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節
張氏自然不能沒有表示,這東西她備了許久,原是徐三老爺趁著兒子下場前送來的,叫她這時候才拿盒兒盛了,叫養娘端了送進來。 院門口水泄不通,各房的丫頭小廝不提,灑掃的剪花的清路的,俱都擠在門前,道一聲喜再跪下磕個頭,一人拿一個紅封回去。 養娘再想知道那紅封里頭包了多少,也不能自降身份去磕頭,甘露一眼瞧見她,把手里的小匣子塞到玉帶手里,一把挽了養娘的胳膊:“嬤嬤來了,趕緊往里頭去喝一碗甜湯?!?/br> 養娘把那東西呈上去,開了蓋兒一瞧是文房四寶,筆是七紫三白的毫筆,硯是玻璃石兩面硯,刻著桂枝月亮,底下還趴了只蟾蜍,掀開來底下還有一本法帖。 蓉姐兒一瞧便知是未見過面的公爹手筆,張氏再拿不出這些東西來的,細一想過也明白里頭的門道,這是把送考禮壓下來做了喜禮,可這蟾宮折桂也能說得通,春闈也須得走一走過場的。 當下也不說破,只笑一笑請了養娘落座:“我這里忙亂,不及往母親那頭請安,還請嬤嬤替我靠個罪?!?/br> 養娘連連擺手:“少奶奶說的哪里話,這是咱們一房的喜事,只太太身子不好,倒不能來沾這喜氣?!睆埵显趺纯蟻?,她最怕掏錢,徐禮算是她的繼子,喜錢也該出一份。 “太太病了?我倒不知,真是該去探她,只這里實脫不開手?!蓖跫覅羌揖愣妓土速R禮來,還有些同窗上門拜訪,徐禮不欲在家里待客,都請到外頭去,索性擺了一桌,作了東道。 “是昨兒著了風,今兒起來便有些頭痛,這樣的喜事也不好嚷嚷出來,只包了帕子靜養呢?!别B娘這話說的漂亮,蓉姐兒自不能裝著不懂:“蘭針,去撿幾樣用得著的藥材,煩嬤嬤帶了去,給太太煎了吃?!?/br> “少奶奶費心?!别B娘拿了東西略坐一會子就要走,甘露一路送了出去,玉帶匣子里頭的紅封發的差不多,甘露一把抓了幾只塞到養娘手里:“煩嬤嬤跑一趟,這點子喜錢算作吃茶?!?/br> 養娘一攏手收到袖袋里,口里還要推:“這怎么好,不過這幾步路?!笔掷镆荒罂傆辛邆€,嘴角帶了笑往前去,一路回去一路隔了袖子摸,一點才知道,甘露那一把抓了八只,行到無人處拆一只來看,一個兩百文,八只就有快二兩錢,真個是闊氣,出手恁般大方。 如今這錢又值起錢來,七百七十多文便能換一兩,養娘心里算計,把那紅封抹了兩只,到張氏面前只報一抓得了六只。 張氏抬眼瞧瞧,心里不舒服,也只點頭應一聲:“既是給你的,你便收著罷?!币咽撬闪丝?,到底忍不住問一聲:“她那一個紅封包了多少?” “一路急走著過來,倒沒查數目多少?!边@話一說,便是張氏也不能叫她當堂開了,總歸已是收了藥材,又有徐三老爺送回家下元節禮,索性不問。 她頭疼卻是真的,又到了要備年節禮的時候,各處交際不能少,她再想省,這里頭的門道也知道,若不是家里無錢打點,父親怎會一輩子落在散佚官員位上,徐三老爺外放了,他那幾個舊友還有在金陵的,這些個關系都不能斷,別家怎么送了來的,她便怎么送回去,事兒要辦的漂亮,須得厚著兩分,這怎么回禮卻是要緊事,在她眼里,比徐禮中了舉更要緊。 養娘倒給她拿主意:“太太,我瞧花房里頭那一茬玉簪花還開著,倒不如摘些來,擺在盒里,卻不是又貴重又便宜?!边€不須自家出錢。 張氏一聽心里立時舒坦了,指點了小丫頭子去摘花,又把各家的禮單子掃過一回,撿那往后用得著的,自家收拾起來。 她這小女兒叫了這么長時候的囡囡,打定主意到過年,請了老太爺給取個名兒,既有這個想頭又跟著吩咐一聲:“把那個小玻璃花瓶拿出來,裝些玉簪,給老太太送去?!?/br> 若說蓉姐兒進門有甚個好事,倒叫張氏學著一招,萬事扒著老太太,她原進門看著徐大夫人家里家外的打點,身上又有二品誥命,便同這個妯娌走的近,一是想著沾光,二是想著媳婦天生同婆母親不得,妯娌之間真真假假總有幾分情。 哪想到家里攪水的還是徐老太太,蓉姐兒巴著老太太,占了人合這一樣,竟隱隱把大房都壓過去,她也動起心思來,老太太原來喜歡愛姐兒,那一個可還是庶子生的閨女呢,她的女兒是嫡子養活的,怎么能不比愛姐兒更得寵。 老太太也不分個親疏,看得順眼便喜歡上,不順眼便一味的磨搓,由著性子行事,一家子還只把她祖宗似的供著。 張氏原來是差著一招,如今有了女兒,抱了她去老太太那里,再怎么也不能甩臉子給她看,這一記倒對了老太太胃口,她這個年紀也不分什么男娃女娃了,三房又不是沒有男丁,這時候生個小閨女,倒得了她喜歡。 張氏日日抱了女兒去老太太房里請安,初是金銀錁子,又是金手鐲金鈴鐺,再往后衣裳緞子也有了,吃食牛乳子廚房也不敢苛扣了,張氏自家知道,下邊人看著便似老太太舊年養活的白毛狗兒,拿幾兩銀子一兩的紅茜草染成紅毛,滾在地上撲球,如今小囡囡也是一樣,玩意兒一個。 可她想的卻不是如今,而是往后,現下女兒是不會說話,等往后會說會走呢,養只狗兒給它造屋子,拿生rou拌了雞蛋蒸給它吃,情份都是處出來的,她原來不曾想著,這會兒叫兒媳婦點明白了,還不上趕著。 張氏這點心思哪里瞞得過人,可二房除開羅氏養的兒子,再沒別個小娃,老太太還就不喜歡溫哥兒,也是擺明了,庶子先有了孫子,她不高興,雖不上臉,到底薄些,抱到她房里直嫌吵吵。到大房更不必說,公雞都不在籠里,母雞要怎么下蛋。 一家子圍著這么個老太太打轉,連徐老太爺都沒這個作勁,可誰叫她死不起呢,誰都不敢拿她不當回事,她就更可著勁的抖起來,這還算是輕的,若是攪各起了管家的事,徐家還不亂成一鍋。 張氏去的時候,徐老太太正打發蔥蘭給蓉姐兒送禮去,她這段日子倒也混了個面子情,又跟徐老太太合起伙來掐過徐大夫人,兩個彼此間有些同仇敵愾,送去的禮也厚。 老太太這里不缺好東西,她給了,往下幾房都得給,張氏只怨自己慢了一步,若是早早想透了,哪里還讓別個捷足先登,團了女兒的兩只手:“囡囡來給了老太太請安?!?/br> 小娃兒長得胖乎乎,已是會叫人了,會叫娘,會叫爹,第三個便是老太太,含含混混說完,又趴過去要抱。 蔥蘭來了小院比張氏身邊的養娘更有臉面,她身后還跟四個小丫頭,蓉姐兒一掃,倒有一半兒是給她的,“撲哧”一聲笑出來:“老太太怎么賞起我來?” “老太太說了,三少奶奶如今是舉人娘子,且得做幾身新衣裳?!笔[蘭還特特點了點當中那匹緞子:“這可是榴生百子的,我特特拿出來,好到三少奶奶這兒來討賞錢?!?/br> 蓉姐兒立時知機,甘露摸了個大紅封出來,蘭針往里頭開了吹蕭引鳳的減妝匣兒,拿出一對金打的滾珠鐲兒來,蓉姐兒笑盈盈:“這一對我早備得了,你來才給,換了別個,可都沒有?!?/br> 老太太房里四個丫頭,蔥蘭是頭一個心尖尖上的,可不是別個都沒有,只能歸了她,她也不推辭,這對手鐲份量在其次,要緊的是作工精細,鏤的蘭草蘭葉,里頭還滾了顆黃豆大的珠兒,她一拿到手里就先喜歡上了。 “我看你也不喜歡什么大紅大紫,我呢,偏是愛紅的,可著身邊的丫頭也是一樣,別個送來的青緞水緞我也用不著,倒不如給你,穿在你身上才相宜?!比亟銉阂慌陌驼?,甘露從里頭托了出來。 天水青的緞子,繡了一圈兒小聯珠,蔥蘭身上再沒有大花大朵的,這星星點點綴著的花樣她一看就知道是特特給她預備的:“剛已是得了一樣,怎么好再拿,三少奶奶可不是在臊我呢?!?/br> “哪里是叫你白得,我還有事托你呢?!比亟銉喊朦c也不虛,直問她道:“上頭老太太是個什么意思,我們爺是個什么缺?” 第203章 謀外放山高水遠贈小鞋敲山震虎 蔥蘭見著的那些個太太夫人,哪一個不是繞著彎子說話,平白一件芝麻事且要打個機鋒,揣了明白裝糊涂,打東說西的功夫算是進了宅門的必修。 便是跟在身旁那些個丫頭也各各有一套說話的套路,她雖知道這個新奶奶最是爽利不過的人,卻也不防她就這么大剌剌的問出來,一時不知該答些什么。 到底在老太太面前呆得久了,蔥蘭低頭抿嘴兒一笑就道:“這哪里能問我們,外頭當官的事兒,便是老太太也認不真?!?/br> 春闈這一遭怕是難進,連徐仁當初都不得過,老老實實等了三年再考,可經過春闈便能作官了,徐仁直接跟著老子上任,做的是布政司理問,官兒不大,卻是正經理了事的,跟在親爹身邊,手把手的教他,起步高了,往后只有往來上升的。 在一片舉子里頭,他這個官兒也還不算最大,再往上還有補了知府的,一個舉人補了知府的缺,聽起來咋舌,可那是皇后娘娘一母同胞的親弟弟,上下再有疑問,也不好去問皇帝,為甚給小舅子這樣好缺。 到了下邊,朝里有人作官的,自能行個方便,可這個方便也要看是大是小,徐禮是再不能有徐仁那樣好的機遇,他自家知道往好了說頂多是個縣令,若不濟說得不是個教諭也未可知。 徐禮是師承名門的,賀山長算不得桃李滿天下,南邊一系卻多有他熟識的人,這上頭很施得上力,不必靠著徐大老爺,便是他修書一封也能舉薦徐禮作官。 皇帝三年才取多少人,若真個只按這些人頭來分派官作,也不必叫名士鄉族舉孝廉了,這里頭水更深,有那沽名之輩,便做個“孝”“廉”的模樣來,甚個推官讓親,甚個分產鄉鄰,諸般作做,為的便是一個孝廉的名頭,得了這個名頭,便能出去當官,再有多少東西都攏了回來,可肚里有多少墨水卻只自家知道。 徐禮是有意離了徐家到外頭去的,賀山長卻想他做個學正學錄,連徐老太爺都想叫大兒為著這個外甥出出力,國子監做個訓導,還是成的。 蓉姐兒明著探問,得了蔥蘭這一句,皺了眉毛拿手指點點她:“倒來跟我弄這個鬼了,你常在祖母身邊,便是聽見甚說出來,出了這個門子不認,我還能同你對質,恁的小心了?!?/br> 蔥蘭叫她這樣說倒紅了耳朵,有那一句出了門不認的話,她也安心,便道:“仿佛聽見那邊說了一句,到南邊縣里當儒學正堂的?!?/br> 說到那邊,還往南邊指了指,順著蔥蘭的手指頭一看,自然是徐大太太的院子方位,蓉姐兒眼皮一垂明白過來,徐禮想作的是縣令,作儒學正堂,卻是虛職,這活計雖清閑,同他如今做的也無不同,不過就是跟讀書人打交道,可卻非他心中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