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節
徐小郎沒在江州城多呆,見了吳少爺就自東臺大營回去南山,給吳少爺的那些個東西,怎生打了包去的,又怎生打了包回來,除了吃食俱都拿走了叫同帳的兄弟們嘗鮮兒,那些衣裳鞋襪一樣沒碰。 柳氏一聽見丈夫抱怨說這些鞋子不耐磨,底子納薄了,便把身邊跟著的奶嬤嬤丫環俱都埋怨一回,倒也不能怪她,她長在閨中,哪里知道這些事,已經尋了家中最耐磨最厚實的布出來,還是漿的少了,拿了鞋子回院里便拈針重做起來。 叫身邊的婆子去問尋常窮苦人家穿得甚鞋子,曉得該是拿黑色粗布做云頭,鞋底少說也要漿上千層才耐穿,她便叫人去做,一層層漿住了,拿在手里尋常的納鞋針都穿不過去,奶嬤嬤看見她拈針拈的手都紅了,趕緊搶過去:“我的姑娘啊,這事兒哪里是你做的?!?/br> 便是拿了用了頂針,她也做不來這樣的鞋子。柳氏扔了針線蘿筐,出一口長氣:“不做這個,還能做甚?!蹦仙缴铣似牌疟闶撬?,兩個自早上起來就臉對了臉,丈夫剛走的那幾日,自早到晚柳氏都是在婆婆屋里侍候著,還是吳夫人厚道才叫她回屋來。 柳氏實無別事可做,她是著急嫁進吳家門的,本來年紀就比丈夫大些,更該事事周到。在娘家時親娘就教了她,別人家尋個大些的媳婦便是為著幫襯著兒子,頭一樁事兒就沒做好,婆婆那里雖沒說些什么,她自家卻覺得這樁事過不去,不趕緊補救了,茶飯都不香。 日日在屋里做鞋子,連徐小郎都想通了不再苦逼了自己讀書,柳氏的燈竟比他亮的還要晚些,那頭燈都熄了,她這里還點燈熬蠟的做個不住。 鞋底鞋面上出不了花兒,她就下了大功夫,在鞋子里面繡花,好叫丈夫知道自己惦記了他,一幅幅的并蒂蓮,雙魚圖,鴛鴦戲水,沒有一雙是重了樣兒的,花了這樣大的功夫,再叫家人去送一回。 吳少爺接了鞋子哪會細看,他原來便是粗疏的性子,拿了鞋子回營便給了幾個腳同他差不多大的兄弟穿了,那些個哪里如他一般講究,別說綁腿了,便是連鞋子都不著的,把腳往里頭一伸,還覺著腳底兒磨得慌,一天下來脫了鞋一看,這才瞧見里頭的繡紋。 穿都穿了,那并蒂蓮下的水紋藍金又色的線都叫磨掉了,哪還能退回去,老實的道一聲惱,那油滑些的還拿了鞋子去打趣吳少爺,鬧成一團,全沒放在心上,待下回家人再來的時候,吳少爺把鞋子一瞧就推了回去:“這些個不必費功夫,老實做了做是,便是繡出朵真花兒,腳一踩也臭了?!?/br> 柳氏一付甜心蜜意,誰知道丈夫卻是不開竅的愣頭青,不由心下氣苦,還是丫頭勸住了她:“姑爺便是這個性子,連太太做的衣裳都嫌不好,說不要便不要了,姑娘何苦同他計較這個?!?/br> 柳氏原是個細致人兒,一想正是這理兒,心里倒嘆自己是俏媚眼兒做給了瞎子看,把滿付心思收了,做了密實鞋子送去,吳少爺這回倒夸了一句,說她鞋子做得好,連營里的兄弟都夸。 傳話的自然一字不差的全告訴了柳氏,她又是被吳少爺這番沒心沒肺恨得咬唇,她這一針針一線線俱是辛苦手工,想叫他穿了也念著她的好,誰知一包一包的拿了去,他竟全分給別個,這回一氣再不動針,只把活計交給下人去做,料得便是給他做了內衣外裳也還是落到別人身上,歪在床榻上不再動針線。 不意過了幾日倒不似原先日日忙著做鞋做襪的時候心中有事記掛著,閑下來竟還病了,歪在床上好生將養,吳夫人還嘆:“到底是少年夫妻,離了哪個不得病一場的?!庇窒幼约覂鹤硬恢{,送了信去,吳少爺曉得妻子病了,趁早了休沐日跑去生藥鋪子里,也不曉得哪個樣兒對癥,把那好的補藥俱都撿上一付包了,托人送了回來。 柳氏接了藥哭笑不得,到底還是念了她,心里頭放開手去,知道吳少爺不是那些心思細膩的,你同他計較,他且不知道你計較個甚,暗自嗟嘆一回,身上的病倒慢慢好起來。 待潘氏帶了蓉姐兒上門,柳氏的病將將有些起色,潘氏拿紅布裹了觀音進門,因著上回來送謝禮還帶了東西回去,這回再不肯呆,還是吳夫人知道外甥喜歡小娃兒,逗了蓉姐兒問:“上回的哥哥,你還記不記得呀?!?/br> 若是平常早就忘了,可蓉姐兒見過徐小郎好些回的,又是跟他一處看月亮看螢火,又是跟他分吃一塊餅,聽見這么問立馬點點頭,想了想比劃起來:“高個兒!大哥哥!” 吳夫人整日在家無事,見見潘氏說些話兒也算打發了一天,看見她是誠心相謝的,哪個不喜奉承了,自然也是高興的,曉得這是江州城里的觀音堂請來的菩薩,還合一合手:“倒累了你,還請這么一回?!?/br> 潘氏連稱不敢,擺了手道:“府上是大善之家,太太便似了觀音娘娘,救我這小外孫女一回,再怎么謝都不夠的,菩薩那里已是積了七級浮屠,比那常年吃素的不知高了多少倍兒,我不過走這點子路,怎么好說累字?!?/br> 蓉姐兒這回來正戴了吳夫人給的小圍領,上邊繡的桃實桃葉桃花,比她平日里用的不知精細多少,不時便拿手去摸,把那圍領兒拉開來,低頭看上邊的繡花紋。 這東西才是頭一回戴,尋常家中潘氏不給她用,拜請訪友才給她帶上,就怕她拿手指頭摳上頭的金線,把線磨斷了。 徐小郎被丫頭請了來,才邁過門榻,一眼就看見蓉姐兒,他笑一笑,知道這回不能再抱了,蓉姐兒卻跳到他跟前來,張開手去,潘氏趕緊叫一聲:“妞妞過來,我們吃糕?!?/br> 吳夫人也拿話茬開:“你來瞧,這是潘阿婆為著咱們請來的佛像,我倒沒想著要請這一尊觀音來,瞧瞧,好細致呢?!?/br> 徐小郎便引了蓉姐兒去看觀音,指了觀音手臂拿話逗她:“這是甚?” 蓉姐兒兩只合在一處,拜一拜道:“這是菩薩手?!?/br> “什么菩薩長這許多手臂呀?”徐小郎笑瞇瞇的,蓉姐兒看看他,把手一抬:“菩薩要救苦救難的,才長這樣多的手?!?/br> 她去廟里聽了一肚皮的菩薩經,單觀音就有三十三尊,那和尚說個不住,蓉姐兒半懂不懂,些許記得幾句,全在這時候說了出來:“這一個是經書,這一個是寶劍,那一個是金蓮花呢?!?/br> 她只以為徐小郎不懂,把這些她知道的都顯擺給他聽,小腦袋一點一點,很是得意的樣子。倒把吳夫人逗樂了,她跟吳老爺兩個止有一個兒子,吳老爺的妾氏們沒一個生下孩兒來,一直都嘆自家兒女緣份薄,見著這么個雪團團的娃兒怎么不愛。 招手把她抱坐在椅邊,問她去廟里看了些什么,聽見她說金冠金幡又笑一回,連柳氏都愛,她整日在家無事,私心里直盼著能懷上一個孩兒,若能一舉得男,丈夫就是去個一年半載不歸家,她也有了依仗。 可吳少爺出發前連著一個月的纏綿,到他走了,柳氏身上就又來了紅,正嘆息呢,看見蓉姐兒勾起這段心事,吳夫人也到了思想兒孫的年紀,看見蓉姐兒回身就對兒媳婦說:“甚時候你也養一個出來,便是女兒也不打緊,這粉團團看著就招人愛呢?!?/br> 潘氏一聽這話接了口:“不若去請送子觀音來,江州城里那觀音堂最是靈驗的,有求必應,個個都是捐的金身,太太為著兒媳婦請一尊家來,來年便給您生個小少爺出來?!?/br> 這倒合了吳夫人的意,天眼見著就要涼了,兒子在東臺大營,離江州更近,她們不若舉家搬到城里,待吳少爺休沐,還好回來喝一口熱湯吃一口熱飯,原就在心里盤算著,請觀音不如送了兒媳婦過去。 再靈驗的觀音難道還能做無米之炊出來,還是得小兩口常在一處,方能開花結果的,聽了這話接道:“正要回去江州呢,到那里尋個宅子,不意秋日里南山竟涼得這樣快,日頭盛時正好,早晚風涼倒好穿細毛衣裳了?!?/br> 吳夫人早早打起了算盤,把江州的宅子好好料理一番,既添了人口,自然要多整幾間屋子,兒媳婦的嫁妝也要叫人來抬,各處都要添下人,身邊的管事婆子已被派到江州府的吳宅去了,買下人清屋子,事兒都已經做了一大半兒了。 柳氏一聽婆婆有這個主意,臉上止不住的笑意,遞了茶杯過去,一轉身又瞧見徐小郎把蓉姐兒抱了起來,聽她說早晨起來吃了什么,夜里又想吃什么,他竟還記得大白小白,問她:“小白還淘不淘氣了?” 蓉姐兒攤開手搖搖頭:“小白最不乖了?!?/br> 徐小郎笑一笑問:“那蓉姐兒要不要瞧瞧我養的貓兒?”上回聽說過他便叫身邊的小廝在宅子里尋那剛生養的母貓,抱一只小貓回來。 這時候哪里去尋剛生養下來的,小廝捉了只兩三個月大的小貓兒來,一身黑毛,只頭頂有塊白斑,養的不撓人了才給徐少爺送去,只在屋子里,不許它出門,就怕養的時日短了,身上還帶了野性,一放出去就叫跑脫了。 徐小郎領了蓉姐兒去看貓,潘氏便同吳夫人說些抱腰收小的閑事,兩個說著不知怎的提到租陳阿婆院子來住的樊娘,各自心知肚明只不挑破了說,潘氏把那樊娘一通罵,說道叫人淋了糞時,吳夫人嘴角一翹,知道是自家兒子做的,嘴上瞞過:“也是她不積德?!?/br> 那邊徐小郎進了院門兒,小廝瞧見自家少爺領了個小小女娃兒進來,先是一怔,趕緊去倒茶,一拍腦門兒跺了下腳,到上房去討些甜口果子來,又調了蜜鹵子,正經托了往少爺房里送。 蓉姐兒正蹲在貓兒褥子前給它撓下巴,奶貓兒今兒倒老實,伏在褥子上不動,伸脖子給撓,還瞇了眼仁兒,蓉姐兒歪頭玩了一會兒:“它叫什么呀?它的眼睛怎么是綠的呀?它怎么這時候睡覺呀?小白可不愛睡覺了!” 徐小郎才要笑,正房把那尊觀音菩薩送了來,因是延命觀音,便擺到徐小郎房里,吳夫人還叫人傳了話,叫外甥愛惜身體,不許過份用功。 蓉姐兒早分清了吳夫人跟柳氏,她自覺與徐小郎熟得很了,點一點手指頭,招過他伏在他耳朵邊上說悄悄話兒:“為啥我磕了頭,沒有紅包拿?” 徐小郎一怔,“哧”的一下笑了起來,蓉姐兒回回來都給吳夫人磕頭,還以為是拜年呢,他笑了一會兒,把她抱起來:“這舅姆忘了,我補給你?!睗M屋子找紅紙,哪里尋得著,連貓兒睡的褥子都是藍白布的,他也把手一攤:“沒有紅紙怎辦?” 蓉姐兒拿手指頭撓臉,想了半日道:“沒有就香一口?!蹦鞘桥耸蠋鋈e人哄她的話,這時候說出來叫徐小郎紅了臉,他拿眼睛往小廝身上一瞧,小廝趕緊低了臉退出去,才走到門邊,聽見內室小娃兒咯咯咯的笑聲,小廝一摸鼻子,站到廊下。 ☆、第64章 蓉姐兒靈前守燈王四郎燈州置宅 秋老虎一過,雨水就卷了涼意澆透了暑氣,潘氏還張羅著給娘家送去中秋節禮,給老父做了身新衣,又納了雙新鞋,才要帶了蓉姐兒去瞧他,娘家侄兒來給她報信:“阿公沒了?!?/br> 潘氏的爹今年八十,算是高壽,一向跟在兒子家里,是蓉姐兒的太公,最愛同小輩兒玩鬧,回回潘氏帶了蓉姐兒去,他就將她抱到膝上,伸出拳頭給蓉姐兒數手指頭玩,往往捏緊了藏起一個,哄得蓉姐兒兩只手捧牢大手,翻來覆去的找尋。 蓉姐兒知道阿公就是太公,眨巴眨巴眼兒,潘氏一聽卻跺了腳哭,還是沈老爹出來:“哭個甚,這是喜喪呢,還不趕緊辦事兒?!?/br> 原來做的新衣新鞋子便成了潘老爹的壽衣壽鞋,全身換上了新的停在房中。潘老爹三十多上死了老婆,把一雙兒女養大,又給潘氏尋了門好親,自己的兒子更是疼愛,就為了這份疼愛,六十七八還在外頭撐船,好賺些零碎錢給孫子孫女兒買糖果子吃。 潘大郎過過苦日子,性子同潘老爹一付模樣,誰料到自家兒子這里,竟是個不肖的,成日不做正經事,專會逗草打狗,女兒又懶,萬事不碰,十五六了還是橫針不動,豎針不拈的,自家做一付襪子還要推到老娘身上。 潘氏趕緊收拾了包袱回娘家幫著治喪,蓉姐兒自然不能跟了去,叫玉娘帶了她,蘭娘帶了妍姐兒,兩個娃娃跟了她們去織綢,沈大郎跟著潘氏去買些錫箔紙錢。 待去了潘家,老嫂子劉氏倒能干,早早就把面和好了,要做一百零八的饅頭供在靈桌前,屋子里一處狼藉,紅紙白紙疊了一桌,卻不見她女兒媛姐兒,竟還在屋里,將將起來洗漱。 潘氏也不說她,走到灶邊燒火,又有請了信的親戚舊友往門上來,趕緊煮起茶來,忙的腳打后腦勺,鵬哥兒一家家報了信,回來就吃飯,劉氏還要給她做,潘氏摸了三十個大錢出來:“這時節亂糟糟的,還做什么湯面,自家出去買一碗進來,問問媛姐兒,若要吃,也給她一碗?!?/br> 這才算把這兩個打發了,潘氏從早晨忙到夜里,蒸得了饅頭,調了紅水點上點兒,裁了白布做衣,屋子里的喜慶顏色俱都換了下來,屋子里里外外都打掃干凈。 潘老爹住的那間屋子便停靈用,潘氏嫌它太潮,想把院子里鵬哥兒單住的那間空出來,鵬哥兒說甚都不肯,劉氏慣了兒子,還是把公爹停要屋里,蓋上白布。 潘氏回來氣憤不過,又嘆:“我爹一輩子不予人添麻煩,到走了,還撿這么個風涼日,要再熱點兒,嫂嫂同我兩個怎么辦得過來?!?/br> 孫蘭娘捧了茶湯過來,聽見這說的不像,趕緊接口:“娘,明兒我跟了去,也好幫著打打下手?!钡诙展娌辉偃タ椌I,跟了潘氏去下橋里,做了一天活計回來,累得渾身酸乏,捶了手道:“連娘都忙個不停,表妹怎生就這般站著干看,一只手指兒都不動的?!?/br> “她便是那個性子,你莫同她多話,你看家里,尋??筛沁厑硗??”沈大郎哄睡了女兒,又來給妻子捏肩,還倒了盆熱水來:“給你燙燙腳兒?!?/br> 孫蘭娘笑一笑:“勞動你,”說著去了腳襪燙起腳來,看一回沈大郎:“你怎的同那兩個都生的不像,這家里同你最像便是秀娘了?!?/br> 閑話一回兩個脫衣睡了,玉娘屋子里燈卻沒熄,蓉姐兒在床上翻來翻去睡不著覺,玉娘以為她要起夜,擦了火把燈點著了喂她水喝,蓉姐兒擺擺手不要:“玉娘,死了疼不疼的?” 玉娘給她正正小竹枕頭:“似太公這般,活到八十便是喜喪了,老天帶了他去享福呢?!比亟銉核贫嵌?,又問:“那太公還來跟我數手指頭么,上回數了四個呢?!彼e起手伸出四個手指頭,曲在一塊噘起嘴兒:“太公答應給我買桂花糕兒吃?!?/br> 玉娘不曉得怎么答她,胡亂哄睡了她,第二日早晨起來還以為她不記著了,誰知道蓉姐兒怎么也要跟了去,按說這樣大點的娃兒不該去到靈堂去,怕眼睛太干凈了瞧見不該瞧著的,可潘氏拿她無法,只好把她抱了去,叫她去院子里玩。 潘家的天井比原來王家的還小的多,長了一棵樹,此時剛黃了葉兒,蓉姐兒撿了一捧,趁了無人跑去太公屋里,悄悄把白布掀起來,輕輕叫他一聲:“太公?!?/br> 潘老爹瞧著倒似睡著了一般,活著的時候慈眉善目,死了也不是猙獰模樣,蓉姐兒見叫他不應,拿手去摸他的手背,潘老爹手背上生了許多斑,青筋一根根的,此時全都糾在一處,蓉姐兒拿手一碰,又是涼又是軟,可要再把他的手團成拳頭,那骨頭卻硬,她怎么也團不動。 外頭劉氏哎喲一聲,見蓉姐兒在,趕緊進來瞧一眼,見點的長明燈沒滅,把她趕出去:“趕緊出去,這兒可不能呆的,別把燈弄滅了,太公還要走路的?!?/br> 蓉姐兒記在心里,倒有人進門問,她也似模似樣的答:“太公沒了,太公走路要點燈?!笔卦陂T邊看著那油燈,燈芯若是燒到跟油平了,她還曉得伸手進去挑上來一些,把來吊唁的人家看得嘖嘖稱奇:“好乖的娃兒,這樣懂事體?!?/br> 媛姐兒心里不樂,太公沒了,她也要守喪,原都在相看的親事,這一停就是一年,原也能在百日里說親成禮,可家中這般光景哪里能在百日里辦兩場紅白事,日日躲在屋中不出來,難得出來倒個茶,聽見夸獎個毛孩子,冷哼一聲:“可不是,她倒是伶俐的,太公這才最疼她?!?/br> 蓉姐兒不理她,看見人來人往的在屋子里走動,拿兩只手合了燈,不叫風把燈吹滅了,劉氏瞧見了,又奇一聲:“怎的姐兒一點不怕,就是咱們媛姐兒都不肯再睡后頭的屋子了?!敝挥幸粔χ?,媛姐兒怎么也不肯睡在自己屋里,偏要跟父母調個屋睡。 蓉姐兒小人兒也聽的懂,只說不出,潘氏一聽接了口:“太公待她最好,變做了鬼也疼她呢?!比亟銉狐c點頭,又去看那燈,燈火原還暗暗的,忽的亮起來,燒得旺了,蓉姐兒差點兒燒著手,縮回來盯著坐上看,笑一笑的招招手,轉了圈子玩起來。 潘氏回頭看見,把她抱過來:“太公走路,你莫要吵?!?/br> 蓉姐兒皺皺眉毛:“太公不走路,太公歇歇?!迸耸弦话寻阉饋聿辉S她再在這個屋里呆著,哄了她往外頭去,拿給她一塊細糕吃。 來吊唁的人家給了白包,還要拿一個長壽碗回去當做潘家的回禮,潘老爹活到八十,又兒女雙全,算是長壽多福的,他的碗兒倒有人爭,一個一個的拿出去,那熟識的人家一拿就是三五個,潘家備的碗很快就用盡了,潘氏領了蓉姐兒去瓷器鋪子,支了錢鈔叫再備一百個,同那伙計爭了幾句,把錢饒上幾分。 蓉姐兒站在鋪子外邊,瞧見徐小郎坐在馬上,后頭跟了一路的車,還有人抬箱子捧包袱,徐小郎也瞧見了她,吳家一家因著天亮不用再避暑,拖家帶口的全往江州去了,徐小郎看見她頭上戴了朵白絨花,曉得是家中有喪事,又不是重孝,料是宗親,便也不下馬相問,只在馬上沖她擺擺手,蓉姐兒歪頭看看他,也伸出手來揮一揮。 見馬兒走的遠了,又蹲下去跟瓷器店里的娃兒玩翻花牌子,聽人念百花歷,潘氏出來抱了她家去,又燒一付紙錢,因著有人來吊,媛姐兒鵬哥兒正戴了孝帽子干嚎,蓉姐兒聽見哭得滲人,抱了胳臂問:“太公不是去享福,為甚么哭?” 一場喪事熱熱鬧鬧辦完了,停的靈抬出去,也沒尋個陰陽先生點xue尋個好風水,也沒水葬到南山上去,只在自家地頭挖個坑出來,薄薄一口棺材擺了進去,灑上土,就算發完了喪。 夜里蓉姐兒還新鮮著不肯睡,一個人咕咕咕的玩個不休,好容易哄睡了她,半夢半醒的還說起了夢話來,夢里還在掰手指頭,模模糊糊數了數兒:“太公……四個……” 玉娘夜里常給她把尿喂水,早就習慣了警醒著,聽見她說話,把她拍起來,蓉姐兒翻身還在玩,叫一聲太公,把玉娘倒給唬住了,怕她惹了不干凈的東西回來,夢里逐了她玩兒。 白日里同潘氏商量一回,那走了魂了孩兒俱都發熱生病,這才請了人回來叫魂,可蓉姐兒好好的,只不過作一場夢,許是白日有所思,夜里才有所夢。 到這天夜里還是這般,潘氏便把大白抱到蓉姐兒屋子里,原來兩只貓兒夜里太鬧,這才挪了出去,這回把它抱進來,看它夜里叫不叫,可夜里大白非但不叫,連小白都安穩得很,乖乖睡著,再問蓉姐兒,還是跟太公一塊兒玩。 一直到第三日起來,蓉姐兒用著早飯,手上拿一個花卷,撿那蔥花肥厚的嚼吃著,自家面前的那一小碗的粥也喝得干干凈凈,抬了臉讓玉娘給抹了嘴兒,忽的說道:“太公走了?!?/br> 小娃兒一句無心之語,倒把潘氏驚了一身汗出來,潘老爹最喜歡的便是蓉姐兒這個重外孫女,每每去瞧他,都抱在手里不放,趕緊到陳阿婆那里討主意。 陳阿婆拍拍腿兒:“既是走了,多燒些紙線上兩柱香也就罷了,想是放心不下孩子,這才留連不去,如今想是安了心,便去了?!?/br> 潘氏還是放心不下,使了錢到慶元寺供了個長生牌位,上邊刻了沈老爹的名字,貼了黃簽兒,幾百個牌位前供上些凈果香花,付幾個錢叫僧人時常念念地藏經。 蓉姐兒頭上的白花七七四十九日之后才除了,再問她太公來不來,她便只是搖頭,潘氏嘆了一口氣,摸了她的腦袋:“太公疼你呢,你可要忘著他?!?/br> 蓉姐兒“嘻”的一笑,伸出四根手指頭來,潘氏抱了她玩鬧,外頭黃巾小帽的驛站小伙計進來遞了信,已是支過錢的,拆了一瞧,是蓉姐兒爹娘送來的信,說是到年前便要回來,還是走水路。 信末還寫了,說是已在江州置下了院子,到時便舉家都遷到江州去了。 第65章 萌蓉姐成富戶女小管事立宅成威 蓉姐兒自知道爹娘要回家,日日點了手指頭算,潘氏告訴她等穿上夾襖了,爹娘的船就到了,蓉姐兒記住了,摸摸身上的衣裳,纏了玉娘非要把冬日里的厚衣翻出來。 她這一年長不少個頭,去歲的小衣襖裙俱都短了半寸,她這一提起來,潘氏倒想起來要給她做新 衣。這一年王四郎寄了不少錢回來,還有秀娘自家藏了些私房,因惦記了女兒,夾在信里全給潘氏寄了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