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節
代王從進了乾元殿開始,還沒開口說過一句話。 稠方大師心急著想要確定究竟有沒有得手,趁著三人不備,忽地驚叫一聲。 嚇得皇帝頓時一抖,趕忙問:“大師,你,你是不是又看見了什么?”其實皇帝本想問稠方是不是又看見了他大哥,可代王和裴金玉還在場,這就換了一種和稠方,你懂我懂別人不懂的說話方式。 稠方大師這會兒入戲太深,沒空理他,指著代王的頭頂道:“代王……” 代王下意識抬頭看了看,將疑惑的眼神望定了他。 稠方大師滿意了,心想,果然已得手。 立馬恢復了鎮定,轉而對皇上道:“無他,我方才在代王的頭頂仿佛瞧見了祥云?!?/br> 皇帝很高興:“在哪兒呢,讓朕也瞧瞧?!?/br> 稠方大師又抬手指了指代王的上方,“回稟皇上,先前就在那里飄蕩,不過老衲發現的時候,那祥云就化作了一縷金光,匯入了龍體哩?!?/br> 皇上更高興了,滿面都冒著紅光。 稠方大師對自己的表演很滿意,端著茶水,輕輕地送到了口邊。 這時,代王說話了?!岸?,祥云長什么樣?” 皇帝一時沒反應過來,正要順嘴給他解釋一下,就聽稠方大師那里,“噗”的一聲,噴了口茶。 皇帝道:“大師,你怎么了?” 忽而想到了什么,驚喜道:“阿鏨,你的嗓子什么時候竟好了?” 代王還是那個懵懵懂懂的傻子模樣:“前天啊,前天就好了?!?/br> “那你為何早不說話?” “大夫說了,囑咐我要少用嗓?!?/br> 皇帝想起了稠方大師那句“代王所患并不是疾病,而是佛祖對他不肯遵旨的懲罰,藥石無醫,只有履行了佛旨才能痊愈”的話,瞅了瞅代王,又看了看稠方,故意問道:“到底是哪家的大夫,醫術居然這么高超?” 代王嘿嘿一笑,“什么高超不高超的,就是我大師兄譚中秀,他給我了一顆藥丸,我一吃就好了?!?/br> 武陵七子的來歷,皇帝知曉的很清楚,點點頭道:“顏御醫的徒弟,怪不得,怪不得哩!唉,委實是天妒英才?!边@不是因著純方保胎保的很驚心,一向不怎么在意這些事情的皇帝,也念起了婦科圣手的好來,言語之中頗為惋惜。 忽地,就聽稠方大師又大喝了一聲:“休得胡言!妖孽,還不快快逃跑,不然休怪老衲無情了?!?/br> 稠方怎么可能放任自己將要失信于皇帝,干脆使出了絕招。 皇帝正納悶呢,稠方對他道:“皇上,代王的嗓疾根本不是小小的藥丸就能醫好。此代王非彼代王,皇上你運功護好了龍體,待老衲收了代王身體里的妖?!?/br> 皇帝興許是不大相信的,但不管信還是不信,稠方的那句“運功護好了龍體”至關重要。 皇帝盤腿在寶座上坐好,正想閉目運功呢,就見裴金玉眼睛一閉,躺倒在地。 “這……”皇帝指了指裴金玉。 稠方大師煞有介事地道:“長公主的身體虛弱,抵擋不了妖氣,這才暈倒的。還請皇上命人將長公主抬到殿外去,以免受到更深的影響,這就大事不好了。另,閑雜人等不許在場,緊閉殿門?!?/br> 萬一裴天舒的女兒死在了皇宮里,皇帝就是有一百張嘴也說不清,當下就喊來了春寶,命其將裴金玉送至偏殿。 至始至終代王都沒有出言阻攔,只因他忽然想演一出戲,這出戲是確實不可以讓裴金玉看見的。 好了,這下就等于清了場。代王無所顧忌,瞪眼看著稠方。 那稠方大師被瞪的心里直發麻,又一指,大喝道:“妖孽,看你那是什么神情,莫以為你兇,老衲就會怕了你?!?/br> 代王嗤鼻一笑,道:“你真讓我失望?!?/br> 稠方大師一愣,這才反應了過來,代王并非在沖著他說話,而是在說皇帝呢! 皇帝也傻了,這什么意思???你是我侄兒,怎么說話跟我哥似的! 真的,那感覺太特么的像了。 皇帝的脊背發涼,正想怒吼一聲壯壯膽的時候,代王又說話了。 “我生前囑咐過你什么,你都忘記了嗎?我囑咐你要勤政,莫要聽信小人讒言,可你都干了些什么?我囑咐你要頭腦清醒,時刻記著世家、武將皆不可專寵一方打壓另一方,要記得時刻保持朝堂上的平衡關系,可你又做了什么?我囑咐你莫貪女色,可你自己看看你這烏煙瘴氣的后宮。老二,你真的是太讓大哥失望了!” 那兒本準備收妖的稠方大師,只覺得自己弱爆了。他不過是代先帝傳話,這個厲害,直接附身了。 心說,果然是以前看走了眼,這代王是個厲害角色。 稠方大師的代先帝傳話回回都是胡謅的,自然么以為代王被先帝附身也是假,可他一轉臉看了看皇帝……居然是淚流滿面的!不會吧,難道還能是真的? 皇帝也在想啊,代王身上的難不成真的是他大哥?感情上是真不愿意相信,可理智告訴他,代王說的那番話真的就是他大哥死前反復交代的。 然后,他就哭了。被嚇的。在這之前,就已經被稠方大師嚇過了一次好嘛! 哎喲,誰來告訴他,這不是真實的。他大哥活著的時候,就讓人害怕,更別提已經死了呢!皇帝沒有嚇尿就算是膽大的了。 皇帝極其需要心理上的安慰,換句話說,他需要壯膽,可他不說,就沒人知道呀! 反正,稠方大師那兒已經有些迷糊了,想他代先帝傳了好多遍的話,皇帝可是一次都沒有哭過的呀! 本想再大喝一聲“妖孽”的,這就有所猶豫,一猶豫,也就徹底失去了翻盤的良機。 一開始,代王還真瞧不上這裝神弄鬼的招式,還是受了稠方的啟發,如今一試,真爽??!不罵白不罵,將窩在心里許久的想要教訓皇帝的話,全部都說了出來。 這還不算完,還得多說兩句,畢竟機會難找。 代王悶哼一聲,指著皇帝的鼻子又開罵了:“我喜歡聽有容大師講經,乃是因為有容是真材實料的有德高僧,盡管如此我何時也不曾將他招進宮門過,更不會讓他接觸大臣。 看看你,不僅弄了這么個裝神弄鬼的東西進宮,還有那兩個女子,自稱菩薩,卻又以色事人,你是真不長腦子,想不清楚這其中的事,還是被人喂了迷藥暈了頭。 我在下面看著,委實好痛心。你若做不好這個皇帝,干脆讓位吧,給淺之,給默之,不管給誰,也好過林家的江山垮在了你的手里?!?/br> 代王頓了一下,還不忘繼續嚇?;实郏骸澳阕鲞@些之時,有沒有一次想過如此做,是對得起還是對不起列祖列宗。這一次是我,下一次說不定就是三弟,下下次是祖父,要是他老人家出現在你的面前,我看你還有何臉面自稱林家子孫?!?/br> 這是什么節奏? 這是沒事翻翻林家族譜,數數林家掛了有多少位先人,然后想一想,這些先人會組團來看他的節奏。 皇帝心說,我去。而后眼睛一翻,直接暈了過去。 這是實在承受不了這種壓力,不敢面對的節奏。 看戲的暈了,還留了兩個演戲的。 這一會兒,稠方居然和代王懷著差不多的念頭——就是皇帝多暈一會兒,他得先解決一下對手。 不過,稠方大師真的比代王“良善”多了,也就是想將代王弄暈倒,如此,等皇帝一醒,還是他說什么就是什么。譬如,剛剛附身的是妖孽,而不是先帝什么的?,F在好了,妖孽已除什么的。 畢竟作為一名大師,最不能失去的就是信徒的敬仰。 稠方大師這就有所行動了,掏掏掏,從袖子里掏出了一個小藥包,而后小心翼翼地從后包抄。 那藥包里頭裝的正是無色無味的迷藥。 而另一邊,代王假作不知,一只手卻下意識地探到了袖子里。 等到心懷不軌的稠方,跳到了他的身后,他一個利落轉身。轉身之時,一手掏出了匕首。轉身之后,一手捂住了稠方的嘴巴,然后將匕首往前一送。 有冰涼沒入體內的時候,稠方大師低頭看看代王手里的刀柄,滿眼的不可思議。 王侯大臣入宮是不可以攜帶兵器的好嘛! 所以,這一次稠方大師真的是想到了死也想不到自己會死在代王的手里。 還是在皇帝的面前。 代王的善后工作做的很足,快速地打開了那條他所建造的隱在書柜之后的地道入口,將匕首扔下,又仔細瞧了瞧并無落下什么痕跡,最后往地上一趟,眼睛一閉,只專心等著皇帝蘇醒。 皇帝就像是做了一場夢,還是個噩夢,夢里頭他大哥和他祖父輪番點著鼻子罵他,后頭還排了一大票的人等著接茬罵。 皇帝被嚇醒了,雙眼無神地看著眼前的景象,半天都沒有反應。 真的,什么事情都沒有代王剛才的話更恐怖了。 想想都不寒而栗。 皇帝現在滿腦子的念頭就是“我不能死”,畢竟他的那些先人們上來一次不容易,萬一他要是死了,那還不得天天見面,天天挨罵。 這就下意識叫了一聲“大師”,這時才算是真正的醒了過來,然后終于有了意識。 那個可以讓他永生的稠方大師,你怎么死了呢? 再一看昏迷不醒的代王,渾身的血跡,皇帝大叫一聲:“來人?!?/br> 在外頭等了多半天,都聽不見里頭有動靜的春寶,早就急死了,想硬闖……但是皇帝自打穆九死后,就越發的苛待他們這些內侍。上一次也是這種情況,他本是一心護住,生怕皇帝出了什么事情,硬闖之后,卻還是挨了一頓板子,才好沒兩天呢。 是以,春寶猶豫了又猶豫,實在是不想讓自己的屁股再受罪一場。 如今聽見了皇帝的呼喚,春寶長出一口氣,推門進殿。 不看不要緊,一看嚇一跳。 春寶臉色蒼白,沒敢走的太近,只看了一眼,就看見了一身血跡的大師,還有一身血跡的代王。 兩人一個是皇帝的新寵,一個是皇帝的愛侄兒。這兩人掐架,也不知皇帝到底會向著哪個。 春寶也是想到死也想不到啊,乾元殿里發生的這樁血案不是斗毆,而是命案。 可不,任誰也想不到啊,一聲沒出,大師怎么就掛了呢? 皇帝命春寶搜身。 春寶戰戰兢兢地問:“搜誰呢皇上?” “兩個都搜?!?/br> 皇帝可是瞧清楚了,大師身上的傷口,一看就是利器所傷。 皇帝的命令,就是再變態,他也不敢不從。春寶白著臉,摸完了大師,摸代王,然后哭喪著臉說:“皇上,你讓奴才搜什么?” 皇帝的眼睛一瞪,春寶趕緊改彎道:“不是,奴才的意思是,奴才已經搜過了,代王的身上干干凈凈什么都沒裝,大師的身上有,有個這個?!?/br> 春寶將攥緊的手,慢慢地攤開,只見手心里放著一個精巧的手打瓔珞。 一個和尚的身上藏著這個東西,實在是稀奇。 這是春寶的想法。 可皇帝這會兒沒空想這個,而是越加的相信了剛剛的代王被他大哥附了身。 沒有神鬼參合,不見兇器,大師身上的致命傷口是怎么來的! 這下輪到皇帝的臉色蒼白了。 就是這個時候,代王緩緩醒來,先從地上翻坐起來,叫了聲“二伯”,眼神呆滯,愣愣地看了半晌,又道:“二伯,發生了什么事情?來刺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