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節
好像有人來了…… 衛夕揉了揉眼,直起頭看向屏風外的人影,飛魚服上的刺繡金線反射著絹燈的光芒,璀璨的華光一下子晃進她的眼眶。 胸口驟然一緊,她本能的將身體往下沉了沉,只露出一個腦袋,囁囁道:“大人,您怎么在這?” 其實這也是明知故問,牧容鐵定是來找她算賬的。 果不其然,他開門見山,只不過語氣沒了往日的韌氣,倒多了些清淺的歉意,不經意間會讓人誤以為是錯覺,“本官……昨日可曾欺負了你?” “……” 衛夕原本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可當他問出這句話時,小嬌羞忽然從心底冒了出來,撩的她全身發癢。一個“是”字堵在喉嚨里,上不去下不來,噎的她面容guntang。 就在她暗罵自己關鍵時刻掉鏈子的時候,牧容卻將她若隱若現的神態收進了眼底,當下了然,自己當真是破了白鳥的身了。 他猛提一口氣,漆黑的眸底掀起一陣暗涌,許久都不能平復波瀾。 浴房里死一般的沉寂,只有浴桶里的水波微微晃動的聲音。 衛夕瞇起眼,想看清楚他的表情,可隔著一層屏風,只能依稀看到他攏起的眉尖。 壞了,這貨好心情不太好。 她緊張的捏緊拳頭,心里忽然沒了譜。 牧容的心情委實不好,內疚和自責膠著在他腦海里,絲絲縷縷纏繞著,一時間理不出頭緒來。 白鳥雖是錦衣衛密探,可終究是個妙齡女子,他身為錦衣衛指揮使,竟然稀里糊涂的做出這般見不得人的蠢事,當真讓他氣滯。 該死的章王,他心頭暗罵,思量再三,凝著屏風后的人佯作鎮定地說道:“昨夜本官被歹人灌了歡酒,神志不清糊涂了,你……莫要記恨本官。不過事已至此,也不能改變分毫,本官就許你個愿,你大可盡管提?!?/br> 一聽這話,衛夕差點興奮的竄起來,她就等著指揮使這豪氣萬丈的話呢! 夠man! 一切都按著劇本發展,她壓抑著心頭的狂喜,努力將聲線放的嬌柔:“大人言重了,女子初夜雖然重要,可大人提攜錦衣衛多年,屬下甚是感念,又怎會因此記恨?!?/br> 說完這番話時,她被自己惡心到了,胳膊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瞟了一眼水中的人影,她擺出一個懨懨的神情,趁熱打鐵地切入正題:“不過昨夜的事讓屬下的身體有些不適……大人,屬下能否不參加章王府的緝查?” 這話說得是嬌聲嗲氣,可以麻斷一大群男人的骨頭,用盡了她多年來的柔情萬種。 就在她以為自己百分百旗開得勝的時候—— 這王八羔子又沒按規矩出牌,一下子讓她出戲了。 “不行?!蹦寥菀桓姆讲诺妮p柔,薄唇里吐出的兩個字冷硬異常。 衛夕呆愣一瞬,反復確認他把這個提議否了之后,嚯地從木桶里站了起來,嗷一嗓子吼了出去:“為什么不行?!” 須臾后,她捂著胸脯撲騰一聲坐下,激起了大片水花。顧不得害臊,一雙眼睛瞪得像葡萄,直直盯住他。 來自她視線里的凜凜殺氣很快就被牧容察覺到了,他攢了攢眉,深不見底的眼瞳湛亮,仿佛剛才的迷惘從未出現過,“本官知道你或許身子不便,但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只有請你暫且先忍一忍,事后本官再行補償?!?/br> 說道末尾,他的心尖兒忽然變的軟糯糯的。女人初經人事,身子斷然不會無恙,不過當下他沒有別的選擇,若是臨時派其他探子去,自然是不安心。 “錦衣衛的探子多的數不過來,大人為什么非要讓我去?”衛夕不甘心的咬牙。 忍忍?說的他媽容易! 面對她僭越的質問,牧容倒不氣惱,背過身負手而站,徐徐道:“這次緝查,你們三人的任務是去找那件龍袍。事關重大,放著翹楚密探不用,你當本官是傻子么?” 衛夕心頭一凜,驚得張大了嘴,“……什么龍袍?” “緝拿要犯之前,本官自會告訴你們,不過……”牧容回過身來看她,沉聲道:“今兒真是奇怪,你似乎非常抵觸這次緝查,可是有事瞞著本官?” “……” 這貨的疑心病又犯了。 犯得還那么準頭。 衛夕做賊心虛的啞巴了,而他灼灼的眼光仿佛刺穿了屏風,不加掩飾的籠在她身上,將她渾身的汗毛都吸了起來。 她咬住唇瓣,垂頭暗忖,不會武功這件事說出來就會被賜死,若是去章王府緝查,運氣好的話或許還能保住一條命…… 腦細胞殺了個一塌糊涂后,她徹底放棄了無謂的幻想,蔫蔫地靠在木桶上,認命了:“大人,您多慮了,我去,一定去?!?/br> 這聲音,有氣無力。 牧容聽在耳中,有些于心不忍,沉默了半晌,黑魆魆的眼仁中閃過絲什么,淡聲道:“你大可放心,本官既然動了你,自然不會就此不管。錦衣衛有內部法紀,不及而立不可談及婚嫁,不過若你愿意,本官到而立之年,可納你入房做——” “當侍妾?”衛夕直直打斷他,哧哧地笑了:“得了吧大人,你還嫌我不夠亂?” 她這人自私的很,寧肯找個山野村夫從一而終,也不愿意嫁給達官顯貴,跟一群女人斗來斗去,累死一片寶貴的腦細胞。這世界上的男人多得是,干什么非要一棵歪脖樹上吊死?這不是她想要的生活。 何況…… 她抬起臉,凝著那挺拔的身姿,眼底蘊著些許遺憾,自顧自的說道:“我能不能活到你而立之年還是個未知數呢,少來這些假大空的東西?!?/br> “……” 一番話聽得牧容云山霧罩,不過她的回絕之意清晰明了,這倒是讓他有些訝異。 他少時從軍,如今身為錦衣衛指揮使,手染殺戮多年,本就對兒女情長看的很淡,而納她入房這事卻是真心實意的,畢竟是他該負責的——女子沒了初夜卻還得不到歸宿,這以后的日子委實凄苦。 若不做點什么,他良心難安。 不過一番好意卻被人當頭潑了冷水,牧容心里頭有些不好受,稍稍攥了一下拳頭,聲線有些低沉:“本官聽從你的意愿,既然此事你不肯,可還有別的要求?” 充什么救苦救難的觀世音菩薩?唯一的要求你給否了! 衛夕狠勁兒剜他一眼,答非所問:“大人,未婚男女私通被抓,在華朝該有什么懲罰?” 既然計劃失敗,這個問題她一定要做到心中有數。 “這……”牧容愕愣一記,原本溫潤的面龐意外地掛上了淡漠的神色,“妓人無礙,但若是良家婦女,男女若不成親,則在官衙各丈八十,再發回各自府中接受私刑。是死是活,就靠天地造化了?!?/br> 果不其然。 這里不及現代,一夜情是常事,在古代私通可是敗壞民風的大罪。衛夕吸了口涼氣,有些心神不寧。 屏風外側又傳來了牧容意味不明的聲音,“若昨日被抓現行,你又不肯跟了本官,那本官與你都會革職,在御前接受廷杖后押回詔獄受刑?!?/br> “……” 衛夕啞口,毛骨悚然的打了個寒戰。難怪牧容要說納她入房的事,革職什么的她不怕,可詔獄那種地方可以說是有去無回…… 想到這,她面上惶惶的,忙不迭交待他:“大人,這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一定不要外泄給第三人!” 沒等牧容回答,她忽然想起件重要的事,“對了,屬下還有個請求?!?/br> “……但說無妨?!?/br> “請給屬下一碗避孕湯藥,這事就這么過去吧?!毙l夕臉頰燥熱,窘迫的垂下頭,青蔥般的手指捏緊浴桶邊沿。白鳥這具身體已經來了葵水,若是一個不經意有了他的孩子,這才真被她玩壞了。 牧容原本撫弄著袖闌上的赤金滾邊,聞聲后動作一頓,眼波意味不明,“只有此事?” “還能有什么事?”衛夕沮喪的反問他,將身體沒進半溫不火的水里,甕聲甕氣的說道:“請大人盡快安排,屬下要穿衣服了,您出去吧?!?/br> 她不經意間斜了斜眼珠,只見牧容靜靜站在門邊,似乎若有所思,沒多時就踅身離開了。 平常里,他走路向來不揚微塵,步履輕健,可房門被闔上后,她卻清晰的聽見了漸行漸遠腳步聲。 不過她沒心情猜思這些無聊的事,頗為煩躁的拍了一下水面,層層蕩漾起的水紋將她的影子晃得支離破碎。 這就是傳說中的賠了夫人又折兵,潛規則壓根兒不適用于牧容這種不解風情死心眼一根筋的冷血狂魔,這貨才不會給她提供什么庇護! 衛夕恨不得撓自己一臉血道子,昨天她這是中了哪門子邪氣,難不成還真是讓男色給誘惑了?這簡直是給狐貍嘴里白送了一塊肥rou! 這具身體的初夜給了牧容,白鳥的魂兒估計在天上都樂瘋了,誰讓人家傾慕于指揮使呢? 可是她—— 衛夕痛苦的捂住了胸口,“牧容你個王八羔子掃把星,還我精神上的處子之身!” ☆、第十五章 (抓蟲) 從交堪館出來之后,牧容整個人心神不寧,像是丟了點魂兒在那里。他不茍言笑的端坐在衙門正堂的官閣之上,直到稟告公事的千戶們都走干凈了,這才若有所思的呷了口茶。 見他的眉宇里蘊著凜凜寒氣,君澄不禁納罕,只要錦衣衛的同僚恪守奉公,指揮使都是笑顏相待,今兒真是怪了。 “大人,您是不是宿醉了,要不要屬下去醫館請大夫?” 聽到君澄這么一問,他恍然察覺到了自己的失神,這才彎起眼眸,攜出一個清和的笑容來,“無礙,本官只是有些乏力?!?/br> 君澄領悟的點點頭,分明感到指揮使有所隱瞞。不過大人的心思素來難猜,他也識趣的將這事兒掀了過去,徐徐道:“章王的探子當真怕死,昨夜刑還沒用,便招了個一干二凈,倒是省了兄弟們不少麻煩?!?/br> 牧容一聽,旋即來了精神,聲線忍不住上揚:“可有說出龍袍的下落?” “這老狐貍藏得緊,據說只有他自己知道?!本芜z憾的搖頭。 牧容嗯了一聲,眼底的清輝略略一黯,心頭暗道可惜了,若是這探子說出了龍袍的下落,那三大密探倒也可以不去緝拿要犯了,白鳥也可以…… 心頭忽然泛起一股莫名的失落,這種感覺異常惱人。他擰了擰眉頭,太陽xue突突的直跳。 眼見衙門里沒什么要事,他借故回了指揮使府,人到了寢房時都還有些精神恍惚。 府里伺候他的大丫頭青翠很識趣的端上了面盆,又把帕子搭在沿兒上,這才笑嘻嘻的問道:“大人,您昨日怎么沒回府?” 青翠正直碧玉年華,一張小臉剛剛長開,生的倒是水靈剔透。 牧容斜睨她一眼,不禁想起白鳥來,眼眸閃出一瞬異樣的光彩,旋即重歸了沉寂。 “昨夜在衙門里住下了?!彼謸沃^,闔著眼靜了一會,幽幽說道:“你替本官去準備一樣東西?!?/br> 青翠乖巧的點頭,“是,大人要準備什么?” “紅花散?!?/br> 話音一落,青翠的臉倏地紅了,磕磕巴巴的說:“大人,這……” 牧容抬眼看看她,“慌什么,這模樣是見鬼了?” 難怪青翠這般驚訝,自從她入了府,壓根兒沒見過自家大人往府中帶過半個女人,這冷不丁的來討避孕湯藥,莫不是昨晚…… 思及此,她的臉愈發灼熱,大著膽子問:“大人,是不是咱們府終于要添一位夫人了?” 牧容嗤笑一聲,不溫不火的說道:“你這是傻了?本官要納夫人的話,還用這紅花散做什么?” 這般漫不經心的話讓青翠失望的癟了下嘴,前幾日,不遠的左參議家又添一子,自家大人也不小了,卻還不著急找位夫人傳宗接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