屺羅翠軟紗,逶迤拖曳于地。頭綰繁復的發髻,額前垂著一枚小小的紅色寶石,點綴得恰到好處。風髻霧鬢里斜插一支鏤空飛鳳金步搖,隨著她說話的動作,在空氣里晃出一道完美的弧度。 顧惜若微微瞇起雙眼,眼神在掠過她一身華麗的裝扮后,便落在了那張臉上,卻見那巴掌大的嬌媚臉蛋上如水墨畫般勾勒出一雙丹鳳眼,眼神顧盼生輝,撩人心懷,自有一股風流別致。 許是穿著這身淺綠色宮裝的緣故,倒是將眸光流轉里的嫵媚風情壓下了不少,整個人也顯得格外雍容柔美。 乍一看去,這人該是蒼帝后宮諸多女人里的一個。 只是,不知道是哪一個? 這一刻,她忽然有些遺憾起來。 入宮前,段天諶曾經跟她說過,讓她帶青云入宮,陪在身邊也好有個照應。最后硬是被她以麻煩多事為由,搪塞了過去。 不然,以青云的本事和段天諶的腦袋,肯定會幫她把那些人的底細了解得一清二楚的。 “柔妃娘娘居然能夠代替皇后娘娘主持此次的宮宴,可真是得蒙圣寵??!”耳旁忽然傳來一道感慨聲。 顧惜若心中一動,隨即轉頭看去,卻見蘇紫煙正側對著她,姣好的側面弧度勾勒出一彎柔美的弧線,像是夏夜天幕里懸掛林梢的月牙兒,令人見之心情平靜安寧。 許是感受到了她的視線,蘇紫煙緩緩轉過頭來,笑意盈盈的看著她,柔聲道:“六嫂,您怎么了?為何要這么看著紫煙?” “沒什么?!鳖櫹魮u了搖頭,眸光里快速劃過一絲亮光,眼前交相輝映的燈光映入明亮的眼瞳里,教人看不真切她眼底流淌的情緒,“七弟妹似乎很了解柔妃娘娘?” 疑問的語氣,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肯定,暗想著,蘇紫煙此舉,無非是及時的解答了方才她心里的疑惑。只是,柔妃是誰,她從來都沒去關注,如今也只是知道一個名字而已。 蘇紫煙本身就是個極其聰慧的人,只是每次表現出來的形象都過于柔弱,以至于顧惜若對她的第一反應就是——白蓮花。 可這朵白蓮花顯然也是不容小覷的,是以,在聽到顧惜若那句話時,唇角微微勾起,螓首微垂著,怯怯弱弱回道:“六嫂說笑了。柔妃娘娘身份尊貴,氣質高雅,‘了解’二字,那是萬萬不敢當的。只是,紫煙卻是極為佩服柔妃娘娘的?!?/br> 顧惜若為她這陡然一轉的話鋒微微詫異,散漫的眼神頓時定在了蘇紫煙的臉上,眉梢微挑,似是對她口中的“佩服”很是好奇。 蘇紫煙見狀,眼里劃過一抹得色,再說起來就顯得輕松了些許,“六嫂鮮少入宮,可能對柔妃了解不多。之前,紫煙入宮給母后請安時,卻是經??吹降?。據聞,柔妃娘娘曾經以舞為生,在一次宮宴上脫穎而出,得到了父皇的關注,自此,榮耀無限?!?/br> 顧惜若微微低下頭,細細品味著蘇紫煙的每一個字。 片刻后,似是想到了什么,唇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欺身上前,扣住蘇紫煙的雙肩,饒有興味道:“真是看不出來,七弟妹對柔妃娘娘的佩服到了如此深刻的境界?!?/br> 柔妃以舞為生,在這偌大宮廷里,能夠爬到現在的位置上,也算是足夠有本事。 只是,按理來說,像蘇紫煙這般長于深閨的千金大小姐,對這種出身的人不是應該很不屑一顧的嗎? 為何在方才的敘說里,她察覺不到一絲一毫的不屑和嘲諷? 許是沒想到她會這么問,蘇紫煙聞之明顯一怔,不自覺的緊了緊手中的帕子,很快就直接無視掉她話里若有似無的嘲諷,語帶嫣然的反問道:“六嫂這么說,難道對柔妃娘娘……還有別的看法?” 顧惜若心中一動,細細審視著她。 待發現從那張臉上尋找不出絲毫端倪時,才輕輕松松的放開手,攏了攏袖子,轉而看向前方擁擠的人群,暗自尋思著蘇紫煙說上這番話的用意。 她對蘇紫煙的態度算不上和善,也沒指望對方是出于一片好心。 只是,聯想起那次大街上,正是因為身側這人及時阻止住了她,才沒有在聽到與段天諶一模一樣的聲音時失去理智和分寸。 這其中的用意,便顯得格外格外意味深長了。 看來,她這個七弟妹,也很有意思??! 蘇紫煙頓覺雙肩一松,整個人便脫離了顧惜若的掌控,渾身上下瞬間自由了。 不得不說,她這個六嫂,也實在是夠怖人的。 倒不是說她氣息森寒冷冽,而是那雙眼睛太過于明亮,像是能把人看穿似的。 一旦被那眼珠子盯上,輕則后頸發涼寒氣上竄,重則心虛閃躲,毛骨悚然。 顧惜若靜聽著身側那長長吁出的氣息,眸光閃了閃,冷不防前方傳來一道尖銳的哭聲,心神頓時一凜,抬眸就往前方的棧橋上看去。 卻見原先那兩個小孩子已經離開了那位夫人的懷抱,此刻正對著她所在的方向嚎啕大哭著,長得一模一樣的臉蛋上掛滿了淚痕,白白嫩嫩的手指也一致指向她。 當看到她轉頭看過去的動作時,小小的身子齊齊往那夫人懷里縮去,似乎很害怕她。 顧惜若皺了皺眉,想到方才柔妃喚那夫人作“王少夫人”,又看看那一身光鮮華麗的裝扮,再想到當初青云拿給她的各類“官家府邸資料”,瞬間也明白了對方的身份。 若她所記不差,柳朔存的妻子王氏,便是當朝太尉王庭羌的女兒。 據說,王庭羌的妻子身體本就孱弱,在生下王氏之后,沒幾年就去世了。身后只留下了一子一女,分別是當今戶部侍郎王茂良和嫁為人妻的王氏。 之后王庭羌沒續弦,也不扶正妻,府里的中饋也僅由一名姨娘把持著,一直到王茂良成了家,王少夫人,也即林氏,才將掌家之權接了過來。 而此刻縮在林氏懷里的這對雙生子,便是被王庭羌放在手掌心的孫子孫女兒了。 提及這對雙生子,顧惜若腦中忽然閃現出一幅畫面—— 觥籌交錯的宴席上,在眾人沒注意的角落里,兩顆小腦袋一前一后的挪動著,最后湊在了一張椅子上,四只小手從懷里掏出一片片碎瓷片,小心翼翼的灑在了那張椅子上。 后來,有人連看都沒看,就一屁股坐上了那張椅子,臀部被碎瓷片扎到,在眾人詫異的目光中猛地彈跳起來,腳步踉蹌的往宴席外奔去。 那個人,便是——本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