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節
那個婦人長嘆一聲:“作孽喲?!?/br> 梅姐兒這事,細論起來更怪她自個兒,她同那個賣油的萬小哥兩個成日里眉來眼去,年輕女娘哪里遮掩得住,一聽那賣油的吆喝聲腿兒就往外頭邁。 一天恨不得走個十五六回,兩個人,你拋來一眼,我飛去一眼,先還只是相互看看,到得后來,每去買油,那姓萬的便給梅姐兒塞張紙條兒,就這么傳起了鴻書,暗地里結下情網。 梅姐兒過年便十五了,梅花兒初綻,正是最好的年紀,有了這一樁情事,眼兒也亮了,身兒也輕了,朱氏也不拘了她,她越是往外頭走動,往家里來說親的卻越少。 只因著這番做作,哪里能瞞了人眼,這一條街上茶肆布鋪,連腳店都開了三四家的,這樣來來回回的走動,兩個說話又不曾背了人,都不須著意去瞧,眼兒一掃這兩個的情狀哪有不明的。 萬賣油的看見她便殷勤萬分,擔了油桶一天都說不到的話,梅姐兒一來便停不了口了,那些婦人最會論人長短,朱氏便是聽見了,也只作不知,許婆子上門好些回,回回問了朱氏,朱氏還啐她:“我們家的姐兒最是好家教的,你莫要聽那些起閑人嚼舌頭根,誤她的親事呢?!?/br> 許婆子聽見應一聲,轉回去便又跟旁人論了起來,真要是怕誤了她的親事,更該看緊了門戶不叫她出去才是,這是放出兔子送上門給鷹吃。 滿街沒有不知的人,偏偏王老爺叫蒙在鼓里,他見著梅姐兒笑影也多了胃口也開了,呆家里這一家還抽了條,個兒更高了,圓潤下巴配著豐潤的臉頰,越來越像她親娘。 王老爺了為這個,還單了給朱氏一筆銀子,數目不大,卻是王大郎叫趕出門去后,他頭回給的現銀,朱氏自有摳錢的辦法,比如家用里頭東節一點西縮一節,一個月也總有三四錢銀子,再有便是旁人送上門來的禮,更只瞞下一匹細布來,也是三四錢銀子。 朱氏得著了銀錢,自然是補給王大郎去,蘇氏跟王大郎兩個剛剛出去的時候還想著等王老爺回轉了心思就搬回來,誰知在外頭住著松快的很,還有個小丫頭單圍了兩人轉,日子一長竟一個都不想回來了,每回若不是手上沒了銀錢絕不會上門來看朱氏。 朱氏的匣子一日比一日空,得了王老爺給了五兩銀子,興興頭頭的給自己添了支釵,又給桃姐兒打對銀手鐲。 根扎得深了,開花結果總有時,才過了年,朱氏便帶了寶妞桃姐兒叫上兒子兒媳婦,一家子往鄉下去掃墓。 她爹娘的墓還有鄉下,說是鄉間,實是城郊。打著掃爹娘的墓旗號,實則還有王大郎的生父,好些年頭不曾去過,墳塋受了雨水,叫大雨沖塌了半邊,還得花銀子去修。 王老爺睜一眼閉一眼兒,王大郎再叫自己一聲爹,也不是親生兒。這幾個掃墓,俱沒有梅姐兒什么事兒,她得閑在家,聽見那賣油的聲兒,想到灶上烙得好餅,開了門叫他:“賣油的,我要一甌兒清油,一甌兒麻油,你單給我挑進來?!?/br> 整個院子一個人也無,寶妞的養娘趁著今兒得空回去看自家兒子去了,撒掃的婦人請了假,幫廚的女人因著昨兒又是揉面蒸餅又是燒雞燒鴨子備那上墳的果品,曉得早上無人,悄悄跟梅姐兒說定了,到正午再來,只不算她請假,不扣她的工錢。 家中無人,萬賣油的先還老實,待知道院里一個人也無,一進廚房就抱了梅姐兒,聲兒喘得跟牛一般:“我的好jiejie,你可想死我了?!彼@一抱,梅姐兒渾身一酥,哪里還有力氣掙扎,她還知道理,把住廚房的灶臺:“你趕緊放開了,咱倆個說說話?!?/br> 賣油的哪里肯,一把摟了她,香起嘴來,好容易瞅準機會,哪里還能放過,不一時便含了她的舌頭,進門的時候看明了她的屋子在何處,半拖半抱的把梅姐兒扔在床上,連裙帶都不須解,腰帶鞋襪拋了一地,不一時床帳便搖了起來。 香馥馥的美人面,嬌嫩嫩粉唇兒開,譬如凍蛇入窟狂蜂采了嫩蕊,一個是初嘗美果嬌鶯嚶啼,一個是夢中百戰今方試,兩個搖臂交股,做下事來。 朱氏走時天色還早,萬賣油的知道壞了人家姑娘,外頭還沒起市,趕緊整頓衣冠,說些親親愛愛的情熱話兒,摟了梅姐兒一把,趕緊挑了油桶打后門出去了。外頭門樓鋪子還不曾開,后巷更是少人經過,他挑了油桶出去,竟無人瞧見。 梅姐兒將家人瞞得風雨不透,賣油郎得了一回手,便又想二回三回,只苦無機會,兩個做下事來,梅姐兒再去買油,那賣油的待她又是別種模樣,挨手摸手的不消說,便是有人在,也還說一兩句風話,叫那些婦人瞧見了,俱都眨眨眼兒,直往梅姐兒身上打量。 朱氏一直等著鬧將出來,冷眼瞧著梅姐兒,越瞧越不對,腰腳也擺起來了,眉目也松了,再不似閨女模樣,她雖等著鬧出丑事,卻也不曾想到梅姐兒的膽子這樣大,竟能叫人得了身子去,她這才急起來,怕王老爺連坐。 自梅姐兒來家便從沒算過她的月事,這回一留心,才曉得壞事,她竟是有兩個月都不曾來了月事了,連灶下婦人都說她沒再買過紅糖,倒是一甌用來調梅鹵子的酸梅,叫她啃的一個不剩。 話說間就又過了一個月,眼見得瞞不住了,朱氏便拎了籃子去河邊花大價錢買了一籃子小魚來,說要拿這個魚熬秋油用,開了廚房的門,把魚入鍋炸,一院子都是魚腥氣。 梅姐兒先還在屋里不肯出來,待王老爺回家,朱氏把她拖出來吃飯,她還沒上桌便干嘔起來,朱氏作真作假的要去請大夫,梅姐兒只是不肯,朱氏指了人去尋大夫,嘴里還勸她:“姐兒真是,便有個不適就該說的,小心悶壞了身子?!?/br> 王老爺見她模樣不對,梅姐兒眼淚一落,王老爺立馬明白過來,一把掀了桌子。 “爹,他要家來提親的,我不去江州!”梅姐兒一聽王老爺要把她送去江州,一下子開了門奔過來撲到他腳邊,王老爺咬牙抬腳,才要去踢,叫朱氏抱住了腿兒:“老爺還我個公道,我哪里知道這妮子竟這樣下作呀?!?/br> 這一腳便挨在了朱氏身上,她捂了腰腹,梅姐兒趕緊閃得遠遠的,抱住秀娘的腿:“嫂嫂,你求求爹,我不去江州啊?!?/br> 王老爺是想趕緊趁著外頭還不知,定下個人家來,再把梅姐兒送到江州去,路遠水長,跟那人斷了干系,再把腹中孩兒落掉,這一年既是養身又是備嫁,等她再嫁回來,哪里還有人記得這一段。 王老爺的心思梅姐兒不知,秀娘卻一眼就瞧破了,她看看小姑再看看公爹,這個主意她怎好應下,說到底她只是嫂嫂,可若不應下梅姐兒又該怎辦,到底還是顧念小姑子,兩邊說了句軟話兒:“待四郎回來了,我同他一道把小姑接去江州?!?/br> “嫂嫂!”梅姐兒痛叫一聲,滿臉是淚,抬頭看著秀娘往后退了一步,秀娘扭過臉去不忍瞧她,快步到了院子里,杏葉在廚房瞧見趕緊出來,跟在秀娘身邊,湊過去說:“是街門擔油賣的賣油郎,姓萬?!?/br> 秀娘一聽是個挑擔賣油的,便先是一嘆,抿緊了嘴兒,出門上了車,一路趕回了家,請了潘氏過來,這樣大的事,丈夫不在,只好問問親娘,若那賣油的真是個好的,勸著王老爺作這一門親也就罷了,誰知潘氏一聽這事,跺了腿兒只叫糟:“怎的是他家!” “這一家可是打著燈籠都找不著,別人家頂多是有個厲害婆婆,這一家子還有個厲害嫂嫂,一家兩個母大蟲,這要是嫁進了門可不給啃得骨頭渣子都不剩,人才不出眾,家里還是那付模樣。這雙眼睛就是瞎的摸也摸著比這要好的了?!迸耸线B聲嘆息:“怎的出這樣的事,你可瞧準了?” 秀娘點點頭:“八成是有了?!彼仓狈赋?,梅姐兒這一來倒似個燙手山芋,去江州落胎,若有個三長兩短又該怎么算,這個法子也不保險,真要出了事,全是她這個嫂嫂沒照看好。 “你這個公爹千事不問萬事不管,姓朱的婆娘但凡有一點好心,你小姑子哪里會叫人壞了身子?!北闶沁B潘氏也不信這是郎情妾意,那話本里頭哪有這樣的郎君。 “你可不能擔這個干系,作好作歹全是王家門里的事兒,你是半個姓王的,這時候攬了這事兒,好作罷了,若有個不好,難道你公爹還能賠命,俱是你的不是了?!迸耸现琅畠盒能涄s緊提點她,話說完了又覺得梅姐兒實是叫人說不出個好來:“真是,怎的出這樣的事!” 女兒家的名節是頭一樣,她這不是糟蹋別人,是糟蹋自己呢,一個玉娘門子里出來的,還曉得要守身,好好的黃花閨女就這樣想男人了?這話潘氏不好在秀娘面前說,秀娘也帶了她四五年的,若叫王老爺指謫她沒教養好,可不冤屈死。 秀娘只拿不定主意,日日在家同那煎魚似的立不住身,滿心滿眼的俱是這事兒,幾個大姑子一個都不好吐露,日盼夜盼總算把王四郎盼了來。 她曉得王四郎的脾氣,若他一進門便說了,把他激起來跳出去打那萬賣油的一頓,不出半個時辰滿鎮子就都知道了,只好先咬牙忍了,待夜里再把這事兒說出來。 “爹的意思我明白,可若她不肯,咱們難道還能綁了她不成?”落胎可不是一件小事,王老爺再不拿梅姐兒肚子里rou當東西,若是梅姐兒尋死覓活,又該怎辦。 王四郎一聽圓眼一瞪:“甚時候的事?是哪一家?” “是賣油的萬家?!毙隳镆徽f王四郎的眉毛便擰了起來,他哪里不知萬家是個什么光景,一家子連萬老兒的油坊都給敗了,梅姐兒若是嫁了這家,后頭哪有好日子過。 梅姐兒已是叫關了起來,可世上哪有不透風的墻,王四郎一進門,王老爺就叫兒子趕緊把meimei送到江州去,王四郎沉著一張臉,大步走到meimei屋前,一腳把門上的鎖踢落了,開門進去,見她臘黃了一張臉頭發亂蓬蓬的綣在床上問道:“你自家說,預備怎辦?” 第79章 萬家人上門提親王老爺咽苦嫁女 朱氏縮在屋里動也不敢動一下,她還是頭一回看見王四郎這付模樣,曉得自家絕沒有好果子吃,綁了白布抹額躺在床上,身邊只有桃姐兒,她看見朱氏瑟縮的模樣從鼻子里冷哼一句:“娘還怕他,他要敢硬來,咱們就到外頭嚷嚷,拼個魚死網破!” 她知道王老爺要休朱氏,這一回卻不再抱了王老爺的腿苦求,桃姐兒自傷了嗓子還難得說這樣長的話,立在樓上,把腰一叉:“爹要休了娘,我便拼了這嗓子再傷一回,爬上屋頂去把她這點子丑事叫嚷出來,看爹的算盤還能不能打得響?!?/br> 把王老爺氣的倒在搖椅上半天起了不身,桃姐兒冷冷一笑,下得樓來把朱氏扶進了屋子,朱氏不意女兒竟會說這話,抱了她就哭,桃姐兒從袖子里掏出帕子塞到朱氏臉上:“娘,事兒都成了,這時候哭個甚?!?/br> 便是她也只當是朱氏作下的套兒,朱氏抱了女兒,喉嚨口火燒一般,眼睛干的半滴淚也擠不出來:“你怎的也這樣說,我便是再不管她,也須得想想你的名聲,一個屋檐下住著,她壞了,難道你還有個好!”說著就捶床:“下賤種子,出了這樁事,咱們也只能拿捏著說一回,可不能真的嚷出去,我還要給你尋個好人家呢?!?/br> 朱氏再惡,待自家兒女總是一片慈母心腸,桃姐兒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成日在家,可梅姐兒卻同個穿花蝴蝶一般在外走動,兩廂一比,高下立現,原來有意說合梅姐兒,又往桃姐兒這里轉了向,若真個出了這樣的事,梅姐兒扔出去給萬賣油的便罷,桃姐兒又要怎辦。 朱氏真是悔斷了肝腸,早知道梅姐兒膽子這樣大,竟能叫人得了身子還有了孕,早早就不該放任她,可朱氏思來想去,便只有那一日家中無人,也不過是半日光景,竟叫那賣油的得了手去,還坐下胎來。 知道她蠢,不成想她竟蠢成這樣,朱氏咬碎一口牙,又覺得身上發寒發熱,不住的暈眩,把身子靠在軟枕上,桃姐兒往灶下舀了一碗燉梨水,自她傷了嗓子,家里日日都燉得好梨汁,便是朱氏病了,也不曾斷過,她見這里頭擺的川貝少了,略皺皺眉頭,端起來往朱氏屋子里去,連眼睛都不往梅姐兒屋里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