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節
蓉姐兒在學里尚好,回到家便悶在屋子里頭,開了箱子翻找東西,尋出幾件雁姐兒送她的繡活,捏在手里看了一回,又叫蘭針給她找出舊年攢的那些個金銀錁子,也不知道送出去的頭面多少份量,撿了一包出來,預備著補給她們。 甘露是知道前情后因的,看見她悶聲不響,使個眼色給蘭針,蘭針只當她是雁姐兒嫁了心中不樂,捧了一碟子果餅來,擱到蓉姐兒面前:“姐兒嘗嘗這新造的桂花餅,全是咱們院兒里打落下來的桂花,開得可肥壯了?!?/br> 蓉姐兒捏了一個在手里,桂花開得一日比一日盛,如今吃的茶也是曬干的桂花泡出來的,屋子里的香也是拿新鮮花焙的冰片龍腦,拿在手里又擱回盤子里去,蘭針道:“雁姐兒出了門子,姐兒該高興才是,她那樣的境況,能嫁這樣的人家,已是好的了?!?/br> 若是黑心些的,真個把她隨手嫁出去,難不成還能去告官不成,又不是把她作了妾賤賣出去,哪個官來管這樣的家務事。 蘭針管著蓉姐兒的東西,她這一年到頭給那姚家姐兒的東西可不得從她造的冊子里一樣樣勾掉,別家姐兒得了總要還,姚姐兒也知禮只少有還得出的時候,便可勁兒的做繡活,她那些荷包香袋扇套子,攢起來也有一匣了。 蓉姐兒提不起勁,懶洋洋挨在大迎枕上頭,撐了頭又嘆一聲。甘露知道這是心病,再不擺到心上,有這一樁事總橫在心里。 茂哥兒寫完大字,從前院往后跑著來找jiejie,他叫丫頭拎了手曲起腳來跳進房門,手上還留著墨漬,自家扒著羅漢床的沿爬上來:“jiejie,我明天也去學里?!迸d兜兜的樣兒,搖著小腦袋,很是得意。 他只當去學里是好事兒,看著蓉姐兒天天坐車出門,廚房還給她備點心,還有那許多人跟著一道,眼饞的不行,只當去學里是樁好事。 王四郎度著他年紀也差不多,便尋訪起開蒙的先生來,他如今年紀這樣小,家里再不會把他送出去讀書,說是去學里,卻是請了個先生回來坐館,就在后院里布置個書房,茂哥兒只要邁出兩道門去,就算是去學里了。 蓉姐兒“撲哧”一聲笑了,也直起腰坐定了,點著茂哥兒的小鼻頭:“先生兇你怕不怕?”尋訪這個先生還是徐禮出了力,王四郎寫信問過,他便薦了位先生來,原就是在徐家坐館的先生,給徐家子弟開蒙的,是個老翰林。 蒙學要的便是扎實,大儒倒不定有這些翰林肯講,徐家子弟俱是在他這兒讀了兩年,再尋了師傅解讀的,如今到王家來坐館,把家眷也一并帶了來。 茂哥兒自小便沒人兇過他,聽見這話歪歪頭:“先生不兇我?!蹦窍壬L了長胡子,人清清瘦瘦的,同王老爺大不一樣,茂哥兒原還怵他,那翰林自來教的便是小娃,沖他笑瞇瞇一點頭,問他會些甚,茂哥兒便把《幼學》、《弟子規》俱都背了一遍。 ☆、第171章 初開蒙茂哥鬧學行冠禮蓉姐做墜 茂哥兒似模似樣的進了學,頭回去學中先不講書,先拜過天地君親,再叫他拜孔圣人像,正正經經的跪在堂前行了大禮,給師傅捧上茶磕了頭,才算是收下了這個弟子。 因著只有他一個,每日便定下講半日課,他人小根骨不穩,寫的字雖有模樣了,卻少了點東西,先生見他背書溜得很,可寫字卻只有框架,又重教他提筆,一撇一捺再學一回。 這下茂哥兒不耐煩了,這個他會寫,覺得自家寫得很好,脫開描紅的框子,他還能寫在格子里頭,師傅重教一回,他先還怵著乖乖寫了兩日,等第三日上,賴在床上不肯起來了。 “寶寶會寫,不寫了?!蹦槂喊櫾谝惶?,委屈得不行,秀娘說不出個所以然來,茂哥兒是專愛聽好話的,同王四郎一樣得順著毛來捋,脾氣大性子急,跟蓉姐兒小時候一個模樣,若說他寫的不好,定要發牛脾氣,又舍不得打他,隔了一會兒才道:“師傅教你寫得更好?!?/br> 茂哥兒不聽,扭著身子拱起來鉆到被窩里,兩只手捂住耳朵,秀娘急的去掀被子,還是蓉姐兒先預備停當了,她也要去石家女學,看見弟弟拱成一個團兒,立時嘻笑起來。 秀娘還著急,瞪了她一眼:“趕緊過來,總不好才學兩日就告假吧?!边@個兒子比蓉姐兒小時不知驕寵多少,越是寶愛他,越是舍不得打他,只要大規矩不錯,小事兒縱了他也就過去了。 可這進學的規矩卻不得不做,秀娘見兒子怎么說都不聽,轉身就要去拿戒尺,這東西自來不曾用過,一時哪里尋得著,往那斗彩蓮花瓷花瓶里抽出一只雞毛撣子,氣哼哼的走過來要打。 茂哥兒最會看眼色,從被角里探頭出來一看,急的趕緊張手要抱,嘴里直嚷:“jiejie救!”蓉姐兒一把把他抱起來,那雞毛撣子砸得床沿響,茂哥兒身子一抖一抖,扒了蓉姐兒的脖子不肯放,兩個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把他安安穩穩送到學里去了。 蓉姐兒再坐上馬車去石家,進門時連林先生都到了,她自后頭溜進去,林先生瞧過來,矮了身子行個半禮,這一節還是寫字,寫的是簪花小楷,等寫完一幅字,林先生便領了她們三個,往后院里去收新開的桂花。 蓉姐兒那個木樨香珠的算盤叫林先生瞧見了,她倒不曾說什么,幾個女學生問她,她便道這東西制起來也容易,問過石大夫人,定下今日去收桂花。 這東西常見的很,便是貨郎擔子上頭也有賣一百零八顆的香珠串兒,有那做工精細的,再串上玉石打上結子,挽在手上掛在裙角,人未到香風便先吹了過來,這東西還易存,如今做得了存起來,到了寒冬拿出來也是香的。 幾個小娘子這樣起勁,便是為著自個兒做的更有意思。丫頭們登了梯子打桂花,蓉姐兒倒想試試,叫甘露攔住了:“好姐兒,咱們家去試,這兒可使不得?!?/br> 院子里卻清過人,到底石家是有外男的,叫人瞧見總不規矩,蓉姐兒這才往亭子里頭去,坐定了不動,莊姐兒邢姐兒兩個看著正挨過一處看著丫頭打桂花,瞧見蓉姐兒來問一聲:“你今兒怎的晚了,我還怕你不來了?!?/br> 蓉姐兒抿抿嘴兒:“還不是家里弟弟鬧,才進學沒個長性呢?!边@句一出口,跟在后頭的甘露直想笑,便是她自個兒也還沒個長性。 “可是一個人覺著沒趣?似咱們這樣寫個花箋做個香珠兒多有意思,一個人孤伶伶的,堂里不是先生就是你,哪里坐得住?!鼻f姐兒家里也有兄弟,手上拿了花模子,一面看一面道:“我弟弟也是一個性子,后頭給他找了兩個書僮,這才算是好些了?!?/br> 蓉姐兒眼睛一亮,茂哥兒這個年紀可不是該尋書僮了,她連香花珠子都做得馬虎,三個小石磨就她這頭磨出來的花漿最少,眼看著不能做一百零八顆的,便道:“那便做個手串罷了,這么些做手串倒能送好些人了?!?/br> 回去便把這話對秀娘說,原來來旺來福便是在書房里侍候筆墨的,如今兩個跟了茂哥兒,干的也是鋪紙磨墨的活計,年歲差的太大,玩鬧不到一塊兒,有甚事全依著他來,秀娘想一回,拍了巴掌:“是該給他也尋摸兩個書僮了?!?/br> 先自家中挑撿起來,秀娘身邊四個丫頭有兩個是配了人的,如今還在她跟前侍候著,生下來的倒是有個男娃,只才三歲,當書僮的總要同少爺差不多大,秀娘還想起了覘筆捧硯:“那兩個倒是機靈的,也差著年歲呢?!?/br> 覘筆捧硯兩個比徐禮小幾歲,十五六的年紀,原是吳氏對兒子嚴的很,打小磨墨穿衣理書俱都自個兒來,到他要往前院去住,才給他尋起小廝來,書僮更是后頭進族學才添的。 秀娘卻舍不得兒子吃苦,身邊親近的挑不出來,滿院里問還有誰家里有合適的男娃兒,看看這個臟樣,再看看那個自個兒淘氣,想了想還是尋人牙子來,找那調教過的,買了兩個補進來。 一個七歲一個九歲,都比茂哥兒大,九歲的那個囑咐打理書房事務,七歲的那一個便叫他同茂哥兒一道玩,半是當書僮半是當玩伴。 茂哥兒這才高興了,還像模像樣的要給兩個書僮起名字,他知道姐夫身邊跟著的書僮一個是筆一個是硯,先生教過了文房四寶,便叫他們一個是紙一個墨。有這兩個伴著,該寫字便一齊寫字,該讀書便一齊讀書,茂哥兒不再鬧脾氣不肯進學了。 他如今知道進學不是件玩鬧的事,一同蓉姐兒拌嘴便道:“把你送學里去!”一屋子的丫頭都笑,蓉姐兒刮刮臉皮:“我才不怕去學里?!?/br> 她的木樨香球兒做成了串,十五顆圓珠串成一串,秀娘這里有,吳家也送了些,花模子上還刻了蓮紋,做出來的珠子一顆顆都帶了蓮瓣,吳夫人病中收到掛在床前去藥味兒,還又回了禮來。 來回的禮是劉嬤嬤,秀娘拉了她問:“身子可好些了?一向想去看,只還沒出熱孝,再有些日子我再登門去看她?!鄙砩嫌行⑷デ撇∪瞬患?,百天雖過了,還得再等一等,等能穿藍綠衣裳了,再上門去瞧她。 “咱們太太正愁著無人說話呢?!眳欠蛉酥滥穷^柳氏預備著要嫁,這頭便也急著給兒子尋摸起人來,可吳少爺的名聲金陵城里哪個不知,好人家的女兒俱都不肯應下,那差些的圖著銀子來,吳夫人又瞧不上。 天一燥上了火,病越發沉起來,如今正用藥壓火氣呢,秀娘也跟著嘆:“兒孫自有兒孫福,既是月老合錯了姻緣,自有結成對的那么一天,她如今這急法,可不把身子給熬壞了?!?/br> 劉嬤嬤說起來眼圈也紅,這其中的苦處,外人哪里知道,秀娘這是厚道,那別個哪個不罵,連媒人都不敢接這樁婚事,便是相好的人家,說要作媒,也都推三推四,請人上門宴席,也只當是要相看自家女兒,吳夫人索性閉門謝客,日日悶在院里。 秀娘陪著嘆息,又送了好些個人參黃芪過去,送走了人還道:“真是無妄之災了,好好兒的,偏就鬧成這樣兒?!?/br> 蓉姐兒在隔間聽見了,這時候扁扁嘴兒,說了句粗話:“給丈夫納妾不是豬玀頭是甚!便要尋個厲害的才能管教?!?/br> 這話卻是過了份,叫秀娘拉過來打了幾下手掌心:“你一個沒嫁的閨女,再不許說別家是非,憑她是甚樣,輪得著你說了?” 吳家除了來回禮,還邀了王家去徐禮的冠禮,王四郎不在家,這事兒便擱住了,蓉姐兒知道了,還偏了頭問:“他不是已經取過字了么?” 連秀娘都不知道女婿已然取了字,眼睛一掃也懶怠說她,道:“怕是在學里跟同窗一道取的,這回是正經的冠禮,帖子上頭還有筮日的?!?/br> 蓉姐兒抽過帖子來看,徐禮今年是整二十歲,十六至二十都能行冠禮,最晚便是二十歲,他因著守孝,全了孝又要考秀才,家里又沒個主事的,連親爹都不曾提出來,徐大夫人自然也就忘在腦后,還是要給他辦生辰禮,這才想起家里不曾給他行冠禮。 這卻是管家人的失職了,怎么也賴不到張氏身上去,她嫁過來才多久,徐三老爺又是那個性子,她這個當家人怎么也推拖不得。 往徐老太太面前報了,吃了一頓教訓,徐大夫人的兒媳婦都懷著身子,眼看連孫輩都有了,在徐老太太跟前卻依舊如新進門的小媳婦,想罵便罵一回。 徐大夫人忍了氣,調出人手來,賓客單子吉日一順兒定了下來,還請了棲霞書院的賀山長當持禮人,幾個夫子也一樣遞了帖子過去,用的還是徐大老爺的私印。 這樣的面子卻不能不給,幾個都回信說定了要來,吳家那里吳少爺也是個不大不小的官兒,一并也請了來,做冠服,備禮具,一應兒按著徐仁那時候來。 徐老太太自家覺著拿住了媳婦的錯處,一樣樣只是挑剔,張氏連碰都不敢碰,借口身子不爽,躲在屋里不出門,徐二太太當了面寬慰她,回了屋里也笑一回:“好個當家人呢,連這等大事都忘了,合該叫母親下這個臉?!?/br> 王家人去不得,禮卻備的厚,蓉姐兒急巴巴的也不知送他甚個好,看看手腕上的木樨香珠,眼睛一轉有了主意,問林先生怎么自個兒制香球烘成珠兒,林先生撿了一本《墨娥小錄》予她。 蓉姐兒一看便放不了手,看了就嚷著也要學制煙花,叫秀娘又打了手掌心,噘了嘴兒回屋翻看,撿那里頭有趣的一樣樣抄錄下來,想著悅姐兒說的,等成了親,再沒人能管她,到時候叫徐禮一道做煙火。 自家套上反罩衣去院兒里,在花樹下邊鋪了白布,登了梯子扒著樹,打下的鮮桂花撒了她一頭一臉,滿身都是香氣,花汁兒染上白絹裙子,走到那兒都是香風細細。 蓉姐兒做這個半點也不假人之手,去蒂撿花一樣樣都自個兒來,把撿干凈的花瓣兒擺在小石磨里頭碾碎,鋪在白絹上晾干,拿細白土黃檀香混在一處,加水調成泥,倒進花模子里頭壓了個扇墜兒出來。 頭一回稀了,第二回又稠了,到第三回才算把泥調好了,倒進模子里頭,似壓月餅般壓了個扇墜兒出來,串了繩兒打了結子,拎起來瞧了,是朵打苞的荷花。 他送了一船給她,她還回去這扇墜兒里也用了千百朵桂花,做了一對兒出來,給徐禮一個,她自家留一個。 ☆、第172章 茂哥兒代姐傳意吳少爺自白心事 大白也帶了香球,脖子里的金鈴鐺里藏上一顆,跑起來鈴鐺聲混著木樨香,一聞就知道是它來了,大白卻不喜歡,搖了腦袋想把這東西甩出去,翻倒身子兩只前爪抱住了扯個不住,扭脖子搖頭就是想把這東西甩下來,蓉姐兒把它抱起來順毛,大白抖抖毛嗚一聲,乖乖的趴著不動了。 蓉姐兒輕手輕腳的給它解開來,撓著它的下巴,大白瞇起眼兒,伸了個懶腰,蓉姐兒摸著它的耳朵,禮是做得了,卻送不出去,做的時候興頭頭的,如今卻沒了精神,悶在屋里不則聲。 甘露知道她的心意,別個不好說,她卻挨上去:“姐兒,我聽說那邊院里的先生,也接著帖子了呢?!蹦鞘切於Y給發的帖子,余先生是徐禮的起蒙先生,算在筮賓里頭。 蓉姐兒梳著大白的毛,聽見甘露的話應了一聲,忽的明白過來,轉過來彎著眼睛沖甘露笑,一疊聲的問蘭針:“茂哥兒下學了不曾?” 秀娘請余先生抱了茂哥兒去,身邊還跟著小廝書僮,茂哥兒五歲了,出去作客很懂事體,說話又伶俐,算起來又是徐禮正經的妻弟,帶著王家的禮去,也不算失禮。 蓉姐兒把這樣東西托給弟弟,還告訴茂哥兒:“上回他給你一個松脂球兒不是,你也得還他禮呀?!蹦昧藙e人的東西要回禮,這個茂哥兒知道,一點就不住點腦袋,還把那木樨扇墜兒拿起來看看,珍而鄭之的塞進小荷包。 甘露聽見蓉姐兒這樣騙弟弟,別過臉去笑,茂哥兒是個小吝嗇鬼,最會護東西,進了他袋子里的東西,再不見拿出來的,每年得的金銀錁子不算,別個給的壓歲紅包,俱都看的緊,看見秀娘打算盤,他竟也知道算數了。 可他待家里人倒大方,蓉姐兒上回點金子補雁姐兒出嫁那份頭面,拿銀秤秤了還差著些,茂哥兒就去開自己的匣子,抓了幾個補給她,這回拿了東西,只當是jiejie給他叫還禮的,扒上來香她一口,腆著小圓臉露出一對米粒牙笑。 蓉姐兒一本正經:“jiejie做了好些時候的,就給你還禮了?!泵鐑禾济?,圓眼睛轉一轉,把那另一邊的臉也湊上去香一口。 到了冠禮那一日,茂哥兒早早就換了紅衣,跟余先生一道坐了車去徐家,他自來不曾跟著旁人出門,雖是師傅也不怕他,吱吱咕咕說著孩子話,問余先生甚個是冠禮。 余先生笑看這個小學生一眼,清清嗓子,搖著腦袋道:“禮義之始,在于正容體,齊顏色,順辭令。容體正、顏色齊、辭令順而后禮義備,以正君臣,親父子,和長幼。君臣正、父子親、長幼和而后禮義立?!?/br> 茂哥兒仰著細脖子愣住了,眨巴眨巴一雙漆黑大眼,嘴巴動一動,低了頭悶聲不響,那小書僮垂了腦袋就要笑,先生這是覺得他咕咕咕的太聒噪,這才掉書袋,這一句,茂哥兒聽的云里霧里,又怕師傅考他學問,垂下頭去,手指頭去纏掛在身上的小荷包。 一路到了徐禮,看見門口車來人往,茂哥兒又高興起來,拿眼兒睨一睨余先生,張手:“抱!”余先生差點要笑,自來學生見了他就沒有不怕的,規規矩矩連笑都少,許是年紀大了,人也慈和起來,看看茂哥兒同家里小孫孫一個年紀,伸手去拉他:“此地人多,再往前去些?!?/br> 茂哥兒叫余先生牽住手往前,一路同人寒暄,瞧見茂哥兒還都要問一聲,只當他是余先生的孫子,茂哥兒進了門就不再吱喳了,眼睛看看石獅子,再看那門樑上雕的花。 徐家是按著正三品官員造的宅,不如金陵那些皇帝賜的老宅子年月久,卻正經是新屋,粉墻烏瓦,太湖石紫藤木樣樣俱全,進門就是景,一路走往正堂,茂哥兒的眼睛都用不過來了。 余先生還怕他短腿兒會累,哪知道他乖乖自家走了一路,倒不再吵著要抱,等到了地方,還自個兒探頭去看那魚。 別個只當茂哥兒是余先生的孫子,是帶了孫子來觀禮的,見他立的遠遠伸頭去看魚,還稱贊一聲好,余先生卻知道他這個小學生是怕掉下去,那假山石,沒欄兒的橋邊,他是再不肯立的。 賀院長戴了玄冠,穿了玄衣大裳,腰上系了黑色大帶,他是主禮人,原來圍在一處攀談的人一見著他,俱都靜了下來。 茂哥兒叫人圍起來半點也瞧不見,急的直跺腳,余先生一把把他抱起來,茂哥兒扒著他不則聲了,等徐禮穿了深衣從儀門后頭轉出來,茂哥兒眼睛一亮,伸手點點他,余先生怕他出聲,還顛一顛他,不叫他說話。 這冠禮原該是父親主持,徐三老爺去了外任,徐禮私心里也更愿讓山長來主禮,張氏自知繼母身份,倒把母親該站的位置讓給了徐大夫人。 徐大夫人是三品誥命,坐中女眷除開她再沒有比她品階更大的,心里倒覺著張氏知情識趣,徐禮眼兒一掃便瞧見了茂哥兒,使個眼色給覘筆,自個兒跪到賀山長面前。 茂哥兒頭一回看還新鮮,旁人祝語揖禮,他也跟著團手拜一拜,等賓客退到階下再祝第二回,他覺得沒意思了,覘筆這時候過來,先給余先生行禮,又道:“小舅爺可跟了我去蕩秋千呀?!?/br> 茂哥兒手一張,要他抱,余先生帶著個娃兒不便交際,聽見覘筆叫茂哥兒舅爺,知道是徐禮身邊的,放手由著他去,還點了書僮跟著。 茂哥兒一徑被抱到后院里,陳嬸子正等著,見著哥兒先瞇開眼睛笑:“生得真是好?!鄙焓志鸵?,茂哥兒一扭身子,覘筆趕緊擺手:“娘,別嚇著哥兒,蒸那花糕好了沒?” 陳嬸子越看越愛,搓了布把手擦干凈,瞧弟弟這個模樣,jiejie也定然生得好,笑的喜團團的端了東西問他:“哥兒吃不吃花糕?還有炸小丸子吶?!?/br> 這個他想吃,歪頭斜了眼睛看過去,扒著覘筆的脖子點點頭,不一時面前就擺了七八樣點心,坐在小凳子上,自家吃起點心來。 等前邊徐禮加冠三回,又敬過賓客,拜了母親的牌位,往后頭來換下衣裳,才進門就看見茂哥兒已經亭子里頭,看著覘筆院子兩頭跑著拉扯風箏線。 茂哥兒仰了頭拍巴掌,跳著腳喊:“高!高!”覘筆累得一身是汗,院子小了兩頭奔著風箏也不易放起來。 徐禮換了衣裳出來把他抱到膝頭,茂哥兒一見他就想起來,摸了口袋把jiejie給他的小扇墜兒拿出來:“給你?!?/br> 那小荷包里邊,還卷一截紙,三筆勾了一朵荷花,上邊還抄了一句詩“兩重元是一重心”,徐禮咧開嘴巴笑,哄著茂哥兒:“誰給的?” “寶寶給?!泵鐑簝芍皇峙呐男乜冢骸皩殞毥o的?!闭f完還點點頭,徐禮卻越笑越樂,拿起來細看,一瞧就知道是手造的,把這兩樣東西細細放回袋兒里,貼身藏好。 才要說話,門叫人拍開了,進來的卻是吳策訥:“遍尋不著你,怎的在這兒哄起小娃兒來?”說著長腿一邁,坐到亭中來,他生的高壯,皮子又黑,茂哥兒一看就唬住了,扔掉手里的半塊點心,反身抱住徐禮,把半張臉埋在他肩窩里。 “這是你那個妻弟?”吳少爺嘖一聲:“瞧著跟你兒子差不多?!毙於Y這冠禮行得晚了,外頭那成婚早的,可不是都有了娃。 徐禮因著吳少爺放妻的事,很是勸過他一回,他卻只是搖頭,喝口酒倚在船上,十里秦淮一片水紅燈火,提起壺把一口干盡了,捏了壺把把那銀瓶扔到水里,聽得“撲咚”一聲響,岸邊有瞧見的一個猛子扎進去撈,他卻只是笑,瞇了眼兒看著徐禮:“怎的,就你們讀書人講究個紅袖添香夜讀書?我還缺個給我捧刀抹汗的呢?!?/br> 這話一出口,徐禮便知道再勸也無用,他正襟危坐著,皺了眉頭嘆口氣,吳少爺卻用手捏了個鹵豬耳朵往嘴里扔,破了酒壇子上的紅封兒,拿了銀構往里頭舀酒,嫌那銀構還太淺些,拿大海碗盛一碗出來,往口里道:“打量著誰是瞎子,還是那放妻書寫的好,一別兩寬,各生歡喜?!?/br> 說完了自家又打趣起徐禮來,似笑非笑的瞧他一眼:“你那個小娘子倒是能給你磨墨捧巾?!毙於Y聽了默然,今兒再瞧見他,面上已無郁色,拍一拍茂哥兒的背:“不怕?!?/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