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節
“租什么?再得了東西,咱們先少分些給人,一人買一匹來騎!”劉八道。 “都成!先去把東西分給那幾個人,然后趕緊幫馮二哥把話傳出去?!?/br> 三個人把那些東西分作三堆,用舊布包好,各自背著,先去香染街口的秦家解庫典賣了那幾樣首飾,竟得了六十貫錢。一人背了二十貫,到梁家鞍馬店租了三頭驢子。崔豪發覺耿五看到店里那個綠衫使女時,渾身扭捏,眼神發燙,人忽然變得癡愣愣的,他這才明白耿五不是想租驢子,而是想看那姑娘。他本來想笑,又怕劉八知道,會嘲弄耿五,便忍住了。心里卻想,再得了東西,得給耿五存些聘資,替他說成這門親事。 三個人騎著驢分頭進城,將那些東西分給了方老漢、姜老七、陳三十二幾人,而后又各自將二十貫錢,分給了幾十個力夫弟兄,讓他們一邊繼續打問馮賽妻女的下落,一邊去找馮賽剛說的庫院和力夫。那些弟兄得了錢,都歡喜答應。 崔豪三人則繼續去踩探空宅院,這幾天又得手兩家,拿回來許多值錢東西,自己留了一些,其余的又散給了窮弟兄。瞧著那些窮弟兄感激萬分,崔豪心里極是暢快,耿五和劉八也覺出了其中的好,都十分鼓舞。 有了錢,果然不一樣,才幾天,那些弟兄便已打問出馮賽托的兩件事。 崔豪三人來到爛柯寺,這時已近傍晚,馮賽卻不在寺中,小和尚弈心說:“寺門閉落日,游子尚未歸?!?/br> 崔豪知道這小和尚從來不好生說話,大概聽明白其中意思,三人便在寺外臺階上坐著等。等了半晌,才見馮賽騎馬歸來,看著一臉倦容。 “二哥,兩件事都打問出來了?!?/br> “哦?三位兄弟還沒吃飯吧,咱們去找個食店一起吃?!?/br> “好!不過這回得我們付錢?!?/br> “這怎么成?” “二哥若不答應,我們就不去吃了?!?/br> “這……” “我們吃了二哥多少回了?這幾天才掙了些錢,也該我們回一頓?!?/br> 馮賽只得點點頭,澀然一笑,眼中滿是感慨。四人就近去了曾胖川飯店,劉八不顧馮賽勸阻,猛猛點了滿桌酒菜。 “崔兄弟,你剛才說兩件事都打問出來了?” “嗯。頭一件,正月間,汪石真的在五丈河雇了幾十個人替他搬運糧絹,前后搬了好幾天。那些糧絹都搬到了五丈河船塢斜對岸一個大莊院里,我去打問了一下,那莊院的主人姓霍,是個茶商,不過這一向都沒見他去那莊院?,F今只有一對夫婦看著那莊院?!?/br> “哦?姓霍的茶商?” “二哥認得這人?” “我倒是認得一個姓霍的茶商,不知是不是同一個人?!?/br> “第二件,正月底汪石去太府寺領錢,雇的那四個人,我找見了兩個。不過這個恐怕沒法再往下查?!?/br> “為何?” “那兩人說,他們趕著車子出了新曹門,汪石就讓他們回去了?!?/br> “哦?新曹門出去離五丈河不遠,難道也是運到那個莊院去了?” “其中一個說,他走了一陣,回頭看了一眼,見有四個人騎著馬走到那車邊,他們和汪石一起趕著車拐向北邊了,應該就是去五丈河那里?!?/br> “那四個人什么模樣?” “那個兄弟說當時離得遠,沒看清?!?/br> “哦……” 邱遷趕到了應天府。 他先打問到那個節度推官的府宅,在那附近尋了家客棧住了下來,而后在那周圍轉看,又進到沿街的酒肆茶坊打問。但是,那匡推官宅中每天都有不少客人進出,酒肆茶坊這些人又不認得馮寶,誰能記得寒食那天他是否跟著匡推官一起進去過?而且,馮寶跟著匡推官也未必到這宅上,若是去了其他地方,就更無從問起了。 問了兩天,他只打問到那推官名叫匡志,四十來歲,有二子一女,到任已經兩年多。除善于逢迎外,為官倒也沒有其他大不是。 無奈之下,邱遷又想到潛入谷家銀鋪的法子,便找見附近替人雇覓仆役的牙人,向他打問匡推官家是否想雇人。那牙人卻說匡推官家前一向倒是缺一個門吏,不過他已經幫著尋好了。那牙人聽說邱遷會寫會算,便向他推薦另外的人家。邱遷忙照想好的答道:“有個鄰居曾雇在匡推官家,說他家待下人寬和,年節還有額外的賞賜,要我尋雇,一定去匡推官家?!?/br> 那牙人聽了笑道:“匡推官家倒也罷了,我剛說那兩家待下人才真是和善?!?/br> 邱遷不知道怎么對答,只能裝傻,說只想去匡推官家。 “那你只好等了,等他家缺人了,我再替你引薦?!?/br> 邱遷沒有辦法,只得回去,坐在匡推官家巷口的茶肆觀望。這兩天他見匡推官進出時都騎著馬,身后跟著兩個小廝,年紀和邱遷都相仿,一個牽馬,一個抱著文書袋子。牽馬那個老實本分,抱文書袋子的,則有些輕滑。以邱遷的本性,更愿意接近那個牽馬的,但他進了宅子之后,便不見出來。那個輕滑的,每天傍晚卻都要出來閑逛。邱遷打問到,他叫陳小乙。 昨天傍晚,邱遷在旁邊的酒肆吃飯時,陳小乙也進來喝酒,他要了一角酒,卻非要讓店主再多饒一盅,看來愛貪占小便宜。邱遷想起父親曾說,你要人幫你做事,就得先讓他得些好。他本想邀陳小乙一起吃酒,但素來不善和陌生人搭訕,又見陳小乙滑頭滑腦,怕反倒會弄巧成拙。 他想了一晚上,都沒想出好主意。今早起床穿衣時,錢袋不小心掉到地上,忽然生出一個主意。他忙去街上另買了個小錢袋,里頭裝了五十文錢。傍晚時,又到那家酒肆吃飯,坐在窗邊,特意點了四樣好菜,小口慢慢喝著酒,望著街頭。 過了一會兒,匡推官騎馬回來了,陳小乙和另一個小廝跟著。進去半晌后,邱遷終于看見陳小乙晃悠著出來,又走進這間酒肆,仍要了一角酒、兩樣小菜,經過邱遷,坐到了窗邊靠里的那張桌邊,背對著邱遷。 邱遷摸了摸懷里那個錢袋,心頓時咚咚跳起來,躊躇了半晌,也沒敢施為。最后實在受不得,裝作解手,走到酒肆后院,在茅廁里鼓了鼓勇氣,這才取出那個錢袋,捏在手里,走出了茅廁。這時店主也走到后院,看了邱遷一眼,邱遷像是做賊被人看破一般,臉頓時漲紅,忙低著頭走了進去。他抬眼一看,那個伙計站在店門首,店里雖有三桌酒客,但都各自喝酒閑聊,陳小乙則仍背對著坐在窗邊,誰都沒有在意他。 邱遷又鼓了鼓氣,走到自己桌前,倏地將錢袋丟到地上,里面銅錢發出一陣響,邱遷嚇得心幾乎跳出來,幸而旁邊那桌酒客不知說了什么,一起哄然笑起來,沒人聽到這響動。他又猶豫了片刻,才俯身抓起那錢袋,走到陳小乙的身邊,低聲問道:“請問,這是你丟的嗎?” 聲音太小,又發顫,陳小乙沒有聽到。邱遷提高聲量,又問了一遍。陳小乙這才愕然回頭,望了邱遷一眼,又看看他手中的錢袋,眼珠子轉了幾轉,忽然露出笑:“是我的,是我的!多謝,多謝!”說著伸手抓走了錢袋。 邱遷本想好了如何接過話頭,趁機和他聊起來,但一慌全都忘了。陳小乙將錢袋塞進懷里,看了一眼邱遷桌上的菜,眼珠又一轉,笑著問:“你也一個人喝酒?” 邱遷忙點了點頭。 “要不咱們拼到一桌?” 邱遷正巴不得,忙又笑著用力點頭。 陳小乙將自己的兩碟菜端到邱遷桌上,又將酒瓶、酒盞、筷子拿過去,兩人面對面坐下來。邱遷這才暗暗長舒了口氣。 第八章 礬、竹杖、丟錢 茍當于理義,則人言何足恤? ——王安石 馮賽騎馬趕往五丈河,他已經疲憊之極。 這幾天,他一直在尋找汪石的下落,但汪石像是雪片落進河水中,無影無蹤。邱菡母女和碧拂則更是找不到絲毫線索。大理寺、太府寺、開封府也各自出動人馬四處找尋,卻都一無所獲。找不見汪石,大理寺每天都遣人來爛柯寺催問馮賽,像是汪石被他藏匿起來了一般,馮賽只能唯唯應付。 除了汪石,礬的事情也極要緊。前兩天馮賽去過一趟榷貨務,那邊果然也焦急萬分。今年年初的礬引明明全都賣了出去,但運來的礬不到往年一半。礬行存貨先得供應給官中綾錦院,京城的染坊大半已經停工。榷貨務已經給各處礬場發了緊急文書,仍在等回信。 馮賽向榷貨務礬丞稟告了自己對那個礬商樊泰的懷疑,那礬丞聽后,越發慌張起來:“炭、豬、魚倒也罷了,這礬若真的被那人劫奪,這漏子可就大了,一時間如何填得起來?既然樊泰是從你那里買走的礬引,這事也還得你來承當!” “大人,眼下只能先等各礬場的回信。從炭、豬、魚三行來看,這幾個人怕行蹤被人察覺,都沒有隨從。那個樊泰恐怕也是獨自一人。北方礬場以河東路晉州、陜西路秦州、坊州這三處最大。樊泰若想截斷礬貨,為圖近便,應該只會在這三處中選一處,其中晉州又最近一些,他最有可能選晉州。至于南方昆山場等處,路程遙遠,應該不會去?!?/br> “北方那三處,哪怕只有一處斷貨,禍害也是了不得。礬場開礦、煎煉都要時日,若此人也像你所言的魚行那人將魚全都拋進河中,到哪里現找那么多礬去?他若真這么做了,我的前程便被他葬送了,到那時,你也莫想好過!” 馮賽聽了,只能唯唯謝罪。 昨天,晉州礬場的回信送到,果然如馮賽所料,晉州熟礬存貨總共有五萬多斤,上個月中旬已經被全部提走,其中有個叫樊泰的商人,他一人便提了三萬斤。馮賽看了那信,心里一沉:上個月中旬提走,到現在已近一個月。若到的話,早該到了??峙履莻€樊泰真的像于富和朱廣,將礬全都丟進了河中。 他忙道:“大人,既然那個樊泰提走了晉州的礬,其他礬場應該沒有事,那些礬場路途稍遠一些,恐怕這個月陸續就會運到?!?/br> “晉州缺了的三萬斤怎么辦?” “恐怕只有從其他礬場設法調集一些?!?/br> “這用你說?!” 那個礬丞將馮賽痛罵一頓,馮賽從沒有被人這么罵過,卻只能不斷答著“是”。等那礬丞罵夠后,才小心退出。這些天,他遭受的冷眼冷心、冷言冷語已經太多,已經沒有氣力去介懷,僅存一念是:找見汪石,找回妻女。 崔豪三人替他問出汪石屯放糧絹的場院,是他這幾天唯一的收獲。 他按崔豪說的,來到五丈河,沿河行了三四里路,在船塢斜對岸,果然看到一座大莊院,占地恐怕有五六畝。他行過去,下馬敲門。半晌,才有人開了門,是個五十來歲矮小的男子。 “你是……” “大叔,我姓馮,能否向你打問件事?” “什么事?” “這座莊院的主人可是姓霍的茶商?敢問他名諱……” “是姓霍。名字我沒敢問過?!?/br> “他可是福建人?” “是?!?/br> “可是四十來歲,生得高高瘦瘦,留著長須,一直到胸前?兩個拇指各戴了一只金環?” “是。這位相公認得我家主人?” “嗯。他是什么時候買的這莊院?我怎么不知道?” “前年年底。不過買了之后,難得來一回?!?/br> “這里只有你們兩口子看院?” “嗯?!?/br> “今年正月,有個姓汪的運了許多糧絹存在這里?” “姓汪?不是,是劉相公?!?/br> “劉相公?他是你家主人的朋友?” “是義弟。去年年初,我家主人帶了那位劉相公來,吩咐說,劉相公日后若要用這莊院,盡管讓他用,還讓我們小心伺候?!?/br> “今年你家主人一直沒來過這里?” “從去年開始,就沒見主人來了,已經快一年了?!?/br> “一年?你們的工錢呢?他預付給你們了?” “每過三個月,他都托劉相公捎來一次?!?/br> “那位劉相公是京城人?多大年紀?叫什么?” “聽說話應該是京城人,二十來歲,風風雅雅的,至于叫什么、做什么的,我都不清楚?!?/br> “哦……” 馮賽心里暗驚,謝過那看院人,慢慢騎馬回去。 這莊院主人果然是自己認得的茶商霍衡。 他與霍衡已經相識五六年,霍衡是福建大茶商,一年大半時候都在京城盤桓。每年的茶引都是從馮賽這里買。馮賽初見柳碧拂,便是霍衡邀他去的。但自去年春天,霍衡買了茶引后,這一年多都沒見人。今年馮賽還等著他來買茶引,至今都未見他來。 據那看院人說,是一個姓劉的年輕人押著那些糧絹,運到了這場院里?;蛟S霍衡并不認得汪石,汪石是通過那個姓劉的才借到這場院。那姓劉的人又是誰?不記得霍衡有這么一個義弟,難道是汪石的另一個同伙? 不對,去年年初霍衡便帶那姓劉的年輕人來過這場院,那時汪石恐怕還在江西廣寧監做銅工,即便來京城,也只是個街頭尋活的苦力。那姓劉的年輕人既然能和霍衡結拜弟兄,應該是個富家子弟,之前應該不會和汪石伙在一起??峙滤彩潜煌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