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節
這家子還沒住進來,就開罪了一整個柳枝巷的人,大家全都攢了勁兒,一家家都說好了,她們不來送拜會禮,誰也不去送她喬遷禮。 誰知這家竟真的一個街坊也不打交道,天天關了大門兒,只有一個小丫環常出來買米買菜,叫人送到門邊,自有人拎進去,除了搬家那日,再沒人見過里頭的人。 “行事這樣古怪,莫不是個妖精吧?!睎|頭的許婆子嗑開個核桃,也不搓皮,扔嘴里嚼嚼吃了:“你們聽說沒有,南山上頭有妖精呢?!?/br> 另一個年輕些的笑起來:“南山上的妖精,是個甚?竹子精?還是野雞崽子精?若真個是跳到我眼前我也不怕,正好一處燉了吃?!?/br> 眾人哄笑一陣,咂了嘴兒說:“我看那個不是什么正經人,年輕輕的女人家,住恁大一間院子,還呼奴使婢,又不戴孝,連個來歷也無,哪家沒人聲,偏她家一院子一點聲響也沒的,不是精怪是個甚!” “我看不是那個妖精,是那個妖精呢?!迸耸弦豢谕铝斯献悠海骸拔译x得近,可瞧見了,她下轎子那一擰腰,瞧著就不是個良家,莫不是誰家養的外室,怕大婦知道了打上門來,這才藏在屋里不出來。且看著,不是轎來就是船來,要不怎的巴巴的租了這間屋,既是個有錢的,紫帽兒街不說,雙荷花里也有空屋子呢?!?/br> 這話倒有見地,幾個人都附合了潘婆子,她便得意起來:“我且進去瞧過一遭的,里頭那些個家伙事兒還是我兒子打的?!?/br> 為了這個沈大郎在家日夜趕工,這家人似是怕人知道,泥瓦木工全在巷子里找的,大柳枝巷里只有沈大郎一家是做木工活計的,做好的桌椅搬過去那日,潘氏也搬了個新漆的凳子湊熱鬧。 “我看,光那張拔步床就值個六十兩銀子,那穿衣鏡兒明晃晃的,也要個百來兩罷,這付身家怎么的只住在咱們這兒?!迸耸蠋拙湓捯徽f,還沒等她再開口,間壁沈老爹叫了:“老太婆,別嚼舌頭!家來吃飯!”潘氏趕緊把桌上沒吃完的瓜子抓了一把往袋里塞,拉了蓉姐兒的手回了家。 誰也沒料著,頭一個進去逛院子的,竟是蓉姐兒跟大白。大白自跑出去一回便野了性子,它原是家里養大的貓兒,不曾到外頭去過,串了幾家的門兒,從此就愛從屋檐上到別家去串門兒。 貓有貓道,檐兒跳上不去的地方,還有小洞能鉆,大白一路搖著尾巴溜達,大柳枝巷成了它的后花園,蓉姐兒邁了短腿跟在它身后,一人一貓原是嬉鬧,一個轉身,大白便不見了。 蓉姐兒蹲在地下找它,歪了頭往石墻上一看,看見個小洞,大白正在里頭瞪了眼兒看她,看見蓉姐兒發現它了,還咧開嘴“喵嗚”一聲。 蓉姐兒團了身子鉆進去,她人小骨頭軟,小小的墻洞也鉆了進去,進去一看原是人家的后院,堆了兩塊假山石,上面還掛了厚厚一層藤蔓,大白就跳在石頭上回頭拿尾巴一動一動的招她過去。 小人兒哪里懂道理,眼睛里頭只看見貓,嘻嘻一笑便要爬了上去勾它,才爬上一塊石頭,轉頭一看竟是從未看過的院落,不由迷了眼,在大石上坐定了,看著那花花葉葉出神。 大白趴在石頭上曬太陽,蓉姐兒坐在蔭下,也不覺得熱,這家主人正在歇晌午,丫頭婆子也在廊下躲懶,大白聽見屋門一響,就跳到蓉姐兒腿上,還從原來的洞里鉆了出去。 蓉姐兒家來已是傍晚,她興兜兜的去告訴寧姐兒,兩個小人把頭湊在一處說個不住,蓉姐兒抬高了手比劃著告訴她:“可大可大了,好多好多花兒?!?/br> 孫蘭娘因要看蠶織綢,又把女兒送到娘家,蓉姐兒便只有寧姐一人伙伴,兩個約定好了等明日吃了午飯還去看花花魚魚。 這天夜里,潘氏口中一直不曾來的船轎終于泊在新宅門前,除了打漁的幾家瞧見,別個都不知道,夜里來的,天明即去,大柳枝巷子里的人卻都聽見動靜,為著半夜,那家里忽的響起了琵琶聲。 連著好幾夜,夜夜如此,便有人啐了罵:“九條尾巴的狐貍精出世了,咱們這兒又不是花柳巷,恁的不懂規矩,若是那暗門子,很該往那掛紅燈的地方尋營生,沒的把一條街的大姑娘小媳婦都帶壞了?!?/br> 玉娘聽見這話直躲在門里不出去,那不知內情還贊:“都說寡婦門前是非多,你家這個倒好,整日里只是作針線,這樣的親戚才好上門呢?!?/br> 潘氏自家也滿意玉娘,日子越久越看出她是個心正的,從來也不調三唆四,為著避嫌連胭脂粉兒都不抹,待蓉姐兒又是盡心盡力,應一聲坐在門階上就說:“清白人家出來的,怎么好跟那門子里的比,看看那家的行事,那唱的彈的,勾的男人的魂兒都沒了?!?/br> 這原是樁風流韻事,過了便罷了,琵琶聲響個幾日又停了,這么安生了一個月,到了池里蓮葉銅錢大,蟬聲破土而出的時候,那家的琵琶聲又響了起來。 這回響了便沒再停,整整彈唱了一旬日,沈家的大門都叫踩薄了一層,沈老爹一看見那些姑子婆子來就背了手出去聽戲,潘氏當著人念叨兩回,過后還是聚在了陳阿婆家。 “我今兒送了衣裳出去,且瞧見有個年輕的后生在這家后門等著呢,看年紀不過十三四歲,竟是她的姘頭不成?”劉裁縫的老娘最是嘴快,落珠子似的吡吡啪啪一通說。 “毛都沒長齊呢,哪里就能弄那個,難不成是兒子?”另一個又道:“瞧著倒是好人家的,齊齊整整的后生,守了后門沒人應,怕不是這家子出來的?!?/br> 蓉姐跟寧姐兩個這條路都走的熟了,那院子里花兒開得好,她們從洞里進去挨在山下偷偷掐一朵便回來,有一回險叫個小丫頭瞧見了,大白喵嗚一聲,兩個妞妞趴在石頭后面,才躲住了。 只當是捉迷藏玩兒呢,這日又要去,從后門繞過的時候看見個青衣少年一聲不響的站在門邊,蓉姐兒寧姐兒兩個手牽了手挨在一處看他。 他兀自不覺,隔會子便去扣門,里頭慢騰騰的應了聲,“吱呀”一聲開開來,是個丫頭的臉,見還是少年不耐煩道:“說了老爺這會子正睏覺,咱們姑娘不好推醒他,小少爺等會子再來嘛?!闭f著啪一聲關了門。 那少年吸幾口氣才將將忍住,一轉身肚里咕嚕一聲響起來,他立了半日,從早晨到現在水米未盡,門里的人直叫他干等著,不放他進去。 蓉姐兒伸了頭看他,嘻的一笑,拿出荷包里裝的新造荷花餅兒,抬高了手要遞個給他,那少年見是個小娃娃,猶豫一下彎腰接了過去。 蓉姐兒巴巴的看著他,見他只是拿在手里不動,噘起嘴兒:“好吃的?!蹦巧倌瓯凰床贿^,這才捏了餅兒送到嘴邊,咬了一口。 蓉姐兒“嘻”一聲笑了,這個荷花餅是玉娘做的,她沒學過做南邊點心,按著潘氏說的料和了面團,拌了餡料,又照著蓉姐兒的口味加甜淡,蒸出來個個小巧漂亮,這一套模子全是沈大郎閑暇雕出來的。 蓉姐兒把手背在手后,小大人似的說:“這家子可壞,我帶你進去呀?!闭f著指了指拐角那個洞,少年探頭一看,板著的臉上閃過一絲笑影。 寧姐兒見他笑了才敢走上去,挨手挨腳的躲在蓉姐兒身后,湊到蓉姐兒耳邊問:“這個,是不是姘頭?”陳阿婆家聚滿了人,說閑話又不避了兩個娃娃,全叫她們聽了去。 蓉姐兒直瞪瞪的看著他,問:“你是不是姘頭?!?/br> 少年一口荷花餅還沒咽下去,嗆得滿面通紅,咳個不住,蓉姐兒嚇住了,寧姐兒拉了她就跑,兩個圓團團的小身子跑過小巷子,躲在墻邊探頭看,那少年已經不見了。 ☆、第45章 王大郎見起色起意少年郎端陽治喪 端午節,家家要喝雄黃酒,蓉姐兒早早就被玉娘打扮起來,她小人兒怎么也不肯往頭上戴那縐紗的蜘蛛,還當那東西是真的,玉娘才拿在手里,她就打了她的手拍到地上,叫大白一下子撲住了,用牙去咬。 玉娘叫個不住,大白也曉得不是真蟲子,拿爪子撲著玩,沾了一層灰,再戴不得了。潘氏見了現編一條彩絳百索,給蓉姐兒系在發上。 家里早早就開始裹粽子了,潘氏這上頭是一把好手,她若是精細了做,秀娘的手藝且比不上她,那粽子是要送親送友的,潘氏下了大本錢,大塊的油rou肥瘦相間,加了麥芽糖的蜜豆沙撲鼻的香甜,還有純白米的裹了紅糖白糖吃,拿剛摘來的粽葉兒緊緊裹了,放到鍋里去煮。 草繩子扎出個三角樣兒來,剩下小半盆糯米叫潘氏裹出一串手指大小的粽子,一面裹還一面嘆:“老了老了,眼睛不成了,原叫是纏個指甲那樣大的也是尋常事?!?/br> 這串粽子蓉姐兒稀罕的不行,拎在手里誰也不肯給,孫蘭娘怕女兒吃味,也想給她裹一串,妍姐兒正塞了滿口rou,頭上的排草蠍子尾巴一翹一翹的,含含混混道路:“我不要那個,沒rou?!?/br> 玉娘頭上也戴了朵八寶花,她原不肯,還是孫蘭娘執意叫她戴的:“你又不是真守孝,一朵花怎么使不得了,家里頭松快些,到外頭再取下來便是?!?/br> 她自家的發釵上拿彩繩子綁了紅綢裹的小粽子,比潘氏拿粽葉裹的還要小,蓉姐兒轉了一圈瞧見了湊過去團著兩只手拜拜:“舅媽,我也要?!?/br> 孫蘭娘抿嘴一笑,彎腰擰擰她的鼻頭:“小東西不肯戴豆娘,倒喜歡粽子,真是個吃貨呢?!闭f著到屋里拿了一個綠綢一個黃綢的,全只有指甲蓋大小,給她繞進百索里系在包包頭上。 沈老爹一早就吃得醉熏熏,手里拎一壇子黃酒,邊上擺一個杯子,拿指甲挑上一點雄黃粉往杯子里彈,就用指甲攪一攪仰頭喝盡了,招手叫過蓉姐兒妍姐和,拿手指頭沾了雄黃酒在她倆的額頭上一人畫了一個王字,嘴里還念念有詞:“雄黃解毒,猛虎鎮邪,妍姐兒蓉姐兒百病不侵?!?/br> 畫完了額就是吃端午果子了,妍姐兒喜歡吃釀梅子,蓉姐兒單撿紫蘇團子吃,大白繞了一圈又一圈,扔下去的果子都只聞聞不肯咬,潘氏虛踢一腳出去把它趕走,又虎著臉訓蓉姐兒:“盡糟蹋東西?!倍宋绻佣际翘鸬?,貓兒哪里肯吃。 蓉姐兒噘了嘴,潘氏趕緊挾一筷子百草頭給她,她哼哼著拿了自己那雙小筷子,把生姜一根根細細挑出來,只吃了杏子梅子脯切的細絲。 一個紅漆盒里頭擺的都是給麗娘的回禮,這日各家出了嫁的女兒都要回門,潘氏估摸著天色趕緊把盒兒裝起來,一小瓶雄黃酒,一條醬黃鱔一條糟黃魚,幾個剛剝出來還在流油的咸蛋黃,一小盒黃豆,湊成五黃擺在盒里,一匣子的拌百草頭,一籃子粽子,還有編給俊哥兒玩耍的艾草小人跟鴨蛋絡子,滿滿當當擺了三大盒。 蓉姐兒妍姐兒胸前一人掛了一個彩絡子,里頭兜著整個兒鴨蛋,正叫孫蘭娘拿了銅錢沾雄黃酒給她倆破火眼,蓉姐兒眼皮闔的緊緊的,銅錢擦過眼睛一下,就趕緊往后縮兩步,拿手捂住不肯再刮:“舅媽好了,舅媽好了!” 寧姐兒早早就在邊外門等了,她也掛了個鴨蛋,笑嘻嘻沖蓉姐兒招手:“來我家,我阿婆裹的棗兒粽呢?!奔壹叶假N了畫著五毒的黃紙符,沈家大門上還有一張沈老爹親畫的鐘馗捉鬼,家家的小孩子都在巷子里頭鉆,安哥兒正跟著斗草,兩個小人兒跟角力似的拿了根草兒左右拉扯,半天比不出個勝負來。 男娃有男娃的玩法,女娃娃也有女孩兒的玩法,妍姐兒拉著兩個meimei玩去摘河邊石磚里長出來的花,一人分到一束,繞了圈兒拍手唱兒歌,原只有兩個三,后來一巷子的女娃都來了,排了十多個,齊齊拍手兒唱:“五月五是端陽,門插艾粽裹糖,龍船下水振鼓忙?!?/br> 麗娘的大車一來,俊哥兒就跳下來跟幾個孩子玩在一處兒,高大郎抱了食盒,小廝左右手全拎了東西,潘氏笑的合不攏嘴兒。 玉娘避了身正要回屋,不防撞上了王大郎。他跟在麗娘后頭進來,手里也拎食盒一籃子粽子,原是王老爺叫他來的,就算四郎不在家,也不能斷了給沈家的禮,還想把蓉姐兒接過去玩一日。 他叫玉娘踩了腳吃痛一下剛要皺眉,一打眼見是個俏生生的女娘,通身是白的,只頭上戴了一朵八寶花,心里一陣跳,趕緊住了口,臉上帶了笑:“可是沈老爹家?” 玉娘吃這一下遠遠跳開,拿袖子掩了半邊臉,又不好不應他的話,聲如訥蚊:“是呢,相公找誰?”兩人正對答,潘氏一眼掃到了王大郎,湊上去接過話頭,玉娘趕緊閃身進了屋,放下竹簾兒,不叫他窺探。 王大郎送了節禮,潘氏原沒備下回禮,這會子急急進灶下,才伸了頭要叫玉娘相幫,看見王大郎坐在院里,拿了酒盅兒探頭探腦的,心里啐上一口,叫了孫蘭娘出來幫忙。 麗娘看見這一遭哼了一聲,推了高大郎出去跟他交際,到廚下去:“娘,把我那份先給了他,那眼睛可真不老實,恨不得鉆過簾子去呢?!?/br> 潘氏一拍腦門,還真忘了,走出去拿那三層的大盒交給王大郎:“里頭還有一瓶酒,且拿好了,別酒在小菜兒上?!?/br> 王大郎嘿嘿一笑:“見著個眼生的,原還當我摸錯了門呢?!庇行南胍絾柼絾栍衲?,潘氏卻只當耳聾了不接話茬,王大郎又道:“爹想接了蓉姐兒過去用個晌午飯,也好一處聚一聚?!?/br> “嚇!上回差著些就走失了,我老婆子一把年紀,可不敢再受這個驚嚇,沒得把我嚇丟了魂兒?!迸耸线@張嘴里能肯饒人,朱氏還叫她一通搶白沒詞回話,別說是王大郎。 他有心磨一磨,好磨得那小娘子出來,正巧蓉姐兒回來了,臉蛋紅撲撲的,才進院子就喊:“玉娘,喝水!” 玉娘聽見蓉姐兒叫她,露了半邊身子,沖她招手,蓉姐兒蹦跳著跑進去,王大郎看見那半個影子身子都酥了,還要咽唾沫,叫潘氏扯了皮一笑:“天色不早,你不陪了你媳婦家去?” 蓉姐兒喝了水又要跑出去,潘氏趕緊攔了她:“等會你舅帶你去看賽龍船的,趕緊別瘋玩了,把你jiejie叫家來?!?/br> 看賽龍船就要走到清風橋,那里河道寬,石板橋架在兩岸間,下面也是石板支起來的,同那些拱橋不一樣,三條龍船一起出發,劃個百來丈,哪條船先過雙荷花橋正中間的橋洞,哪條船便勝了,贏的人還有縣太爺給的彩頭。 賽龍船有分白天跟晚上,夜上的叫賽夜龍。自然是賽夜龍更有看頭,龍頭龍尾上懸了彩燈,河岸兩邊也張燈結彩,鼓手船夫夜里比白日更賣力氣。 可經了荷花橋塌,潘氏不敢放了兩個孩子晚上出門,便只許兒子帶了蓉姐兒妍姐兒去瞧正午的這一場,沈老爹抱了蓉姐兒,沈大郎抱了妍姐兒,還怕親爹抱不住,誰知道沈老爹喝了幾盅酒倒有力氣起來,抱著蓉姐兒一路都不要拐杖了。 玉娘看得吃驚,潘氏撇撇嘴角,解下身上的圍裙拍灰疊起來:“老東西腿腳一向好,便愛柱了拐作個老太爺的模樣,也不知給誰看的?!?/br> 俊哥兒也想跟了去,高大郎答應帶他看夜龍船,總歸他們坐在酒樓上,怎么也不會沖撞了,俊哥兒不樂意,一刻也不肯多呆,高聲嚷了要家去,在家只要他一開口,高家老太太就沒有不應的。 一路上都有賣艾草菖蒲的,還有挑了擔子賣絡子跟排草五毒的,蓉姐兒看中個銀樣鼓兒,吮了手指頭要買,沈老爹問了竟要三十文,換了個畫了花卉的畫扇兒給她,蓉姐兒也不鬧,接過去看著一樣五彩色的,拿在手里打了轉玩。 白日里看賽龍船的不如夜里那樣多,大姑娘小娘子們都著意打扮夜里跟夫郎一處來,岸上全站著帶小孩子的大人,擠的水泄不通,清風橋上立了面鼓,還在大鼎里頭插了一柱香,時辰一到嗚鼓點香。 兩岸邊全是孩子的聲音,三船都有自個兒的號子,嘿喲嘿喲,一人叫了,一船上十個人應,蓉姐兒騎在沈老爹脖子上,舞了手兒看賽舟,手上拿的畫扇掉到地下,還來不及拾起來就被人一腳踩污了。 小孩子們不過看個熱鬧,看見中間那個漆了金紅漆的龍船贏了,俱都歡呼起來,那一船的人得著縣太爺預備下的彩頭,一人一盒子五黃,一壇雄黃酒。 這些尋常物包了紅綢盛在盒里倒顯得精貴起來,那船夫一拿到手里,便拍開了封口喝個精光。沈老爹酒勁過了發起睏來,沈大郎帶了妍姐兒還在玩,他哄了蓉姐兒回去,直扶了頭說自家頭痛的很。 蓉姐兒摸著阿公的腦袋:“我給呼呼?!闭f著連吹好幾口氣,一直皺了眉頭跟著沈老爹回家,到家里還告訴潘氏:“阿公頭疼!”一付了不得的模樣。 潘氏知道丈夫的性子,曉得他必是假裝的,氣的進去捶了下床板:“便不能多哄她會子!”說著出來串了串五彩團子給蓉姐兒:“妞妞乖乖,你自家玩去吧?!睓M豎這條街上都是老鄰居,怎么也不會丟。 蓉姐兒帶了大白又走到那家后門,這回上回那個少年又在,蓉姐兒一看見他就把手里的團子伸過去:“你又餓了么?” 少年身后跟著一個年長的管事,蓉姐兒看見他兩人腰上都系了白帶子,知道是守孝,玉娘整日戴孝,她問過才知道穿白系白便是親人死了,小人兒也覺得他可憐的很,嘆一口氣,把脖子里掛的鴨蛋也拿下來,裙子邊帶的五毒荷包也拿下來:“都給你罷?!?/br> 看著他倒像看著被貓撓過的大白,懨懨的,看上去有些可憐兮兮,那少年站著半晌,才伸手來接,蓉姐兒把東西放到他手里,輕拍兩下他的手,軟綿綿的手指頭拍在少年的手背上,他淺淺一笑,道了聲謝,身上甚個掛件都無,摸了一回自家搖搖頭,轉身道:“黎叔,咱們走罷?!?/br> ☆、第46章 上南山玉娘賣帕進吳府寧姐壓床 蓉姐兒身上的東西全叫她擼光了送人,潘氏還以為是大點的孩子哄她賽蛋把她的鴨蛋騙了去,趕緊又給她掛了一個,這回不放她出去了,給她個小凳子叫她坐到大門邊兒,看著自己供在門邊的五色水團子,不叫頑童給摸了去。 妍姐兒家來的時候手上拎著好些玩意兒,沈大郎一頭一臉全是汗,握著妍姐兒兩只手,走幾步就顛她一下,作拋要將她甩出去,妍姐兒緊緊拉住沈大郎的手,一路咯咯直笑。 蓉姐兒見了抱住胳膊,噘起嘴兒,也不看團子,轉身回到屋里,叫一聲大白,大白乖巧的跳到她膝蓋上,把臉枕在它毛里,睡在長踏腳上。 玉娘正在灶下忙著再拌一盆子百草頭,一條街的街坊家家都要送去的,院子里擺了四方桌,上頭擺滿了瓷碗,里頭盛著拌菜,全等著端午這天正日子一過,第二日分送出去,一看探頭瞧見蓉姐兒自家回了里屋,又瞧見妍姐兒進來,曉得她大約是想爹娘了,放下盆兒抹了手。 “怎的不玩了?”玉娘拿了石榴進來,原是王老爺的送來的食盒里頭有一層專放的是石榴,難為這時節就有這樣紅這樣大的,皮薄籽多,剖開來半個,玉娘一點點把外頭附著的衣撕了,拿小瓷碗盛了果rou,遞到蓉姐兒面前,讓她拿著勺子吃。 蓉姐兒似模似樣的嘆一口長氣:“沒趣兒?!?/br> 玉娘“哧”一聲笑出來,摸了她細軟的頭發:“要不要玩瓷娃娃,還是去找寧姐兒?” 蓉姐兒還是咬了唇,坐起來踢踢腿兒,兩條腿伸直了,腳尖一動一動的,小鞋子上繡的五毒蟲也跟著晃,伸手接了石榴碗,拿勺兒挖著吃,吃得嘴巴紅艷艷的,一碗吃完,就全忘了自家為著什么不高興,又跑到巷頭去找寧姐兒。 寧姐兒跟她哥哥正跟人賽蛋,兩個娃娃拿掛在脖子上的鴨蛋對碰,哪個的先開了口子,哪一個就算輸,得把自己的鴨蛋送給贏的人,安哥兒身上已經掛了好幾個鴨蛋絡子,連寧姐兒都分著了。 她看見蓉姐兒來分了她一個,兩個人站在一起看安哥兒跟人碰蛋,他那個鴨蛋個頭大,砸了好幾個都沒破,兩個人拍手給他加油,又得了一個,這一個叫安哥兒給了蓉姐,他跟個將軍似的掛滿了彩絳,手里還拎了兩個問:“你去不去看賽夜龍?” “阿婆不許?!比亟銉嚎催^白日里的,告訴寧姐兒貼糖畫好吃,沿著河還有雞豆米買,一小袋一小袋的分裝好了,兩文銅錢就能買上一袋,兩個小人咕咕噥噥說了半日,沿河人家都升起炊煙來,幾家人主婦往外一嚷:“開飯啦?!?/br> 小孩子們就似潮水一樣散去,蓉姐兒也趕緊家去,捧著大瓷碗分到一個大粽子,別個都是綁了白繩子,她的這個是白繩兒跟紅繩兒纏在一處,一剝開粽葉兒,里頭除了一塊大醬rou,邊上還包了個咸蛋黃。 妍姐兒眼睛剛掃過去,玉娘就把她的那只拿了過來,夜里便是稀粥配粽子,蓉姐兒拿筷子插了粽子小口小口的啃,醬rou里的咸甜汁和著油脂全化在糯米里,一口咬下去又軟又彈,滿口都是醬rou香味兒,吃得嘴和油乎乎,她把邊邊角角的糯米全啃了,才吃中間的rou,蛋黃留到最后一口,吃完了摸摸肚皮,覺得又撐又還有些饞。 潘氏從自己那個粽子上挾下rou來遞到蓉姐兒嘴里,蓉姐兒張口嚼吃了,笑瞇瞇的彎著眼睛,妍姐兒有些吃味,看看自己碗里的,拿筷子去挑親爹那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