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節
不意這回沒人送信給她,她自家竟回來了。王四郎原想叫她來的,可這山長水遠,孝屋還不曾蓋好,既不動靈,便不欲知會她,待一切都預備好了,再把大jiejie一家子請了來觀禮。 從金陵城來濼水,接著信的時候王家大姐已經動身足足一月了,王四郎回來一說,秀娘立時便怔住了,這個大姑子她還從未見過,皺了細眉道:“大姑子家在濼水可還有地方???” 這一句把王四郎也給問住了,當時走的急,似是把屋子也一處典掉了,他們急急回來濼水,又不曾置得院子,等大姑子一家回來,難道還要住回王老爺那兒不成? 便是現置辦院子也晚了,王四郎捏了杯子想一回:“不若便叫他們住到江州去,坐了船來跟爹親個安就是?!编l下的祖屋也是要修的,一氣兒就蓋個三進的院子,可如今還未動土,破屋爛瓦住不得人,可若是送了出去住客棧,豈不叫人戳脊梁骨。 王四郎打量現在的屋子嘖上一聲:“是該置辦起來,等娘的事了了,還得尋院子,便是只回來住上三五日,這些地方也不夠的?!钡弥p金筷就要配上金碗,原來這個院子三個人住還寬敞,這些日子七八個下人一擠,天井里連轉身的地方也無,往后家業再大些,還不得把墻都擠破了。 蓉姐兒睡的那間屋子里,堆著全是縣里諸多人送來的禮,借了動墳的由頭送禮上門來,秀娘在濼水這些年還從未見過這許多富家太太,這個坊那個樓的,光是記那些送來的禮就忙出一頭汗,等玉娘來了,幫她一樣樣的造冊登記,她這才松了一口氣。 家里不僅要置院子,還得買個識字的丫頭進來,可這時候識字的,若不是高門大戶里賣出來的,便是妓館里的,再不就是罪官的女兒家人。 濼水再有犯官也不會就地發賣,妓館里的不談,大戶人家賣出來的更不行,總是哪兒不襯人的意被打發出來,再不能買回家來。 若不是如此,秀娘也不會留下蓉姐兒,她自家不在,便只玉娘看著女兒才叫她放心,如今她跟蓉姐兒都離不得玉娘,玉娘倒越發像個管事娘子了。 秀娘聽見丈夫這樣說想一想又回了:“家里沒個主人,哪里能叫客人去單住,便是玉娘都留下幫襯我,家里還有誰能作得主?” 王四郎思想一回是這個道理又皺了眉頭:“此時再置辦已是不急,事兒都要趕在一塊了,總不好叫好真叫他們住到客棧去?!?/br> 自然是不能住客棧的,最后還是秀娘去告訴王老爺,大姑子要回來了,王老爺一聽立馬叫朱氏預備屋子,梅姐兒出嫁了,王大郎跟蘇氏搬了出去,院子里的空屋盡夠使的,好好拾綴一番,備下新帳新被,還使了人去渡頭去接。 王家大姐兒叫王雪娘,生她的時候正是六月雪開花最盛的時候,鄉間野路生得一叢叢,漫天漫地開得滿眼都是,風一吹起來,便似落了細雪花,飄飄揚揚灑得一天一地,田埂阡陌便如一夜雪來,蓋得滿地都是白的。 王老爺這才給她起了這個名字,雪娘在時就cao持家事,一向幫襯著吳氏,十多年好容易回來一次,槿娘桂娘俱都上了門來等她。 梅姐兒倒不記得這個jiejie了,親娘出世時她還小,不過五六歲大,知道有這么個jiejie,卻不記得她生得什么模樣兒了。 等王家大姐兒一到渡口,一抬抬的箱子往家里抬,她一路坐了轎子來,才下轎進門,一屋子人迎了上去,卻俱都不敢認她了。 王雪娘臉上便只有一雙眼睛還似舊時模樣,身子倒比王老爺富態,裹了一身的綾羅,頭上金銀珠翠,過得十分富足的模樣。 她走時這些個弟妹都還年小,如今嫁的人嫁人生子的生子,粗粗一看都辯認不出舊時模樣,站定了看了一會子,忽的眼里流下淚來:“這個槿娘,這個是桂娘,這兩個是杏娘,梅……娘罷?!彼x家之前早已經支撐不下去,杏娘叫小姨婆抱了去,家里只有三個meimei在。 梅姐兒細論起來還不曾過十五歲,及笈禮還未辦過,論理當是未嫁的,可打眼一瞧,幾個meimei都已然梳了婦人頭,雪娘一看就曉得她已經嫁了,這才改了口。 秀娘領了蓉姐兒出來,蹲了個禮:“見過大姐,蓉姐兒,這是大姑姑?!比亟銉哼€沒見過這樣肥壯的婦人,幾個姑姑都是有些相似的,她盯了王雪娘的臉看了半刻,才勉勉強強的叫:“大姑姑安?!?/br> 王雪娘也不在意,把meimei們一個個都問候過來,進了屋子又談起契闊來,恨不得把這十年的日子一日日都說過來,秀娘上過茶水點心,便退了出去。 秀娘曉得她在她們姐妹說話不自在,退出去磨蹭一會,親手擺了果碟,金燦燦的福桔圍上一圈,中間放著時鮮的櫻桃才走到門口就聽見里頭說話,“大姐怎的這些年都不回來看看,家里頭早就不比過去的?!?/br> 這才見面的王家大姐一把聲音一點都不遮掩,大聲大氣兒,拍了桌子道:“好容易把老東西熬死了,這才能家來?!?/br> 秀娘看她不似守孝的樣子,身上穿紅著綠,頭上珠圍翠繞的,想是守過婆母的孝才出得門來,身邊還帶了個哥兒,又是一個個的見禮磕頭。 秀娘早早知道大姑子要帶了兒子來的,把備下的一方玉佩給了他,那哥兒拿在手里左翻右翻,叫雪娘一巴掌拍了頭:“不像個樣子,趕緊謝過舅姆?!?/br> 秀娘笑著搖手:“該當的,來,跟舅姆吃點心去?!币痪湓挵盐堇锏男⊥尥奕辛顺鰜?,留她們姐妹說悄悄話。 王雪娘看看秀娘,點一點頭:“四郎倒是討個好媳婦進門了?!?/br> 槿娘“嘖”上一聲:“好是好,摳門呢,四郎如今這樣發了,還那么摳摳索索小家子氣兒,按我說若有這個量,便是一人給置一間院子都是該的?!?/br> 雪娘的臉立馬沉下來,她當大姐當慣了,在婆家也是長子媳婦,今日一見這些姐妹還當是未嫁時候,口舌上一點也不謹慎,聽見槿娘這樣說指著她:“說甚,女人不持家,男人能攢下這樣的家業來?” 槿娘便訕訕不再開口,桂娘給兩個jiejie打圓場:“大jiejie,你這一向可好?” 還不等雪娘開口,杏娘吐了嘴里的果核兒:“看大jiejie這樣子就知道好的很,姐夫如今做甚個營生?”她一下把桂娘擠開,捧了果碟子到雪娘面前:“大jiejie嘗一些,倒甜呢?!?/br> “你姐夫沒別個長項,只好跟了人做些沙石土木的生意?!毖┠锟纯疵纺?,沖她招招手:“這是梅姐兒,我走的時候還是黃毛孩子,如今都成了人婦了?!?/br> 她不欲說自家生意,只細問meimei們嫁得如何,聽見槿娘嫁了個讀書人,臉上便不大好看:“家里的婆婆可不好侍候罷,萬事無用的讀書人,甚個事體都要你來cao持,還不道你一個好?!彼依锏男∈灞闶亲x書的,全靠了哥哥嫂嫂做生意支撐,還要說萬般皆下品。 知道桂娘嫁了捕頭,王家大姐又是一聲嘆:“武夫有個甚樣好,可打老婆?”杏娘嫁的人因著是小姨婆作主的,她一句話也無,曉得梅姐兒嫁了個賣油的,氣的頭頂冒煙:“可是那個姓朱的,爛肝爛肺的混帳貨?!睅讉€姐妹俱都不作聲,梅姐兒這個,還真是自己招的。 幾個姐妹接續起來,你一嘴我一舌的把朱氏怎么怎么說了一番,雪娘聽見梅姐兒嫁得這樣,嘆一口氣,知道弟弟這里窄的很,要居到親爹那兒去,嘴里冷哼一聲:“憑的你們好性兒,叫個后來的拿捏,瞧我怎么下她的臉?!?/br> 秀娘一看就曉得這個大姑子是個厲害的,不成想王家這幾個姐妹俱是窩里橫,似桂娘梅娘這般連窩里都橫不起來,更別說去尋后母的不是,誰曉得雪娘才回去住了一日,朱氏倒似給澆了一盆雪水,原來那點子氣焰俱都沒了。 雪娘自家也得意,幾個姐妹日常還在秀娘這里見,一見面就問她,她是怎生打壓的朱氏,雪娘眼看著這幾個meimei一個都不成器,鼻子里頭哼出聲來:“她不過后頭進門的,見著我還不得端茶給水?!?/br> 雪娘臉上笑意團團的,嘴上卻一句都不停:“勞母親給碗茶吃,我愛吃口甜的,調了梅鹵子,濃著些,說起來我這個吃口倒跟我爹一樣,便是娘在世時也這樣說的?!?/br> 先把朱氏一噎,從這進門的一口茶始,一樣樣都沒有消停的,原來這幾個meimei便是太順了,這才叫朱氏拿捏,雪娘臉上雖笑,挑刺的話卻一句都不曾少,屋子已是打開通了風的,她卻道:“這屋子也太濕了些,我氣喘呢,這霉味兒可受不住的,待病了還得麻煩母親端茶送水,倒過意不去?!边€有桌上的飯食,屋里的帳幔,便是皂豆花露她也能說出十樣八樣不好來。 把朱氏氣得一句話都回不出來,沒法子,誰叫她一面說一面笑呢,就連王老爺都說:“怎的出了門子這些年,你這脾氣竟一點兒沒改,還這么直腸快口的?!?/br> 秀娘再見潘氏的時候便說:“若是這個大jiejie在家,后頭這些meimei也不至于就這么著了?!逼拍府敃r想的好,卻沒算著女人嫁了人便是夫家人,再想幫襯著家里,也得看夫家愿不愿意。 潘氏卻比她老道的多,抱了蓉姐兒搖晃,嘴上道:“你可別松快,這個大姑姐這樣厲害,一根藤條上生不出兩色花兒來,在意著些?!?/br> 第83章 雪娘插手娘家事蓉姐饞吃rou饅頭 王雪娘是當家慣了的,一進了門就把朱氏壓得死死的,在她面前連個“不”字兒都說不出來,才住了三天,便是家里買些菜都由她做了主。 也是朱氏忍讓了她,她一個出嫁的女兒總不能在娘家住一輩子,等墳蓋好了房修妥了,怎么來的她還得怎么回去。 梅姐兒草草出嫁,雖是她自己招回來的事兒,可在王老爺眼里,錯卻有一多半兒是朱氏的,她正要夾緊了尾巴做人,冷不丁來了個大姑娘,還一向就得王老爺的疼愛,怎么也不能跟她硬頂了來。 朱氏打定了主意樣樣事都順了她來,王雪娘倒覺得這個繼母不似meimei們口中說的厲害,自家這幾個meimei離開了她身邊竟被個這樣的后母拿捏住了,一個個都嫁的不如意,她心里憤恨,可嫁都嫁了,再挑朱氏的刺出氣也是無用,倒不如幫手料理了meimei們的家事。 頭一個就是槿娘,知道這個二妹夫做了快半輩子童生,竟還沒考出個秀才來,雪娘的眼睛眉毛都快皺在一處了,帶了幾樣禮往汪家一去,見汪家這樣緊窄的屋子,還要單給他空一間書房出來,每日里除了讀書便是喝酒作詩,得虧著王四郎給的幾兩銀子,若不然這年都過不下來。 汪文清的老娘還自覺兒子十分出息,比那舉人娘還會擺架子,一開口便是“待咱們家清兒中了舉,你這個meimei便是舉人娘子了,到時候高屋廣廈數不盡的富貴?!?/br> 說的王雪娘一聲冷笑,她也不客氣:“那頭發花白還是童生的,也不是沒見過,我meimei是嫁雞隨雞了,可我這外甥怎辦?難不成等他爹中了舉才置房子討娘子?家里總要尋一樣營生才好過活?!?/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