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節
既是祖母叫送人過來,便不好送回去,便是這回送回去的,也還有下回,徐禮打心眼里覺得厭惡,母親在世時,徐老太太便沒少往三房塞人,兩個伯伯都拒妾,偏只有親爹來者不拒,一個接一個的收進房里。 他自小便沒少見母親垂淚,當著人面要強,一個個和和氣氣又是賞衣裳又是給首飾,可背著人,卻聽她嘆息,房里那幾個一鬧,便給母親添氣,為著是老太太送來的,又發落不得,生生坐下病來。 徐禮打小這樣過來,更見不得這些,看看這兩個丫頭,再是紅粉也譬如骷髏,冷笑一聲:“進了我的院子,便要守規矩,小廚房里缺人用,去給陳嫂子幫手罷?!?/br> 采蓮碧荷兩個面面相覷,本想著不在書房侍候,也該在房里端茶遞水,若能守上夜,這事兒便成了,誰想到少爺竟把她們兩個發派去了廚房。 “原來的名不許再用,到陳嫂子那兒起個新的?!毙於Y說完就揮手,叫過捧硯,讓他開窗子通氣兒,再把他從書院帶回來的荷花圖掛到墻上去。 采蓮碧荷兩個一下懵了,她們個自然不是頂漂亮,可在正院里頭也是排得上號的,采蓮知道些 根底,便不是給哥兒,往后也是要給老爺收房的。 比起徐三老爺這樣的,自然是年輕輕的徐禮更勾人,還想著交了大運,不成想這個哥兒是個冷面郎君,還沒開竅,把兩個嬌滴滴的姑娘送去廚房,別說廚房里頭的活計,便是院子里灑掃的活兒也不曾干過。 碧荷還要開口,采蓮趕緊拉拉她的袖子,兩個退了出去,乖乖往小廚房里去,碧荷漲紅了一張臉:“便是主子,也沒這樣作踐人的?!?/br> 采蓮想的多一想:“哥兒是前頭太太的,想是覺得咱們不牢靠,先把事兒辦好了,才能再想旁的呢?!钡搅岁惿┳幽抢?,她一個不識字的婦人,管她什么荷葉蓮花的,正巧今兒是十五給菩薩上香的日子,點了采蓮說:“你叫初一,另一個,便叫十五罷?!?/br> 兩個丫頭氣得眼睛都紅了,陳嫂子看看這兩個的衣著笑一笑:“還是進去換件衣裳,穿著這不出半日就污得洗不出來了?!?/br> 陳嫂子是覘筆的娘,覘筆覷了空兒來尋她,看見灶上切好的粉蒸糕,急急拿一塊吃了:“娘,那兩個少爺瞧不上,該怎么使喚怎么使喚,廚房統共就您一個,別累著了?!?/br> 徐禮回來頭一天,預備做一桌子菜的,灶上擺滿了刮好的魚,碼著切好的姜,那兩個丫頭換衣裳換了快要一柱香,想是覺得廚房里頭腥味重,不肯過來,陳嫂子拿圍裙抹抹手,麻利的把蒸糕切了來盛在碟子上。 “少爺怎么想起改名的,我聽那名字起的挺文氣的?!币椆P原來可不叫覘筆,叫陳小二,因著陳嫂子一向本分才把他兒子調來當了書僮,是徐禮給起的名,書僮不比別個小廝,呆在少爺身邊還有書讀,往后少爺作官,書僮放出去當小吏再多不過,為了這個,陳嫂子拿吳氏當恩人看,怕這兩個是進來挑唆少爺學壞的,打定主意要好好磨磨她們。 “嘿,那個荷花蓮葉,可不是不能取么,這兩個也配?!币椆P賊笑兩聲,吃了陳嫂子一個毛栗子:“死小子敢跟我弄鬼!” 覘筆哪里肯說,端了糕點出去,一陣風似的跑到書房門口,把熱騰騰的糕送進去,徐禮沒有心思吃,賞給他們倆,捧硯一把抓過去,在廊下沖覘筆咧嘴:“你定偷吃了,我得多一個?!?/br> 那邊采蓮看見了,曉得覘筆是陳嫂子的兒子,心里定下主意,卷衣袖進去:“大娘,有甚要我幫手的,洗菜切菜俱都使得?!?/br> 碧荷還磨磨蹭蹭不曾出來,見采蓮殷勤了還白她一眼,拖了腿兒去井邊,她哪里打過水,把水桶扔下去,回回都浮在水面上,還是灑掃的小廝看不過眼兒,幫她打了一桶水送到廚房,碧荷叉了兩只手:“謝謝小哥了,實是拿不動呢?!?/br> 陳嫂子把臉一沉:“十五,既是天長日久呆在廚房的,這活計該做出來,把那菜都泡上?!?/br> 第120章 陳嫂子小計斗婢徐小郎膽大擎香 徐小郎沒在家呆上幾天,又回書院去了,初一十五兩個知道少爺不日要走,恨不能立時在他跟前露了臉,好叫他去了書院也記著她們,可書房門叫捧硯覘筆兩個守得死死的,別說紅袖添香了,就是端個茶送個水也只能送到門口,再想往房門口進一步,這兩個就跟門神似的,把她們當作是妖魔鬼怪。 隔了窗倒??匆娚贍?越是看,越覺得不能這么耗在廚房里過日子,這樣的哥兒,又年輕又俊俏,還是個秀才,照徐家這個勢頭應舉作官就在眼前了,若是能早早近了他的身,生下個一兒半女來,便是往后正頭娘子進了門,也要讓一頭。 有了這個想頭,得了空便往門前過一遭,去送水端茶的,立在門邊嬌滴滴的吐那一管聲音,陳嫂子在廚下瞧見了,啐了一口,當著初一的面就罵:“下賤樣子?!?/br> 初一卻老實的很,陳嫂子叫干什么就干什么,便是拿刀刮魚也從來不叫苦,手上叫割了刀口子,只裹一裹又在廚下幫灶,尋常也不去院子里走動,看著十五跟沒腳雞似的亂撲騰,心里暗暗笑她。 這個院子統共就這么些人,黎叔的老婆年紀大了,便只陳嫂子一個說得上話的女人,她的兒子還在書房當差,只要這條路通了,還愁沒有機會往上。 收拾了那些個綢衣綢衫,卸了釵環,抹去脂粉,一樣樣的重新學起來,十五見了她這模樣哧一鼻子:“你倒認命,便想這輩子在廚房呆了?”她一個獨木難支,若是采蓮肯同她一處,不信調不開那兩個小書僮。 初一便只笑一笑:“都來了,不認命還能怎的,我不比jiejie生的好,也不知太太怎么就挑中了我,既進了廚房燒火擔水都是命?!?/br> 十五見她這付扶不上去的樣,越發懶怠理她,只自個兒一門心思的往上爬,給過銀錢賣過俏,可那兩個卻一眼都不瞧她。 覘筆常來小廚房看他娘,總瞧見初一在做活計,便是得了閑,也只拿個小杌子坐在門口做針線,便悄聲對陳嫂子道:“倒不成想,還有個老實的?!彼醭巸蓚€哪里瞧得上十五,若真個叫她進了哥兒身,那便是大罪過了。 陳嫂子冷笑一聲,狠狠戳一下兒子的額頭:“合著我生你,便生了個瞎貨,這一個才是厲害的,那一個出乖露丑,過不得三日便要求去了?!?/br> 覘筆吐一吐舌頭,再看初一那模樣,便瞧出大概來了,她總不急著同他搭話,無事也不往前湊,有送吃食送茶水這樣的活計全交給十五,可回回自家來時,耳朵卻豎的老高,眼睛也時不時的飄過來。 看明了這一節,覘筆沖他娘比了個大指:“高!您老實在是高哇!”說的像戲臺子上唱大戲的,叫陳嫂子一巴掌拍在頭上:“你也跟捧硯說說,我看這娃兒心眼實,哪里懂這些個彎彎繞繞的?!?/br> “得令!”說著右腿一抬,做個打馬的手勢,踩著鑼鼓點去了。 陳嫂子看看還在做針線的初一,甩甩手走過去:“死小子,又費了一雙鞋子,天天跟著少爺,倒比少爺穿鞋子還要費?!?/br> 初一正等著呢,好容易能給陳嫂子做點事,急道:“嫂子若不得空,我來也是一樣,雖說活計不好,也還能看得過眼呢?!?/br> 陳嫂子等的就是這句話,拿了布料子給她,叫她漿鞋底,接下來一旬日,初一再沒功夫干別的,一閑下來就做鞋,漿好了鞋底還要裁鞋幫子,裁完了鞋幫子,還要繡云頭紋,一雙鞋做得細致精巧,底兒厚厚的,覘筆穿在腳上夸了好幾聲。 陳嫂子在初一面前也直夸她好,實則卻是半個字也沒透給兒子聽,又把那燒灶的活派給十五,叫初一干些輕省活,閑下來拉了她磕兩句家常,夾槍帶棒把十五貶一回,沒等兩個把書房那道門給闖開來,自家已經先人斗了起來。 徐小郎往書院去前,又去了吳家一回,拜見過吳夫人見桌上一小匣子的金銀錁子,眼兒一掃瞧見下邊壓了張帖子,露了個邊角,上邊露出個王字來,笑一笑問道:“這又不年又不節的,舅姆怎么備上這個了?!?/br> 吳夫人看他一眼,拿了茶盅兒舉到嘴邊,開了蓋子撇撇浮沫,啜了一口,抬眼看看自家外甥,見他面上只作無事樣兒,還拿一聲干點心吃著,心里嘆一聲道:“哪兒呀,是王家哥兒過生辰,小娃娃抓周,請了我去?!?/br> 本該擺在八月十五正日子的,王四郎還不曾家來,各家的太太夫人也要預備家宴,哪得功夫來賀,便往后挪了一挪。 徐小郎聽見王家就紅了耳廓,這些日子把短短說過那幾回話每日倒要想上百來回,越想滋味兒越濃,她一個眼神一點笑意,俱在眼前,越想便越急,若是按長久計,此時便得先定下來,等她再大些,說不定就有百家來爭了。 吳夫人瞧見外甥這個樣子,心里又是重重嘆一口氣,還有甚個瞧不明白的,他這是想要跟了去,卻又不能開口,這上頭還真不能松了他,瞧這模樣已是衷情,往后若遠著些許就丟開手去了。 吳夫人心疼外甥,偏又做不得主,知道他這性子跟自家兒子不動,那一個是沒個三日火熱勁頭,可這一個卻是認準了就不放,又不知道他喜歡了多久,若是才瞧進眼里便罷,可若是種在心上,卻不知如何是好了。 兩個正對坐無話,吳老爺進了門,他也是剛跑船回來,徐禮趕緊起來給他問安,吳老爺自然也在應邀之列,瞧見外甥便道:“你明兒就要進書院了,今兒松快松快,跟了一道,也好見一見人?!?/br> 吳老爺不比徐家那幾個兄弟,只認作官一條道,他心思更活,做官也要與人打交道,到得一處便先跟鄉紳交際,開了方便門好行方便事,徐禮年紀不小,只怕他過剛易折,帶他多見見多看看,跟這些個三教九流打打交道,才算是學了做人。 既是丈夫開口,吳夫人也不好駁,只把話茬開了:“趕緊下去疏散一回,在家可不清靜罷?!?/br> 徐禮也沒什么好瞞的:“祖母叫母親給調了兩個丫頭進來,我讓她們在灶下做活計了?!眮淼臅r候又沒人說明這兩個是干什么用的,派在哪里還不是看徐禮高興。 吳夫人一怔,跟丈夫兩個互相看看,有些話不得當面提起,差人送徐禮回他的院子,把王家的事擱在一邊:“你說,那徐老太太,是個甚意思?”若不是有這么個婆母不時給吳氏添一添堵,吳氏哪里會這樣早亡。 “想是覺著哥兒到了年紀罷,這上頭想是沒人提點他,萬幸這個外甥心思正,我來提點他,親近也不是不可,卻不能叫坐下胎來,到時還有哪家肯結親的?!眳抢蠣敯櫫嗣碱^,想來徐三老爺這個妹夫也不會在這上頭警醒兒子,若真的有了胎,女兒便罷了,是個庶長子,可不就是亂家的根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