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節
“仙人想不想知道自己為什么頭疼?” “不勞娘娘了?!蔽词獍察o地道,“在下正在學習岐黃之道?!?/br> “仙人真是通才?!焙屎蟛灰詾殁?,反而笑得愈加適意,“本宮是想拉攏你呢,這天下除了圣上,也就本宮認識你最久了吧?你不幫本宮,卻要去幫那些外人嗎?” 未殊沉默。 “本宮還聽聞你最近收了個小徒弟,結果鬧得心煩。本宮就順手幫你解決了一下,倒也不求你報償什么……” 未殊的目光驟然一冷。 “只是本宮今日能殺了李繼忠,明日也能殺了錢阿苦?!被屎鬁厝岬氐?,“仙人不如考慮考慮,幫本宮參謀參謀?” ☆、第15章 秋夜 李大餅子落葬,阿苦沒有去看。 她現在知道了李大餅子也并非是喜歡她才想娶她,他是花著別人的錢幫別人辦事。沐陽公主討厭她,所以要李大餅子把她娶回鄉下去,這一層她已經想通了??墒倾尻柟鳛槭裁从憛捤?,她想不通。 “因為她喜歡你師父啊?!毙『J倚著窗欄往嘴里拋杏仁,漫不經心地道。 “她喜歡我師父?”阿苦愕然。 小葫蘆點頭,“嗯啊,就她看他那眼神兒……嘖嘖。整個一癡女子?!?/br> 阿苦更加糊涂了,“她喜歡我師父,為什么就要討厭我???” 小葫蘆給噎著了,咯咯咳嗽了好久才把那果殼吐出來,臉都紅了,“這,這是有點兒納悶啊……她吃醋了吧!” 阿苦煞有介事地點點頭,“我懂了?!?/br> 吃醋么,妓院里男人打男人,女人打男人,男人打女人,女人打女人,她見得多了。吃醋的人是不講道理的,她懂。 然而小葫蘆那邊卻沒聲息了。她納悶地走過去,和小葫蘆并肩站在窗臺邊往下看—— 那人也正抬起頭望著她,白袍子迎著暮秋的夕光,險些晃瞎了她的眼睛。 她呆呆地看著他,他卻也不動,就那樣平靜地與她對視。他的眼神很深,是她不愿去探究的深,他望著她的時候,她會有一瞬的眩暈,然后便是失落,仿佛在夢里一腳踏空、小腿猛地一抽卻只能踢到空氣,那樣地失落。 旁邊已經聚集起了圍觀的人。上次開窗嘲笑阿苦的那個年輕嬌美的纖露正徘徊在他周圍,一副躍躍欲試的樣子。纖露是扶香閣正當紅的頭牌,她上去了,旁的花娘便不敢再上,只能暗地里戳她脊梁骨。垂髾飄動,疊勝輕搖,夜風中浮動的胭脂香氣令人聞而欲醉,未殊就站在那一片花紅柳綠的中央,安安靜靜地抬頭望著她,錢阿苦。 她知道他今晚為何這么招眼。因為他沒有戴面具,這個呆子。一身了無裝飾的白袍子,一把青色的衣帶,衣帶扣上空空的,連個玉飾都沒有。夜色是在一瞬間鋪下來的,褪了面具的他的臉,干凈得就像今晚的月亮,清冷得就像今晚的月亮,遙遠得就像今晚的月亮。 “這位公子,可有中意的人了?”纖露團扇掩面,笑得矜持,眼角斜飛出一縷風情,“那是花娘的女兒,可不是花娘?!?/br> 未殊好像根本沒有聽見她在說話。 纖露不由得往上頭看了一眼,卻見阿苦也正發著癡呆,心里冷笑一聲,便嬌笑著去拉他的衣袖:“哎喲公子,要不我帶您去見她?” 未殊表情微微松動,阿苦聽不見他們說話,卻只看到纖露拉著他雪白的袖子將他往樓里引,心里一下子發了急,兩手撐在窗臺上便跳了下去—— 圍觀的人們發出一陣驚呼! 小葫蘆倒一點不著急,就那樣看著阿苦落到一樓的房檐上,敏捷地一滾便跳下了地,可是還沒站穩,身子就被人抱住了。 這一來直把阿苦嚇得臉色煞白,跳個樓都沒有出事,偏偏被人一抱就狠狠一趔趄,一腳便踩在了那人的鞋履上。她轉頭便要罵流氓,卻聽見耳畔低低地“嘶”了一聲,她的腦子轟地一聲傻掉了。 未殊好不容易攬著她站穩,便放開了她?!澳悴辉撨@樣跳下來?!彼^了半晌,才說出話來,話音已沒了起伏。 阿苦低頭理了理裙子,便沒再把頭抬起來。 “你母親在哪里?”他說,“帶我去見她?!?/br> 周圍一片倒抽涼氣之聲。 她困惑了,囁嚅著道:“你見她干嘛?” 他不再回答。她無奈地敗下陣來,“你跟我來?!?/br> 弋娘在前廳里陪酒,阿苦死活拖了她出來,穿過廚房,來到僻靜的后園子里。弋娘喝得有點多了,還在不斷念叨:“你別怪你娘狠心啊,李大餅子死了,我一個做花娘的也不好去看他是不是,我還得賺錢養你啊是不是……” “他死就死了,跟我沒關系?!彼€沒有把自己那天聽見的事情告訴老娘呢。 “哎你怎么這樣心硬啊你這死丫頭,他好歹給你送了那么多錢,不然你現在吃的穿的都哪里來的——”弋娘突兀地頓住了話頭,將后園中的人上上下下打量了三遍,慢慢開口,“尊駕是……?” “這就是我師父?!卑⒖嗟吐曊f著,躲到了弋娘身后,不想看他。 未殊上前一步,禮貌地一欠身,“在下司天臺監正,有事叨擾,還望海涵?!?/br> 阿苦聽得耳朵都痛了,仙人何時這么講禮數了? 弋娘卻很平靜:“司天臺?有何貴干?” “錢姑娘資質聰穎,在下希望能帶她入署教習?!?/br> 阿苦云里霧里,而弋娘已皺起眉頭,“什么意思——你要帶她走?” 未殊略一停頓,“是?!?/br> 弋娘下意識地攬住了身后的阿苦,活像是在老鷹面前護住小雞的老母雞,“這怎么可以,她得待在我身邊?!?/br> “待在您身邊,然后落娼籍么?”未殊安安靜靜地道,“她已經成人了,若要掛牌,也在最近了吧?!?/br> 阿苦的臉紅了,弋娘的臉黑了。 弋娘臉黑自然因為未殊話語的尖銳,阿苦臉紅卻是因為那句輕飄飄的“她已經成人了”。 而未殊仍未覺出絲毫不妥似的,“在下帶錢姑娘入署,可以保她脫籍,教她一技之長。若悟性好了,還可成為女官?!?/br> 弋娘沉默了很久。 “你先回去?!彼牧伺陌⒖嗟氖直?。 阿苦擔心地看了未殊一眼,卻只敢看他的白衣,不敢看他的眼睛。她知道他在凝視著她,這讓她膽怯。 “娘不會吃了他的?!边餂]好氣地道。 阿苦沒有搭理,徑自走了。 弋娘看著女兒的背影,那么幼稚又頑固的孩子,喜歡和不喜歡都擺在臉上,就連一個背影,都充滿了年輕的生氣。她低下頭,嘆息了一聲。 “她是不會給舍盧人做事的?!边镛D過身,輕聲道,“更加……不可能進宮?!?/br> 未殊的瞳孔微微一縮?!澳^慮了。我不會讓她……” 弋娘看了他一眼。 未殊上前一步,又站住了。暮色漸沉,他的表情晦暗難明,“我只想保護她?!?/br> “是么?!边镙p輕笑了一下,那笑意還沒到眼底就已凍結,“男人?!?/br> 小葫蘆已經回家,房間里黑黢黢的。阿苦走進去,也不點燈,便滑坐在門邊,抱著膝蓋,睜著眼睛,發呆。 心里時而是茫然的歡喜,時而是可恥的恐懼,她自己都辨不清楚。 師父突然出現在扶香閣,突然對她娘說出那樣的話,突然要帶她走。 這一切都是那樣地匪夷所思,仿佛一個光怪陸離的夢境,沒有什么是真實的,這令她恐懼,恐懼得抱緊了自己。 不知道過了多久,有人推門,她的身子卻正堵在了門口。那人似乎停頓了片刻,才透著門縫低聲道:“阿苦,收拾一下,隨我去司天臺?!?/br> 他的聲音很輕,好像害怕驚動什么一樣。 “為什么?”她問。 “……你留在這里不安全?!彼鐚嵪喔?。 “為什么?” “李繼忠死于非命?!彼遄弥朕o,“我放心不下你?!?/br> “我不是問為什么不安全?!彼蝗惶Ц吡寺曊{,“我是問,我不安全關你什么事!” 那邊靜了。這一晌的安靜頓時又把她拋進了萬丈深淵里,她再也不能自己一個人抵擋這恐懼了,她一定要拽一個人作陪——她一把拉開了門扇,撲進了那人的懷里。 他的身子僵硬了。 她不管,她只知道他的心還是跳著的——他也不是沒有心嘛!她將臉埋進他雪白的衣襟里,手臂環住了他清瘦的腰,悶悶地、自胸腔里喚了一聲:“師父?!?/br> 她很少用這樣的語氣喚他師父。這軟軟糯糯的一聲喚,讓他有些驚慌失措。 “嗯?!彼荒軅}促地應。 “你關心我的對不對?”她在他衣襟上蹭了蹭。 “嗯?!?/br> “你不會讓我嫁給我不喜歡的人的對不對?” “嗯?!?/br> “你不會害我的對不對?” “嗯?!?/br> 一次比一次答應得快,好像害怕他不答應她就會立刻松開手跑掉。她終于滿意地笑了,從他懷里抬起頭來,“那我跟你走?!?/br> ☆、第16章 一別 他失神地看著她的笑容,輕輕問了一句:“你喜歡梨?” 她的笑容滯住。 “我看見菜園里你種的梨?!?/br> “那不是我種的?!?/br> “你刻了名字……” “那不是我種的?!彼D身回房,點燈,開始收拾東西。 他看著她忙碌,“……哦?!眳s又道,“你若喜歡,司天臺里也有梨樹。不過現在不是季節?!?/br> 她想,仙人有時候也挺嘮叨的。 可是不知為什么,她很歡喜。 待她收拾好了,大半夜都已過去。未殊也不幫她,就倚著門看著,自己也不覺累似的。她直起身子揉了揉腰,他眉頭一動正要說話,她卻一轉頭道:“你還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