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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春深日暖在線閱讀 - 第81節

第81節

    ☆、第131章 嬌娘子發威馴夫硬心漢柳條家法

    秀娘接了帖子倒奇一聲:“這又不年又不節的,吳家怎么巴巴的送了帖子來請宴,莫不是婚事出了茬子罷?”吳家帖子上頭說是早臘梅開了,請了秀娘蓉姐兒去賞花,可將近年關,吳夫人只有比她更忙的,哪里來的閑心侍弄花草。

    秀娘這些日子最要緊的便是幫著女兒備下嫁妝,腦子里一刻也閑不得,總怕缺了這短了那,將來叫女兒出門子再受委屈,這才一接著帖子便先往那上頭想。

    玉娘笑著寬慰她:“那還能出什么茬子,連玄妙觀合八子的都說是天作之合了,只等著出婚書呢?!闭f著把質鋪這個月的出息進帳往秀娘跟前遞過來:“太太倒不如再仔細瞧瞧,還有甚沒給姐兒添進去的?!?/br>
    蓉姐兒那份嫁妝單子越列越細,大到涼床衣架,小到針指繡繃子,一樣樣都列了上去,名頭越寫越長,連牙盒上頭嵌了幾塊金幾塊玉都列明了。

    這還是錢先生說的,他慣做帳房,干的就是這些個細活計,幫著出單子時無心一句“那些無賴人家,便是以次充好,上頭寫著銀胭脂盒子,退回去時便拿那粗銀的換了細銀的,雕花拉絲又怎會一樣,這上頭的差價的不僅是銀子分量,還有做工?!?/br>
    這句一說,秀娘恨不得把件件東西幾個角兒雕的什么花都列了上去,把之前定的那些一樣樣重又寫過,蓉姐兒拿了這半截嫁妝單子笑著扶了腰起不來。

    直問秀娘那“丈二嵌紅藍寶銀象駝水晶立燈配梨花座底兩座”是個甚,知道就是她房里那兩架燈,真個回去細看,架在房里子里頭好些時候了,她這才看見那燈罩子上嵌了兩塊小指甲大的紅藍寶。

    蓉姐兒這付模樣自然又吃了一頓教訓,秀娘叫她自個兒把房里的東西都列仔細,再不許有一件對不上號的,她便拿這個當消遣,長日無事就拿了紙筆,從床頭的雕花樣子,一路寫到澡盆子箍的是不是銀框。

    交上去的單子玉娘一樣樣的讀了,越念到后頭,秀娘越是笑,她原還當女兒是個手散的,誰曉得真個計較起來一樣樣都能擺在心上,恨不能連花毯勾了幾道金線都寫在上頭了。

    “虧得還有一樣能拿出手,往后也不必為著她再cao心了?!毙隳锶嗔祟~頭嘆一口氣,王四郎質鋪開了兩三月,將將穩住了腳,又折騰著去開起酒樓來了。

    別看置的家業越來越大,收入跟出息正好一個數,這頭的質鋪還未贏余,那頭酒樓又是裝潢又是請人,先又撒出去一千多兩,這時候若有個不湊手的,后數都接上去,說不得還得拿東西抵錢。

    秀娘自然不肯應,攔了丈夫不許,可她回回不應,王四郎還不是一件不落全做了,哪里肯聽她的話,反叫王四郎笑話她:“怕個甚,余下來錢堆在銀號里頭,還能生出錢來不成,投到外頭去,才有大出息呢?!?/br>
    秀娘說不過他,看著又實是心驚的很,便先把私房全拿出來補上,不日就要換婚書,到時男方的聘禮跟女家的嫁妝都要過明路,總得先辦下才成。

    這邊已是心驚rou跳了,吳家又送了帖子來,怎不叫她疑心,扶了額頭道:“就怕是好事多磨

    呢,這越是要定婚書了,我這心越是跳,慌的很?!?/br>
    “太太這是關心則亂,都走到這了,還能有甚好磨的?!庇衲飳徚艘还P帳,外頭就有丫頭來報:“太太,小王管事從九江家來了?!蹦茄绢^說著,還拿眼瞅了瞅玉娘。

    自算盤求親不成,王四郎便把算盤打發到了九江去收帳,他起勢便是在九江,那兒還通了臨清關,是銷茶葉的好地方,白茶才剛在金陵打響了名頭,在九江也自然是水漲船高,待收完了帳,又叫他往濼水去一回,這么一南一北的可不就去了大半年,算盤這是帶了半年利回來報帳了。

    玉娘站起來拿了壺把:“這茶淡了,我給太太沏一壺新的去?!闭f著便轉知往后頭去了。

    秀娘招了算盤進來,他如今越發有了樣子,穿了綢衣綢袍,瞧著哪里像是二掌柜,倒比尋常富戶還要氣派,進門先是行了禮,摘了帽子把銀票帳本一并奉上。

    秀娘接過來就知道不薄,心里大定,這一回錢入了手,先扣下嫁妝來,再不能叫丈夫這么折騰了,她還沒說話,算盤就又開口,臉上皆是笑意:“給太太賀喜了,沈家姐兒定了親事,是江州城里布舶司副提舉家的二少爺?!?/br>
    妍姐兒比蓉姐兒大一歲,似蓉姐兒這個年紀就定下親事的,原來正當年,如今卻算得太早,不意妍姐兒也定的早,副提舉家是從七品的官兒,官雖不大卻是實缺,最多油水的地方,妍姐兒倒是定了一門好親。

    秀娘喜不自勝,沈大郎到如今還沒個兒子,潘婆子原還叨叨,等兒媳婦越來越當得家,又拿得住財,也不再開口,沈家在濼水越過越富,絲坊雇的女工也自五十翻到一百,跟陳家似的,把絲坊辦到鄉下去。

    沈大郎雖木訥,孫蘭娘卻是個伶俐人兒,往縣里城里去的多了,又留著秀娘在時那些關系,竟把女兒嫁進了官家。

    秀娘直讓小丫頭趕緊把玉娘叫來,開了庫拿上東西往娘家去賀,算盤聽見玉娘的名字頓了一頓,作了個揖:“太太,我在外頭納了個妾,還請太太給作個主?!?/br>
    秀娘一下愣住了,算盤早就到了年紀,若不是隔著玉娘,王四郎只怕早早就要給他娶親的,這回他自家帶回來個妾,雖是正當時節,卻又叫人冷了心腸,秀娘實以為算盤會娶了玉娘的。

    玉娘拿茶壺立在門邊,邊上幾個小丫頭一聲都不敢出,她卻既不變色也不出聲,往后頭又行幾步,回頭柔柔一笑:“怎么那蓮米福餅還沒備好,趕緊去廚房催一聲?!闭f著走到秀娘跟前:“這樣大的喜事,自然是要賀的?!币膊恢浪钦f妍姐兒還是說算盤。

    算盤直著身子,倒不避諱,秀娘看看這兩個,肚里嘆一回:“先點出錦緞來,再打點金首飾,總要備下八樣禮來,還得把蓉姐兒定親的事告訴她阿公阿婆知道?!?/br>
    明明這樁姻緣就在眼前了,卻偏不伸手去抓,秀娘無法,叫玉娘干站著也不是辦法,差了她到后頭讓蓉姐兒備下后日往吳家去的出客衣,再叫她給兩老寫封信。

    玉娘垂了頭自儀門出去,定定神往蓉姐兒屋子里去,她也知道蓉姐兒心緒不佳是跟學里的姐兒拌了嘴,進門見她還唬了臉,坐過去推一推她:“吳家送了帖子來請宴,你娘讓你備一件出客衣裳,這天陰陰的像是要下雪,趕緊著把那斗蓬拿出來熨好掛上,免是拿出來還有折痕?!?/br>
    蓉姐兒一骨碌坐起來,眨巴著眼兒長吸了一口氣,又重重吐出來,這一聲動靜叫甘露差點兒碎了茶盞子,早上的床鋪便是她收的,這個姐兒竟把禿了毛的撣子藏在被子底下,她要扔還不肯,拿在手里比比劃劃,還不知道要干下什么事來。

    秀娘摸摸她的臉:“在家里氣悶了罷,出去消散會子也好,天長日久的處著,哪有不拌嘴的,你讓著人,人自然也讓著你?!?/br>
    蓉姐兒擺擺手:“我再不讓的,銀葉去把我那嵌白狐貍毛的斗蓬拿出來,我要穿一身紅?!睔⑺臍庋?,正好撣子太長,不知道綁在身上罩上斗蓬騙不騙得了人。

    玉娘看著她越來越尖巧的下巴,還有額上越長越分明的美人尖,這個自小看到大的姐兒,到底還是長大了,她看看自家那間臥房,不過隔著一個明堂遠,可她上一回覺著睡的安穩香甜,還是濼水守著綢機,聽著耳畔陣陣水聲。

    看著蓉姐兒一樁樁事都安排起來,不必人說就吩咐了丫頭,取衣裳的取衣裳,拿首飾的拿首飾,知道是應邀去看臘梅,使了丫頭往園子里去,先摘幾朵來,擱在香袋里頭,晚上睡覺時放在熏爐上頭烘一烘,熏的衣裳上頭也俱是花香。

    蓉姐兒磨拳擦掌,別個不知還當她是在家悶了這些日子,要出去賞花高興的很,只甘露急得打轉,夜里還是她守夜,才鋪了床就勸:“姐兒,咱們還是告訴太太罷?!?/br>
    蓉姐兒坐在羅漢床上拿被子罩住全身,只露出一張雪白的小臉,從被子里伸出一只手來,點點甘露的鼻子:“你敢!”甘露真的不敢,她還從沒見過姐兒生這樣大的氣,只好當個捂嘴啞巴。

    等到了日子,蓉姐兒一早便爬起來,她往日里最愛賴床,何況今兒外頭還這樣陰,冷風夾了水汽卷撲著窗戶,連學里都放了假,院子里的百草似一夜之間經了冬,全蔫蔫的叫霜打過,只臘梅枝條越來越壯,花苞兒精神的很,遠遠就能聞見風送來的一陣幽香。

    蓉姐兒通過頭發,額上戴了寶石壓妝,后頭插了赤金壓發,通身是紅,外頭拿刻絲暗紋的紅斗蓬一罩,還惦記著要把撣子帶過去,似模似樣的告訴甘露:“這個抽人可疼了,我瞧見過的?!币怀榫褪且坏兰t印子。

    甘露只覺得頭皮都麻,苦苦拉住了勸她:“姐兒饒了我吧,太太不得脫我一層皮!”

    末了還是沒帶,撣子太長,便是拿斗蓬裹住了,坐上車還得露餡,蓉姐兒戴了軟香頭羊毛的手套,穿了羊毛小靴子,裹得嚴嚴的往吳家去。

    到堂前吳夫人正等著,一口一個親家的叫個不住,蓉姐兒問過安就不則聲,秀娘只當她大了知道羞了,心里還喜她不言語,看見吳夫人沖她使眼色,知道她有話要說,放了蓉姐兒到花園子里頭去剪梅花。

    吳夫人特特使了自個的丫環跟了去,甘露扯住蘭針落后一步,叫人一邊一個迎到兩間耳房里吃茶,蓉姐兒一路拿了竹剪子,也不剪梅花,撿最粗的老柳枝剪了一枝下來,去了手套兒捏在手里。

    丫頭走到九曲橋邊,遠遠立住了,蓉姐兒從鼻子里哼出一聲,徑直往假山走去,看著洞口才踩出來的軟泥腳印子,瞇瞇眼兒,長眉一皺,邁一大步走了進去。

    徐禮還未迎上來,就實打實的吃了一柳條,“啪”的一聲抽在他的綢襖上,抬眼就看見他念了兩天的妞妞,正瞪圓了眼睛立起一雙濃眉,舉著柳枝指著他的臉。

    “我真沒有!”徐禮漲得滿面通紅,連連搖手,他一往前蓉姐兒就后退,才退了一步,徐禮便不敢再上,這付模樣也不知道她聽了多少編排他的話,心中一急,口不擇言:“在你之前我再沒有看過別個!”

    說著把怎么撞著了,又怎么賠了禮一樁樁都說明白,蓉姐兒鼻尖臉頰紅通通,也不知道是氣的還是凍的,看見他要上前,又是一柳條抽過去。

    徐禮立定了,覺著這一記比才剛那下輕的多,嘴角一下子扯開了笑:“你沒告訴你娘,是不是心里信我?”吃她的打,總好過叫王四郎來打他。

    緩了兩天,王家要鬧早就上門來鬧了,既無風聲,便是蓉姐兒瞞了下來,徐禮叫那一柳條抽暈了,此時才想起這一節來,喜得嘴巴咧到耳朵根,雖叫她打了,心里卻跟灌了蜜一般,湊過去低聲問她:“妞妞,你心里也信我的,是不是?”

    說一句就往前挪一步,山洞子里全是灌進來的涼風,看見她縮了肩,也顧不得柳條,上前一步幫她把兜帽拉好,又拿手去捂她的手:“涼不涼,我給你捂捂?!钡竭@時候才曉得什么叫不辭冰雪為卿熱,別說是冰雪,就是冰砣子,他這兒也敢脫了衣裳抱在懷里。

    蓉姐兒甩了他的手,拿柳枝頂住他的胸膛,怒目圓瞪,一個字兒也不說,還是不肯理他,徐禮又急起來,把心里想了百來回的話拿出來賭咒發誓:“我這輩子便只待你一個好,若騙了你,叫我下十八層地獄,這輩子都考不了舉,你若是還生氣,再打我兩下便是?!?/br>
    滿以為她聽了會羞會高興,誰知道他不說倒好,一說完這句,當胸又是一記抽過來,比剛才還要重得多,蓉姐兒氣極了,柳條差點兒揮到他臉上:“你不待我好,還想待哪個好!”

    ☆、第132章 徐小郎紅梅問情蓉妞妞掐花傳意

    吳夫人覷著秀娘臉色不像是知道的樣子,心里著實松一口氣,一路拉著她閑話:“如今叫你一聲親家,也不算托大了?!毙Σ[瞇的把秀娘請到暖閣里頭,兩邊擺了火盆,燒得暖烘烘的,靠著明窗設一張涼床,鋪了厚褥子,搭了兩張皮子,挨著坐上去捧上手爐暖熱的很。

    外頭鋪天蓋地是風,卷了細雪撲打窗框,秀娘才剛坐下就憂心起女兒來:“不成想風這樣大,該叫她帶個手爐去的?!鞭D身就要吩咐丫頭把蓉姐兒叫回來,吳夫人趕緊攔了。

    “讓巧兒去,院子里的路也熟些?!币痪湓挵鸦顢堖^來,使個眼色給巧兒,巧兒便jiejie長jiejie短的擎了杏葉的手,接了手爐一路往院子里去。

    吳家院里種了兩種梅,今歲冷得早,叫霜雪一催,俱都開了花。臘梅在假山邊,紅梅隔岸臨著水,先往假山洞邊去,卻撲了個空,看見九曲橋邊站著的惠兒,正要上去說話,惠兒急著打手勢,她悄步過去,低了聲兒:“怎的了?”

    惠兒拉過她躲到廊檐下,指指九曲橋那頭的一小片紅梅林,雪下的又細又密,隔著水初看不清,定了睛細瞧,才瞧見兩道人影,巧兒跟惠兒兩個彼此笑看一眼,問道:“你聽見什么不曾?”

    惠兒趕緊搖頭:“表少爺那樣兇相,我哪里敢挨得近,這天寒地凍的,廊子里還穿風,只曉得說不得一會兒就出來了?!?/br>
    蓉姐兒從頭罩到腳,額頭叫兜帽密密遮住,兩只手叉在暖手筒里,站在紅梅樹底下,仰了頭去看徐禮,他踩踩在石墩上拿著剪子幫她剪紅梅。

    梅瓣團團似美人唇上胭脂,梅蕊嫩黃似嫩芽兒初生,將開的未開的簇在枝頭,一朵疊著一朵的艷,才剪下來蓉姐兒就要伸手去拿,徐禮的手都叫凍麻了,看見她要伸手趕緊按上去:“外頭冷?!?/br>
    蓉姐兒哪里肯,噘起嘴來又要瞪他,她的心思早早就繞到紅梅花上去了,徐禮看著她這付俏生生的模樣,只覺得心里顫顫的癢,想碰碰她的臉,又怕凍著了她,捏了紅梅枝條的尖:“要不,你抱著罷?!?/br>
    蓉姐兒應一聲點點頭,抬空兩只手,等著徐小郎把梅花塞過來。她紅斗蓬里頭穿的還是紅襖,因是出門作客,還掛了把大金鎖,自秋到冬,長高了些,穿著羊皮小靴子,因著路滑行的慢,徐禮不敢離得近,也不敢遠,怕她滑著了跌一跤。

    斗蓬時不時的蹭著他的袍角,露在外頭的手背擦過白狐毛,徐禮的耳廊剎時便紅了,手也不再發木,捏著梅枝竟還有些發顫,半晌才把那枝條塞到她胳膊里去,蓉姐兒當胸抱著兩枝紅梅,徐禮伸手給她拂掉落在兜帽上的雪珠子,抬眼看見吳夫人身邊的丫頭立在廊下,知道是來喚她回去的。

    細雪越下越密,隔開一步都有些瞧不清她的臉,徐禮舍不得她走,近前了一步,蓉姐兒黑眼睛亮晶晶的看著他,還是不知道避諱,臉上凍出兩團紅暈,卻不是因為羞的。

    想開口又不知說什么好,就這么站著半天都不開口,蓉姐兒皺起眉毛來,看他還一付欲語還休的模樣,不耐煩的嘖了一聲,手從暖手筒里伸出來,挑了枝頭開得最盛的一朵紅梅掐了下來,側了身去拉徐禮的手。

    “呼”的輕呵一口氣,吐出一團白霧,溫熱的指尖刮著徐禮凍木的手,一直伸到了掌心,蓉姐兒“嘻”的一聲笑起來,把手上那朵紅梅花放在他手心里:“喏,這個給你?!?/br>
    這是打完了再給個蜜棗兒吃,徐禮失笑,手掌卻屈起來握住了,不叫風把紅花吹跑,攏起手來藏到袖袋里去:“妞妞……”

    見蓉姐兒回了頭灼灼的望著他,雪雪白一張小臉,點漆似的一雙眼睛,春水似的含情卻不自知,這樣望他話便說不下去了,他是有意開口讓蓉姐兒不理會這事的,姚家姐兒如何,跟他再不相干,可心里卻如吞了只蒼蠅似的惡心。

    伸手把她露出兜帽的幾縷發絲塞回去,沖她笑一笑:“我送你過橋去?!?nbsp;怕凍著了她,把手放到嘴邊呵氣,狠勁搓了兩下。

    不知不覺雪已經鋪滿了九曲橋的石板,蓉姐兒伸出手去,小火爐子一樣握住了徐禮凍得發麻的手,指尖還撓撓他的掌心,知道她是無意,可心里不由得一蕩,趕緊正色了往前行,擋在沒有護欄那一面,一只手牽了她,一只手抻開了防著她滑跤。

    巧兒惠兒兩個隔著橋看見了,彼此挨在一處相互看看:“表少爺怎的……”話雖沒出口,卻是沒成想一向板了臉少見笑容的徐禮,還有這樣仔細貼心的模樣兒。

    樓臺紅欄全叫雪蓋住了,雕欄玉砌,一片銀白世界,漫天細雪下一黑一紅兩個人影自結了凍的河上過來,徐禮小心翼翼的牽了她,九曲橋過了十八道彎,到最末一個,徐禮站住了,他在山洞里頭不及問明,要分別了才想起來,側過身看低頭看著蓉姐兒,把心一橫開了口:“若是,若是我真有那事兒,你要怎么發落?”

    蓉姐兒一步將將邁出去,立定了把手抽回來,還塞回暖手筒里,這一路也沒多遠,手心倒叫他攥出了汗,張張手指抹在手筒里,聲音酥脆脆的,狡黠的眨巴著眼兒:“還沒出婚書呢?!闭f著錯步越過他去,走開兩步遠了再回轉了頭,沖徐禮得意的笑一笑。

    他再想說點什么,巧兒惠兒已經迎過來了,伸手接了回梅花,頭也不抬,兩邊扶住胳膊,一路往暖閣里頭去。

    吳夫人既探明了秀娘不知石家的事,看著蓉姐兒便多了一份可親,見她進來站起來拉過她,親給她解了斗蓬,把手爐子塞到她手里。

    剪下來的紅梅插在膽瓶中,一室都是濃香,香里頭還帶著清冽,吳夫人是怎么看怎么歡喜,錯一錯眼兒看見巧兒惠兒兩個神色平常,心里大定,一拍巴掌要把她們留下來用飯:“這天兒說冷便冷下來了,咱們也不吃那溫的,燙一壺酒來,片了rou燙著吃?!?/br>
    秀娘趕緊推了,出來一整日甚事都沒辦,滿以為吳夫人有話要說,卻不過是扯閑篇,笑著回道:“一說這話這個饞貓哪里還能走,可我那頭一攤子事兒還沒料理,實是沒功夫耽誤,我娘家的侄女兒定了親,也該送些表禮過去?!?/br>
    “哪里就差這一時三刻的,明兒咱們家就有船往江州去,若不方便我著人給你送去便是?!眳欠蛉宋樟巳亟銉旱氖植豢戏?,不一時外頭的小丫環子托了個托盤,里頭剪了枝細枝條的紅梅,枝頂開了三兩朵紅花,一瞧就是用來插發的。

    吳夫人見著東西就曉得是外甥送進來的,也不說破,親手拿起來給蓉姐兒簪在發間,倒比寶石還要襯人,心里疼她,嘴上也不停:“我記著原收著一套紅寶石的赤金冠子,去給姐兒拿出來?!?/br>
    東西是早早就備下的,一說拿出來,小丫頭就捧了出來,一套十三件的紅寶石首飾,還有一條金嵌玉同色寶石的絳環,一并全給了蓉姐兒。

    秀娘正要推,蓉姐兒已經大大方方拿起一個來,比著梅花人就要插在發上,秀娘正在氣她,吳夫人卻笑:“我就愛這爽利性子,親家也別推,我還是孩子的舅姆呢,給些東西難道不尋常?!?/br>
    “我給舅姆作抹額呀?!眳欠蛉耸歉旒依咸话隳拥哪~,只珠石用得更大些,秀娘不知說她甚么好,吐了一句真心話:“她這個性子,往后去了徐家,可怎么好?!?/br>
    “哪里就呆那許多時候,禮哥兒要外闖的,徐家還能把新媳婦留下來,若真做這沒章法的事兒,也不須親家出面,我自上門去說,別個不急我急,我還想當舅婆呢?!币痪湓挍]說完便搭住蓉姐兒的肩,摸她的頭發:“這么瞧著,真悔當初沒養個女兒?!?/br>
    等秀娘蓉姐兒告辭出來,雪已經積得厚了,蓉姐兒才上車就惦記著回去跟茂哥兒打雪仗,秀娘卻笑的合不攏嘴兒,既留下吃飯,便燙了一壺酒,吳夫人陪著喝了兩盅兒,擺在明面上便說:“往后等姐兒進了門,我那小姑的嫁妝還須得她來管呢?!?/br>
    吳氏的嫁妝自然不少,卻不是圖那份子錢多,而吳太太真個看重蓉姐兒,她看看女兒暈紅著雙頰還掀開厚簾子拿手指頭去碰雪片,一付沒長大的頑童模樣,倒真叫老話說著了,憨人有憨福呢。

    蓉姐兒一回屋就看見茂哥兒跟大白兩個扒在窗戶上,只明間兩邊嵌了玻璃,能瞧得見外頭,廊下掛了一排紅燈籠,映著白雪煞是好看。

    一人一貓恨不得把臉都貼到窗戶上,大白搭了兩只前腿在窗框上,甩了尾巴轉著眼睛,拿爪子去拍飄過來的雪花。

    茂哥兒招手把蓉姐兒叫過來,似模似樣的拿手指點著飄到窗戶上沾著的雪珠子,蓉姐兒盯住瞧了半日也沒瞧出什么來,茂哥兒急了,拍拍她的手,指著才剛沾上雪的窗戶:“沒!”說完攤開手,搖起頭來。

    他還不明白那東西飄的漫天都是,怎么一沾上窗戶就不見了,蓉姐兒摸了大白香一口茂哥兒,笑呵呵的往里間去,解了大衣裳,把通身金飾都取了下來,只留一支紅梅插在發間。

    甘露見她臉上笑團團的,吊著的心總算落回肚里,骨頭都軟了,癱在羅漢床邊的柱上起不來,蘭針捧了茶托進屋去送茶,見她這模樣啐一口:“不過守了兩天夜,哪里就累成這樣子,你夜里作賊去了?!?/br>
    甘露長吐一口氣:“比作賊累得多!”心里不住念佛,好險沒鬧出來,她才要松口氣,蓉姐兒就在里間叫她:“明兒,還是甘露陪我進學去?!?/br>
    蘭針捧了茶托出來,酸溜溜的看看她,甘露心里卻直叫苦,只不能往外訴,還不如呆在家里做活計,比去石家不知輕省多少倍,姐兒莫不是打過了徐家少爺,還要去抽那姚家的姐兒罷。

    徐禮拿了那朵紅花不知往哪兒放才好,恨不能含在口里,在指間捏著又怕熱氣把它熏蔫了,還是覘筆拿了小瓷杯子盛了一捧雪來,把那朵紅梅擱在雪碗里。

    倒是越涼越精神,原來染了人氣兒花瓣都軟了,放在雪里不一時,香味兒又濃起來,徐禮定定看了這朵紅花,捧硯捅捅覘筆:“咱家少爺,傻了吧?!?/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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