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節
顧惜若癟癟嘴,暗自思忖了會兒,才斂起神色嚴肅道:“回父皇,臣媳有話要說?!?/br> “有什么話,站著說不就好了,非得這么跪著?給朕起來!”蒼帝頓覺胸口悶得慌,臉色也不是很好看,直接沖著她擺擺手,言語里的意味,不容拒絕。 顧惜若縮了縮小脖子,嘟著個小嘴道:“父皇,臣媳自知此話站著說并不妥當,是以不得不違背您的意思,跪著說了。您是我家王爺的父皇,自然也是臣媳的父皇??烧f句不中聽的話,您的兒子有很多個,而臣媳的夫君只有一個,臣媳不知道您對我家王爺是懷著怎樣的感情,可是臣媳知道自己的。就算別人不心疼他,臣媳心疼他!說白了,臣媳就是看不得他受任何的委屈。今日,迷迭香這事兒,明顯是有人陷害栽贓我家王爺的,臣媳斗膽,在您面前替我家王爺討一個公道。只求您能夠公正公平一點,不用太多,一點就好!真的!” 她本來是想要做戲一番的,可是越說到最后,長豐十三年發生的事情就越清晰得出現在腦海里,心里更是真的為段天諶感到委屈傷心,鼻子一酸,竟然就那么哇哇大哭起來。 段天諶和顧硚頓時慌了,連忙蹲下身,掏帕子伸衣袖的給她擦眼淚。 顧硚看了看徑自將人攬入懷里的段天諶一眼,無奈的搖頭嘆氣,最后竟也將袖子收了回來,安安靜靜的坐回到了椅子上,想著女大不中留,這話還真是沒說錯??! 他這當爹的,在女婿面前,就全無立足之地了。 瞧那一口一個“我家王爺”的,叫得多親熱!以前怎么沒聽她在外人面前這么親切的叫過“我家爹爹”! 這邊,顧家爹爹在心里吃著干醋,那邊,段天諶手忙腳亂的給顧大小姐擦淚。 只是,袖子里藏著的帕子都用盡了,就連兩邊的衣袖都污上了一片片的淚漬,那泛濫的洪水根本就沒有一點要止住的跡象。 那豆大的淚珠滴落在手背上,guntang得幾乎能夠灼傷他的心。 一直以為自己的心足夠堅硬,就算是在面對著十七年前親人的身首異處,他也緊緊牢記著母妃的囑咐,沒有做出任何違心的舉動。 可在面對著這個令人又愛又恨的女子時,自詡強大的自制力也時不時的坍塌,更甚至如此刻這般,聽到她說心疼自己,看到她哭得這么傷心,心里竟然像是被一只手揪住了一樣,有種呼吸不過來的揪心之感。 他想,何止是皇后遇到她會魔怔起來,就連他都沒能逃脫過去。 柳朔存怔怔的看著,眼睛微微瞇起,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倒是段天昊心里愈發的不舒服,尤其是在聽到顧惜若那句“臣媳心疼他”時,心頭的那根刺兒就隱隱作痛起來,隱約能夠看到刺入血rou里慢慢滲出的膿血,似乎是在昭告著什么。 上書房內的御林軍等人卻是面面相覷,想著千百年來敢在皇上的上書房里哭得如此酣暢淋漓理所當然的人,往前往后數,估計也就只有諶王妃一個了。 想不到這諶王妃性子囂張罵人如河東獅吼,哭起來也是如此威猛難停??! 有些人忍不住想要看看大哭的場景,卻在接受到段天諶一記凌厲的警告眼神時,心頭像是被一刀割過般,疼得無以復加,再不敢多看一眼。 蒼帝被她哭得好一陣煩躁,只是當腦海里回響起那句“只求您能夠公正公平一點,不用太多,一點就好!真的!”時,眼前忽然劃過一張絕色容顏,唇角滴血,眼里含淚,懷里緊緊抱著七歲大的孩子,哭著求他將來能夠對那孩子公正公平一點。 只是,終究是讓她失望了。 這么多年,他有很多的機會能夠做到公正公平,卻一直沒有做出來。 或許,她是會怨恨他的吧? ☆、075 又起波瀾 蒼帝輕咳了幾聲,眼神里快速的閃過一絲亮光,隨之恢復了一貫的威嚴與氣勢,不怒自威的臉上看不出任何的情緒,“事情耽擱了這么久,總該一一解決掉的。來人,把這個奴才身上的令牌搜出來,讓蘇統領辨認辨認,是否能夠辨認出真假來!” 這架勢,無疑是要往真相里查去了。 三個太監連忙上前,其中兩人將王三的兩條胳膊往后反轉,并緊緊按住,不容許他有任何掙扎亂動的可能。另外一人則是動作粗魯的扒開他的里外衣裳,仔仔細細的搜查著。 片刻后,在眾人異樣的目光中,終于找出了那塊令牌,并將其遞到了蘇啟亮的面前。 蘇啟亮怔怔的看著,沒敢伸手去接,臉上張皇不定,不復方才的鎮定自若。 他喉頭一緊,頓覺口干舌燥,想要說些辯解的話,可在對上蒼帝那森冷威嚴的目光時,所有的僥幸心理頓時掐死在了肚子里。 蒼帝若是再看不出其中的貓膩,那他也枉為這么多年的九五之尊了。 只是,想到是一回事兒,看到聽到又是另一回事兒。他是萬萬沒想到,他的臣子居然如此膽大包天,膽敢算計到他的頭上來! 真當他身處皇宮,耳目不聰嗎? “御林軍統領蘇啟亮欺君罔上,即刻打入天牢,聽候朕的處置?!绷攘葦嫡Z,將這個王朝最至高無上的權力發揮得淋漓盡致。 生,或者,死,不過是在這個男人的一念之間。 顧惜若抿了抿唇,只那么靜靜的看著,一言不發。 她沒有多余的憐憫,去同情一個想要陷害段天諶的人。 今日,若不是段天諶早有籌謀,若不是她好一番插科打諢,就憑蒼帝聽到“迷迭香”時格外偏激的情緒,此刻待在天牢里,說不定就是握著她手的這個人。 段天昊心神一震,剛想起身為其求情,不想,柳朔存卻將手覆在他的手背上,阻止了他的動作,而他自己卻站出來,跪到地上,神色復雜道:“皇上三思。蘇統領守衛皇宮多年,也算得上兢兢業業盡職盡責,此次出現了這樣的紕漏,想來也是無心的。子時時分,月黑風高,分辨不出令牌的真假,也算是情有可原,請皇上從輕發落??!” 無心的,又是無心的! 這皇宮里的人都這么喜歡拿這兩個字來做敷衍嗎? 顧惜若憤恨的磨牙,起身就要站起來反駁??蓜傉酒饋?,腦袋里頓時一陣暈眩,身子搖晃著就要倒向一旁。 段天諶見狀,連忙伸手攬住她纖瘦的腰肢,扶著她慢慢坐下來,隨即遞給駱宇一個別有意味的眼神,并低聲囑咐了顧硚幾句后,才見他走上前一步,沉吟著道:“國舅爺此話,似乎有些前后矛盾了。方才你也說了,蘇統領乃堂堂御林軍統領,在檢查令牌這點小事兒上,都如此馬虎大意,讓這意圖不良的奴才偷偷潛入宮中。那么,日后是否任何包藏禍心之人都可隨意出入宮廷了?” 話落,眾人只覺頭頂上刮過一陣陰風,渾身的汗毛頓時都豎了起來。 蒼帝的嘴唇幾乎抿成一線,雙瞳里燃燒著的火焰,幾乎要將殿內眾人付之一炬。 段天昊端起桌案上的茶盞,微抿了幾口,才將心頭的震驚微微平復下來。 不可否認,他這個六哥的話,說得極其巧妙,的的確確是戳中了他父皇的心思。 若蘇啟亮放王三那個奴才入宮的舉動,純粹是無心的。那么,蘇啟亮這御林軍統領的頭銜十有*也要撤下來了。 試問,連一塊令牌的真假都檢查不出來,他的父皇怎么還敢將皇宮的守衛交到此人的手上? 而若蘇啟亮并非是無心的,那么就成了包藏禍心。 更甚至,經過各種猜想之后,恐怕也是與此次的“迷迭香”事件有著莫大的牽連,想要借他父皇的手除掉他這個六哥,以達到他的目的。 或許,他不是此次事件的主導者,可饒是如他們這般身份顯赫的人,都不樂意旁人算計到自己的頭上,更遑論是他這個身為一國之君的父皇? 前一種可能,蒼帝至多是對蘇啟亮本身的能力有些失望而已,下場還不至于太慘。 后一種可能,則是蘇啟亮此人對帝王權威的挑釁,想要全身而退,已經是不可能了! 是以,無論是哪一種可能,蘇啟亮的結局,是早就可以預算到的。 他放在膝上的手緊緊握成拳,眸底深處劃過一絲不被人察覺的戾氣,幾乎把正在注意著他神情動作的柳朔存嚇了一跳,連忙別開眼,不敢再去窺探他的一舉一動。 柳朔存何嘗不明白自己被段天諶狠狠的擺了一道,可段天諶向來不被他看入眼中,想要他承認自己略遜一籌,又如何甘心? 但見他陰鶩的瞪向段天諶,霍然起身,幾乎是梗著脖子辯解道:“諶王此言差矣。蘇統領為皇上效命,沒有功勞也有苦勞……” “蘇統領能為父皇效力,卻回過頭來附和這個奴才的話,與這奴才拿著一塊假令牌來誣陷本王。國舅爺難道還想說,這也是父皇的旨意嗎?”段天諶一改往日的沉默寡言,言辭犀利針鋒相對,只言片語間便將柳朔存堵得啞口無言。 他面色冷沉如水,平靜里窺不出一絲一毫的情緒,可柳朔存卻是沒來由的感覺到滾滾怒氣撲面而來,幾近將他淹沒,窒息而亡。 眼看著蒼帝將懷疑的冷酷視線掃到自己身上,柳朔存后頸一涼,噗通又跪了下來,止不住的磕頭求饒,“皇上圣明。微臣萬萬不敢有此等心思!請皇上明察??!” “夠了!”蒼帝被他攪得心煩意燥,厲聲一喝,冷目一橫,柳朔存忽然就噤了聲,乖乖的挪到一旁,不敢再吱一聲。 蒼帝揉了揉眉心,待心頭的煩躁舒緩了些,才猛地睜開那雙冷峻凜然的眼睛,隨之站起身,寬大華貴的衣袖一揮,整個人猶如站在了云端俯瞰,帶著蔑視蒼穹的王者之氣,冷聲吩咐道:“蘇海凌,給朕將這欺君罔上的人拖下去,押入天牢,聽候審問?!?/br> 蘇海凌頓時激靈靈打了個寒顫,隨之微微低著頭,邁開步子朝蘇啟亮走去,與另外一人一左一右的架起蘇啟亮的胳膊,轉身就往門口走去。 許是料到了會有這樣的下場,蘇啟亮除了一開始有些張皇慌亂之外,便只剩下一片水茫茫般的麻木和絕望。 在被架起的那一瞬間,他微微抬頭,看向段天昊和柳朔存所在的方向,眼里閃過一抹黯然,匆匆一瞥過后,便垂下頭,面如死灰,神色黯然。 于是,原本擠在殿內的二三十個人立即如潮水般退了下去,片刻后,上書房內的空氣又變得清新微涼了些許。 顧惜若眨了眨眼,待最初的暈眩過去后,才怔怔的盯著消失在門口的蘇啟亮的背影,心里忽然有些不是滋味。 但是,她也知道,這不過開始而已。 若她想要段天諶和自己的親人都平安康順,日后這樣的背影,看得恐怕是只多不少。 弱rou強食,從來都是這樣的殘酷! 身處于這個龐大而環環相扣的食物鏈里,這是誰都無法避免的。 唯一的辦法,就是全力以赴使自己變得足夠強大,學會一級一級吞食掉處于較低位置的動物,繼而慢慢的走到食物鏈的頂端,成為睥睨眾生的人上人! 段天諶看見她有些恍惚,以為是身子又不舒服了,頓時走上前,邊用眼神詢問著駱宇,邊抓住她的小手號起脈來。 待發現她脈象平穩,只是有些虛弱時,眉心的褶皺又少了些,只是抓著皓腕的那只手已經不放開,徑自沉浸在自己的思考里,也沒有在意到駱宇微微怪異的神色。 “父皇,這個奴才,該怎么處置,兒臣也無心理會了。橫豎他手里的令牌是假的,只要揪出給他假令牌的背后之人,一切問題估計就能迎刃而解。若若身子不適,兒臣帶著她先行告退了?!睅追剂恐?,段天諶還是決定,先帶顧惜若回府。 只是,事情都發展到這個地步了,柳朔存哪里甘心就這么放他離去? 但凡是有一絲一毫的可能,他都不愿意放棄打敗段天諶的機會。 是以,在沒得到蒼帝的允許之前,他也突然站起身來后,二話不說就開口阻止:“諶王何必著急?反正真相也快要大白了,也不在乎多待一會兒。諶王妃身子不適,不是還有駱御醫嗎?相信以駱御醫高明的醫術,當場醫治也是不成問題的?;噬?,您覺得呢?” 蒼帝瞥了眼臉色不好的顧惜若,眸光閃了閃,隨之看向駱宇,淡淡道:“駱御醫既然在此,就給王妃看看吧!諶兒,此事關乎你的清譽,還是留下來比較好,省得你的王妃又說朕不夠公正公平?!?/br> 顧惜若暗自苦笑,想著蒼帝這是暗中跟她較上勁兒了。 只是,留下來也好,旁觀著總比回去兀自擔憂要好得多。 暗暗遞給段天諶一個安心的訊息,她倒也舒舒服服的靠在椅背上,徑自閉目養神起來,絲毫不顧及在場之人精彩變幻的臉色。 段天諶刻意的站在她面前,為她擋去各種不善的目光,忽然卻發覺大腿處被什么東西撞了下,低下頭一看,卻是一本厚厚的冊子。 他心中頓時劃過一陣暖流,只是心里的愧疚之感也多了一些,微微彎下腰,接過那本冊子,在其他幾人好奇的視線里快速的翻閱著。 嘩啦啦的聲音輕微而細柔,像春風拂過,將殿內其他人浮躁的心情莫名的撫平,神經也隨之松懈起來。 忽然,段天諶猛地停下了手里的動作,那道聲音也戛然而止,像舒緩輕柔的鼓槌節奏里突然落下了重重的一擊,氣氛似乎變得急促緊張了起來。 卻見他阿將冊子穩穩當當的展開,腳步穩健的走上前,一聲不吭的呈遞到蒼帝的面前。 蒼帝起初還有些莫名其妙,不經意瞥過上面的字時,眸光頓時一緊,連忙抓過段天諶手里的冊子,皺著眉抿著唇,一副嚴陣以待的緊張架勢。 段天昊和柳朔存不由得面面相覷,暗忖著那是個什么東西,竟能讓王三和蒼帝變了臉色。 “砰——” 待看到最后,蒼帝用力的捶在桌子上,桌上茶盞杯碗齊齊摔落在地,發出一陣凌亂刺耳的乒乒乓乓聲,眨眼間,他的腳邊已經是一片狼藉。 殿內眾人齊齊跪在了地上,大氣兒都不敢出。 卻見蒼帝狠狠卷起那本冊子,眼神冰冷的看向柳朔存,在他猶自不解的目光中,將那本冊子狠狠的甩到他的臉上,冷笑著道:“朕養的好臣子,居然一個個都算計到朕的頭上來了。真當朕沒有心思去重重懲罰你們?嗯?” 最后一個“嗯”字,顯然透露出一股極其危險的訊息。 柳朔存心中頓時警鈴大作,也來不及去怨恨什么,忙撿起那本冊子,就著翻開的紙張看過去。 須臾,便見他面如土色,拿著冊子的手已經不自覺的緊緊蜷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