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節
客滿樓外,阮久和朋友們道過別,想著讓十八去租一輛馬車過來。 蕭明淵一把薅住他的衣領:“走,我送你回去?!?/br> 馬車里,蕭明淵抱著手,靠在軟枕上,語氣不滿:“鏖兀人未免太沒有規矩,派了這樣一個使臣過來,頭一回見就對你說這樣的話?!?/br> 阮久道:“這件事情確實不宜鬧大?!?/br> 蕭明淵不語,阮久繼續道:“再說了,我不是都……”他甩了一下馬尾:“討回來了嗎?” “你那算什么討回來?”蕭明淵坐直起來,像方才阮久對赫連誅做的那樣,揉搓他的腦袋,“就一陣亂摸,早晨你不是還敢跟我打架嗎?怎么遇上鏖兀人就不敢了?” 阮久瘋狂搖頭,甩開他的手:“我還不是為了你,真打起來了,你怎么向你父皇交代?” 他氣哼哼地扭過頭,掀開馬車簾子,朗聲道:“前面停車!” 蕭明淵一把拽過簾子放下,同樣沒好氣地喊回去:“還沒到你家!” “我不坐了!” “隨你的便!” 一聲比一聲大,車夫坐在前邊,只覺得自己的耳朵快要被震聾了。 馬車在路邊停下,阮久也不用腳凳,掀開簾子就跳了下去:“十八,走!” 馬車里的蕭明淵忽然又喊了一聲:“站??!” 阮久回頭:“干嘛?” “把簾給我弄好?!?/br> 蕭明淵指著被阮久弄亂的簾子,車夫弱弱地說了一聲“還是小的來吧”,伸手要去弄,但被蕭明淵一眼瞪回去了:“我叫他弄?!?/br> “我弄就我弄?!?/br> 阮久踩上腳凳,將車簾團吧團吧,一揚手,就把簾子甩到馬車頂上。 蕭明淵憤怒地大喊:“阮久!” 阮久已經笑著逃跑了。 但他就算鉆進人群,身上的紅披風還是顯眼得很,像一條紅色的小鯉魚,擺著尾巴鉆進水里。 * 阮久甩著荷包在外邊逛了一會兒,直到飯點,才回到家。 他回自己院子換好衣裳,去了飯廳。 飯廳里正擺飯,仆從進進出出,不聞半點聲響。 阮久探出腦袋看了一眼,爹娘還沒到,兄長阮鶴坐在圈椅上,腿上蓋著駝絨毯子,正閉目養神。 雖然阮鶴在養病,但每日晚飯,總是要一家人一起吃的。 不知是否兄弟連心,他不用睜眼,也知道是阮久回來了。 “回來了?” 阮久跨過門檻,應了一聲:“哥?!?/br> 他看見阮鶴,才忽然想起,自己出去的時候,阮鶴讓他帶蓮花酥回來。 事情太多,他就忘記了。 阮久嘶了一聲,小聲道:“哥,蓮花酥,我不小心忘記了,下次再給你帶吧?!?/br> 阮鶴轉頭看他:“和朋友一起玩兒,玩到忘記了?” 阮久使勁點點頭:“嗯?!?/br> 他決意不讓兄長知道鏖兀的任何事情。 他連大梁與鏖兀要議和的事情都沒告訴阮鶴。 知道了又能怎樣?平白鬧心,耽誤兄長養病,不好不好。 阮鶴卻問他:“沒有遇到別的什么人?我聽說京兆府尹陳大人下午帶著人去了客滿樓,不會是你做了壞事,陳大人帶人去拿你吧?” “不是我,不是我?!?/br> 阮久的腦袋搖得像撥浪鼓,同時發出“略略略”的聲音。 阮鶴掐住阮久的臉,讓他停下動作。 阮久“哎呀”一聲:“哥哥,痛痛!” 正巧這時,阮老爺與阮夫人也到了,見他這副模樣,兩位家長十分迷惑。 “老阮,你小兒子傻掉了?!?/br> “夫人,不要推卸責任,這是咱們的小兒子?!?/br> 阮鶴松開手,按了按他臉上的酒窩,輕輕地笑了一下,也沒有再說什么。 * 這天晚上,阮久抱著枕頭,歪在榻上看畫本。后來十八進來催他睡覺,他就把畫本丟開,抱著被子往里邊一滾,準備睡覺。 月光透過薄紗帳子,照在他的身上。 他迷迷糊糊地睡過去,夢見鏖兀大王和梁國某位小公子成親的場景。 黑風寨——阮久睡前看的話本里的土匪寨——一般的鏖兀宮殿里,小山似的蠻族漢子站成兩排,簡直就是“兩岸連山,略無闕處”。 膀大腰圓、滿臉橫rou的鏖兀大王,牽著一個著喜服的小公子,踩在狼皮地毯上,大步走進來。 阮久走近了,想看看究竟是誰去和親,卻始終看不清楚。 那小公子一會兒變一個模樣,都是和他要好的朋友,御史大夫晏家的晏寧、撫遠將軍府的魏旭,等等等等。 就跟他在賽狗場里賽狗一樣刺激。 然后入洞房,鏖兀大王去洗澡,小公子坐在床邊等他。 鏖兀大王把小公子按倒在床上,再然后—— 再然后小公子就給鏖兀大王擦了一晚上的頭發。 鏖兀人的頭發都蓬蓬的。 鏖兀大王像一頭大狗,阮久不知不覺就把自己代入那個小公子,然后沉迷挼狗。 十分快活!睡夢里的阮久笑出聲來,鏖兀人的妙處就在于此! 第6章 一只臭豬! 阮久在夢里挼狗挼了個爽! 他醒來時,已經日上三竿了。 十八挽起帳子:“小公子今日要去哪里玩耍?” 阮久伸著懶腰,打了個哈欠,伸手抓了抓掛在床邊的狗毛毛氈。 在夢里挼了狗,他還有些意猶未盡。 于是他吩咐十八:“好久沒有帶我的小狗勾出去走走了,把它牽出來,我帶它上街去收保護費?!?/br> 不多時,阮久腳踩錦靴,頭戴明珠,一身正紅圓領袍,束袖窄腰,意氣風發地出現在阮府門前。 他轉著手里的折扇:“來人吶……” 扇子掉了。 阮久往邊上挪了兩步,把自己的失誤踢走,若無其事道:“來人吶,把小爺的流星牽上來?!?/br> 十八牽著一條油光水滑、威風凜凜的大狼狗上前。 阮久喚了一聲“流星”,它卻不肯動。阮久只好上前去牽它:“走!流星,我們走!” 大狼狗仍不肯動,阮久拽著狗繩和它僵持了好一會兒,最后阮久屈服了:“好好好,開飯,我們走?!?/br> 只是換了個名字,狼狗就噠噠地邁著小碎步跟他走了。 永安城的紈绔子弟,人手必備一條大狼狗。 阮久朋友們的狗都叫追風、踏月之類的名字,他從莊子里把小狗帶回來時,想著絕對不能被比下去,翻爛了好幾本字書,一直到小狗長成大狗,才確定“流星”二字。 但也是在名字沒確定的這段日子里,他每天去喂狗,都大聲地喊:“開飯啦!” 所以,盡管阮久糾正了無數次,但這條傻狗堅持認為“開飯”才是自己的名字,拒絕回應“流星”這個名字。 氣得阮久直攆它:“真沒出息?!?/br> 跟在他身后的十八提醒道:“小公子,走反了,咱家鋪子在這邊,要收保護費得去咱自己家的鋪子。真要收了保護費,咱們都得進京兆府?!?/br> 阮久拽著狼狗調轉方向。 新的一天,新的紈绔生活。 * 永安繁華,譙門畫戟,金樓碧臺,朱輪鈿車。 五六個小廝陪同,阮久牽著名為開飯——流星的大狼狗,闊步走在大街上。 然后阮久和他的大狼狗出現了分歧。 阮久要去自家店鋪里收“保護費”,開飯聞見rou香,要去“開飯”,死活要去另一條街。 阮久拽著狗繩:“流星,你給我回來!” 身后的小廝要幫他拽,他又不肯,結果反被狼狗往前帶了兩步。 沒辦法,最后只能順著開飯的意思。 東市宣陽街上,酒樓茶館居多,早早地就開了市,搭著白巾的伙計在門前攬客,飯香rou香順著風就飄到了前邊。 阮久用過早飯才出的門,興致缺缺,只是牽著小狗隨便看看。 沒走多久,他忽然看見蕭明淵就在前邊不遠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