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節
這話是玉娘自個兒了算盤說的,算盤賭了氣,當場就喊她jiejie,讓她照著模樣給他尋摸一個,說完就甩了袖子走了,沉著臉好些天,外頭的小廝都進來訴苦,說小王管事脾氣大,有個不好就要發作,事兒辦差了一點就革月錢,還有人差點兒被他趕出門去。 秀娘把玉娘叫到身邊,把丫頭都遣出去,握了她的手:“你說說,你是怎么想的,怎么又認下來當弟弟了?!?/br> “我也沒甚個想頭,嫁,我是不愿的,我知道算盤是自小就沒了娘,想尋個能照顧些他的,既是照顧,干jiejie也成,不必非得當娘子,娶親,還是尋個清白女兒更好些?!庇衲镎f完再不肯開口了。 秀娘這兒離不了玉娘,王四郎又離不開算盤,可這兩個因著這樁事,卻扯不干凈了,宅子里的姑娘哪個不知道算盤喜歡玉娘,還有誰敢嫁給算盤。 這真是兩頭都不知怎么回絕,玉娘自然不是真心想認算盤當弟弟,不過叫他斷了這個念想,不成想算盤竟一口認了下來,玉娘還只在房里做做針線,幫著秀娘理理家事,秀娘還是覺著她守著一輩子不嫁太凄涼了些。 玉娘卻不覺得:“女人這輩子,由人不由己,我偏偏想當個能自己作主的?!?/br> 這話叫蓉姐兒聽了去,玉娘給她守夜,她赤了腳從床上跳下來,跳到涼床上,把腳伸進玉娘的被窩:“玉娘,你真不嫁人了?” 玉娘背了身子,睜開眼睛,黃黃的大月亮透過窗紙映進光輝來,她也不轉身,伸手給蓉姐兒捂住腳:“嗯?!?/br> “為甚?”蓉姐兒抱著肩膀:“因為算盤不好?” 玉娘坐起來,烏發散在肩上,看蓉姐兒的臉在月光下映得白玉也似,眼睛也熠熠生光,摸摸她的光潔的臉蛋:“傻姑娘,你不懂,趕緊去睡?!?/br> 蓉姐兒皺皺鼻子,縮了腳跳兩步上床,蓋著被子,悶聲道:“我懂!”玉娘還不曾嘆氣,她卻嘆起來,覺得玉娘可憐,嘴上說不明白,又說一句:“我懂?!边@回聲兒更低,扯起被角蓋住眼睛,吸著鼻子就要哭出來。 第二日又去問秀娘:“娘,為甚玉娘不肯嫁?”她想問的也不是這樁事,到出口又是一樣的話,秀娘點點她:“小姑娘家家問這些作甚,你少管這些事,趕緊的,把衣裳首飾撿一撿,吳家邀了咱們賞月亮呢?!?/br> 中秋十五,十四這一日卻是玩月的好時候,還是既不耽擱一家子團圓滿過節,也能會舊友聚親朋,吳家送了帖子來,請王家一家去吳家園子里頭賞月游園。 秀娘告罪一聲四郎回鄉接父親去了,吳夫人便又笑:“爺們不在,咱們幾個也好玩樂?!比羰窃?,能出去玩,蓉姐兒定高興,如今她卻只提不起勁來,悶悶做一會子針線,抬頭對秀娘道:“娘,玉娘太可憐了?!?/br> 秀娘被她這一說也跟了嘆一回氣,可再嘆也扳不過玉娘的心思來,她這前十八年嘗遍了苦楚,再不肯涉足了,又把那等蓉姐兒出閣便回去濼水,守著織機過日子的話說了一回。 秀娘自然不肯,便是一直呆在王家又怎的,闔家都把當作真的沈家親戚了,哪一個敢說一句嘴,可她就是不愿,秀娘知道她能守著心志從門子里跳出來,便是個堅定的人,立定了的志向,再改是不能了,叫過算盤安撫兩句。 算盤只低了頭,把秀娘要給他說親的話也給拒了,秀娘索性不再管,把這事兒扔給王四郎,只著意預備起去吳家的賞月宴來。 吳家請的不獨商戶人家,還有官員的家眷們,去的路上,秀娘反復叮囑了蓉姐兒不要同人起爭執,蓉姐兒頭兩句應了,到第三回,眼睛都瞪圓了:“我又不蠢!” 秀娘瞪她一言,也不再說,看她預備下的衣裳首飾都得過,點點頭:“給你弟弟多帶兩套,尿了還能換?!?/br> 茂哥兒已經會喊了,雖說不出是要尿還是要拉,便他嘴巴一抿,臉上漲紅,蓉姐兒就知道他這是要拉了,若是玩得好好的哼哼起來,那便是要尿。 “弟弟就跟巴兒狗似的?!笔业慕忝灭B了一只巴兒狗,雪白的毛,走起路來一趴一趴,也跟茂哥兒這樣,蓉姐兒說這一句,吃秀娘一個毛栗子,吐吐舌頭不敢再說,卻抱著弟弟逗:“你是不是小笨瓜,是不是小狗狗?!?/br> 茂哥兒兩只手去抓蓉姐兒伸來的手指,咯咯個不住,坐在搖搖晃晃的大車上,似個大頭娃娃似的坐不穩,到了地方,吳夫人早就等著,秀娘幾個算是來得早了。 吳夫人前頭要迎客,看看蓉姐兒笑一笑,指了身邊的丫頭帶她去逛園子:“趁了天還沒暗下來,到木樨亭那邊逛逛,那里,養了好幾只雪兔子?!?/br> 蓉姐兒抱了茂哥一道去,兩個丫頭預備了燈引了她一路過去,吳夫人又吩咐:“趕緊的,去把表少爺請來,就快要開席了?!?/br> 第116章 送風箏徐郎露情猜燈謎蓉姐知意 雪兔子白團團的挨在一處,茂哥兒從來沒見過兔子,站在那兒往后退開兩步,緊緊牽住蓉姐兒的半根食指,握得緊緊的,喉嚨里“哦哦”兩聲,很是吃驚的模樣。 連帶她們來玩的丫頭都掩了嘴兒笑,茂哥兒彎腰去看,小老頭似的皺起臉來,蓉姐兒也不看兔子,光瞧弟弟就樂不可吱,還要安慰他:“茂哥兒不怕不怕,這兔子?!?/br> 茂哥兒曉得是在叫他,頭一抬看著jiejie,緊著一張臉,嘴巴噘得老高,伸出小手點點關在竹籠里的兔子,蓉姐兒蹲下來跟他分說:“這是兔子呀?!?/br> 茂哥兒搖搖頭,又點一點,蓉姐兒看看那幾只總有十來斤的肥兔,恍然大悟,茂哥看它們是白的,還以為是大白呢,他果然做了個抱的動作,還拍拍自己的手,平日里蓉姐兒便是這么抱大白的。 蓉姐兒摸著他的腦袋:“這不是大白?!迸赃叺男⊙绢^拿了菜葉兒,茂哥兒看看她,伸手接過來,捏在手里轉了一會兒,張開嘴巴,把頭往手上菜葉子上湊,小牙都要咬到了,叫蓉姐兒一把抓住。 “這是給兔子吃的?!泵鐑嚎纯醋约冶蛔阶〉氖?,由jiejie握著送到籠子里去,那幾只兔子俱都圍過來,動了三瓣嘴,嚼起菜葉來。 茂哥兒“哦”了一聲,側過臉傻呵呵的樂,那邊石道上響起腳步,兩個丫頭一瞧趕緊蹲身行禮:“表少爺好?!比亟銉汗粗艿艿募绨?,抬頭一看,笑瞇瞇的彎了眼睛。 徐小郎不意竟在此間遇到蓉姐兒,他身后跟著的捧硯給覘筆使了個眼色,他倆早早就打聽好了,特意帶了走這一條路,覘筆拿袖子藏住手,在里頭比了個大拇指,捧硯得意洋洋,面上去老老實實的站著。 后邊這兩個眼神來去,前頭的徐小郎卻不知該如何舉動,好容易碰見一回,他自然想跟她說說話,她像又長大了些,原來是一張圓團團的臉盤,如今顯出些尖來了,下巴上面一個尖尖,兩邊又鼓鼓的,看著就討人喜歡。 再看看旁邊那個娃兒,也瞪大眼睛看著他呢,跟她小時候生得一模一樣,不知道往后她的孩子是不是也長這樣。 徐小郎不知想到甚樣事,站住了不動,臉還紅起來,幸而天色暗了,兩個丫頭俱沒瞧見,還予他指路:“表少爺,宴擺在水閣里頭?!比∫粋€玩雙月的意頭,月在天心風在水面,也不落了俗。 捧硯見徐小郎一個字兒都沒說出來,還盯著看個不住,兩個丫頭已經在互相交換眼色了,咳嗽一聲道:“少爺,可是有什么東西落了?!?/br> 徐小郎一下回過神來,口里應了兩聲,又看看茂哥兒:“不知王家世叔可好?!痹诼飞嫌羞^交際,當時王四郎便稱是徐小郎的世叔,此時被他說出口來,也不算強攀上的關系。 這是問父親了,蓉姐兒抱著弟弟站起來,想行禮的,無奈茂哥兒沉手,只口中應道:“家爺往濼水去了,今兒并沒到場?!?/br> 既搭上了話頭,便一句接一句的來了,捧硯做了個舉袖子抹汗的動作,直給覘筆使眼色,徐小郎已經在說:“倒多謝世叔路途上關照,船上夜來風急,若不是一件薄襖,定不能順利下場?!?/br> 兩個書僮挑了眉毛瞪眼睛,自家少爺竟變的口齒伶俐起來,原來多說一句都嫌饒舌頭,如今一句接著一句,蓉姐兒又回:“山水相逢,人在途中,不過舉手之勞?!?/br> 越說越像是打官腔了,徐小郎略一躊躇,轉身道:“去把那只風箏拿來,算是給王家哥兒的禮?!泵鐑哼^了今日就整一周了,蓉姐兒點點徐小郎,對弟弟說:“趕緊謝謝?!?/br> 茂哥兒知道什么是謝謝,團起手拜拜,徐小郎笑一笑:“小事?!闭f著站等捧硯過來,兩個丫頭站在那兒不知是該請了蓉姐兒入席呢,還是等表少爺把風箏送給小哥兒再走,才換了眼色,捧硯已經跑回來,手上拿著一只陽江風箏。 畫的荷花荷葉,是徐小郎親自削了竹片,自家拿綿繩纏出來的,學里有個是陽江人,會做一手好風箏,放上天迎著風還會發出打哨的聲音,他做好許久,才削出這一只能發聲的來。 捧硯上前去把那只大風箏送到丫頭手上,丫頭接過去捧了,綠芽想說話,又忍住了,伸手過去:“姐兒抱得胳膊酸罷,給我罷?!?/br> 茂哥兒小人家沉得很,蓉姐兒交過去想甩甩手又忍住了,知道不能拿了別個的禮細看,道一聲謝,兩個一前一個往水閣里去。 吳夫人遠遠就瞧見外甥過來,隔得七八步,正是蓉姐兒,她幾不可見的皺一皺眉頭,轉過臉去只作不見,嘴上還跟那些夫人搭話,說些桂花開的好,蟹也比往年肥。 這一回,說是玩月宴,實則是給徐小郎在相看媳婦了,他出了孝又中了一等廩生,這些個官眷家里有適齡女兒的,也都存著這個心。 吳老爺提了出來,他是怕徐家定下來的人外甥不可意,還不如他們先相看定了,徐家不管好歹總要問上一聲,到時便有可意的人選拿出來,也比兩眼一抹黑甚都不知要強。 不獨吳夫人瞧見,柳氏也瞧見了,她起身去迎蓉姐兒,看見茂哥兒還伸手逗了兩下,茂哥兒趴在綠芽身上,困的倦了起來,柳氏一瞧見他,心肝都化了,把他帶到水閣后頭的屋子里頭,設了暖被香帳,叫綠芽看著他睡。 看見丫頭捧了只風箏問道:“這東西哪里來?” 兩個丫頭俱是吳夫人身邊跟著的,一個二等一個三等,二等的那個回道:“是表少爺送給王家哥兒玩耍的?!?/br> 柳氏心里亮堂堂的,看著蓉姐兒給弟弟蓋被子,還捏他的手玩,半點也不知事的模樣,笑一笑道:“表弟有心了?!闭f著攙起蓉姐:“咱們趕緊往前頭去,就要開宴了?!?/br> 蓉姐兒跟著柳氏慢慢往敞廳里去,她一路都在說那窩雪兔子,連柳氏也叫她逗笑了,把她送到秀娘身邊,自個兒回到婆婆身后站著,覷了個挾菜的空當,湊過去說:“表弟送了王家哥兒一只荷花風箏?!?/br> 兩個彼此對看一眼,又各自轉身招呼起來,石家自然在列,莊家姐兒跟秦家姐兒都在,邢家卻不知為何沒在座,莊媛姐同秦六姐兩個沖蓉姐兒點頭一笑,蓉姐兒也回了一笑,雁姐兒也來了,只等的遠些,蓉姐兒溜了一圈尋著了她,隔得遠遠的還沖她笑,雁姐兒的心思哪里在這席上,還是身邊的環兒告訴她,她才看過來,兩個點過頭,坐定了等著傳菜。 先上了八樣細巧果碟,糟過的鵝胗鵝掌,切成細絲的鵝rou蒸腸,鮮木樨鲊小銀魚,雛雞脯子切絲拌秋油,鮮蓮子去芯,核桃穰去皮,菱角荸薺都是剝好擺在金菊花碟子里,一桌上還配了壺葡萄酒,兩只金金菊花杯。 蓉姐兒從沒吃過這么細致的席面,外頭樓里叫進來的,也沒有這樣巧,席上都在喝酒了,她也舉了杯子,別個抿一抿,她一口哪里過癮,也只好放下來,等下回再舉杯子。 敞廳開了八面窗,就跟坐在水上被出水荷葉圍繞著,此時已無花了,卻正是摘蓮蓬的時候,吳夫人擱下杯子就道:“這蓮子倒是自家院子里生的?!?/br> 隔岸送來陣陣桂花香,院子里處處簇金堆銀,一路走過來都是香的,此時叫風一吹,時淡時濃別有意味,王家的院子里原也有桂花,只不如吳家種的多,湊得近了才能聞見。 開了席又有新鮮的木樨菜,連蟹殼上頭都綴了桂花,滿滿的rou跟黃,卻只能拿小銀勺子挑了吃,還不能多用,有吃一只的有吃半只的,還有吃了一個蟹蓋兒便不肯再吃的。 蓉姐兒悄聲到秀娘耳邊:“娘,回去買三只給我炒年糕吃吧?!蹦敲闯灾艍蛭秲?,秀娘笑一笑,點點頭,看見她克制著沒伸手去拿第二只,手浸在菊花煮的水里洗過,拿帕子擦過手,在后頭睡著的茂哥兒也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