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節
未等他反應,徐婉寧已經迫不及待的跑出雅間,拉住不明就里的唐子往樓下走。 二人的嬉鬧聲漸漸遠去,一名錦衣衛見狀,走進來拱手道:“大人,咱們回府嗎?” 牧容淡淡道:“不回,在這待會?!?/br> “是?!?/br> 雅間的木門再度被闔上,牧容立在窗前,復又朝下看去。徐婉寧正拉著唐子的衣袖往集市里鉆,而衛夕和君澄也早已不知去向了。 出神的凝了許久,他長長吁出口濁氣。 他既然成全了別人,那誰來成全他? # 談到合歡節,晚上的重頭戲最令人期待,年輕男女們會放天燈祈愿,那密密麻麻的燭火升入梵天,在夜里委實好看。 君澄和衛夕不是戀人,便把這項流程給省略了。傍晚時分,兩人就近在一家酒樓里用了晚膳,離開時已經夜幕低垂了。 星斗密布的蒼穹上已經開始掛著徐徐升起的天燈,他們駐足流連了會兒,便開始往徐府走。 “你累了嗎?”君澄關切的問她:“要不你在這里找個茶樓等等,我回去叫馬車過來接你?!?/br> 衛夕感激的沖他瞇眼一笑,搖頭道:“不用啦,又不算太遠,多走走減贅rou的?!?/br> 見她不肯多等,君澄也回以一笑,抱著滿懷的東西徐徐跟在她身側。路程依舊是緘默無語,可他卻獲得了難得的滿足,像是望梅止渴,又像是在飲鴆止渴。 他思緒亂飛,似乎走了好長時間,這才發現身側的衛夕不見蹤影了。心里登時咯噔一聲,若是把衛夕丟了,指揮使豈不是要將他大卸八塊? 事態遽然變得嚴重起來,他一刻也不敢多駐留,頃而回身看去。眼梢的末端第一時間就瞅到那熟悉的身影時,站在距他十來丈的位置。 “這丫頭……”君澄如負釋重的舒了口氣,沒奈何的跑了回去。 衛夕站在青石巷道上,專注地盯著身前的店鋪,唇瓣微微抿在一起,好似思忖著什么重要的事。 “你看什么呢?”循著她的眼神,君澄狐疑地看向那家店鋪的里頭。一陣夜風襲來,清香甜膩的氣息頃刻間霸占了他的嗅覺。 原是一家賣綠豆糕的老店。 ☆、第六十二章 戌時一刻。 君澄站在牧容廂房門口,懷里抱著個一尺見方的木匣子。朗朗月色投罩而下,廂房里燃著燈,在窗欞上刻著一道欣長的剪影。 懷里的木匣好似有著千金的分量,壓的他有些喘不上氣。挨指揮使的訓這是鐵打了,結果衛夕又將一個燙手活交給了他。 真是搞不明白那丫頭為什么要給指揮使送綠豆糕,他分明記得指揮使沒有吃甜食的習慣。且不說這,送就送了,還不能暴漏衛夕的名號,這又是搞的哪門子名堂? 凌冽的夜風徐徐而來,滿心納罕的君澄抖了抖身子,旋即清醒過來—— 這樣的日子他真是過夠了,兩人只顧著耍小孩脾性,當真是要逼死他們這群做手下的。 他心思一橫,揮手撤去了駐守的錦衣衛,清清嗓子喚了聲:“大人?!?/br> 熟悉的聲音從屋外傳來,來回踱步的牧容身子一頓,好半晌才想起來這是君澄的聲音。 他已經在徐府等了快兩個時辰了,天一黑他就開始惴惴不安。君澄武功高強,衛夕也不是手無縛雞之力,他安撫自己,這兩人應該出不了什么大事。 奈何他高估了自己的承受能力,怎么也不放心那個毛躁的丫頭。熬到方才,還是派出了錦衣衛去尋他們。 倒是巧,前腳他們剛走,后腳這兩人就回來了。 牧容沒奈何的吁了口氣,撤去胸口的浮躁情緒,曼聲道:“進來吧?!?/br> 君澄推門而入,斂正神色揖禮道:“大人,屬下回來了?!?/br> 牧容立在黃銅燈臺前側首看他,眉眼中毫無焦灼意味,蘊著溫然笑意,纖長的手指在暖黃色的燭火中輕輕滑過,掀起一陣影影綽綽,“這會子才回來,集市可有什么好玩的么?” 他話音和煦的很,君澄卻不敢唐突,直言道:“回大人,集市沒什么特別的,雖然熱鬧,但規模斷然比不了京城?!?/br> 京城乃是最繁華的城池,若是有別地可以比得上,那還真是怪了。牧容揚唇笑了笑,低頭看向燈臺,幽深秀長的眼仁兒被燭火映得湛亮,“她玩的可是高興?” “這……”君澄沒料到他問的這么直白,意味深長的眼神在牧容的側顏上尋脧了一圈。 從這個角度看過去,他垂著頭,烏亮的眼睫掩住了眸中情緒,讓人難辨他的喜怒。說不清為什么,君澄卻意外地在他身上感受到了一種戚戚的意味,如此陌生,和以往那個呼風喚雨的指揮使截然相反。 思量再三,他決意打破這詭異的怪圈,沉聲道:“回大人,衛夕玩的時候還算面色好看,這來去的路上……簡直就是一只沉默的老虎?!?/br> 用老虎來形容嬌弱的女子,這未免有些不妥。牧容愕了愕,踅身凝視他,眉尖若有似無的攢了攢,“何出此言?” “大人真是明知故問,”君澄笑了笑,“你邀了徐姑娘,她鐵定不高興?!?/br> 這話單刀直入,讓牧容愕愣一霎,“呵,你這是替她惡人先告狀呢?”他緩過乏來,坦言道:“有些事你是明白的,本官直說也無妨,若她不邀你,本官又怎會邀這徐家千金?” 委實是吃醋了。 君澄沒奈何的撇撇嘴,嘆氣道:“其實她今日原本是想邀請大人同行的,也不知大人說了什么不中聽的,她就中途改口了。屬下……”他揚起一抹沒奈何的笑,“屬下是冤枉的,還望大人明察?!?/br> 挑明的真相讓牧容有些發懵,他面上木訥,黑魆魆的眼眸中卻點亮了繁星似得,“你說的……可屬實?” 君澄頷首,“千真萬確?!?/br> “……” 震驚之余,牧容一霎啞在了那兒。腦仁開始不停的轉悠起來,他說的哪句話不中聽了? 思來想去,他靈光一閃,貌似—— 他真的抱怨了她幾句。 嘁,心性真小。牧容蹙了下眉,抬手摩挲著腰間金牌。 見他沉思不語,君澄心一橫,索性敞開天窗說亮話,“世人的誤解一旦筑起,若想拆除,那可就難了。大人掌管錦衣衛多年,自然知道這個理?!彼鲰戳丝茨寥莸哪樕?,狀似忖度些許,“人嘴不過兩張皮,有些話放在心里憋得上,還不如一吐為快。人事如此,情愛亦是如此。大人本就稀罕衛夕,又何必藏著掖著讓她當一個侍奉外姬?還不如……直截了當的告訴她?!?/br> 話音落地,如他所想,留給他的是一派沉默。 牧容泰然自若的凝望他,眸中光影晦暗不明,讓人難以揣測他的情思。有意無意間,那濃淡相宜的眉心似乎攢了攢,平白生出一絲寒栗來。 千絲萬縷的情緒裹挾在空氣中,震蕩著將兩個人包圍起來。深知自己有些僭越了,君澄被那道眼光盯的難受,將視線調向下方。 明明是安祥的靜謐卻讓人十分難熬,唯有燭燈里爆發出“嗶?!钡穆曇?。君澄沒有細數究竟是過了多久,那劈頭蓋臉的怒叱并未到來。 “若真有你說的這么簡單,本官也不用如此費心了?!蹦寥菪Φ暮惋L細雨,溫潤的眼波卻蘊著一縷不和諧的悵然,“越是稀罕的東西,越想捂在手中。本官不告訴她,那便是保護她。你也看見了……”他踱步走到窗前,推開窗子,淡淡看了眼寂寥的星幕,“樹大招風,本官這顆腦袋那么值錢,真是生怕她的身價也跟著水漲船高?!?/br> 君澄聞言,縱使有千萬個道理也噎在了那兒,坑不出一聲來。 錦衣衛內部有令,不及而立不可談及婚嫁,一半是為了清心寡欲,另一半……自然是不想讓他們這些血氣方剛的男人有任何后顧之憂。唯有這樣,為圣上效力才更加妥帖。 堂上官雖然不受限制,可牧容多年以來皆是恪盡職守,不想破了這個規矩。最為重要的是—— 他雖然身經百戰,卻還沒有強大到可以不去顧忌自己的軟肋。 又是一陣沉默,君澄有些懊喪嘆了口氣。 外人都想攀權富貴,將女兒嫁入世家大族。依他來看,哪家的姑娘若真愛上這官家子弟,恐怕才真是一種不幸。這世家的生活不比小門小戶,寫滿了身不由己。即便是愛著一個人,或許也不敢輕易道出口。 如今一看,只有作罷了。 君澄嘆了口氣,正準備打退堂鼓離開,誰知牧容卻遽然開了口—— “不過,你說的很對,”他笑容宴宴的側過頭,“本官去找她便是,抬頭不見低頭見,本官自然不喜歡看到她氣懨懨的。那些個誤解……還是盡早解開的好?!?/br> 蒼天,可算開竅了! 雀躍登時徘上心頭,趕走了整天的逾期,君澄如負釋重的舒了口氣,也隨著他一道兒笑起來,“大人,趕早不趕晚,你現下就過去吧,她這會子就在房里?!?/br> 牧容頷首應了聲,有些迫不及待的朝門口走去。顧不得思忖自己是否有些多思多慮,君澄的話讓他莫名后怕起來。 依照衛夕那個倔脾性,若真誤會他了,恐怕得怨他一輩子!他們本就是若即若離的態勢,若因為這漸行漸遠,那便是得不償失了,比剜心割rou還要痛苦。 這會子剛打開門,君澄卻忽然想到了什么,趕忙喊住了他,“大人留步!” 牧容腳步一頓,狐疑的看向他。 “我這有一個莫名其妙的節禮,”君澄瞇眼笑著,抬手敲了敲懷里的木匣,“是衛夕給大人的?!?/br> # 房門被人篤篤地叩響時,凝著銅鏡出神的衛夕嚇了一跳,繼而將夾襖的帶子重新系好,踅身走到門邊。 廊上的燈籠很昏暗,看不清外頭是誰,不過這徐府塞滿了錦衣衛,鐵定不會有壞人混進來。 她心無旁騖的開了門,看清門外之人后,面上難掩愕然之色。 牧容立于門前,身著竹青色的交領常服,腰系玉帶,整個人顯得豐神俊朗,但那眸光卻是溫雅綣繾的,像是蘊著萬千思緒在里頭。 清冷的風從門外灌進來,她回過神來,囁囁道:“大人,你來做什么?” “來看看你?!蹦寥菝嫔珶o異,話很隨意地說出了口,嗓音卻無比輕柔。 衛夕被他那灼灼的目光盯得有些不自在,眼珠向下轉了轉,抬手將散落的情絲攏在耳后,“屬下好的很?!背聊隧汈?,她清清嗓子道:“大人看過了吧?我要休息了?!?/br> 她背著光,面部的精致輪廓氤氳在昏暗之中,然而冷漠和疏離還是直直地晃入了牧容的眼眶。逐客令一下,他不耐的蹙了下眉,并未表態,也沒挪動分毫。 兩人對視須臾,仿佛就這么杠上了。 意味不明的眼光在夜風中殺了會兒,衛夕受夠了這種波濤暗涌的不和諧氣氛,在心里剜他一眼,二話不說的摳住了門框。 正準備閉門謝客,誰知牧容卻忽然發力,順著她身側的空當擠進了廂房。 畢竟是多年習武之人,身法利落讓人始料不及。她還未反應過來,人已經被她嵌入懷中。 “那綠豆糕分明是你買給本官的,為何不直說?”他直截了當的問出了口,攬著她的肩,一手鉗住了她的下頜。 頭被他抬起,衛夕被動的凝望他,那雙深邃的眼睛頗為透徹,就這么一下子看到了她的心底。 “嘁,君澄敢出賣我?!毖垡娮约郝娥W了,她忿忿的嘬嘬牙花子,繼而懊喪的閉了嘴。怪不得別人,誰讓她犯抽呢?竟然突發奇想給這掃把星買綠豆糕! 就在她胡思亂想時,牧容似乎看透了她,緊了緊臂彎,將兩人的胸口緊緊貼在一起,“即便是君澄不說,本官也能猜出來。知曉我喜歡綠豆糕的,除了我的家人,也只有你了?!?/br> 在波濤暗涌的官場廝混,私事他鮮少外漏,但他記得清清楚楚,章王府抄家后他贈與了她一只玉鐲。就在那時,他鬼使神差的暴露了些許兒時的癖好,卻沒想到……她還記得。 思及此,他眼波清和地晃了晃,徐徐暖意從心尖蔓延開來,讓他迷惘的神思登時清醒過來。 衛夕被他箍的有些喘不上氣,呼吸愈發急促起來,卷起一陣清雅的香氣引入她的鼻息。如蘭似桂,沁人心脾,她卻被熏得頭昏腦漲。 “罷了罷了,不就是一個綠豆糕嘛!綠豆糕的確是我買的,優待受傷之人是應該的?!彼趿丝跉?,大義凌然的抬起頭,“我承認了,大人還有別的事嗎?” “……當然有?!?/br> 牧容垂眸睇她,面上嚴肅而凝重,帶著不可置否的氣勢。然而他的眼神卻格外深切,仿佛都要把她灼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