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節
問的五個人,但是裴珩看的是明祺等三個人。永壽和永宣年紀小,老子娘都在府里,來寒松軒當差還是這一兩年的事,怎么也可能就跟著裴珩離開裴府,離開家人。 但是明祺等人是跟他一起長大的,又成年了,有自己的想法和主意。 明恒看看明祺又看看明鴻,沒有話。 明祺看裴珩,堅定道:“我在府里只有叔叔嬸嬸,沒什么牽掛,四爺去哪,我去哪?!?/br> 裴珩看著他,慢慢的,重重的一點頭,“好?!?/br> 明恒的爹娘剛給明恒求了一個針線房手藝好的丫鬟,即日就要成親。他心中煎熬著,一邊是盡忠的主子,一邊是爹娘媳婦,哪一邊都無法說出口放棄。 明鴻悄悄低下頭去,退后了一小步。 裴珩明白了,不準備為難這二人。他們自然是忠心的,只是根在裴家,再是忠心也有父母親緣等牽掛,再說他離了裴家前程不定,幾人也免不了考量到這些。 “明恒,你去把書櫥第二個箱子取出來?!彼愿?。 明恒跑進去去抱出一只沉重的箱子,永宣和明鴻都眼睛發亮,裴珩不叫明恒打開,只道:“你們侍候我多年,這箱子你們要是能弄出這個院子,你們私下分了,也全了我們多年主仆情分?!?/br> 說罷,也不管明恒等人用什么法子藏那個箱子,徑自帶著明祺去裝行李。 花了小半個時辰,這幾十只箱子裝了好幾輛馬車,裴珩讓月芍先上車,自己正要入車門,后面追出三人。 “四哥,四哥,你等等……”裴湛氣喘吁吁跑出來,他眼睛紅紅,顯然哭過了。 而另兩人卻是裴鳴和裴臨。 裴鳴目光閃爍,從這輛馬車看到那輛馬車,“四弟,你這箱子里頭……可別是裝了不該裝的東西吧?!?/br> 裴湛氣憤的瞪了一眼裴鳴,“二哥,四哥要帶走什么東西,關你什么事?!?/br> 裴鳴不理會裴湛,只是皮笑rou不笑的看著裴珩,道:“四弟,你介意哥哥打開箱子瞧一瞧不?” 裴珩冷冷的,淡淡的看著裴鳴 ,道:“不過是些衣物書籍,四哥要看就看吧?!?/br> 馬車里的月芍心一下子提了起來,她在四爺衣物箱子里偷偷塞了那么多貴重金玉,萬一被搜出來拿走已經讓人心疼,叫四爺在眾人面前丟臉,更讓她揪心。 裴鳴呵呵一聲假笑,“那哥哥不客氣看一看,四弟別怪哥哥心細?!闭f著隨意走到第三輛馬車前,讓馬車夫搬下箱子打開。第一只箱子里全是書籍,第二只箱子也是書,第三只箱子還是書,第四只箱子是裴珩日常的一些手稿策論…… 裴鳴有些不敢相信,他以己度人,這都要被趕出裴家了,肯定要最后撈一大把,以為裴珩必定裝了許多值錢的東西。畢竟寒松軒里多寶架上那么多古董擺設,名貴畫卷,他以前可是見識過的。結果這箱子里書倒是多,價值千金的名家字畫卻一張也無。 裴湛沖他喊,“你夠了沒有,四哥一向敬重二哥你,二哥你還有良心嗎?!?/br> 大門口的,裴鳴也要面子,被裴湛一喊臉上有些下不來。且他畢竟跟裴珩做了二十多年的兄弟,也不是一絲感情都沒有的,遂訕訕然的關上一個箱子,吩咐下人,“不看了,放回去?!?/br> 裴家大爺裴臨上來裴珩面前,看著這個二十多年的兄弟,只覺世事幻化難料。嘆氣幾聲,拍著裴珩的肩膀道:“四弟,你別怪老太太,娘,她們……唉!” 裴湛抹淚,抱住裴珩傷心道:“四哥,你有空一定來尋我,我心里,你永遠是我哥?!?/br> ☆、第24章 林家姐妹 杏花巷。 雖然名字叫杏花巷,實際上不過巷口有一株杏樹罷了,入了巷子又窄又亂,空地都叫住戶圈入自個家中成為院子的一部分,馬車不用說是進不來的,只能下地走進來。 一大早天還沒亮,公雞打鳴的聲音“喔喔喔”響起。 這一片地界雖然還是岐州城內,但是是窮人的地兒,還有人在自家院子里種蔬菜養母雞下蛋,自然也有那么幾只公雞。 巷子深處有一個破舊衰敗的小院子,里面是三間屋子,院子里還有一個小小棚屋沖做廚房,收拾的倒干干凈凈。 此時正房東屋里,月芍正沉沉的睡著。 她陷入深深的夢境之中,夢里她看不見實際的東西,也沒有人,更沒有故事,只有一種深沉的安心和滿足,這種情感只有很年幼很年幼的時候才有。 那時候,得到一塊白糖糕就仿佛得到了全世界。那時候,她會在聽完管事mama和大丫鬟的訓斥后,偷偷跑到花園里的樹下坐著,拿出大丫頭們扔掉不要的碎布,在上面繡最簡單的花,感受著從花樹枝椏間灑落的陽光,和遠處吹來的熏人威風,那么溫暖愜意…… 想要永遠沉浸其中。 想要抓住這種感覺,再也不松手。 房間里響起窸窸窣窣穿衣服的聲音,穿鞋子的身影,走動聲,開門聲,關門聲……月芍從黑田的美夢中微微醒轉,但是沒有真的醒來,她只是隱約間產生了點意識,知道房間里二姐和三姐起來出門了,外頭有一絲冷氣趁機溜入溫暖的房間,冰冰的拂過她的臉,她下意識的將臉埋入被子。 房間再次沉靜下來,但是她一時還沒有睡沉,能清楚知道自己已經不再裴家,身上蓋的被子硬邦邦,不是平日里蓋的又輕又軟的軟綿綾綢,聞著也沒有那放在熏爐上精心用各種名貴香料尋過的幽然磬香,只有陽光的溫暖味道。 漸入深秋的清晨是這樣冷,對比之下,躲在被窩里睡更添一層幸福。 只是門窗太薄,外頭院子里廚房的動靜時不時傳入,偶爾還能聽見交談聲。 棚屋廚房里點著一盞油燈,林家三女紅枝撿了幾根劈好的柴火扔入灶膛,然后就著火的溫熱,拉過小桌子在一旁包餛飩。二女俏姐則是舀水煮大骨頭湯。 俏姐是杏花巷出名兒的俊,柳眉杏眼桃腮,自上了十五,那上門求親的就數不勝數,只林家夫婦得意女兒人才,不肯輕易松口許下婚事浪費俏姐的好容貌,遂各種推托,暗里承望有富貴人家看中俏姐,自家得一注厚聘,以后還能靠著女婿。 俏姐自個兒也不急,來求親的都是附近街巷里人家,頂頂好的不過是臨街有自己店面,開了雜貨鋪做買賣,比林家擺攤賣餛飩稍好一些。 窮人家的姑娘上了十□□歲結婚的多,家里父母留著做家務舍不得太早將之送出門,住雙板橋的林家大房林大孝長女桃紅就是年前剛出的門,今年正好十九。而俏姐如今十七,還有兩年時間好挑。 俏姐把木頭蓋子蓋上,望著騰騰白煙,也拉了張小凳子坐紅枝對面包餛飩。 紅枝今年十五歲,長的像林大忠,略黑的方臉龐,一雙眼睛不大但還明亮,不像俏姐梳發髻,她烏溜溜的一條辮子用紅繩子綁了在胸前,十分樸實的模樣。 廚房里走入一個四十上下的年紀中年婦人,正是月芍的親娘柳氏,她的身材有些發胖走樣,但從五官看還能找出點年輕時秀氣的痕跡來。她一來就拉了凳子坐下包餛飩,“這天冷了越發難起床?!?/br> 俏姐也埋怨:“這生意做的,整日價半夜就起來忙碌,至晚才收攤回來,每日里也不過那點子進項,等以后我們姊妹出了門子,看你們兩個怎么忙得過來?!?/br> 柳氏渾不在意,道:“要你cao這門子心,過些日子你們大嫂入門,還怕家里人手不夠?!?/br> 未來大嫂俏姐和紅枝都認識,一條巷子里的人家,小名翠柳,今年十八歲,也是從小玩到大的,大伙兒都知道不是什么勤快人。 紅枝看了一眼柳氏,心中暗暗擔心,但不敢說什么喪氣話來叫柳氏不開心,畢竟翠柳這事兒已經鬧了小半年了,大哥自家看中的,誰也拗不過去,只能道:“我還是不是擔心你們老骨頭一把,吃不消,早該將這生意傳給大哥,他在家整日價閑著,只會東溜達西晃蕩,平白丟出去些茶錢?!?/br> 這話題柳氏不愛多談,她這幾天心里頭琢磨這另一件,叫她思來思去沒個主意,問兩個女兒,“你們說梢兒突然被送回來算怎么一回事?主家放人了還是回來住一陣子?怎么也不交代個清楚,叫我這個當娘的都不敢使喚她,平日里拿她當個客人,任她睡到日上三竿?!彼f的時候眉頭微皺,提起梢兒時口吻全然不似對俏姐和紅枝那般親昵。 紅枝先道:“你管這么多,這些年幺妹沒少托人帶東西回來,這如今回家里住上些時日又怎么滴,橫豎只當吃用她自己的,不是很該當的麼?!?/br> 柳氏聞言不是很開懷,拿著沾了粉的手去點紅枝額頭,道:“什么吃用她自己的東西,我是她娘,她孝敬我就是該的?!?/br> 紅枝忙將臉躲開,郁悶道:“才剛洗過臉,娘你手上還有油?!?/br> 俏姐徑自一旁琢磨,良久突然說:“你們說,幺妹是不是犯了錯才叫主家送回來的?” 柳氏沒管紅枝,聽了俏姐的話心下思量,道:“真按著你說的倒好,我跟你爹本就想著再過兩年去跟牙婆子商量下,看能不能花點錢將你meimei贖回來,畢竟姑娘大了要嫁人……” 當初急著用錢賣脫五歲的女兒時才得了三兩銀子,這些年陸陸續續從女兒手里收到的東西也不下五兩了,只謀算著等女兒年紀大了再用三兩贖回來,等于是一分錢不花還白賺讓大戶幫著養大女兒。且大戶人家小姐貼身丫鬟出身,很能抬高身價,雖然是丫頭但是誰不知道大戶家里便是丫頭也養的比窮人家精致,嫁出去少不得有一份彩禮入門。 紅枝包著餛飩的手腳快速,點頭道:“這倒是,幺妹若是就在主人家給配了小廝,以后深宅大院的想要走動一番也難,能回家來出門子嫁人最好,咱三姊妹有來有往才熱鬧?!?/br> 紅枝倒是出于純粹的姐妹心腸,想著以后姐妹能常見面往來,互相幫扶。 柳氏道:“等會兒我跟你爹去擺攤,你倆個叫你大哥,梢兒起來,吃飯間跟你妹子打探打探,到底是怎么個成算,若是主家允,干脆就留家里不回罷?!?/br> 俏姐和紅枝一聲應了,也無二話,把幾百只餛飩包好用白紗布遮了。柳氏也熬好湯,林大忠差不多時也起來,二人煮了餛飩吃,林大夫妻便用小推車將濃湯并餛飩和一種家伙搬到往日里擺攤的街口去,做這一日的生意。 等太陽東方升起,晨出柔和不刺眼的日光撒入這個破舊的小院子,只聽西屋里有年輕男人喊,“這天冷的,紅枝,給我打盆熱水洗臉?!?/br> 紅枝廚房里聽到,沒啥好臉色的回喊:“大哥,你把衣服裹緊了來廚房洗臉,別又把屋子里弄得一地濕?!币贿呉呀浤贸雠枳觼硎⑺?。 林家的獨子是在月芍出生后,林大忠和柳氏跟林大伯家商量著過繼來的,今年正好二十,大名富貴,他不高不矮的個子,穿一身嶄新的棉襖,戴著灰色小帽子搓著手從屋里出來。富貴生的隨他親娘,圓圓的臉兒,扁塌鼻子,一雙普普通通的眼睛,沒甚靈氣,只養的白胖。 別道白胖不好,還就是因為他長的白胖,才叫眼光高的翠柳答應嫁他。按這地兒的看法,貧庶之家能將兒子養的如此白胖,說明家中條件是還不錯的,閨女嫁過去不會吃苦。 林家別的不多,骨頭湯,餛飩皮很多,自家也不舍得多吃rou,有時候用餛飩皮隨便包些碎菜下滾水,也是一頓。不過林富貴是從來不吃這樣的餛飩,他吃的不僅要有rou餡,還是雙倍分量的rou。 紅枝見天色不早了,先把林富貴的大rou餛飩煮好,給月芍煮了一碗普通分量的餛飩,自己下了素菜餛飩,回房間叫月芍。 “梢兒,梢兒……起來吃點餛飩墊墊肚子再睡?!?/br> 紅枝的聲音和煦,手將被子微微往下拉,露出里頭睡出印子來的小臉。 月芍好容易睜開眼,“嗯”了一聲,叫:“三姐?!?/br> 紅枝笑,“小懶蟲,這般貪睡,以前你主人家不說你?” 月芍聲音含糊,道:“主子們睡得更晚,頂早起來也卯時三刻了,我們要是沒輪著那天當差,多晚也沒事兒?!彼舆^紅枝遞來的衣服,將之塞進被窩里烘,等著暖再穿。 以前在裴家,就是丫頭屋子里也是有炭盆燒著,烘烤的熱乎乎,主子屋里更有大型精致的熏爐,里頭燒的昂貴銀絲碳一點煙火味兒沒有,白日里放入香料能熏衣服,整個屋子都是香氛彌漫溫暖的。 紅枝驚訝,“你們當丫鬟竟然這般清閑?!彼?,“難怪這許多人尋門路去大戶做丫鬟,可比在家舒坦?!?/br> 舒坦嗎? 在不當家的奶奶或小姐身邊當丫鬟是清閑,很久以前她不是也挺慶幸自己被賣入李家做丫鬟,不用像家里二姐三姐這般整日辛苦做家務。 可是這舒坦是要付出代價的,隨時可能被主人厭棄,懲罰,甚至賣掉流落到什么骯臟地界兒,如她不就掉了一回性命。 若不是裴二太太本就有那些子見不得光的秘密,便是她重生一回,只怕跟李妙瓊還有得磨。畢竟在內宅之中,李妙瓊是高高在上的主子奶奶,她是幾兩銀子買過來使喚的,裴珩再怎么護著,總有錯眼看不著的地方。他一個大男子,要讀書要考試,以后要做官外出應酬,難道能整日守在家里護著她? 李妙瓊永遠是裴珩的正室夫人,出去交際應酬得人一聲尊稱的,永遠是她。 只看方玉蓉怎樣的心計手段,勝過李妙瓊十倍百倍,可差在名分上,上輩子還不是時時氣苦憋悶。當然,方玉蓉是自己選擇的,怪不得旁人。 她若不是將這秘密暗引著裴二爺二奶奶抖出來,也得像上輩子方玉蓉一般日日夜夜琢磨著斗李妙瓊,便是勝了又怎樣?上輩子李妙瓊破罐子破摔,也不稀罕裴珩愛重不愛重,只管將正室奶奶的架子擺起來折騰方玉蓉,裴珩是個不肯寵妾滅妻愛惜名聲羽毛之人,方玉蓉只落得灰頭土臉。便是私底下裴珩溫和勸慰又如何能抵消白日里受的折磨和閑氣? 月芍看著,想著,方玉蓉的兒子以后便是當了侯爺,她算真的出頭了,可這一輩子也過去大半,這勝也是慘勝。 但這一次這般順利從裴家出來,也有運氣在其中。中間任何一環如馬仙姑,二奶奶等不按著常理走,那最后的結局可能是李妙瓊鬧一番,卻被李老爺壓服下來繼續跟裴珩過日子。這正是前世發生的,沒有裴鳴和田氏出力,這秘密到李妙瓊這邊就沉寂了下來。前世在方玉蓉的精心謀劃下,裴珩過繼給了裴侯,雖說父子相稱,但二人至死不知道真相,裴侯看著裴珩總遺憾自己沒有親子承繼,裴珩喊著裴侯做爹心中念著的卻是裴二老爺,喊侯夫人做娘,暗地里卻悄悄孝順裴二太太。 多可悲,親生的父子相對不相識,各自錯憾一生。 ☆、第25章 新橋巷新家 歷來小攤小販賣的吃食都個子有些味道,別看林家就是在這底層的街巷口做生意,餛飩的味道還是不錯的,饒是月芍吃過裴家精致的吃食,也覺得乍吃一碗路邊口味的餛飩很不錯。 但是,她已經回來好幾日了,這一日里起碼是一頓餛飩,若是那日里生意不好剩的多,不用說要吃上兩頓。 再看到桌子上擺著的一碗清湯蔥花餛飩,月芍苦笑,只覺胃口全消。 而桌子上坐好呼呼吃顧自己吃的林富貴看見月芍,不過抬頭喊一聲,“幺妹起來了,坐著吃?!?/br> 至于俏姐,她吃完早飯就去臨近的姐妹家閑話去了。 紅枝倒貼心,也怕月芍吃不慣,從旁邊端了一小碟子的醬瓜,“今天先配著這個吃,晚上我多煮點粥,你要是不喜歡吃餛飩,明兒就喝粥吃小菜?!?/br> 月芍很感激,看著紅枝,聲音軟軟糯糯的,“三姐你真好?!?/br> 紅枝就喜歡有個meimei跟她撒嬌,心生愛憐的摸了一把月芍秀麗的臉蛋。 紅枝常年干活,那手早生了厚厚的硬繭粗糙的很,月芍的臉又嫩,被紅枝摸過時感到一陣微疼,不由“嘶”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