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節
竇尋沒發表意見,他很少考慮那么多物質問題,反而覺得每天跟徐西臨這樣混在一起發愁各種雞毛蒜皮像過家家一樣,非常有意思。 抹得到處都是的蛋液開始泛起腥味,徐西臨走了幾步,忽然回頭問竇尋:“我是不是只會衣來伸手飯來張口?” 竇尋:“是啊?!?/br> 徐西臨:“……” 竇尋一不留神說了實話,自己也知道自己又棒槌了,連忙往回找補,他說:“沒關系,我可以照顧你?!?/br> 徐西臨聽了這番大言不慚,苦笑了一下,感覺自己像是被家貓投喂了一只死耗子的廢物主人,并沒有得到什么安慰。 他走了幾步,覺得這條路有點熟,想了想,他想起再往前走一站就到蔡敬家了,徐西臨突然想去看看。 兩個人推著自行車走到了蔡敬家的棚戶區,臟兮兮的小孩蹲在地上,拖著鼻涕摳螞蟻洞玩,盛夏降臨,熱出了肅殺的意味。徐西臨在蔡敬家樓下轉了一會,一抬頭,發現小路口站了個熟人——老成也來了。 三個人找了個陰涼地方并排坐在馬路牙子上,老成說:“你們倆真好,能作伴。將來畢了業也能一直在一起,不像我,每天只能跟我那更年期老媽大眼瞪小眼……” 老成說完才反應過來這話跟徐西臨說不對勁,急忙訕訕地閉了嘴,生硬地轉移話題:“你說蔡敬還能出來嗎?” 徐西臨肯定地說:“肯定能?!?/br> 可是十年八年估計是免不了的,到時候等他出來,會不會發現整個世界都面目全非了? 老成說:“等我以后畢業有錢了,就在這附近開個什么店,起個名叫姥爺,他一出來就能看見?!?/br> 竇尋:“賣烤串嗎?” 徐西臨哭笑不得地想起竇尋小白鼠的冷笑話,伸手推了一把他腦袋:“就知道吃!” 老成順手跟著學了:“就知道吃!” 推完,他才反應過來不對勁,老成意識到自己竟然大逆不道地捻了竇仙兒的仙腦,嚇得整個人都結巴了起來:“我我我……我剁手!” 三個人詭異地沉默了一會,然后一起笑了起來。 他們仨你一言我一語地討論了烤串店的成本利潤和啟動資金,一直到太陽西沉才分開,竇尋車把上風sao的芹菜挺立了半天,這會已經蔫了下去。竇尋一路留心各種家政中心的廣告,偷偷用過目不忘的功能記住了,晚上回去挨個打了一遍,把每家的大概薪酬都記了下來,第二天做了個表,拿去給徐西臨獻寶。 徐西臨看完,仰面往床上一躺,把那張表格蓋在自己臉上,沉吟良久:“還是再說吧?!?/br> 他不能永遠躲在角落里,做他軟弱的小少爺。 徐西臨把臉上的紙扒拉下去,正要跟竇尋說句什么,卻發現他目光落點不太對勁。徐西臨伸手一模,發現他方才懶腰伸太大,t恤下面露出一截腰來。 竇尋目光飄忽地移開了視線。 徐西臨:“……” 然后他詭異地露出一個壞笑,一翻身坐了起來,把竇尋拍在椅子上,胳膊架在了他肩頭,按開電腦,小聲說:“給你看點好玩的?!?/br> 竇尋先是沒反應過來,隨后發現徐西臨調出了一個隱藏文件夾,頓時不好了,用肩膀撞開徐西臨,面紅耳赤地說:“滾!” 徐西臨:“哎你知道???很懂嘛少年?!?/br> 竇尋拼命要站起來逃走,徐西臨死活不讓他動,兩個人在桌椅間較起勁來。最后竇尋小半年的格斗訓練顯示出了階段性的成果,他把徐西臨的兩只手按在了桌上。 徐西臨不肯輕易認輸,手指一點一點地在桌上蹭,然后趁竇尋不注意,飛快地按住鼠標。 音響里歡快的bgm聲響起,穿泳衣的日本女人沖屏幕外面玩命眨著眼,幾張限制鏡頭頗有美感地在預告里平鋪而出。 竇尋:“……” 徐西臨笑得趴在了桌子上,感覺能指著竇尋這個一言難盡的表情開心半年。 就在這時,門忽然被敲響了。 兩人同時一激靈,徐西臨手忙腳亂地關上視頻,慌里慌張地跟竇尋對視了一眼,偷情似的。 徐外婆:“小臨?啊喲,一大清早關什么門啦?叫那么多聲都聽不見?!?/br> 徐西臨趕緊跑過去,攙著外婆下樓:“您怎么上樓了?摔著怎么辦?” “外婆有個事情想幫你講一講?!毙焱馄怕暭氄Z地說。 徐西臨:“什么事?您說?!?/br> 外婆:“我是想啊,你看看,我們家又沒有幾個人,住這么大一間房,收拾起來又辛苦,我幫你說句話都要爬樓梯……” 徐西臨愣住了:“您是說……” 徐外婆:“我們搬個地方住好不啦?” 徐西臨忍不住有點急了:“我跟您說過多少次了,咱家有錢!有錢!天天住五星都夠,您干嘛呀?以后咱們家頓頓吃咸菜好不好!” 徐外婆也不吭聲,只是無奈地看著他,好像他是個無理取鬧的小崽子。 第37章 回家工程 徐家一直有個隱形的規矩,嬌生慣養的孩子可以跟父母沒大沒小,偶爾急了也可以頂嘴吵架——當然事后很有可能會被收拾——但是和隔一輩的長輩不能犯渾,比如說話必須是“您”,自己拿什么東西吃,入口之前一定要先問一句“您嘗嘗不”,老人家說什么都得聽著。 這可能是徐西臨剛學會自己上廁所的時候,就被灌輸進腦子里的東西,雖然后來沒人耳提面命,但基本已經沉到他骨子里了。 他吼了那么一句,外婆沒說什么,徐西臨自己先不知所措了。 他渾身難過地閉了嘴,僵立片刻,率先認了錯,有意獻殷勤地給外婆沖了一碗蜂王漿,又緩和下語氣,沒話找話地說:“您吃早飯了嗎?廚房有竇尋買的點心?!?/br> 徐外婆臉色也好看了點,讓他端過來。 徐西臨在旁邊默不作聲地陪著她吃,眼神放得很空,感覺自己以前似乎沒有這么暴躁,最近一直有點控制不住脾氣。 外婆講究養生,甜食不肯吃太多,墊了兩口就指使徐西臨去給她熱碗粥,然后看他沒事干,又讓他去喂鳥。 “這種東西要是放在過去,都是過年才有的吃?!毙焱馄挪恢肫鹆四哪甑睦宵S歷,絮絮叨叨地開了腔,“小惠都上了大學,老大一個人了,到外地去替我給你祝叔叔家送東西……” 外婆說到這,頓了一下,神色有些恍惚:“……不對,是你mama的程叔叔,你要叫爺爺了,是小尋的外公呢?!?/br> 徐西臨勉強笑了一下:“然后呢?” “唔,就數你mama最沒出息額,回家以后追在我身后,嘴都不停,說人家程叔叔家有冰箱,拿冰水給她喝呢?!毙焱馄耪f,“足足講了三天,羨慕得她喲,可哪是爸爸mama忒做人家(節省吝嗇)呢?是她不懂事啊,那時候買家電都要找門路,一件要幾千塊,誰家里有那么多鈔票……” 徐西臨毫無誠意地說:“啊,好貴?!?/br> 幾千有什么好說的? 外婆又說:“那時候當干部的人家,一個月才有不到一百塊呢,一百塊要當現在一萬塊花的?!?/br> 徐西臨掐算了一下,按著這個比率,相當于一個破冰箱好幾十萬。 他頓時真誠了起來:“好貴!” 真誠完,徐西臨也反應過來了,外婆這是在轉著彎地說“世事無?!?,告訴他沒有“家業”,“存款”都不能算錢,搞不好哪天,現在的天文數字只夠買個煎餅的——像她勸杜阿姨要督促家里小輩,不讓他們躺在拆遷款上混吃等死一樣。 徐西臨嘆了口氣:“姥姥,我養活得自己,也養活得起您,我都快上大學了,難道還能帶著您上街要飯嗎?” 徐外婆看著他那張不知世事的臉,心里愁——徐進沒了,姓鄭的說是要回國,到現在也沒個音信,不知道辦完手續了沒有,那男的當年就不靠譜,現在最好也別抱什么希望。家里沒個拿得出手的長輩照看,就算孩子大學畢業,靠他自己無依無靠地奔前程,能行么? 他是那能吃得下苦的性格么? 她一個什么都不懂的老太婆,那點面子大概也就夠給她家寶貝外孫在票友協會找個工作。 “噯,曉得的,”外婆愁腸百結,表面上還是慈祥地說,“我家小臨生藤(有出息)得來,就是家里太大,打掃起來也太辛苦了?!?/br> 徐西臨:“……” 這純粹拿他當孩子哄呢。 “我記得那會我媽手里剛有點錢,看了半個多月的房子,跑遍全城,才選了這,”徐西臨沉默了一會,說,“她簽了合同以后興奮得一晚上沒睡著覺,閑得把我當時那本《寒假生活》從頭到尾批注了一遍,弄得我開學沒法交作業。剛開始家里的錢連交首付都不夠,因為正好跟開發商有業務聯系,請人吃了頓飯,首付款才給打了折,房子買完干看著,因為沒錢裝修,她沒日沒夜地加班好幾個月,接了不少亂七八糟的小項目,總算湊夠了買家具的錢——第三年才還清貸款?!?/br> 外婆就不吭聲了。 “這可是咱家,”徐西臨說,“我媽的心血,您的心血,還有杜阿姨的心血,都在里面呢,房子隨時能賣了換錢,家怎么是能隨便賣的呢?” 他說到這,心里陡然一酸,眼淚差點下來,一低頭又忍回去了。徐西臨發現了自己沒有來由的心浮氣躁,他這一陣子情緒轉得很快,方才還差點暴跳如雷,這會自己把自己說難受了,又不由得悲從中來。 祖孫兩個話說到這,就進行不下去了,徐西臨默默收拾了外婆的盤碗,看著她慢慢地挪回房間。 他剛一上樓,竇尋就探出頭來看他。徐西臨沒有了方才玩鬧的興致,看了他一眼,在電腦前坐下了,無所事事地刷了一會網頁,心里亂七八糟地過各種事。 竇尋關上門,伸手在他后頸上捏了一下。 徐西臨把頭仰到座椅靠背上,半死不活地問:“嘛?” 竇尋雙手從椅子兩側繞過去,撐在桌上,問:“要搬家嗎?” “不會的?!毙煳髋R眼皮一垂,十分肯定地回答,沒有多做解釋——他是七月份的生日,算來已經滿了十八周歲,盡管別人都拿他當孩子,但法律賦予的權利已經解鎖了,這房子沒有他同意簽字是賣不掉的。 徐西臨頓了頓,又對竇尋說,“我這幾天可能有點上火,脾氣不太好,犯病的時候你別往心里去,不理我就行了?!?/br> 竇尋沒感覺出徐西臨脾氣哪不好——反正跟他自己比起來,地球人整個物種都比較平和。 他想了想,對徐西臨說:“我有時候也很容易發火,最近好多了?!?/br> 接著,竇尋回憶了片刻,說:“我有時候看別人拉幫結伙很熱鬧,但是那些熱鬧的人卻都很討厭……唔,心里一直很不平……你聽懂了嗎?” 徐西臨一點就透,聽懂了,就是說他對別人呼朋喚友羨慕嫉妒恨,別人不主動來請,他又“看不上”別人,抹不開面子“折節下交”,只能一邊期待一邊憤憤不平。 竇尋自己都覺得自己的話狗屁不通,驚奇道:“你聽懂什么了?” 徐西臨:“您老人家當時連個預告都沒有,一個字都沒跟我說,就開始主動等我一起上下學,原來是賣了我一個天大的面子。不好意思,我現在才知道?!?/br> 竇尋:“……” 徐西臨笑了起來,心里的郁火散了一點。竇尋有時候不會說人話,但徐西臨發現自己居然很吃他那一套。 而且竇尋還神奇地用一段前言不搭后語的自我獨白,清晰地點出了他的困境。 徐西臨知道自己這是遇上了進退維谷的難事。 他心里有一個遠大的目標,要向徐進女士看齊,他相信自己沒有問題,將來甚至能青出于藍,超過他媽,在這方面,他和其他少年一樣,有著滿腹毫無依據的自信。 而與此同時,他也知道自己連眼下無風無浪的一個家都擺不平,并時刻準備委屈地撂挑子。 他既不肯承認自己無能,又缺少不無能的勇氣和耐性。只好不細想、不面對,暫時壓下。但是一時壓下了,矛盾依然在,“愁”也和貧窮愛情咳嗽一樣,就算刻意擱置,它也會以別的方式露出來。 徐西臨對著天花板發了會呆,竇尋卻對著他發了一會呆。 這個姿勢充滿蠱惑性,竇尋的頭越來越低,兩個人快要碰到的時候,竇尋想起上次不愉快的經歷,猶豫了一會,然后蜻蜓點水地在徐西臨嘴唇上一觸即走,緊張地退開了一點,繼而他發現徐西臨放空的目光重新聚焦,而且在似笑非笑地看著自己。 竇尋這才大著膽子湊上去,輕輕舔著徐西臨的唇縫。 他的動作有點僵硬,還不易察覺地輕輕顫抖著,好像正在經歷一場前所未有的探險,前途滿是未卜。 徐西臨也不知道怎么忽然發展到這一步的,方才沉郁的心仿佛被陡然安了個加速器,亂七八糟地上躥下跳起來。他試探著伸手放在竇尋的腰側,感覺到竇尋的緊繃,就下意識地輕輕撫摸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