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節
不久,康游因立了軍功,被轉了文職,回到了京城。柳氏試探了幾次,發覺只要提到武翱,康游始終有些不安,因此,她越發信了黃四的話。 武翹先還半信半疑,聽二嫂這么說,也就全然相信了。將脅迫殺人這件事轉嫁給康游,既能避禍,又能報仇,正是天賜良機。而且柳氏已經想好了一個主意:設法綁架春惜母子,脅迫康潛??涤巫匀粫嫠绺缛プ鲞@事。 難處在于,如何綁架而能不被察覺? 柳氏和春惜一向親密,無話不說,知道康潛和春惜近來不合,康潛似乎疑心春惜和康游之間有茍且之事。武翹想起太學一位同學說起自家叔父有兩件古玩要賣,而康潛又熱衷收購古董,又沒有什么余錢,便想到了那個用母子牛換古玩的主意。 他撮合同學叔父汪員外與康潛交易,并先暗中告誡汪員外不要輕易降價。起先商談時,約在自己家中,他有意將母牛、子牛的牛字省掉,減稱為母和子,汪員外和康潛也隨著他這樣說起來。談了三次之后,他才讓兩人到康潛店中商談,有意讓春惜聽見。而后柳氏偷偷向春惜透露,那人并不是來談古董生意,似乎是商談買妾的事。 春惜聽了,害怕起來。柳氏又趁勢極力渲染,春惜不由得信了。柳氏便說讓她暫躲幾天,讓武翔去勸勸康潛,等勸好后,春惜再回來。春惜想躲回娘家,但她父母年初已回家鄉去了,只剩個族兄,平日就齟齬不合。柳氏便說躲到康潛尋不到的地方,康潛才會著急悔恨。武家有個老友姓吳,在五丈河船塢監管官府船只,那里有許多閑船,躲到那里最穩便。 于是武翹寫好匿名信,又預先租好一只小船。柳氏和春惜約好寒食前一天清晨,春惜假意要去燒香,早上洗澡時,偷偷帶著棟兒從后門出去,上了小船。武翹則把密信丟在門內,用細線繩從外面閂上康潛家后門,造迷陣拖延康潛。完事后,柳氏再到前門去假意喚春惜。 為避開嫌疑,武翹選中了在虹橋口水飲攤的盲婦人尹氏,花錢托她接貨。 原以為萬無一失,誰知道二哥武翱的仇沒能報成,反倒害得康潛抑郁醉死,取來的東西又中途丟失,至今不知去向…… 第十一章 再失蹤 中剛則足以立事業、處患難,若用于他,反為邪惡?!塾何渎N引著墨兒、武翔、康游去接春惜母子。 墨兒聽武翔講述了原委,原來武家兄弟也并不清楚梅船的來歷,不知道什么人在幕后脅迫,為何要去殺船上的紫衣客,更不知道郎繁為何而死。不過,至少找到了春惜母子的下落。自從接手這案子以來,他這才稍有了些收獲與欣慰。 五丈河船塢離小橫橋不遠,在五丈河邊人工開出一大片湖灣,用來停泊官府用船。灣口架著一座高大水門,兩扇木欄門緊關著。船監住在水門邊的幾間房舍中。 武翹走在前面,來到那排房舍頭一間,門開著,武翹喚道:“吳大哥!” 一位五十來歲身穿公服的矮瘦男子迎了出來,神色有些異常:“武兄弟?我正要找人去喚你!” “哦?吳大哥,出什么事了?” “那對母子不見了!” “什么?” 武翔聽到,忙幾步走到近前,急急問道:“老吳,怎么回事?” 老吳苦著臉道:“這幾天每到飯時,她母子都是下船到這里來吃,可今天上午我那渾家煮好了飯,等了半天不見他們來,就去喚,卻不見他們母子了,我在船塢里找遍了,也沒找到?!?/br> 武翹道:“我昨晚來,他們還在的??!” 老吳道:“你走后,我們吃過晚飯,他們娘倆還在這里坐了一陣,說了會兒話,才回到船上去了,晚上我睡之前,見船上燈還亮著?!?/br> 墨兒在一邊聽了,心頓時又沉黯下來,再看身邊的康游,更是滿臉憂急。 武翹又問:“他們母子能到哪里去呢?” 老吳道:“恐怕是逃了?!?/br> 武翹道:“他們沒有逃的道理啊?!?/br> “你們隨我來——” 老吳引著四人進了屋,那屋子有道后門,通往船塢里邊。一大片水灣中泊著幾十只船,大大小小,縱橫排列著。他們走到一只中型游船前,船身橫著,一條木板斜搭在船前艄板上。 老吳指著那只船道:“他們母子就住在這條船上?!?/br> 墨兒透過一扇半掩的窗戶朝里望去,里面有張寬大的床榻,上面被褥鋪疊得整齊,旁邊小桌上一只水瓶,一只茶盞,盞里還有一些殘茶。 “我估計他們母子是從那里逃走的——”老吳邊走邊指著前面那堵圍墻,“船塢里除了船,并沒有什么貴重物件,不需要防盜,除了我,也沒有其他看守的人,只起了這圈矮墻。不過,上午我來查時,發現了這些印子,原先并沒有?!?/br> 來到那堵墻下,墨兒順著老吳所指望去,見那墻最多只有八九尺高,從墻頭到墻根有些印跡,似乎是腳蹬踏出來的,再看墻頭,有粗繩勒的深痕,這些痕跡顯然是新留的。 墨兒仔細看過后,才道:“應該是墻外有人接應,拋進繩子,康大嫂攀著那繩子爬出去的?!?/br> 武翹道:“康大嫂來這里,并沒有外人知道,怎么可能有人接應?” “這個暫時還不知道。不過,要想偷偷出去,必定是如此?!?/br> “棟兒只有四五歲大,怎么能爬上去?”武翹又問。 “你看這里——”墨兒指著墻上繩印兩邊的兩小處印跡,“這墻不高,棟兒應該是被她母親舉著,離墻頂只有兩三尺,而后抓著繩子就能爬上去,這兩邊的兩個小印子應該是棟兒蹬出來的。墻外有人,棟兒跳下去就能接住?!?/br> 康游在一旁低聲道:“棟兒愛跑跳,這個做得到。但我家嫂嫂為何要逃走?” 墨兒強壓住沮喪,轉身問老吳:“吳大哥,這幾天有沒有其他人來見到過他們母子?” “沒有。這里只有我和渾家兩個人。寒食、清明用過一些船,不過我都預先讓他們母子藏好,來取船的人劃了船就走了,并沒有人見到他們母子?!?/br> 墨兒又問:“昨晚吃飯時,他們母子有沒有什么異常?” “也沒發覺。吃過飯,康家大嫂和我那渾家一起收拾洗刷,兩人又說了一陣子,天黑下來才回船上去了。棟兒就在后門邊玩耍,也和前幾天一樣?!?/br> 墨兒原以為終于找到了春惜母子下落,誰知道這對母子竟然趁夜逃走。 看守船塢的老吳并沒有聽到任何動靜,再看墻上印跡,春惜母子似乎是主動逃走。春惜母子為何要逃走?墻外接應他們的又是誰?難道春惜聽到了丈夫的死訊,趕回家去了?即便如此,也沒有不告而別、偷偷逃走的道理。 墨兒和康游及武家兄弟都心存一線期望,匆忙趕回了小橫橋,然而到了一看,古董店的門從外面鎖著,諸人還不死心,開門進去后,才確信春惜母子并沒有回來。 四個人面面相覷,都有些茫然失措。尤其是武翹,他雖然承認自己造出綁架春惜母子假象,逼迫康氏兄弟上梅船殺人,但這既是為長兄武翔免禍,又是給次兄武翱報仇,因此起初他并沒有多少愧疚,這時才開始悔懼起來,低著頭根本不敢看其他三人。 那天用船將春惜母子偷偷送到船塢后,他怕泄露行蹤,一直沒有去船塢看視。昨天康潛死后,二嫂柳氏托人到太學外舍給他送信,他才告假回來,去了趟船塢,本想將康潛死訊告知春惜,但話臨要出口,想起自己和二嫂費了這許多氣力,卻至今未拿到密信上要挾的東西,春惜母子一旦回去,就前功盡棄。因此,他忍住沒說,沒想到當晚春惜母子就逃走了。 武翔瞪著弟弟武翹,恨恨罵道:“你……”痛急之下,竟找不到詞語。 康游卻顧不得去怨責誰,滿臉憂急,悶頭蹲在地上。 墨兒本也沮喪之極,見他們如此躁亂,知道自己有責在身,不能也和他們一樣,忙沉了沉氣,細細想了想,才問道:“康二哥,康大嫂會不會去了娘家?” 康游搖頭道:“我嫂嫂的娘家家境不好,她雙親在京城營生艱難,但在登州家鄉還有些地,年初就回登州去了?!?/br> “她在汴梁有沒有其他親近的人家?” “只有個族兄,似乎并不親近。除此之外,再沒有了?!?/br> 幾個人全都沉默起來。 這時,武翔的妻子朱氏急慌慌走了進來,手里拿著張紙,幾步趕到武翔身邊,將紙遞給了他:“又是封密信,不知什么時候從咱家后門縫里塞進來的——” 武翔慌忙看過,臉色大變,隨手遞給了墨兒,墨兒接過一看,信上寫著:明日將銀一百兩放于來船木桌上,換竺春惜母子及香袋之物。 墨兒抬頭問康游:“康大嫂姓竺?” 康游點了點頭,走過來要過那張紙,讀完后也是一臉驚愕。 墨兒慢慢道:“看來此人不但劫走了康大嫂母子,也是之前偷換了香袋里東西的那人?!?/br> 康游問道:“既然他偷走了香袋里的東西,那里面有顆藥丸,我當時用刀割開了一道縫,里面是顆大珠子,圍長快有一寸,恐怕至少得值百萬。有了那珠子,他為何還貪一百兩銀子?” 墨兒想了想,道:“看來這個人并不富裕?!?/br> 眾人都有些納悶。 墨兒繼續道:“既然那顆大珠子至少值百萬,自然是名貴之物,一來難于脫手出賣,二來容易暴露自己身份。他自然不敢隨便拿出去賣。銀子則不一樣,可以隨意拿來支用。我估計他是想逃往他鄉,卻沒有什么錢,急需要盤纏?!?/br> 武翹也要過那密信,看后道:“他既然偷了香袋,就可以要挾我們,何必再去冒險劫走康大嫂母子?另外,康大嫂藏在船塢中,除了我和二嫂,并沒有第三個人知道,這人怎么會找到那里?” “這的確有些不合常理……”墨兒低頭默想起來。 香袋是在尹嬸那里丟的,這人不但知道康大嫂母子藏身之所,又從尹嬸那里偷走香袋,兩下里他竟然全都知情。另外,從跡象看來,康大嫂母子似乎不是被強行劫走,而是主動跟著他逃走。若不是信得過的熟人,怎么肯在深夜跟他逃走?這是什么人? 這時,武翔又問道:“這信上說把銀子放到‘來船’上,這是什么意思?” 墨兒答道:“此人恐怕已經安排好了一只船來?!?/br> 康游道:“他來取銀子,難道不怕被捉???” 墨兒道:“他自然是已經想好了脫身之計?!?/br> 武翔道:“無論如何,咱們先把銀子準備好?!?/br> 朱氏小聲道:“咱們家積蓄,全都搜羅出來,恐怕也只有五十兩銀子?!?/br> 武翔大聲道:“我去借!莫說一百兩,便是一萬兩,我們也得設法弄來!這倒不是為那個香袋,而是我們欠康家的??荡罄梢蛭覀兌鴨拭?,便是抵上我們性命,也得救回他妻兒!” 朱氏和武翹頓時紅了臉,一起低下頭。 武翔轉身剛要走,康游攔道:“武大哥,我還有些積蓄,大概有六七十兩銀子?!?/br> 武翔忙道:“這事是我家招惹出來的,怎么能讓你出?” 康游滿眼悲悔,沉聲道:“不能怪武二嫂和武三弟,事情起因于我,該當由我來贖罪。何況要救的是我嫂嫂和侄兒。武大哥就不必再爭執?!?/br> 武翔嘆了口氣道:“好。救人要緊。我們先湊齊一百兩銀子,救回他母子,其他事以后再說?!?/br> 香袋案竟然和梅船案有關。 墨兒忙趕回家中,去給哥哥報信,嫂嫂卻說哥哥已經搭船去應天府了。 他大為遺憾,又騎驢進城,找見顧震,向他求助。顧震聽了,立即吩咐萬福明天帶四個弓手前去小橫橋協助緝捕綁匪。 第二天清早,墨兒早早起來,租了驢,急急趕往小橫橋。 到了小橫橋,武家和康家的門都關著,墨兒來到康潛古董店門口,下了驢,抬手敲門,隔壁彭家的門卻先開了,里面走出一個人,是彭嘴兒。 彭嘴兒扭頭看到墨兒,立即笑著問候:“趙兄弟早啊。他家的事還沒查完?” 墨兒只應付了著笑了笑:“彭二哥又去說書?” 彭嘴兒笑道:“可不是,生來就是辛勞命?!?/br> 這時,古董店的門也開了,是康游,仍穿著孝服,滿臉疲容。墨兒向彭嘴兒點了點頭,便走了進去。 康游在身后剛關好門,墨兒看見萬福從中間小廳走了出來。 萬福壓低聲音道:“四個弓手我已布置好了,一個在康家廚房里,一個在武家廚房,另兩個在對岸草叢里埋伏?!?/br> 康游走過來指著桌上一個布包說:“銀子也準備好了?!?/br> 墨兒問道:“密信上說的船來了沒有?” 萬福和康游一齊搖了搖頭,三人走到后面廚房,一個弓手坐在灶臺上,趴在窗邊,將窗紙劃了道小口子,透過縫隙向外張望,聽到三人進來,他回頭道:“萬主管,船仍沒來?!?/br> 萬福道:“只能等了?!?/br> 廚房里擺了三張椅子,萬福坐了下來,康游卻走到左窗邊,也用指甲劃開一道口子向外張看。 墨兒道:“那人既然說派船來取銀子,自然不怕我們,我們恐怕也不必這么偷看?!?/br> 萬福道:“除非他會遁形隱身法,否則絕不可能安然取走銀子,這人是不是在戲耍我們?” 墨兒想了一夜也沒想明白,那劫匪在打什么主意?哥哥又去了應天府,他只能靠自己。然而他唯一想到的是,劫匪這恐怕是拖延之計,把大家拴在這里,他好趁機逃走。但他是什么人,根本無從知曉。他將春惜母子藏到了哪里,更沒有一絲蹤跡。他投密信反倒有可能暴露行蹤。難道這人仍是近旁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