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節
“老太君,我曉得,這事行的稍微魯莽了些,可是我和蒹葭,也認識許久,豈能見到這樣的事,而不伸出援手?”胭脂到了杜老太君面前,三言兩語地把今日為何晚回的緣由解釋清楚,見杜老太君遲遲不語。 胭脂不由這樣開口,杜老太君已經笑了:“好孩子,這是好事,這個年月,有俠義之心的人已經少了,多的是權衡利弊,覺得這件事對自己沒有好處就不肯開口的。卻忘了對錯。我方才并不是在怪你,只是想起你大姑婆了?!?/br> 杜老太君生三子兩女,除趙匡胤外,兩女也都早亡。杜老太君每次想起子女先于自己亡故,都會有些傷痛。故此趙家上上下下,并無人敢提起這事。 胭脂還是頭一次聽說,眉不由挑起:“大姑婆?” 杜老太君點頭:“是啊,就是她啊。你曾祖父過世的早,那時孩子們都還小,就你大姑婆稍微大一些,幫著我里里外外做家務,還帶弟弟meimei們。遇到不平事,你大姑婆能幫的總會幫?!?/br> 隨侍在側的老媼見杜老太君眼里的淚要流下,急忙上前道:“老太君,這些事,都過去了?!?/br> 是的,都過去了,當初那個更愛分對錯而不權衡利弊的女兒,已經過世四十余年了。這么多年過去了,自己遇到事,更多地是權衡利弊而不是去區分對錯了。如果自己的長女還活著,她會怎么說,會不會說,娘,天下事,若人人都只曉得權衡利弊而不去分對錯,長此以往,豈非做壞事的人永遠得不到懲罰?天道縱然不公,可我們,不能因為天道不公,就怨恨天道,放縱這種不公。 杜老太君眼里的淚越流越急,流的老媼都有些手足無措。胭脂叫聲老太君就上前扶住杜老太君。 杜老太君拍拍胭脂的手:“我沒事,我只是,只是想起了許多往事?!?/br> 胭脂的心并沒放下,畢竟這些日子,胭脂是能察覺到杜老太君對自己是真的好,不管這種好是出于什么目的,但好就是好。 “孩子啊,我只想告訴你,這人世間,是非對錯之外,有時還是要權衡一下利弊?!倍爬咸畈欢嗍沁煅手f出這話。 胭脂微微有些發愣,杜老太君用手把臉上的淚胡亂地擦了一把才勉強擠出一個笑對胭脂道:“我的意思并不是說,不去管是非對錯,而是,你在管這些是非對錯之前,要先想明白這些事。畢竟,殺敵一千、自損八百這些事,還是少做?!?/br> 胭脂的眼重又變的亮晶晶的:“老太君的意思我明白了,就是做一些事之前,要先想想,怎樣才能更好地達到目的?” 杜老太君點頭:“圓滑有時候并不是錯,而是一種保護。銅錢人人都喜歡??啥纪?,它是外圓內方的!” 響鼓不用重錘,杜老太君覺得,自己這樣說話,胭脂就會明白了。果然胭脂已經笑了,接著胭脂對杜老太君恭敬行禮:“老太君的意思,我明白了。不過……” 胭脂已經飛快轉口,差點把自己和趙鎮的約定給說出來,好險好險。 瞧見胭脂面上的明媚笑容,杜老太君又是一笑,胭脂和老媼瞧出她已十分疲倦,服侍她睡下胭脂這才退出屋子。 走出杜老太君上房,胭脂往前一瞧,見趙鎮站在那里,一副等候的樣子。 “不是讓你去歇息嗎?怎么又過來了?既過來了,為何不進去里面給老太君問安?”胭脂的話一句接一句,趙鎮只是笑笑:“我是順路過來的,方才你和老太君說的話我都聽見了,想著不打擾你們,就沒進去。胭脂,老太君的話,我也要細細地想?!?/br> 順路?從大門口到杜老太君上房,怎么都不順路。胭脂沒有戳穿趙鎮,只瞧著他:“你想清楚了些什么?” “我要變的更強,變的更聰明,然后,我就可以保護家人,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梢浴焙湍阍谝黄?,這一句趙鎮還是沒說出來。 胭脂已經點頭:“嗯,那時,你就可以得到你傾心之人了?!?/br> 我傾心的人是你啊,胭脂!趙鎮在心中叫了一聲,但沒有說出來,只對胭脂笑笑,就和胭脂并肩離開。 鄒家嫁女時候鬧了點小風波,雖然這件事被胡鄒兩家竭力壓下來,但汴京城內還是有些風聲。于是鄒三娘子不愿嫁給商戶人家,在新婚之日哭著不肯出嫁,臨上轎前竟把貼身丫鬟穿戴了送上去。 ☆、第89章 剖心 萬家發現不對,又回來尋人,最后鄒三娘子才算嫁出去這樣的風聲,很快就傳開來。 傳到胭脂耳里時候,已經是七八天后,聽著這和事實完全不一樣的消息,胭脂不由眨眨眼,這風聲到底誰放出去的? 胭脂往四周瞧瞧,見趙鎮正在那裝模作樣地瞧書,胭脂走到趙鎮面前,把他的書一抽:“你什么時候這么愛看書了?” 趙鎮緊緊握住書不放,胭脂一下沒抽走,又要用力,趙鎮已經從書背后露出一雙眼睛,眼睛里全是笑容,接著趙鎮才把書放下:“我這瞧的是兵法,雖說外祖父出征沒帶上我,可是我多瞧瞧兵法總是好的?!?/br> 胭脂一臉寫著不信,趙鎮見無法說服胭脂,這才舉起手:“好吧,好吧,我和你說,這風聲是我讓人放出去的。上回不是有人編排嗎?那我就想到了,他們可以這樣編排,自然可以那樣編排,就和小廝囑咐了幾句?!?/br> “這又是什么用兵之道?”胭脂笑瞇瞇地坐在趙鎮面前,她的笑容真美,趙鎮覺得自己心中開始蕩漾,急忙把心中的蕩漾都滅掉,低下頭瞧著面前的孫子兵法:“兵者,詭道也!我好歹從小被外祖父逼著看兵法練武,還上過戰場。有些事,我并不是不清楚?!?/br> 胭脂原本想取笑趙鎮,但聽出趙鎮話里有些傷感,伸手拍拍他的手:“別想那么多了?,F在你meimei已經入了道,等事情冷了,過上兩三年,接回來,照樣可以出嫁?!?/br> 說著胭脂的眼珠一轉:“總比嫁太子強!” 天子終究拗不過太子,在前幾日下詔,李氏女入太子東宮,不過不是之前說過的良娣,而僅是一個孺子。不僅如此,天子同時又賜下四個宮人賞賜太子。 太子的東宮,太子妃尚未入主,就有了這么多的美人。太子妃嫁過去,難免又有一場風波。 趙鎮勾唇一笑,眼中寒光一閃,太子好色懦弱,以后登基,未免不會追究趙家,也許,想要長保趙家富貴,想辦法換個太子才是正經事。 不過,這樣的事是不能和胭脂商量的。趙鎮已經站起身:“明日就是曾祖母的壽辰,我去問問父親,有沒有什么好壽禮?” 說到父親兩字,趙鎮陡地皺了下眉,原本以為,母親過世,父親續娶公主之后,自己就已長大,不會再和父親商量事情??蔀槭裁?,此時此刻,想起的想要商量的第一個人,還是父親? 趙鎮愣在那里,胭脂咦了一聲,自從寧國公別娶,趙鎮和寧國公之間并不算得上什么很親熱。特別是趙瓊花這一場風波之后,趙鎮是很不滿寧國公沒就此說一個字的。這會兒怎么又變了? 趙鎮已經回神過來,自嘲地一笑,原來自己心中,一直都有父親。見胭脂面色驚詫,屈指往她額頭上彈去:“我不是和你說過,我并不是真的一無所知?” 之前的種種,不過是信任,因著信任,才會對這一切不聞不問不去細想,但等信任消失,被信任遮蓋的種種,就會浮出來。 胭脂看著趙鎮,一時不知是該為趙鎮歡喜還是難過。 趙鎮已經轉身離去,有些事,只能做,不能說。 公主府就在寧國公府旁邊,兩邊有門相通,不過趙鎮很少從這邊過去。但趙鎮出現在門口時,守在這道門邊的下人的眼都瞪大,但還是上前給趙鎮行禮:“大郎安好!” “我要見父親,父親在家嗎?”趙鎮口里說著,已踏上公主府的路。 “在,在!郡王正在書房和駙馬,不,和國公說話!”當著趙鎮,下人不敢說出駙馬兩字,迅速轉口。 這微妙的轉口讓趙鎮淡淡一笑,果真很多事,細細一想就明白了。 趙德昭正在和趙匡義說話,聽到下人的傳報,趙德昭的眉頭不由微微一皺,自從尚了公主,搬到公主府來住,兩個兒女就不大親熱了。在趙德昭瞧來,兒女們都很懂事,不需自己這個做父親的cao心。 上次趙瓊花的事,趙德昭做為父親,原本該出面的,但因著種種原因,趙德昭并沒開口。此事過后,趙德昭能感覺兒子對自己冷淡了許多,除了節慶,趙鎮從不來到公主府這邊。今日,是怎么了? 趙匡義的眉也皺起,趙德昭父子冷淡,這對趙匡義來說,是件好事,但現在趙鎮怎么想的,竟會主動來尋趙德昭? “大郎來時?神色如何?”趙匡義畢竟老謀深算得多,已經揚聲問外面下人。 “大郎神色平靜,并無別的神色!”下人恭敬地答。 這就更奇怪了,趙匡義還想說話,就已聽到趙鎮的聲音:“父親,兒子特來拜見父親!” 趙德昭已經從驚愕中醒來,不管怎么說,這也是自己兒子,縱然他已娶妻,可兒子能和自己親近些,趙德昭還是很歡喜的。于是趙德昭對外面道:“進來吧?!?/br> 趙鎮推門走進去,此時陽光正照在趙鎮身上,趙德昭抬眼望去,看見兒子在陽光之中,笑容燦爛容顏出色?;腥艋氐轿羧崭缸佣送趹饒錾蠒r,那時父子何等親熱? 想著趙德昭眼中竟微微有淚,兒子再怎樣長大,他也是自己兒子。 趙匡義在旁察言觀色,已經笑著道:“鎮兒你來的正好,我正和你父親打算下一局棋,鎮兒你來瞧瞧,我和你父親,誰贏誰輸?” 趙鎮行禮后走上前,趙德昭低頭瞧著棋盤,笑著道:“二叔的棋藝又有長進了。我下不過二叔!” “不然不然,沒到終局,誰曉得誰勝?”趙匡義的話有些意味深長,接著對趙鎮道:“鎮兒,你以為呢?” 趙鎮也低頭瞧著棋盤,問過誰執黑白后,伸手拿起一個白子放在棋盤上,對趙匡義道:“二叔公說的對,并不是誰先執子,誰先布局,就一定贏的。只要換個子就好!” 趙德昭怎聽不出叔叔和兒子這番對話并不是普通對話?那眉已經微微皺起,但面上笑容沒變:“黃口小兒,信口胡說?!?/br> “我的棋藝畢竟比不上父親和二叔公,方才說的,不過是搏人一笑罷了!”趙鎮也笑了,趙匡義面上雖笑著,眼神已經變的深邃。胡氏,絕不能再留,無法休的話,那只有死。 那一閃而過的殺念趙鎮并沒瞧見,但趙鎮能瞧出趙匡義的眼神和平日不同。 趙德昭已經察覺這屋中氣氛不對,低頭看著棋局,也許,這不是一局棋。 趙匡義并沒久留,送走趙匡義后,趙德昭才問兒子:“方才的事,我不多說,你今日來尋我,定是有事?!?/br> “父親,太子為人好色懦弱,瓊花的事,不管怎么說,趙家其實已經得罪了太子,甚至皇后?!壁w鎮并不諱言。 趙德昭聽了兒子的話沉吟不語,趙鎮低頭道:“父親,兒子曉得您總覺得兒子還是個孩子,可是兒子,是未來趙家的當家人?!?/br> 這是趙鎮頭一次,在趙德昭面前說出這個事實。 “你,是在怨恨我娶了公主之后,對你們兄妹有些忽略?”趙德昭并沒直接回答兒子的話,而是反問。 趙鎮搖頭:“父親您娶公主,這是好事,兒子并沒怨恨。只是我們趙家,已經是足夠的榮華富貴了,現在,就要瞧能否保住榮華富貴了!” 趙德昭笑了,這笑容竟十分舒心:“你明白,功名利祿并不僅僅是從戰場上一刀一槍來的。有筆如刀這個道理你明白了?” “是,父親!我們趙家,可以不去要一個皇后位置,但也不能因莫名其妙的事情,被人記恨上?!壁w鎮的話讓趙德昭審視地看著兒子,兒子的面容什么時候,褪去了稚嫩,變的這樣有擔當,果然娶個媳婦回來,人就不一樣了。 “我明白你的意思,不過這件事,很麻煩很麻煩?!壁w匡義是支持太子的,做為現在趙家的當家人,他的表態就是趙家的表態。趙家其余人要表示反對,還不夠資格。 “父親,您不責怪我?”趙鎮松了一口氣,對趙德昭問出這么一句。 “你長大了,懂得擔當,我怎會責怪你?不過鎮兒,這件事,關系重大,又有你二叔公在旁,你,務必要小心?!壁w德昭叮囑兒子,趙鎮應是,給父親再次恭敬行禮:“兒子曉得了?!?/br> 趙德昭看著兒子,眼前突然浮現出二十多年前,那時趙德昭跪在趙匡胤床前,立下誓言,從此之后,定會護的趙家周全。只是有了二叔,就不需要自己去做這些事。而現在,自己的兒子比自己當日更強,一定會更強。 趙德昭眼角已經濕潤,若代代如此,又怕別的什么呢? “國公,公主知道大郎來此,特地命奴婢前來問詢,大郎可在此用晚膳?”使女的聲音在門外響起,趙德昭擦掉眼角的淚,對外面大聲道:“當然要用,把那壇好酒開出來,我和大郎,好好地喝一一杯!” ☆、第90章 耳環 使女應是離去,趙鎮瞧著父親:“父親,我……” 趙德昭拍拍兒子的肩:“你啊我的做什么?在這吃晚飯,我們父子,已經很久沒有聊過了。自從你母親過世之后?!?/br> “父親,是兒子之前想左了!”趙鎮有些局促,趙德昭搖頭:“不是你想左了,你還是個孩子,是我沒想到你們兄妹,都還是孩子啊。都……”趙德昭的聲音又開始哽咽了,心疼女兒,可是就算再送去些東西,也要慢慢地等。 “父親,meimei一定會在幾年后再嫁的!”趙鎮猶如發誓樣說,趙德昭抹一把臉,把臉上的淚都抹掉才道:“我曉得,鎮兒,是我對不住你們,太粗心了?!?/br> “父親,您終究不是母親!”趙鎮這話一說出,就感到心中壓了許多年的東西,一朝消散。趙德昭眼里又開始濕潤,能得到兒子這句話,也算值了。 趙鎮伸手拍拍趙德昭的肩,趙德昭的嘴巴不由張大,接著就對兒子笑了。 趙鎮不由靦腆一笑,果真胭脂說的對,一家子,有些話總要說開了。誰是真關心你的人,真是一眼就能瞧出來。 趙鎮去拜見過永和長公主,永和長公主并沒問趙鎮什么,當使女來報晚膳已經準備好時,永和長公主方起身,趙鎮已經道:“以后,公主,在我面前,不要再讓下人們改口稱父親為國公了,他本來就是駙馬?!?/br> 永和長公主哦了一聲,接著笑了,對身邊使女道:“昨兒我新得了一對紅寶耳環,顏色太鮮,不適合我戴,你們給娘子送去吧。娘子很適合戴這樣鮮亮的首飾?!?/br> 趙鎮沒想到自己說了這么一句,就讓胭脂得到賞賜,急忙道:“公主,我只是……” “不用解釋,大郎,我很歡喜!你娶的這個媳婦,的確很好!”使女們已經把耳環取來,永和長公主瞧過,命人送去給胭脂,這才對趙鎮緩緩地道。 是啊,自己娶這個媳婦,的確很不錯,趙鎮想到這點,面上又浮現笑容,真不知是什么樣的福氣,才讓自己娶到這么一個開朗大方的女子。 此刻,趙鎮對胭脂曾有過的那些不滿早都拋到九霄云外去了。得妻如此,夫復何求?不對,現在胭脂還不能算自己真正的妻子,要怎樣才能算? 趙鎮冥思苦想,或者,不說,先生米煮成熟飯? 想著,趙鎮的臉就微微紅了,幸好趙德昭夫妻并沒瞧見這樣。趙鎮見使女給自己斟酒,一口喝干就在想,用酒蓋了臉,好像也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