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節
“他叫汪石,是個富商,正月間救了糧荒那個?!?/br> “聽說過,沒見過?!?/br> “見沒見過不要緊,他來京城后,恐怕是一直住在妓館里。齊嫂幫我打問打問,他究竟住在哪家?” “若打問出來,你拿什么謝我?” “你還不知道我?心上、意上、身上,一樣都少不了你的?!?/br> “油胖子!”齊嫂捶了黃胖一下,笑著走了。 汪石既沒住客棧,又沒置買宅院,黃胖猜想,汪石一定是住在妓館里。而黃胖又正好和齊嫂、羅嫂等牙婆相熟,這幾個牙婆專替京城各妓館尋女孩兒,常年在妓館中穿門過戶,最清楚各家底細。 黃胖笑呵呵望著齊嫂走遠,轉身又去尋另一個牙婆羅嫂。 皮二在東水門內外尋了一圈,終于找見了董蚤兒。 董蚤兒二十來歲,穿著件黑舊布衫,提著個長葫蘆形的陶瓶,那陶瓶外面裹著布,用麻繩扎著,里面盛的是熱茶水。董蚤兒常日在這一帶行走賣茶水,由于他走路輕跳,人都叫他“蚤兒”。 皮二忙高聲叫喚,董蚤兒先裝做沒聽見,皮二又叫了幾聲,他才停腳轉身,臉上雖笑著,神色卻露出些怕懼。 有天夜里,皮二回家,無意中瞧見一個人影從曾胖川飯店的后門溜出來,背著個袋子,賊慌慌地跑。皮二先被嚇了一跳,隨即覺著那背影有些熟,便偷偷跟在后面。那人走到孫羊店前,皮二借著燈籠光一看,竟是董蚤兒。忙追上去,一把抓住,奪過他背上的口袋,打開一看,里面一腿羊rou、半只鴨,還有些果子菜蔬,自然是從曾胖家偷的。皮二本想分一半贓,但那天正好已賺了一筆,轉念一想,不如放他走,以后好要挾。于是他正聲道:“我生來最見不得你這等眼短手長、偷東摸西的下濫貨,本該將你捉去,讓曾胖子吊起來好生打一頓。但看在你還算孝順家里老娘,這回就放你一次,若是下回再見到你這樣,不把你手爪上的皮剝下來,我就白姓了皮!” 自那以后,董蚤兒見了皮二果然乖順無比,讓他做什么就做什么,從來不敢違抗。 “皮二哥?!倍閮呵忧拥?。 “蚤兒,有件事你得好生幫幫哥哥?!?/br> “什么事?” “你知不道有個叫汪石的富商?” “知道?!?/br> “你夜里在街上賣茶水,見過他沒有?” “見過一回,他騎著馬往城里去?!?/br> “他去了哪里沒瞧見?” “沒有?!?/br> “我估計他是去了哪家妓館。你找找其他夜里賣茶水的,問問他們,有誰瞧見沒有?” “皮二哥打問這個做什么?” “問那么多做什么?你只管好好替我跑腿,若能問出來,哥哥我不會虧待你。若問不出來,今后你也別在京城過活了?!?/br> “這……” “這什么?曾胖的丈母娘前天見了我,還念著他家丟的那腿羊rou?!?/br> “皮二哥,我這就去!” 皮二估計汪石一定是住在哪家妓館,董蚤兒這些人經常賣茶水賣到后半夜,又專在妓館多的街巷走動,必定有人見過汪石。 “鮑兄,我還有件事要請問?!?/br> “馮二哥,什么事?” “鮑兄知道‘母錢’的事嗎?” “‘母錢’?不知道。那是什么?” “哦?” 馮賽有些意外,但看鮑川神色,沒有隱瞞之意。 他原想,汪石既然用“母錢”騙局騙得了秦廣河和黃三娘的感激和信任,糧商鮑川恐怕也是一樣,否則鮑川也不會輕易答應替他擔保。因此他才又趕到東水門外鮑家別院,來向鮑川詢問。 “你說的這‘母錢’和汪石有關?” “我原以為有關。既然鮑兄并不知曉,那就是我多慮了……”馮賽低眼沉思,一眼看見鮑川左手仍包著白紗布,白天才看清,小指那里缺了一段。鮑川的左小指指背上生了一大片黑痣,人們背地里都叫他“鮑黑指”。 “馮二哥打問出汪石下落了沒有?”鮑川又問。 “還沒有?!?/br> “馮二哥仍懷疑他是逃走了?” “大致已能斷定?!?/br> “這可不好辦了,唉……” “汪石若真是逃走了,恐怕得大家一起出力找尋才好?!?/br> “嗯。我已經讓家人四處去打問了,也托了許多朋友。大理寺和開封府,我也去把這詳情稟告一下,讓官府也動起來?!?/br> “好。鮑兄,我還有幾件事要去問,就先告辭了?!?/br> “那我就不留你了。老段,你送送馮相公?!?/br> 鮑川送到廳前,仆人老段陪著馮賽走向前院。老段是鮑廷庵的貼身家人,和馮賽也相熟。馮賽見他戴著孝,一臉哀容還沒有散盡,不由得感慨道:“鮑老伯去世還不到兩個月吧?!?/br> “正月二十歿的,再三天整兩個月了?!崩隙沃刂貒@了口氣。 馮賽心里一動,鮑廷庵亡故和汪石設騙局,時日上如此接近,難道其中有什么關聯?鮑廷庵的死,官府雖已斷定是其長子鮑山下毒。但這其中似乎仍有一些疑竇。鮑川雖然不知道“母錢”,鮑廷庵和鮑山會不會知道? 他忙問:“老段,你見過汪石沒有?” “沒見過?!?/br> “鮑老伯和你家大相公也沒見過他?” “我不清楚?!?/br> “鮑老伯亡故時,你在身邊嗎?” “嗯。老相公病重時,就在這別院里?!?/br> “你信不信是你家大相公毒殺了鮑老伯?” “不信?!?/br> “哦?老段,你能不能詳細跟我說說?” “這里說話不方便。馮相公去后門外那棵老柳樹下等我?!?/br> “好?!?/br> 兩人已走到院門,老段停住腳,馮賽獨自出了院門,折向北邊,繞著院墻走了半圈,來到后門外,墻邊果然有棵高大古柳,便過去等著。不多時,后門開了,老段走了出來。 “老段,你剛才說不信你家大相公毒殺了鮑老伯,有什么證據嗎?” “證據倒沒有。不過,大相公是我看著生的,他雖然性子有些拗,但對老相公從來都無比孝敬。老相公最后病重那幾天,他日夜服侍在病床邊,不讓別人替。這么一個孝子,怎么會毒殺老相公?” “鮑老伯是得了什么???” “他那天早上出門時還好好的,回來時臉色蠟黃,連神志都有些昏亂,喉嚨里呼呼地響。我趕緊派人去請了梅大夫來看,梅大夫把過脈說是中了風寒,惹動了痰疾?!?/br> “他出門去了哪里?” “那幾天京城正鬧糧荒,他召集糧行的人在城里議事廳商議。那天一早他就起來,吃過飯,穿戴好,就叫人牽馬。他一把年紀了,卻始終不愿貪舒服乘轎子。自己騎著馬,只帶了阿封一個隨從,趕往城里。才過了半個多時辰,老相公就回來了?;貋頃r就已經病得那樣?!?/br> “半個多時辰?這么說他沒去糧行議事廳?” “嗯。糧行的人等他不來,中午還派人來問過?!?/br> “那會兒鮑老伯也是住在這城外別院?” “嗯,老相公嫌城里吵鬧,一向都是住在這別院?!?/br> “他是途中就生了???” “嗯。不過,阿封私下里悄悄跟我說,他跟著老相公才進了東水門不遠,有個人迎了上來,說有件要緊事跟老相公商議,老相公問他什么事,那人說只能跟老相公單獨說。老相公就讓阿封走開。阿封遠遠看著,那人卻只跟老相公說了幾句話,然后就轉身走了。等阿封過去時,老相公臉色已經不對了,城里也不去了,掉轉馬頭就回來了?!?/br> “那人阿封認得嗎?” “阿封說從沒見過。他在遠處瞧見那人說話時,似乎從懷里拿出個小盒子,打開給老相公看過一眼,臨走又似乎握了握老相公的手?!?/br> “哦?”馮賽頓時覺得其中必有重大隱情,恐怕真的和汪石有關。他忙又問,“老段,你知道‘母錢’嗎?” “嗯,我聽阿封說過?!?/br> “哦?阿封是從哪里聽來的?” “他說是街市上人們都在講。有天他還親眼見兩個大漢為爭‘母錢’,在街上扭打。還有個書生出三貫錢讓人從河里撈自己的‘母錢’?!?/br> “果然……”馮賽渾身一冷。 “什么,馮相公?” “哦,我再問你,鮑老伯身上有‘母錢’沒有?” “有。有一天老相公回來,阿英替他換衣裳,有個銅錢掉到地上。我當時正在門邊,老相公讓我撿起來給他。老相公拿著銅錢,朝天拜了拜,然后吩咐阿英給他打一根五彩絲繩……” “那個阿英現在在哪里?” “她家里捎信說父親病重,她就回鄉去了。至今沒回來?!?/br> “那銅錢后來在哪里?” “老相公一直揣在身上。他亡故后,手里還攥著那銅錢。我悄悄收了起來,入殮的時候,仍給他揣到懷里了?!?/br> “別人見到了嗎?” “沒有。我不知道‘母錢’是真是假,但想著老相公既然這么當真,到死都不肯松手,這事便不能讓別人瞧見?!?/br> “鮑老伯從生病到亡故,一共幾天?” “三天?!?/br> 孫獻一屁股坐到河岸邊,望著河水發呆。 等沮喪散去后,他才重新開始清理思緒。藍猛和自己哥哥藍威互換身份,而后害死哥哥,自己粘上假胡須,扮作藍威,和自己嫂嫂公然勾搭成夫妻,這些茍且之事與我無關。但藍猛見我去問左藏庫飛錢一事,當夜立即逃走,自然是做賊心虛。他與左藏庫飛錢絕對有關,這一點確信無疑。 然而,其中還有幾個疑點實在難解—— 其一,是藍猛自己密謀了飛錢,還是汪石用賭債逼迫、合謀? 其二,飛錢是如何造出來的,竟能瞞過我父親和現場眾人的眼睛? 其三,那十萬貫錢去了哪里?藍猛獨自絕對無法做出這么大陣仗,那十個巡卒必定是幫手,再加上汪石,眾人分贓,那些巡卒得的再少,也該有上千貫。但從那幾個巡卒留給家人的錢來看,似乎并沒有這么多。就像管桿兒查的香染街劉家沉檀店伙計齊小八,他哥哥出事前給了他兩箱東西,一箱滿算也不會超過一百貫。也許他們將多的錢全都藏了起來,只給了家人一點兒?十萬貫,這么多錢會藏在哪里,還在不在京城? 其四,眼下藍猛逃走,十個巡卒被發配,剩下的就只有汪石。汪石人現在哪里?若找不見此人,十萬貫這塊肥rou雖然比天還大,也只能望望,連香氣都嗅不到半絲。是財是空,全在汪石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