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節
墨修遠雖是大羅金仙,但此時的他,在對方面前,脆弱得猶如出生的嬰兒。 墨修遠自渡天劫以來,傷勢從未恢復過。 之前是對付那些低界修士,他自然輕松至極,然而現在的敵人,讓他心中涌起復雜的情緒。 他膽怯,覺得以他現在的實力,無法對抗這樣強大的敵人,哪怕是全盛時期,也難分勝負 。 他后悔,如果他不管江籬死活,不匆匆跑到萬象城,便不會遇上這魔物。 他甚至在想,如果之前的每一次,看到江籬都能夠見死不救,他現在的話,也不至于如此被動。 之前每一次都是,他傷勢剛剛好一點兒,又因為救她而反復,現在,還要因為她而隕落,偏偏她自己都不想活,他為什么要浪費時間浪費精力來救她? 墨修遠眼眶微微泛紅,所有的負面情緒開始在他腦海之中翻騰,有一個聲音在一遍一遍不厭其煩地誘導他,“都是她的錯?!?/br> 夜襲臉上的笑容更深了。 那些負面情緒,人性之中的惡念,都是他最愛的養分,能夠滋養他的神魂,比什么聚魂陣,要快得多。 所以他沒有立刻要他們的命,他要慢慢的折磨他們,誘導他們,能夠自相殘殺那是最好不過了。 “你現在攔著我有什么用?”他笑容邪佞,“就算你拼盡全力攔我一時,她也只會傻傻地站在那里等死?!?/br> 墨修遠扭頭,看到了神情呆滯的江籬,看著她臉上有清淚無聲的流下,看著她的雙肩隱隱抖動,就仿佛回到了控尸門滅門的那一天。 那些是屬于江笆的記憶,那時候的江笆,其實還沒有什么很明顯的意識,但是那些畫面,卻異常清晰的存在于他腦海之中,他能夠看到那個小小的身影蜷縮在一起,能聽到壓抑破碎的嗚咽聲,還有敵人離開之后,她撕心裂肺的慘嚎。 天命,那就是天煞孤星的命格么?就好像冥冥之中有一雙大手,在她前路鋪滿荊棘,在她心中刺滿窟窿,讓她失去一切,卻又給她最逆天的機緣。 墨修遠乃是天玄體質,修行一路上算得上順風順水,最大的挫折就是這一次的天劫,他忽然覺得,跟她相比,他真的沒什么好怨的好后悔的了。 雙眸漸漸恢復清明,墨修遠神情一凜,就在剛剛,他居然被魔物影響心神,他無法拔出胸口的長矛,這下也不打算掙扎了,而是催動靈氣進入飛劍之中,他輕哼一聲,凜然道:“不過是污穢之物,你的存在,就是最大的錯?!?/br> 與此同時,他傳音于江籬,希望能將她喚醒,而這個時候,他的偽裝都已經除去了。她現在這樣,也只是心中的悲傷被魔物影響不斷擴大,才會如此絕望。 江籬整個人都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她覺得自己仿佛被浸泡在了泥塘里,周圍都是淤泥,還有一些長草纏在她身上,讓她窒息讓她絕望。 所有人都死了,你怎么不死呢? 只是那無邊無際的黑暗之中,有一道聲音在喚她,像是一道光,射進了被絕望彌漫的內心。 她下意識地抬頭,看向了聲音的方向。 她看到結界中的恩人,真的變成了江笆。而現在,江笆的身上還插著一根漆黑的長矛,他正握劍與那魔物交戰,劍光與黑氣交織在一起,其中又有紅色的鮮血飛濺,那些厚重的顏色,就那么突兀地闖進了她的雙目,也在她心中重重地敲了一記。 墨修遠叫醒江籬,是想讓她離開,他會拼盡全力拖住這魔物,為她爭取一線生機,卻不承想,她居然就那么直愣愣地沖了過來。 她竟然穿過了他設下的結界。 江籬根本沒有理會讓她逃走的聲音,她只有一個念頭,不能再失去江笆了,所以她沖了過去,將木生春施展到極致,無數荊棘條攻向了那魔物,而她自己,則擋在了江笆的面前。 她之前也是受了傷的,耳朵滲血,身前也被扎了個血窟窿,這會兒正汩汩地往外冒血,衣服都被染得鮮紅,她完全感覺不到痛,只是像個護食的餓狼一樣,用一雙被淚水浸泡過,腫得紅通通的眼睛惡狠狠地瞪著面前的魔族,她恨不得將他碎尸萬段! 夜襲眉頭一皺。 黑氣和黑云已經被他吞噬,現在這萬象城內的禁制快要消失了,他必須速戰速決,防止其他人離開,這里的修士,他要一個不漏全部吞噬掉。 想到這里,他不再留手,身上黑氣猛地騰起,化作萬千道魔氣,朝著對面兩人纏了過去,他要將他們的生氣徹底吸收,讓他們也變成兩具干尸。 墨修遠已經虛弱得無法站穩了,他一手撐在了江籬的肩上,看著面前的人,他只覺得心里酸酸澀澀的。 明明這么單薄削瘦的一個人,卻那般英勇無畏地擋在了他面前。但是她一心一意要護的人是江笆,并非他墨修遠。 他伸手一拉,將江籬護在了懷中。他希望能把她藏得嚴實一些,至少,那些黑氣先吸干他。 江籬被他死死地壓在了身下。 她能夠聽到他的心跳,也能夠感受到他的體溫,她還能聽到他隱忍的悶哼,以及看見他的身體在以rou眼可見的速度干癟下去。 “師祖……” 他有體溫,他是活人,不是她的江笆,但他是滄瀾仙宮的祖師爺,也算是她師門老祖,所以,她真的克師么,現在,連飛升成仙的祖師爺,都逃不過這詛咒。 也就在這時,江籬見到一個圓形的東西飛進了那些纏繞的黑氣中央,像是要絞碎那些黑氣一般,只是并未成功,反倒是被黑氣給包裹起來,與此同時,一個人影被拉進了黑氣當中。 那是萬林。 “嘖嘖,先是撞上個受傷的大羅金仙,這會兒,還遇見個偽神器,真是讓我大開眼界?!?/br> 萬林的法寶乾坤乃仙人仿造早已遺失的神器天地乾坤而鑄,且是個殘品,只能算是個一般的仙器,根本招架不住這最強悍的魔族。只是一個照面,他便完全落入下風,仙器受制不說,自己也被拖入黑氣當中。 清荷仙子本是跟著他過來的,這會兒嚇得面無人色,奪路而逃了。 只是那夜襲又豈能讓她逃脫,一道黑氣化作鎖鏈,攔腰卷住了清荷仙子,直接將她拖入黑氣之中,這一路過去,只聽她慘叫連連,等到了正中,修為最弱又沒有仙器護著的清荷仙子,反倒最早成了一具干尸。 而此時,墨修遠也撐不住了,他神智模糊,已經陷入了昏迷。 江籬感覺到有什么東西侵入了她的體內,想要掠奪她的靈氣,吸食她的血rou,吞噬她的神魂。 她的身體遭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疼痛,那一瞬間,她險些昏了過去,然而她咬緊了牙關,強迫自己堅持住,要保持清醒,同時死馬當作活馬醫活馬醫生,開始運行海納百川。 她一開始并不知道被黑氣纏身是這樣的效果,就跟死陣差不多,只是多了吞噬神魂和血rou,但不管怎樣,都是在搶奪她的東西,如果海納百川有效果呢? 她體內的靈氣已經不受控制了,哪怕她集中精神拼命驅使靈氣也無濟于事,然而意想不到的是,即便如此,她也感覺到體內有一股極為強悍的力量,開始與那些黑氣抗衡,甚至將那些黑氣逼出體內,隱隱不敢靠近。 她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力量,但她希望那力量能更強一些,不只護著她,還要護住老祖,護住萬林,她不想在有她在乎的人死在自己面前了。 江籬雙目通紅,她掙脫了墨修遠的懷抱,整個人直立站起,身上發出了一層蒙蒙的輝光。 她臉上血紅的胎記仿佛要從皮膚底下鉆出來一樣。 夜襲心頭驀地升騰起不好的預感,他感受到了威脅,而這死亡的威脅,來源于面前這個螻蟻一樣的人類,這讓他極為不爽,直接伸手,朝她一爪抓了過去,想要捏碎她纖細的脖頸,就在靠近之際,對方哇地噴出一口鮮血,而那血液落在他掌心,使得他的手一陣劇痛,本來凝實的rou掌,也化作了黑氣消失! “你!” 夜襲心頭一驚,他用剩下的那只手再次虛空一抓,黑云形成長矛朝江籬飛擲過去,這一次,無人替她擋住這致命一擊了。 然而就在這時,江籬的頭頂上空產生了一個靈氣漩渦,颶風卷過,吹散了漫天黑云,讓耀陽重現。那靈氣漩渦將她和周圍的一切都籠罩其中,長矛在靠近的時候就失去了力道,被卷入其中之后,霎時化作虛無。 “你到底是什么東西!”夜襲被那灼日射得險些睜不開眼,他怒喝道。 回答他的是一股強大的吸力,他周身的黑氣不受控制地朝那靈氣漩渦涌去,連他自己,也無法抵擋那股強大的神秘力量。 他雙腳蹬地,僅剩的一只手握住一根長矛,重重插入地底,勉強穩住了身形,只是那力量越來越大,他黑云所幻的長矛,也開始變得越來越纖細了。 夜襲不再猶豫,身體又迅速分裂開,化作無數道黑氣像四面八方飛遁逃走,雖然大部分黑氣被江籬吞噬吸收,但仍有一部分讓他逃了出去。 待到周圍黑氣完全散盡,江籬眼前一黑,直接癱軟在地。她渾身上下像是被碾碎了一樣,然而最讓她難受的是,這會兒喉嚨里仿佛卡了什么東西,讓她忍不住作嘔。 “沒事吧?”萬林雖然也極為虛弱,但這會兒,他的狀態看起來比江籬和墨修遠要好太多了。 江籬不停地干嘔,結果,還真的吐出了一件東西。 那是一塊透明的石頭,只有指甲蓋大小,在陽光下閃閃發光。 等到吐出了東西,江籬好受了一些,她跟萬林道了一聲沒事,接著跌跌撞撞地走到老祖身邊,想要看看他傷勢如何,見他只剩下皮包骨頭,寬大的衣袍上滿是污濁的血痕之時,江籬眼淚又忍不住掉了下來。 ☆、第91章 福緣真相 江籬身上沒什么丹藥了,萬林他們困在萬象城內支持了這么久,身上也沒有多少丹藥,并且人間界的這些東西,對于墨老祖來說根本沒多大用處。 但江籬不能什么都不做。 若不是老祖,她早就死了。雖然現在因為師父隕落她心頭悲痛欲絕,但這會兒江籬強打起精神,顫抖著將墨修遠扶了起來,為他渡入靈氣。 因為是江籬自愿的,又沒有外力搶奪,所以她的靈氣能夠輸入墨修遠體內,只是靈氣輸入他體內,就像是進入了一個深不可測的深淵,那無底洞仿佛能夠吞噬一切,把她榨干都只是杯水車薪。 她現在只有金丹期七層,而墨老祖已經飛升,這里面的差距不只一星半點兒。 江籬摟著墨老祖,她的身體都在發抖。 此時老祖他不僅身體干癟,氣息也極為微弱,神魂更是虛弱無比,都快感應不到了,仿佛要隨風消散一般,完全是瀕死的模樣。 萬林收到了一道傳音,他一手按在了江籬肩頭,“萬象城的禁制已經消失了?!?/br> 也就是說,他們可以離開這死城了。危機已經解除,只是萬林心頭也沉重壓抑得很,絲毫沒有絕境逢生的喜悅?!俺莾葲]有資源救他,我們先離開這里?!?/br> 江籬聞言正要將人背起來,結果就發現不遠處出現了萬丈霞光,只見幾個修士踏云而來,他們皆是衣袂飄飄,宛如謫仙。一行共有七人,江籬感覺不到他們身上有半點兒威壓,就仿佛這是一群凡人,奈何凡人豈能做到騰云駕霧,明明沒有來自于修為和神魂上的壓力,卻仍舊讓她心中生出膜拜之心? 不僅是她,就連萬林也只覺得眼前幾人宛如光芒萬丈,讓他不敢直視,不由自主地生出跪拜之心,他不僅如此想,還如此做了,等到雙膝跪地之際,萬林才反應過來,臉色驀地變得蒼白。 “墨修遠違背天道規則出現在人間界,理應接受處罰?!逼呷酥?,一身著玄色長衫的男子沉聲道。 “魔界封印松動,魔物現世,若不是他出手干預,后果不堪設想,理應算作將功折罪?!闭f話的是一位年輕女子,她眉目如畫,聲音溫和,手中握著一只玉瓶,渾身上下除了食指上纏了一點紅色絲線,繞成戒指一樣的紅圈之外,便再無其他顏色,乃是一身的素白。 “他不是渡了大羅金仙之劫么,怎的弄成了這個樣子?”這次說話的是個女童,看起來只有十一二歲,她容貌嬌俏可愛,蓮藕一般的手腕上套了幾個鈴鐺,而這會兒,肩上還扛了一柄收起來了的紅綢傘。 “現在說這些有什么意思,尊上讓我們帶他回去,如何處理,還得尊上定奪?!边@次說話的人是個中年男人,他說了之后,其余幾人也不吭聲了,只是之前的玄色長衫男子上前一步,走到江籬面前,隨后便伸手,要奪走她背上的人。 這幾人從出現之后,對他們都極為冷漠,自顧在那對話,也沒有看他們一眼,江籬不知道他們想干什么,只覺得心頭惶恐不安,并不是因為害怕恐懼,而是敬畏,一種從骨子里透出來的敬畏,只是等到那人來抓墨老祖的時候,江籬忽然生出了無限的勇氣,她后退半步,將人牢牢護著,瞪著玄衫男子道:“你們想做什么?” “咦?” 七人中,有四人都驚奇地看了過來。 他們都是飛升了的仙界修士,且在仙界地位不低,實力更是不俗,才能成為仙尊得力手下,卻沒想到,如今凡人界的一個小小女修,居然有勇氣質問他們。 要知道,雖然他們沒有刻意釋放威壓,但那種實力上的差距,足以讓整個凡人界所有的生物,對他們頂禮膜拜。 江籬被那幾道視線盯著,只覺得喘不過氣來了一般。 “金丹期七層?!笔紫乳_口說話的是那個十一二歲的女童,她咯咯笑著上前一步,將肩上扛著的傘放在了江籬的頭頂上,等做完這一切之后,江籬便覺得之前那種從心底深處感受到的壓力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舒服,一種莫名的舒服,像是清風吹拂她的臉頰,暖陽撫摸她的發絲,是她坐在搖椅上,聽師父講一些修真界里的趣事,這種舒服,讓她全身都放松了。 “資質不錯,我破個例,收你為徒如何?”女童手腕上的鈴鐺搖了兩下,接著她又咯咯笑了起來,“真是難得一見的好苗子呢!” 然她話音剛落,就聽一個聲音響起,“云羅,你敢收她為徒,就不怕丟了性命?” 說話的是人很瘦,臉色蒼白,嘴唇發紫,一副病弱的模樣,他手里拿著一柄烏羽扇,那扇柄上串著的是幾枚銅錢。 云羅撐開紅傘,轉頭看他,“蒼百年,你這是什么意思?” 被喚做蒼百年的病弱男子將手中扇子一搖,那一串銅錢直接落了地,隨后他皺著眉頭看了那幾枚銅錢,盯了半晌之后才瞥了一眼江籬,眼神之中厭惡情緒極為明顯,“天煞孤星命格,若不是她這種命格,墨修遠還能傷成這樣不成?”他手中扇子又搖了一下,“這位可是渡了天劫的大羅金仙,修為尤在你我之上,呵呵?!?/br> “廢話不多說了,直接把人帶走?!敝心昴凶酉铝嗣?,先前那玄衫男子曲指一彈,便有一點金光沒入了江籬眉心。 江籬瞬間不能動了。 口不能言,身體不能動,體內的靈氣都仿佛凍結了一樣,一絲都調動不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