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節
陶赫瑄微微笑著,抬手輕柔的替米夏擦去從濕漉漉的頭發里滴落臉上淌下來的水跡:“因為,他已經把離離當自己的女人看待?!?/br> 米夏緊皺的眉頭沒有因為這句撫慰而舒展開,反倒越皺越緊,這個回答無異于——莫離站在獨木橋上,前面是火坑后面是老虎……于是問題來了,是掉進火坑燒死痛快點,還是被老虎啃死舒服點? 或許當真應驗了米夏的“心誠則靈”,就在她捧著虔誠請來的平安符趕回醫院后,莫離終于醒轉。 盡管洛邈已經求婚,并且莫離答應嫁他,可沈夜還是當仁不讓,硬生生擠在他二人之間——無論是從體力的強弱還是從臉皮的厚薄上,洛邈都遠不如沈某人,加之口舌也不利索,所以只能眼睜睜的看著這個無恥之徒一遍又一遍的揩他未婚妻油水。 莫離嘴角微扯,睫毛輕顫,明顯蘇醒過來,只是不肯睜開眼睛,沈夜改單手攥著她的手為雙手捧起她的手:“夭夭?” 實在裝不下去,她慢慢撐開水霧彌漫的眼睛,眼底糅合了一絲無措,一絲痛苦,一絲委屈……無聲的回望他。 沈夜將她的手攥得更緊:“夭夭?” 她沒有回答她,而是迅速移開視線,向他身后張望,那里有米夏,還有洛邈,這些都是尤其擔心她的人,并且也是她十分在意的,他們都還安好,看到他們,她放心的笑了。 “離——離?”洛邈試探開口,沙啞而別扭的嗓音,絕對算不上動聽,卻引得她粲然一笑,用力掙開沈夜的手,撐著床想要坐起來:“你終于能開口說話,實在太好了?!?/br> 看著莫離溢于言表的激動神情,洛邈眼圈又泛起了紅,靦腆的笑著,連比劃帶說:“你——答應了——嫁給我!” 她含淚點頭:“是,嫁給你?!蓖蝗幌氲剑骸拔乙プ瘟??!?/br> 他堅定的說:“我—等—你!” 她神色黯淡:“有可能要坐一輩子的牢?!?/br> 他想也不想:“那我—就—等你—一輩子!” 她熱淚盈眶:“你現在終于看清我的真面目了吧,我就是這么自私自利,明明都要去坐牢了,還不放過你!” 聽她這么說,他一下子急眼了,越急越說不出話來,摸出手機把心里話寫出來,在米夏的幫助下,順利擠開沈夜,遞給她看:如果真為我好,就不要拒絕我,哪怕就是等上一輩子,至少還有個希望在。 她垂著眼睛盯著洛邈手機屏幕良久,又哭又笑,極小聲的咕噥:“這么多年過去了,怎么一點長進都沒有呢,居然還會喜歡我——希望啊,多美好的一個詞?!?/br> 他顫抖的出聲:“離——離?” 她抬頭迎視他急切的視線,微微點頭:“那好吧,只要你不嫌棄我有那么多臭毛病,還是個殺人犯,那我們明天一早就去登記?!?/br> 先前盤踞絕佳位置的沈夜,結果還是在她清醒后被徹底忽視,淪為路人甲已經夠悲催,還要充當他們誓言的見證人,他臉上的溫和表情一點點消失,微微瞇起眼看著他們約定過后,十指交纏握在一起的手。 他很安靜,安靜的似乎變成一尊布景,但沉默的表象下是翻騰的思緒,腦子里不停閃過她睜開眼看見他時的委屈,那究竟是什么意思,呵——值得研究! 老舊小區的樓房層高偏低,又有晾衣架什么的做緩沖,外加沈夜的保護和難得一見的好運氣,綜合下來,并沒有給莫離造成什么實質性傷害。 但她身體健康,也就意味著距牢獄之災不太遙遠了,大多數人都很近人情,把唯一一個不太近人情的“沈氏大燈泡”連哄帶騙誆出去, 留下靜謐的病房給這對即將分別的“新人”。 盡管洛邈不聞不問,但他心里清楚,潘良良的事情肯定是被人壓住了,不然醫院這邊不會這么“悠閑”,按正常情況來說,就算莫離沒醒過來,也該有警察過來盯著,畢竟她是嫌疑人。 就是清楚,才不過問,知道的越多就越感覺到自己的無能為力。 病床很窄,他們挨在一起,密不可分。 什么也沒說,什么也沒做,只是依偎著,聽著彼此的心跳——如果,這一刻的幸??梢猿掷m到天長地久,那該多好! 醫院唯一一處可容吸煙的角落,倚墻而立的瞿讓表情凝重:“真沒想到她居然那么狠,那個姓潘的左腎保不住,已經摘除,法醫查驗傷口后分析,右邊應該是第二刀,不管是角度和力度都不如第一刀狠辣,所以勉強保住了右腎,不過姓潘的暫時還沒度過危險期?!?/br> 極少吸煙的沈夜,竟難得想抽根煙,修長手指夾著煙,氤氳的薄煙中,本就深邃的眸子越發悠遠,聽完瞿讓的話后,清冷的:“不管怎么樣,把他的小命給我保住?!?/br> 瞿讓點頭:“這必須的?!?/br> 沈夜在一陣沉默后,突然說起來:“假如我足夠警覺,這件事完全可以避免?!?/br> 瞿讓不明所以:“什么?” 沈夜聲音較之平常更低沉:“她去找潘良良之前來找我,說要把淺嘗和輒止交給我,說什么那樣對他們的未來會很有好處,當時我只當她累了,加上我幫她的忙,她順水推舟用孩子還我人情,現在想想,她那分明是做好破釜沉舟的準備,如果不是陶赫瑄及時打過去的那通電話,估計姓潘的現在已經是個死人了?!?/br> 瞿讓長嘆一聲:“真是個一根筋,想要對付那個渣男還不容易,隨便跟你言語聲就能搞得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干嘛非要搭上自己?” 沈夜的聲音很輕:“確實一根筋,不管是什么事情,都用最簡單的方式處理,欠債還錢,欠情還命,你覺得,她要是為了這種攸關性命的事來跟我開口,能拿什么還我?” 瞿讓試探的:“以身相報?” 沈夜目光悠遠,沒有回話。 瞿讓又想到:“她打算跟那個愣頭小子結婚,你就眼睜睜的看著?” 沈夜淡淡掃了他一眼。 瞿讓換位思考,從沈夜的角度出發:“她說明天要跟那小子去登記,那我讓人明天一早過來銬了她?” 沈夜搖頭:“再容她一天時間,讓她去?!?/br> 瞿讓瞪大眼睛:“你也被那個愣頭小子的深情感動,決定成全他們兩個?” 沈夜漫不經心的:“她是陶夭,不是莫離,就算真和洛邈登記,也只能用莫離的身份登記?!?/br> 瞿讓心領神會:“等到時候證實她是陶夭,莫離已經死亡,那這個婚就不合法了?” 沈夜又開始沉默,很久之后,才自嘲的笑笑:“她本來就對我心存怨念,我要是再從中作梗,怕這一輩子,她都要記恨著我了?!?/br> 瞿讓小聲咕噥:“為什么我覺得,依我認識的那個夜少的性格,才不會在意什么記恨不記恨的,反正搞到手就是贏家?!?/br> 沈夜在煙灰缸里掐滅只抽了一半的煙:“這回有人去扮黑臉?!?/br> 聽這話,瞿讓皺巴了臉,夸張的哭腔:“不會又要把我推出來去招人恨吧?” 沈夜掃了他一眼:“你去和我去,在她眼里,有區別么?” 瞿讓摸摸鼻子:“好像——還真沒什么區別哈!” 這天晚上,洛邈終究沒能留下來陪著莫離一直迎接天亮,家里還有一雙娃需要照顧,米夏本來要去,可她自己的狀態也不好,又怎么照顧好一雙難纏的熊孩子? 七年前的事情,給陶甯留下了很深的心理陰影,她本就不希望看到現在的莫離和沈夜再在一起,只是為了林鈞婷那個事,她欠沈夜個大大的人情,又怎么好意思反對,現在看見莫離選擇了洛邈,對她來說,也是十分欣慰的。 聽說讓洛邈回去帶孩子,陶甯笑著安撫他們:“從前的新婚前一晚,新郎新娘都是不見面的,你們這樣,也算是新婚前一夜,不見面倒挺合乎老規矩的?!?/br> 老規矩什么的,現在誰還在意?不過是給個恰當合理的順心借口,叫這難舍難分的小兩口分開的不再那么失落。 再是戀戀不舍,洛邈還在走了。 第二天一早,雨勢漸弱,莫離趴在床上給洛邈發短信:我睡飽了,你呢? 很快收到回復:我昨晚,沒睡著…… 看見這條短信,莫離笑了,翻過身來,仰躺在床上,將手機舉到眼前,想象著他耳根泛紅,抿著嘴角,赧然微笑的樣子,指尖飛快劃過屏幕,送他個:呆子o(︶︿︶)o唉 他發回來個:_||| 莫離還舉著手機,不等回復,又收到新短信,打開一看:我在想你,很想很想! 她怔了一會兒,果斷回復:我想聽你親口說想我。 好一會兒才收到:孩子醒了。 莫離搖搖頭,沒想到洛邈竟把電話打進來,誰也沒說話,靜靜的聽對方的呼吸聲,直到模模糊糊的童音:“洛叔叔,我想噓噓,是你在衛生間里么?”是淺嘗的聲音,倆小犢子晚上不起夜,一早醒來肯定要搶衛生間的,甚至為此大打出手,被莫離逮到好多次。 淺嘗和輒止,一動一靜,沒事的時候,莫離就在想,會不會是小姐弟倆的話都被淺嘗一個人說了,所以輒止的話才會少得可憐,淺嘗那小肥妞,絮叨的人耳朵都要生老趼。 如果兩個小犢子一早同時摸到門把手,淺嘗肯定一手死死攥住門把手,一手掐著小肥腰對輒止說教:“你難道忘了老師講過的《孔融讓梨》么,那個故事就是專門說給你聽的,教育你這個當弟弟的要學會謙讓我這個當jiejie的?!?/br> 輒止肯定要冷淡的回一句:“沒聽過?!?/br> 淺嘗一定會揮舞小拳頭,怒火熊熊:“老師講課的時候,你又睡覺了對吧,mama賺錢那么辛苦,把你送到學校里,難道就是讓你去睡覺的么,要睡覺,你就在家睡個夠,花mama的錢,不學好,你對得起mama么?” 輒止答非所問:“孔融長大以后,在遇到危險的時候,丟掉老婆兒子逃命去了,結果他老婆兒子就死了?!?/br> 淺嘗瞪大眼睛,結巴好久,才又想到:“那好吧,我們今天不講孔融,我們講禮貌,你都沒聽過女士優先么,你是男生,我是女士,就該你讓我?!?/br> 輒止黑亮的大眼睛掃過淺嘗鼓鼓的小肚子:“你確定?”電視上的女士都是上下粗,中間窄,而淺嘗正好顛倒過來,她是中間粗,上下窄。 事實證明,即便是個相當可愛的小蘿莉,也絕對不能忍受自己的外表遭受蔑視,所以淺嘗爆發了,暫時忘記“內急”,直撲過來,把輒止推倒在地板上,一屁股就坐上去,死死壓住。 輒止從不反抗,只是倒下的時候,會搞出很大的響動,在淺嘗的rou屁股坐到他小肚子上的時候,也不推開她。 莫離會在聽到響動的第一時間跑過來,看著被壓在地上的,臉色不很好的輒止,通常情況下,都會一把拎起淺嘗,兇神惡煞的逼問:“都干什么呢?” 輒止絕不會跟莫離說淺嘗的不是,他就是咳,死命的咳、咳、咳…… 聽得莫離感覺自己的心肝rou都要被他咳出來了,然后,一把揪過淺嘗,哇啦哇啦:“你怎么當jiejie的,都不知道你弟弟身體不好么,再讓你欺負你弟弟,看你以后還敢不敢了!”“啪啪啪——”,一會兒功夫,就把淺嘗白嫩嫩的rou屁屁拍紅了…… 一想到那對熊孩子,莫離就忍不住的想笑,淺嘗以每天早晨第一個搶到衛生間為榮,沒想到今天早晨被洛邈搶了,可以想象,她那小嘴,現在肯定撅得老高。 洛邈畢竟十來年不說話,語言功能也不比個剛學話的孩子發達多少,所以淺嘗那聲疑問,并沒有得到洛邈的回應,莫離笑出聲來,才聽到沉默良久的洛邈低低的,口齒略顯含糊的說了句:“我—想—你!”然后,極快的,掛掉電話。 把自己的感情向自己喜歡的人坦白,當面說,干脆直接,可好多人一見面,連說話都不順暢,何況是表白那么不好意思的事情,那就退而求其次,選擇打電話,避免了面對面的尷尬,不過,聽到對方的聲音,好像也十分緊張,所以有些人選擇動筆寫出來,或者在鍵盤上一個字一個字的敲出來,似乎迂回些,就不會緊張,也避免了許多尷尬,只要不是當面的,就不會感覺有多丟臉了=。 洛邈顯然就是這種當面不敢,電話也不好意思打的靦腆家伙,如果不是實在緊張她,怎么會當著那么多人的面張口向她求婚? 卸除了緊張氣氛,他就又躲回蝸牛殼子里,被她逼著訴說思念之情,脫口而出后,連等她回一句“我也想你”都來不及,掛的這樣快,或許是有“趕緊給淺嘗和輒止騰衛生間”的意思,但,更多的確是源于羞澀吧! 其實,她蠻喜歡逗他,然后欣賞他窘迫的樣子——她果真不是個心地善良的好女人呢! 眼瞅著已經三十歲了,內心世界卻比輒止還單純,絕對堪稱奇葩,還有,他那張雌雄莫辯的臉,歲月流年竟沒在上面刻下任何痕跡,時間似乎靜止在他跳下天橋的那一刻,盡管很多人說她長得年輕,可跟他站在一起,總會讓她油然生出一種自己在“老??星嗖荨钡幕秀备?。 考慮著一會兒盡可能把自己打扮得嫩一點,稍后跟他在公證處合影的時候,讓他盡量拿捏出老成持重的樣貌來…… 坐起身子,認真的打出來:我也想你——我們在公證處門口見,別忘了把我的身份證和戶口一起帶來。 過了好一會兒才收到:我送完淺嘗和輒止就過去,你看好時間,不要去早了,等得著急。 這次沒有及時回復,不必問也知道,肯定是在服侍她那兩個難纏的小犢子呢,不等她回復,就又接到一條短信:我的意思不是說你著急登記,是怕你等我太久,會著急?。?! 莫離雙手捧著手機笑了好一會兒,才又回復了個:呆子╮(╯▽╰)╭ “這么早起來,就忙著和洛邈情意綿綿?”是陶甯戲謔的聲音。 莫離干干的笑,裝作若無其事的收了手機,轉頭看過來,并極自然的招呼一聲:“小姑姑?!?/br> 陶甯大包小包的走進來:“就知道你今天肯定不會賴床,喏,給你煮了碗面帶過來,還有一套禮服,估計你今天應該想這么穿,快吃,吃完之后,讓化妝師過來給你化個妝?!?/br> 莫離摸摸肚子,呲牙一笑:“小姑姑來的真是時候,我還真餓了?!?/br> 接過保溫桶一看,是家常打鹵面,握著筷子一翻,確定鹵子里用了蝦干、雞蛋、精rou、萵苣、黑木耳、胡蘿卜、蔥、姜……莫離愣了一下,心底生出一種異樣感覺。 陶甯挨著她坐下來,伸頭瞄了一眼桶里的面:“怎么,你不喜歡吃這個?” 這可是陶甯帶過來的,挨過餓的人,一般都不很挑食的,莫離連連搖頭:“小姑姑不但知道我餓了,還知道我想吃面,太厲害了?!闭f完為了證明自己所言非虛,用筷子卷起一大卷,直接送進嘴里,卻在品嘗出滋味后,再次愣住——這個味道…… 陶甯觀察著她的表情,最后還是說了實話:“其實,我之前給你帶的是包子粥,這個是沈夜做的,就在醫院的食堂做的?!庇挚戳艘谎勰x的表情,趕緊補充:“你要是不喜歡吃,那我再去買一份,這個時間附近的早點攤子應該開了?!?/br> 莫離無所謂的笑了笑:“小姑姑,我不挑食的,就像那句不管是黑貓還是白貓,能抓耗子就是好貓——用我的話說,就是不管饅頭包子面條粥,能吃飽就是好飯?!庇志砥鹨淮缶砣炖?,含糊不清的:“何況,能讓萬惡的剝削階級給咱小老百姓做飯,這是個多么難得的稀罕事,怎么能不吃,一定要吃,還要把湯都喝干凈了,機不可失失不再來哇!” 陶甯躊躇的:“離離,沈夜他說……” 莫離又吃下一口,抬眼看陶甯:“他說了什么?”問完喝了一口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