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節
“咱們船上,夜里再添兩個巡夜的?!蓖跛睦蓭е簧砗畾馑哆M了艙門,茂哥兒睡著了,捏著手指頭塞在嘴里吮,秀娘正幫他拿出來,看見丈夫說得急問:“怎的了?前頭丟東西了?” 港口渡頭貨船多,三教九流人多口雜,前邊官船掛了旗幟好獨占一塊地兒停泊,后頭跟的那些民船便沒恁般好事,夜里常要叫人巡船,載的都是貨物,叫人趁夜摸了去套上油布扔到水底,等船走了,再下水撈出來發賣。 干這行當的還有個渾名叫水耗子,他們也自有眼線,港口賣吃食的,拎了花籃兒賣珠子的,瞧著普通平常,說不得便是水耗子的家人,??茨囊淮嫌绣X有貨。 王四郎夜夜這樣晚回艙,便是親跟了水手船員家丁一道巡船,今兒叫進來一桌席面,想來是露了富,叫人盯住了,夜里就有那扒了船舷往上爬的。 王四郎經過水匪一事,待這個最是上心,便是到了港口也不曾松懈,失了貨是小,叫人偷偷藏到船上,經過峽口里應外合劫了船去豈不糟糕。 差了一點兒沒逮著那賊人,還是叫他割掉繩子跳進水里逃走了,王四郎在貨船上巡了兩回,又加派了人手到小船上來了。 “貨倒是沒丟,也沒傷著他,這些子人怕的就是挾仇報復,也不是沒那些受了傷,夜里回來燒船的?!蓖跛睦擅摿送馀?,喝了一碗熱湯,摸摸肚皮又覺得餓了,也不叫人再去燒灶,撿了兩塊細糕餅吃。 秀娘聽了直念佛:“原咱們出船也不曾碰見,怎的這回事兒這樣多?!鄙弦粋€港口也是碰上夜里巡船鬧得的人睡不著的,不意這處也有。 “不知,怕是哪個地方旱了澇了,年景不好才有人出來干這勾當?!蓖跛睦纱荡当锏牟瑁骸澳膫€房里都不能單留了人,把窗門俱都鎖起來,咱們還要泊上兩日再走,出得一批貨,別叫人再摸上來?!?/br> 第二日玉娘便搬到蓉姐兒房里,幾個丫頭也都擠在一處,各各空屋都鎖上,還拿封條封好,王四郎差人帶了名帖通報各船,幸而前頭一只官船上帶有兵丁,那家既也在港口,便派了人往衙門去,港口巡邏的兵士也多起來。 王四郎出了一百斤茶葉,又收了些時鮮貨物,這回俱沒買百合之類不易存的,倒在水集市上跟對船收了些黃米紅豆大棗來,以貨換貨,用茶葉換了南北貨,到下一個港口再跟別個貨,出來只一樣,到得金陵便有百樣雜貨了。 蓉姐兒一聽黃米,饞著想吃黃米涼糕來,磨著玉娘給她做,玉娘哪里吃她這樣歪纏,捏捏鼻頭:“磨人精,你怎么不去磨你娘?!?/br> 蓉姐兒吐吐舌頭:“好玉娘,墨刻本子叫收了,閑得發慌,我跟你一處,一起做嘛?!庇衲餆o法,只得到灶下收拾了干凈黃米江米出來,又撿了葡萄仁,把大紅棗兒遞給蓉姐兒切成片。 收來的紅棗rou厚甘甜,統共要了一大碗來,玉娘一個不留神,叫蓉姐兒啃了兩個,玉娘嘖了一聲:“你也不必吃糕了,等這米熟了,拌在一處啃便是了?!?/br> 蓉姐兒噘噘嘴,又飛快的抓了一把葡萄仁,玉娘見著米煮好了,趕緊點上酸漿,把煮熟江米鋪在底下,中間夾著厚厚一層果料,再鋪上黃米,拿刀一切又黃又白,中間還夾了一層紅棗,盛在盆中煞是好看,切出來的涼糕粘乎乎,蓉姐兒等不及它涼透,捧了一碗在手里,拿勺子舀了吃。 叫玉娘拍了手:“這個要湃過了才是涼糕呢,趕緊吐出來別叫燙著了,熱豆腐燙煞養媳婦,若是你阿婆在,看打不打你,饞貓兒樣兒?!?/br> 蓉姐兒嘴里呼著氣兒吹糕,沖玉娘吐吐舌頭,等糕放在碗里湃過冰水,往秀娘屋里送了一碟子,秀娘看見了就抿嘴笑:“這猴兒又纏你了,你就不該依了她,每日家作怪,也不知嫁了人要怎辦?!?/br> 玉娘剛要笑,王四郎從外頭進來了,玉娘趕緊避了出去,王四郎坐下拿勺舀了一口,一面吃一面說:“這還不容易,尋個沒娘的人嫁過去就當家,再好不過?!?/br> “成日胡說!哪個沒娘的能有好子弟,有了后娘就有后爹!”秀娘才剛說完就覺失言,捂了嘴兒笑起來:“原是叫我夸你,成成成,你是個好的,外頭還有恁般好的人不成?!?/br> 王四郎也不在意,又往嘴里扒上兩塊:“可還有做好的?給徐家小郎君送上些個?!备筛蓛魞羰⒃谑澈欣镱^,差了小廝給送到對船上去。 回來那涼糕竟沒送出去,小廝回說:“老爺,那頭鬧起來了?!?/br> 王四郎皺皺眉:“為了甚事鬧?”見他不知嘖了一聲,若是算盤定把前情后因打聽的清清楚楚,再沒個比他機靈的了,甩甩袖子:“再去打聽?!?/br> 這回回來事兒就順了,原也是一家子商船,昨兒夜里船上爬上去個人,壞了那家姐兒的身子,告訴那家姐兒,他是棲霞書院的學子,問了那姐兒的名,說定了要去家里提親。 不等天亮人又爬下了船,那姐兒起來收拾,叫養娘覺了出來,那姑娘還想瞞人,婆子哪里敢瞞下這欺天的大事,往上一報,那家的太太一看女兒叫人壞了,當場就暈了過去。 那姑娘見事兒鬧了出來,捏了繩子就要上吊,她原也不肯的,可女人哪里抵得過男人的力道,叫那人捂了嘴,頭一回是強的,不甚得趣,那人便把自兒是秀才的事說了,連哄帶騙,說是在船上遠遠見著一面再放不下,眉頭心上兩句詩兒一念,半推半就的,又成了一回事。 那姑娘的父親怎么肯干休,也顧不得羞恥不羞恥了,急問女兒那人的姓甚名誰家在何方,那姐兒竟一問三不知,只曉得伏在枕上落淚。 客商便帶了船上十多個家丁水手,拿了棍棒往棲霞書院的船上去了,定要山長交出人來,兩下里正鬧得不可開交,王四郎一聽恐怕傷了徐小郎,若叫吳老爺知道他就在近旁卻不照拂反而不美,趕緊帶了人去。 實則這事還真沒甚個好論道的,左不過是這家的姐兒受了騙,哪里來的什么秀才,不過是個見了香rou就往上鉆的鬣狗,假托了秀才的名氣,哄騙了那立志不豎的女兒家,就是真把個人尋出來了,也只算是通jian。 王四郎一聽便只是昨夜里尋不見的那個水耗子,岸上是巡兵,船上又燈火通明,他是見著個開了的窗戶就往里頭鉆,見是個小娘子,拿話哄上一回,在那溫柔鄉里舒舒服服睡了一夜,到將要天亮沒人再巡他了,開了窗子爬出去。 不管哪一樣兒,這姑娘的名節已是毀了,她父母只盼著真能尋出這個人來,把她娶回去便罷,若尋不出這個人來,只好在路上尋個人嫁了,陪了妝奩,從此遠了父母,過三五年才能回本家去。 一院山長賀濟昌,能做上山長也是有功名在身的,這盆污水澆上頭怎么肯認,問明了昨兒查夜沒有偷跑出去的,再不肯叫人去搜,那客商聽他說了一堆君子之道,夜來鬩墻之事絕不會做,氣得火冒頭頂心,眼看著要打起來,有那好事的便問:“是用強還是相悅?” “若是用強怎么不見叫喊,若是相悅怎不互通姓名,明艙之中做下暗事,再叫咱們一船人擔了污名,清者自清,便去見官又有哪個怵你?!痹僖豢凑钦驹趯W子堆里的徐小郎君,他說得這話,邊上幾個俱都附合。 那客商臉見慚色,可這女兒的事又不能不管,叫他捏了鼻子認下卻再不能夠,一徑去報官,山長差了夫子跟了去,那夫子也是人功名的,見了官員還不必跪,客商只認是官官相互,還是那知道情狀的師爺問一句:“既是個讀書拿筆的,手上可有繭子?” 那家的姐兒吃這一問,恍然明白過來,那人手上自然有繭子,卻不是拿筆的幾根手指頭,兩只手掌俱是厚繭,肩闊體粗哪里似個斯文人。 明白這一節,她翻出窗戶便投了江,連身邊的丫頭也跟著跳了下去,原來那人說甚個鋪床疊被的話,當著這姐兒的面說怕丫頭xiele密,也把她給壞了。 又是一陣打撈,等撈了上來,人已經半涼,那家的太太才醒來就見了女兒尋死,哭得又暈死過去。索性心口尚暖,還存得一口氣在,救過來便急急開了船,再不見了蹤跡。 “也不知作的什么孽,竟碰上這樣的事?!毙隳镄挠杏嗉?,趕緊叫銀葉綠芽兩個丫頭陪了蓉姐兒,夜里也不許她開窗戶,從里頭落了鎖,外頭想推開定有碰撞聲,這點子聲響,夠她們叫人了。 這事兒越傳越歪,有說就是秀才干的,還說那家的姐兒便是開了窗子念詩才有這一遭,還有說定是歹人干的,說不得就是水匪,見了顏色冒了讀書人的名,哪個秀才有這個力道,能從船底爬上來。 眾說紛紜,卻就是沒人談那個姐兒往后怎么辦,蓉姐兒當故事聽完,抱了膝蓋:“娘,她怎辦?”秀娘嘆一聲:“還能怎辦?!北隳榱酸槻豢显僬f,現下瞧瞧,女兒家還是懂得少些才好,這家子的女兒便是叫那個戲文教壞了。 “還真當自個兒是杜麗娘了!”秀娘跟玉娘對坐了打算盤,蓉姐兒當了窗跟茂哥兒玩,玉娘還沒接口,她倒轉身道:“誰是杜麗娘?” 秀娘嗔她一眼:“不許問!” 蓉姐兒扁扁嘴巴,拿手指去點茂哥兒的臉:“叫jiejie,叫jiejie?!泵鐑耗梅首ψ幼プ∪亟銉旱氖?,笑得口水順了嘴角流下來,呵呵的傻笑。 “娘,弟弟太笨,怎的還不會說話?!比亟銉罕Я嗣鐑?,茂哥兒抱了大白,三個坐在床上,秀娘一眼掃過去就笑起來:“又胡說了,他才多大,再大些才會吐字呢?!?/br> 出這一樁事,棲霞書院的船再不久留了,徐小郎循禮過來拜別,王四郎叫包了一大匣子的吃食給他,還把自家帶的備用藥也包上一些:“這山長水遠的,若有個頭痛腦熱,也能煎一帖來吃?!?/br> 徐小郎再三謝過,王四郎那回見他說話有理有據,又知道他到了金陵就要考秀才去的,又把東西加厚幾分,還備了一件秋天穿的夾襖:“這是我渾家定要給的,說你孤身在外,船上風大水汽重,穿了這個好擋風寒?!?/br> 再謝了一回才出來,他正要下船,迎面碰上個小娘子,穿了一身縹綠的裙子,桃花紅的上衣,胸口掛了一把金鎖,長眉入鬢雙目碧清,臉盤白玉也似,嘴角彎彎,懷里還抱了只貓兒,正是大白,她走過去歪頭打量他一眼,側臉一笑,露出兩顆老虎牙來,手指頭點一點:“是你!” 她只說得這句,眼仁兒黑亮亮的,才要說話,后頭的銀葉一擋:“姐兒,太太等著呢?!比亟銉郝犚婞c點頭,她到底大方,抱了大白捏了它的爪子,笑晏晏的沖著徐小郎揮一揮,大白喵嗚一聲,這才轉身進了屋。 徐小郎站在原地半晌沒回過神來,他還記著蓉姐兒是個圓團團的小女娃,頭上扎了花苞苞,不意竟抽了條長得這樣大了,臉也不知為何燒起來,咳嗽一聲,轉身下船去,進了船艙也不讀書,坐臥不定。 過得片刻又覺得自家好笑,是個沒長成的姐兒,過了這些時候長得大些又怎的,把腦子里這些個俱都甩了出去,拿出紙筆把策論又作一篇,聽見間隔有人拿關雎取笑,擱了筆,打開窗戶,那頭船上一點動靜也無,徐小郎失笑,才要合上窗兒,聽見一聲鈴鐺脆響,勾得他心上一動,趕緊持住,皺眉繼續作策論。 ☆、第105章 王家初進金陵城蓉姐游第樂后花園 從春日里上的船,到了金陵已經是春暮了,算盤早早就在桃花渡口等著,兩邊的林子還開著晚桃花,一朵朵都是重瓣的,風一吹就是一陣陣桃花香味。 蓉姐兒叫銀葉綠芽兩個看緊了,圍帽從頭一直遮到腳,這是算盤等船停了送上來的,此地的小娘子再沒有拋頭露面的,便是衣飾叫人看了去也失理的很。 圍帽上垂了厚厚一圍紗,叫這紗遮了臉不說外頭瞧不見人,連戴的人也只能瞧得見腳下的路,還不能行得快了,步子一急那紗就掀起角來,露了真容。 蓉姐兒下船這幾步路,算是把學里曹夫子面前走路說話的樣子學到了十分,兩邊托了她手的丫頭也都戴了圍帽,只遮住臉,遮了身子不好服侍主家。 算盤早早安排好了車轎,倒有三頂,秀娘蓉姐兒各坐了一頂,他就在最末那一頂邊上站著,幾個丫頭俱都瞧瞧玉娘,玉娘走過去,算盤掀了轎簾,等她坐定了還說:“掀了簾子瞧見什么要的就說,我去辦?!?/br> 幾個丫頭俱都癡癡笑起來,算盤原還臉紅,為著這事兒宅子里人沒個不知道的,反倒厚了臉皮,袖手吩咐轎夫起轎,走到蓉姐兒秀娘的轎子邊,把一樣的話又說一回,秀娘應了一聲,沒甚精神去看街景,蓉姐兒的興頭卻足得很,她悄悄卷了轎簾的邊角望出去,這地方比江州更是繁華。 金陵原是舊都城,到了先帝時才遷都出去,六朝金粉地,舊時王謝堂,積年富貴的舊勛族還只族居此地,少有往新都遷的。街市門樓俱不相同,酒樓腳店門市相對,繡幡酒旗鱗次櫛比,一路雕紅涂朱亭闕彩檻,人潮往來穿著各色衣裳也俱鮮妍。 蓉姐兒的眼睛一瞬都不瞬,看那擔花兒的過去了,又有炸竹鷓鴣的,滿擔子都是油香,瞧著就勾人的饞蟲,蒸得拳頭大的饅頭掀了蒸籠冒白煙,鍋里煮的湯餛飩,鐵盤上煎著鴨rou餃,柜臺上掛了一溜的燒雞肥鵝,還成切成涼碟的海參糟魚,隔著街都能聽見飯館里頭唱菜名兒。 “鹿肚釀江瑤一份!”跑堂的搭了白巾子往肩上一甩,拎個跟水盆子一般大的銅壺的茶博士往蓋碗里頭倒水,長長的壺嘴兒繞過肩去不多不少正好滿一碗。 蓉姐兒眼睛都不夠用了,行一步就有一步的景致,算盤見她掀了簾子不放下,走到轎邊:“姐兒,這兒是朱雀街,再往前頭是雞嗚寺,這一路過去可有熱鬧好瞧呢?!?/br> 日頭將要落山,擔了柴賣的樵夫,煮了香湯的腳店,還有那早早出攤的夜食擔子,賣rou飯水飯,各色紅rou的脯子,糖粉點心,蓉姐兒看著都餓,算盤笑一笑:“咱家就住這一片兒,姐兒想吃往后打發了人來買便是,家里已經備好飯食了?!?/br> 一路回去倒不覺著遠,開了正門轎夫把轎子直接抬進了二門夾道里,等杏葉幾個扶了秀娘蓉姐兒下了轎,蓉姐兒急急摘了帽兒:“氣悶死個人?!?/br> 嘴里低低嘟嘟一句,還不敢叫秀娘聽見,抬頭一看見樑上巢了個燕巢,雛燕從里頭伸出嫩黃的小嘴兒,母燕子飛回來扒了巢沿邊兒給它們喂食,一下子就笑開了:“娘!有燕子!” 秀娘早早抱了茂哥兒進去,銀葉也正等著,還有這許多箱籠要歸置,綠芽一把拉住想往花院子里去的蓉姐兒:“姐兒趕緊用飯罷,才還說餓呢,天將要黑的,哪兒瞧得分明,等明兒請了小王管事帶姐兒游園?!?/br> 蓉姐兒這才依了,進了堂屋,算盤正等著:“飯擺在芍藥園里頭,還有好些個花開著,點了石燈,開了窗子看得分明,姐兒不急這一時?!?/br> 茂哥兒早早就累的睡了,他在船上精神得很,在轎子里坐了還要去扒門簾,可才顛了幾下,就打起瞌睡來,沒一會兒功夫就伏在秀娘肩上睡著了。 王四郎急步進來,往桌前一坐,見個滿桌子的雞鴨魚rou,問一聲:“這是去樓里叫的席面?”就自家用飯,實不必這么奢侈,何況他也不愛這一口,吃不飽。 “原主人走時把宅子里的舊人都留下了,我撿那得力的留了一些,這卻是廚房做的,紅案白案還有點心案,老爺太太吃著,合口的便留下,不合適的就打發了出去?!彼惚P打理過一回江州的宅院,也算經過手了,這番還是把花園里的花匠俱都留下了。 這園子買來雖折了價,養著卻費銀子的很。老花匠更熟花木性情,冒冒然換了反而不美,再有便是院里用的假山卻是引的真水,疏通河道的也給留下來,院子里十多道門,守門巡夜的也挑那瞧著得力的留了,把那喝酒偷懶的借機俱都趕了出去,原來這宅子里的管事,叫算盤留下來當了二管事,這才把個偌大的宅院運轉下來。 這里頭自然少不了套交情給好處,叫著算盤幫留工的,算盤周旋一二,里頭發發小財,透一透主家人是個甚樣的性情,送上來的東西合意,也顯得他會辦事。 王四郎甫一坐下就見著中間擺了燙面條,走這一路他早就餓了,先盛出一碗面來,見還有烘的軟餅,也拿了一個,夾了用醬燒成塊的紅燒rou切碎丁子,一氣兒用了兩付。 秀娘愛喝個湯水,金陵鴨子出名,燉的鴨湯里加了當歸補氣,還有片鴨脯子也撿了兩塊吃,拿燒雙菇素澆頭也吃了一碗湯面。 蓉姐兒卻是吃口最精的,在李家還每日都用一頓午飯呢,桌上每樣都嘗了一點兒,點了幾道喜歡的再添上幾筷子,算盤一直在旁邊立著,等他們吃畢,也曉得哪一個人可意了,撤下一桌子菜,幾個下人分食了。 算盤領了主家往正院里去,還吩咐廚房給玉娘單做一道煮干絲,她最愛這個,那廚房里的還當玉娘就是小王管事的娘子,可著勁的巴結,現官不如現管,還現做了蒸糕團給她加餐。玉娘收又不是,不收又不是,只得給幾個丫頭分了。 算盤盯玉娘盯得緊,宅子里哪個不知,杏葉算是同她熟些,又是秀娘身邊的丫頭,便打趣一句:“王管事好細的心?!?/br> 玉娘臉上淡淡瞧不出歡喜來,進后院去往蓉姐兒的院子里,蓉姐兒住的正屋自然是裝飾精巧,算盤還把玉娘住的那一家也重新裝飾,綠磁膽瓶里頭插了鮮桃花,還有一架穿衣鏡,這俱是前頭主人留下來,秀娘那兒一架,蓉姐房里一架,連上頭的鏡罩也都是新繡。 除開鏡架,還有一套十二付的梳子抿子,妝匣子里還有時新堆紗花兒,小抽屜一拉開,一付赤金的耳墜子躺在里頭,秀娘拿起來看一回掂一掂,捏在手心里嘆一口氣兒。 幾個丫頭兩人一間耳房,院子兩邊靠墻兩間廂房,一間防著人來住,一間明間用來給蓉姐兒繡花習字,她便不必跑到后頭去了。 這樣好房子在金陵這個地方只用了二千兩辦下來,實是意外之喜,王四郎把個問明了算盤沒收下吳老爺退回來的銀票,贊許的點點頭,他正有拿這銀票當人情的意思,若是收下了再送出去可不難做。 秀娘院里那間明間廂房只給了茂哥兒同養娘奶娘住,看看門墻往里走便是蓉姐兒的院子,她要出花園子就得往正院里走,秀娘還是頭一回住這樣的房子,倒奇一聲:“原那些個戲文里頭小姐公子,一個個都在后花院里頭私定了終身,哪個還轉給女兒在墻上開一道門不成?” “那些個原就是杜撰,甚個千金小姐,不過是尋了遮羞自抬身價的暗娼。趕緊的收拾了睡,明兒起來理理東西,我給吳家送拜帖去,看看花園里頭有甚個景致好瞧的,請了人來賞園子?!蓖跛睦蓪嵤抢鄣煤芰?,草草洗漱過便枕在床上,高床軟臥很快就睡了過去,秀娘還怕茂哥兒擇床,瞧見他睡得香甜,這才回屋解衣上床。 累得很了倒翻來翻去睡不安穩,第二日只覺得覺不足頭痛,蓉姐兒卻是一清早就穿戴好了,丫頭們理著她的箱籠,幾個丫頭跟得她時候不短,早就曉得喜好,連開口安排都不必,繞了大白給它安上窩。 到院子里石子甬道上來回踱步,看看天才亮,扒了鏤花石的墻磚去看院子里頭的景致,見薄霧還未散去,綠葉紅花俱都帶了露珠兒,伸手探過去在葉片上沾一點兒,剛伸了舌頭想嘗嘗是個甚味兒,就叫玉娘一把抓?。骸坝痔詺?!”見她這孩子模樣改不脫了,點點額頭:“多早晚才懂事?!?/br> 給她整一整裙衫,帶她帶前頭去用飯。如今院子開闊了,小院里就能架秋千,拿磚砌的水池子就在院子當中,梅花形的,里頭養了活魚,還有一大水缸的荷花。 院子一大,前頭的事便不如在江州家中時那樣明了,昨兒夜里茂哥兒哭一宿,怎么也不肯叫養娘帶了睡,鬧得秀娘王四郎一夜未睡。 只好又把他的東西挪到蓉姐兒院子里頭,還叫玉娘帶了茂哥兒跟奶娘睡一間屋子,原是算盤想叫玉娘松快些,夜里帶了孩兒累得很,不成想茂哥兒大雖大了,只有比過去更認人的,再不肯離了熟人身邊。 王四郎失了精神往外頭去走貨的時候還打哈欠,拿手抹一抹臉,背了手往外頭去了,蓉姐兒惦記著要逛花園子,秀娘這里卻忙得不可開交,幾個丫頭俱不得閑,她瞅準了無人理會她,趁著秀娘在忙道一聲:“娘,我去外頭看看?!?/br> 秀娘應了一聲,蓉姐兒招招手,把大白引過來一道出去了。 花園開了兩道門,一道是進正門前夾道邊,方便迎客進來,再有便是正院墻邊開的一道門,蓉姐兒拿手摸摸芭蕉葉形的洞門,身子一轉繞到了回廊上,抱起大白往園子里去。 園里多種芍藥,碗大的花掛在枝頭,蓉姐兒站定了看看,也不伸手去摘,在濼水小院里潘氏沿了街邊種了一路花,怕蓉姨兒妍姐兒去掐,一向同她們說,摘了花兒的小娘子,越大越丑。 再繞過去就是卷棚,葡萄架,蓉姐兒一路走一看瞧,下人俱在堂前等著見過主家,園子里靜悄悄的半點人聲也無,只有燕子“啾啾”鳴叫,隔了水面還看見魚兒仰頭吐泡,水面上泛著一圈圈的漣漪。 蓉姐兒一路走一路哼曲兒,看看無人,還爬到假山上去,立在那上頭環顧一圈,大白乖乖伏在石頭上不動,蓉姐兒也不得露濕裙角,往石青磁的涼墩上一坐,手里摘一段柳枝兒,坐著看起景來。 等秀娘尋她尋不著了,趕緊差人往園子里去尋,怕她頭回進去迷了眼兒,尋不著回來的路,原先在這院中的下人急趕了去尋,銀葉綠芽兩個跟在后頭,綠芽道:“趕緊往那有山洞的地方找找,姐兒定在那兒呢?!?/br> 假山洞里黑乎乎的不透光,若是別家姐兒哪個敢往里頭鉆,偏蓉姐兒不同,鉆山洞子爬假山亭子她最喜歡,江州那個小亭兒,日常便是她呆的地方,開了扇畫畫也好,寫大字也好,一年倒有三季在里頭消遣。 銀葉見這花園子這樣大,扯扯綠芽的袖子:“這回可好,原只有一個亭子要找的,如今這亭亭臺臺,找哪一年去?!?/br> 兩個正說著話,只聽一聲:“銀葉!”抬頭卻又看不著人,那原管著院子的丫頭把銀葉綠芽帶前兩步,轉個身,從框窗里望出去,蓉姐兒站立在假山上招手呢,大白在一旁甩尾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