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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禁庭在線閱讀 - 第40節

第40節

    她懶得同他周旋,誰知他將車趕超上前,橫亙在了路中央。她心里怕起來,這樣一個陌生人,不知道意欲何為。他跳下車,咧嘴一笑,一口焦黑的齲齒,“女冠上車罷,你這樣的人兒走在路上太危險了,須得有個人護著才……”

    好字沒出口,被趕來的班直一腳踹到了道旁。今上騎高頭大馬,身上披黑狐氅衣,那狐毛出鋒罩住半張臉,只看見深邃的一雙眼。從馬上縱下來,氣急敗壞道:“你究竟在做什么?縱火逃出瑤華宮,把自己弄成這副模樣!”

    一 面責備,一面凝眉打量她,數九寒冬穿著單薄的道袍,脖子露在外面,凍得隱隱泛紅。見了她這樣慘況,接到通報時的怒火早就不見了蹤影,暗忖她可是想他了,才 會從瑤華宮里跑出來。自己安慰自己,又有另一種滋味涌上心頭。畢竟半月未見,她若對他有絲毫余情,掛念他也是正常的。他居然有些歡喜,只要她開口,他甚至 打算想辦法讓她重回禁中。

    可是她瞪著一雙驚恐的大眼睛,抓住他的衣袖問:“官家,我乳娘在哪里?我乳娘呢?”

    他不知道她在說什么,也沒有作答。脫下鶴氅包裹住她,溝渠里那個調戲她的人早嚇傻了,他淡聲扔了句“殺”,然后將她抱上了馬背。

    一路上她都在發抖,他從氅衣的對襟里把手伸進去,貼在她背心上,至少可以溫暖她。

    她不停重復問他“乳娘在哪里”,看來是苗內人丟了,找他要人來了。他皺了皺眉,“我不知道你乳娘的下落?!?/br>
    她尖聲道:“你胡說!乳娘明明是被御龍直帶走的,就在昨夜的鬼市上,你怎么會不知道?”

    這事說來倒蹊蹺了,御龍直輕易不會外派,況且他也未發布過這樣的命令,怎么會帶走她乳娘?可看她模樣不像是在做戲,便道:“今日有祭天地的大典,我一時抽不出空來,等忙完了再說?!?/br>
    她說不行,“我要乳娘,一刻都不能等?!毖粤T豆大的淚珠滾滾而下。

    他束手無策,唯有讓步,“既這么,我先命人到兩司查問。你在柔儀殿等我,哪里都不許去,等我回來后,再替你辦這件事?!?/br>
    她心頭亂得厲害,又沒有別的辦法,只得點頭答應了。

    ☆、第63章

    秦讓在一旁搓手,“圣人,身上的衣裳好歹換一換吧,這樣不難受么?”

    她坐在矮榻上搖頭,目前哪里有心思管這些,她惦記春渥,不知道她人在哪里,官家又推說不知情,難道人就這么消失了么?她轉過頭問他,“中貴人,官家祭天地要多久?”

    秦 讓被她的稱呼叫傻了眼,“圣人怎么叫臣中貴?您是禁中人,只有外間才管內侍叫中貴……祭天地程序倒不復雜,就是祭前籌備繁瑣。官家已經齋戒過七日了,今天 到祭壇祈愿,估摸一個時辰就完了。之后再去廣圣宮祭奠祖宗,可能要耽擱一陣子。不過圣人別擔心,今日太后率眾娘子到景福殿放生池放生錦鯉去了,前朝還算安 全,圣人在這里,不會走漏消息的?!?/br>
    她垂下頭,精神萎靡。如今像個過街老鼠,以前大搖大擺的日子一去不復返了,再回宮里來,被太后知道了必定要責罰。這些其實都是次要,她現在渾身長膽,逼得人山窮水盡的,什么都不怕。她只是往外探看,喃喃道:“派出去的人怎么還不回來?到底打探到消息沒有!”

    秦 讓說:“圣人莫急,御龍直在宮城南三門以外,從這里過去有段路。我已經吩咐了,催他們腳程加快,應當用不了多久就會回來的?!闭f著一笑,“今早宮門一開, 瑤華宮禁軍便求見官家,說仙師走失了,把官家急得滿頭大汗。這回是連宣德門觀禮也顧不上了,匆匆便出宮去尋人。所幸找見了,否則汴梁城只怕要給翻個底朝天 了。圣人放寬心,如果苗內人真是御龍直抓的,有官家在,出不了事的?!?/br>
    他一口一個圣人,她聽來很覺諷刺,“我已經不是皇后了,別再叫我圣人了?!?/br>
    秦 讓卻很執拗,“別人不知道,臣是知道的。目下官家正忙于戰事,將圣人安置在瑤華宮,是個兩全其美的法子。廢了可以重立,對官家這樣的霸主來說沒什么是辦不 到的,圣人只需按捺,好好保重自己就是了。其實官家也有難處,換了誰不傷心呢。圣人也請寬宏些,站在官家的立場上,就能明白他的心了?!?/br>
    所 以她之前不怨恨他,人在局中,再手眼通天,也有顧及不到的時候。何況她也能體諒,他是順勢而為,最后成就他一統天下的夢想罷了。一位帝王,感情終歸和尋常 人不一樣。他可以愛,但是必須愛得克制,還要收放自如。到現在她還是覺得兩國聯姻不虛此行,唯一的遺憾是彼此不合適,他不能提供她渴望的愛情。

    她不說話,因為說得再多也沒用。矛盾到了這種層面,并不是勸說幾句就能煙消云散的。

    她起身到前殿,站在一片溫暖的陽光里看著福寧殿的大門,唯見天街空曠,沒有半個人影。

    秦讓掖著兩手跟在她身后,她的道袍泥濘落魄,可是無論如何不肯替換。她有她的固執,不想再穿上宮中的衣服,也許已經認命地做她的道姑了。他嘆了口氣,“圣人一早沒吃東西吧,臣讓人準備去?!?/br>
    她搖頭說不,“我不餓,你就在這里,寸步不要離開。萬一再出什么紕漏,好證明我的清白?!彼遣幌朐倜墒懿话字┝?,即使兩個人沒有緣分,也不要弄得那樣兩敗俱傷。

    終于看見以個黃門壓著幞頭從遠處奔來,她走到殿外,疾聲問:“如何?御龍直怎么說?”

    那個黃門叉手道:“回仙師的話,臣找御龍直指揮使詢問情況,記指揮說昨夜御龍直并未外派,帶走苗內人更是無從談起?!?/br>
    秾華靜靜站著,腦中茫然。金姑子和佛哥在禁中這么久,是不是御龍直還是分得清的。這算什么?難道不愿把人交出來,索性矢口否認么?

    她頓時沒了指望,心里有千百種的疑慮,誰來給她印證?她失魂落魄地在殿前廊檐下來回打轉,整個大鉞她只認得他,如果這里斷了線索,那春渥就兇多吉少了。

    秦讓怕她憂慮忙上前安撫,“圣人別急,等官家回來,自會給圣人一個說法的?!?/br>
    等他回來,誰知會不會同御龍直口徑一致?,F在每一刻都在煎熬,她覺得自己不能這樣枯等,可是除了等,她還有別的辦法可想嗎?

    終于他回來了,腳下走得匆忙,冕冠上天河帶被風吹得凌空飄揚起來,儼然是這蕭索冬日唯一的希望。她迎上去,“官家,為什么御龍直說沒有拿人?春渥到底在哪里?”

    他此刻火冒三丈,寒著臉道:“我在地壇便傳人來問了,昨夜二更時確有御龍直拘人,可是我從未頒布過這道口諭。眼下已經命軍頭司徹查了,御龍直所有禁衛一一盤問,若找不出那些人,只有一個解釋,有人假冒御龍直?!?/br>
    她聽得一頭霧水,為什么事情會這樣復雜?御龍直是他的親軍,誰敢假冒?

    她怔怔回了殿里,重又在矮榻上坐下來,“官家可是打仗打亂了心神,把自己下的令都忘記了?”其實她根本就不相信他,也許都是他用來搪塞她的話。

    “昨夜二更到現在,十個時辰了……”她抱住了膝頭哽咽,“我已經出宮了,已經去做女道士了,還有什么不滿足的呢!只要把春渥還給我,就算讓我離開汴梁也可以,為什么要打她的主意……”

    他知道現在說什么她都聽不進去,只得蹲在她面前安慰她,“皇后,我定會把苗內人找回來的。我知道她對你很重要,我絕不會動她一根汗毛,你要相信我?!?/br>
    她呆滯看他一眼,“什么時候能有答復?”

    他說:“已經在查了,只不過事情發生在夜間,我也是到早晨才知道消息。況且今日有大典,我疲于奔命,來不及周全?,F在得空了,一定將事情查個水落石出?!?/br>
    他答應要查,暫時卻不能給她任何確切的答案,她心里沒底,定眼看著殿中的青銅香爐發呆。然后他接了前方戰報,急招宰相往垂拱殿商議,吩咐她在殿里等他,又匆匆去了。

    朝中多事之秋,他忙。國與國之間的大仇大怨她想管也無能為力,唯一能做的就是保護好身邊的人。金姑子和佛哥已經讓人去放了,她多少還有些安慰,就是春渥現在下落不明,她不知道怎么解救她,將臉埋在臂彎里,無聲飲泣起來。

    半天時間在焦躁里度過,她頭痛欲裂,錄景送了吃的來她也不想動,裹著道袍歪在那里。起初有陽光時覺得還有希望,太陽轉過去了,照不到她身上,這深深的殿宇就顯得異常陰冷。

    秦讓還在為她身上的道袍苦苦掙扎,“圣人把衣裳換了吧,臣喚宮人進來伺候?!?/br>
    她照舊搖頭,“把乳娘找來我再換?!?/br>
    “已經在各司各獄中查了,圣人可能不了解,大鉞的衙門多,每直都有自己拘押的地方。御龍直那里沒有消息,說不定是別的班直辦的。官家已經下令全力搜尋了,只因為目前事忙,還請圣人體諒些?!?/br>
    正說著,今上從外面進來,吩咐錄景,“把襖裙放在后殿,打盆熱水來給皇后擦洗?!?/br>
    她凝眉說:“我從道了,官家叫我悟真就是了?!?/br>
    他 不答,長久以來養成的習慣,改不了,也不想改。他從第二次見她起就這樣喚她,對他來說稱她皇后,就像民間叫娘子是一樣的。她很倔強,不聽他的話,他勸說不 成只有自己親自動手。抓住她的腕子往后殿拖,那點掙扎微不足道。他不顧她反對,替她把那件灰灰的道袍解開,擲在地上。想起她清早在晨霧里奔跑,乍見她的樣 子,那時心里有多痛,不愿意再回顧了。

    “別動!”她還反抗,他用力壓制住了。垂眼一看,她腰上竟鑲了把匕首,他說,“用這個就能保護自己么?”

    入 宮攜帶利器是大忌,他卻并不介意,但凡同她有關的,他總是試圖往好的方向推斷。阿茸下毒是受云觀指使,與她無關。然而那串香珠里顛茄的由來呢?他懷疑貴 妃、懷疑禁中所有娘子,明里暗里探訪,都沒有結果。他第一次感到棘手和困擾,一心想要證明她的清白,可是沒有任何對她有利的證據,所以他只能持保留態度。

    她很排斥他,他不在乎。她是不是愛他,也不在他的考量范圍內。心里裝了太多東西,總要有個發泄的途徑。他把兩手焯進熱水里,打了巾櫛給她擦臉。她惱羞成怒,下勁推他。他一手扣住了她的下巴,把巾櫛掩在她臉上。

    “我會把人找回來的,牢里沒有就搜城,這樣可以么?”他隔著巾櫛撫摩她的臉,太久沒有接觸,每一下觸碰都能感覺到心臟劇烈收縮。他知道不該讓她看出情緒波動,平了下嗓音方道,“讓你入瑤華宮是為你好,一個人的身份和勢力不對等,最容易受矚目……”

    那 么廢后呢?秾華不打算再想起這件事,可是心里終究還是在意的。她雖不像貴妃那樣出身高貴,但是她什么都看得真切。騰出這個后位,不就是為了有個犒賞的籌碼 么!可是話又說回來,她的嫌疑洗不清,受到這樣的懲罰已經是最輕的。她同衛子夫相比算是幸運的,如果一根白綾賞賜下來,不死也得死,讓她從道,已經是他開 恩了。

    她不再抗拒,他還算滿意。替她換上了大袖衣,她的臉淡漠而素凈,一如他記憶中的美麗。他將一塊佩玉系在她衣襟上,慢慢捋那朱紅的穗子,回龍須帶著微微的涼意劃過他的手掌,他說:“你在瑤華宮好么?日子過得清苦么?”

    她皺了皺眉,“官家,我眼下沒有那個閑情逸致同你聊家常,你我之間也沒有家??闪?。我今日進宮是排除了萬難的,不是恩寵日隆時隨性的游玩?!?/br>
    她說得不帶溫度,他略怔了下,“我們之間就沒有什么話可說了么?沒有苗內人這件事,你可是永遠不會見我?”

    “我以為出宮那天已經把話說得很清楚了?!彼龜苛艘滦?,轉身往前殿去,邊走邊道,“我再等一個時辰,天黑前若沒有乳娘的消息,我就回瑤華宮去了?!?/br>
    他立在那里,只覺透心的寒冷。她再也不是那個單純嬌憨的小皇后了,抑或從來就不是。

    一個在檐下,一個在后殿,雖身處同一所寢宮,然而咫尺天涯。

    她 抬頭看漸漸冷清下來的穹隆,太陽懸掛在西邊的天幕上,她把手伸進光帶里,沒有半點溫度。西北風從指間穿過,反而冷得徹骨。她癡癡望著那斜陽,她在大鉞度過 的第一個冬季,是她活了十六年來最難以忍受的。汴梁是干冷,建安是濕冷,每到這個季節春渥就準備好熏籠,她整天裹著被子坐在上面,連搬都搬不下來。春渥怕 她上火,必須給她煎涼茶,她十四五歲了,還張著嘴等她喂她……現在春渥在哪里?她覺得自己一下子沒有了方向,這種恐懼比失去愛情更碩大。

    風里傳來了啷啷的聲響,是黃門跑動起來,腰間的鑰匙相撞。他到了臺階下,遙遙向上行禮,湊到秦讓耳邊回話。秦讓側耳細聽,突然臉上一陣惶恐,忙不迭回手把他遣退了,提著袍裾上階陛,腳尖一絆,險些磕倒。

    秾華走過去,“有消息了么?”

    秦讓囁嚅了下,抬眼往殿里看,今上從門里走了出來,“說?!?/br>
    秦讓應個是,一邊拿眼瞟她,一邊期期艾艾道:“軍頭司傳話來,說……在皇城以南三里,發現了苗內人的尸首?!?/br>
    秾華頓時一愣,以為自己聽錯了,“什么?你再說一遍?!?/br>
    秦讓咽了口唾沫,“找見苗內人了,在城南……”

    她晃了晃,一下子跌坐下來,腦子里發懵,人抖得如同枝頭枯葉,追問:“現在人在哪里?”

    秦讓忙攙她起身,“已經帶回來了,在軍頭司衙門?!?/br>
    其實今上早就有預感,春渥從失蹤起就注定了結局。他也憤怒,剿滅云觀的殘部后一心對外,竟忽略了城中別的勢力。他擔心她,上去相扶,“皇后……”

    她一把推開了他,“在軍頭司……我要去見她?!?/br>
    她 半瘋半癲的樣子,臉色慘白如紙。頭昏眼花,連天地也看不清了。跌跌撞撞下臺階,錄景和秦讓怕她跌倒,拿手左右護衛著。她深一腳淺一腳,仿佛踏在云端上,不 在乎下一刻會不會從階上滾下去。只覺得自己的心要碎了,身體在闊大的襖中縮成一個核,風從四面八方襲來,刮得她體無完膚。她幾乎是一路嚎哭著往前去,空曠 的天街上留下她悲聲的嗚咽。

    他在后面緊跟,幾次想接近,都被她拒絕了。他居然有種孤苦伶仃的感覺,這次恐怕是要徹底失去她了。

    她 腿里發軟,踉蹌著往前跑,摔倒了爬起來,手心和膝蓋再疼,也抵不過心里的恐慌。她要去見春渥,也許是他們弄錯了,也許那人根本不是她……她提裙跨過貽模 門,軍頭司就在門外,占地很大的一處院落??墒菍⒔臅r候她卻有些遲疑了。她害怕,如果是她怎么辦?如果是她怎么辦……

    她渾身都在哆嗦,克制不住的顫抖,牙齒磕得咔咔作響。軍頭司正門大開著,接近傍晚時分,里面黑洞洞的,像個張開的獸口。

    他見她卻步,知道她怕,自己先進了閣中。眾班直揖手行禮,他垂眼看地上,尸首用白布蓋著,只看出隱約的人形。指揮使把布揭開,他抿緊了唇,臉上神色凝重。

    她還是進來了,看見春渥的臉,平靜的,沒有半點聲息。她膝蓋一軟跪了下來,爬過去,拿手輕輕推她,“娘……”

    春渥一動不動,再也不會理她了。她揭開罩布看,她胸前的道袍被血染透了,變成了深黑色。她不敢相信這是真的,把她搬起來,抱在懷里。痛極了,想尖叫、想嚎啕,可是發不出聲音。半天才倒過氣,撕心裂肺地哭出來。

    她對不起她,是她害了她。最后一個疼愛她的人也失去了,她終于一無所有了。突如其來的變故將她碾壓得粉碎,她椎心泣血,傷極痛極的模樣叫人黯然。

    “娘把我也帶去吧,我活不成了……”她邊哭邊說,帶著些許希望,嘗試去摸她的手,可惜冰冷。她暈眩,無法呼吸,覺得魂魄從頭頂上杳杳飛出去,也許自己真的也要死了。

    他強行把她拽了起來,她的樣子令他害怕,她站不住,他只得懷抱住她,轉頭吩咐錄景,“驗過了便厚葬吧?!?/br>
    錄景道是,她卻頓足說不許,哀聲喚著娘,探出兩臂想去夠,他不容她再靠近尸體,她掙不出去,眼睜睜看著春渥被班直抬走了。

    他一手扣住她的脖子,強行把她按在懷里,“我會下令緝拿……那些帶走她的人,一定抓起來交你處置?!?/br>
    她不要聽他的話,如今全在他口中,他說不是御龍直干的,她未親口問到。春渥的尸首在軍頭司,誰知道是不是他們整治死了推說尋回來的。

    她恨他,咬牙切齒地恨他。他說些什么她都聽不見,揚手甩了他一記耳光,“殷重元,今日起我與你恩斷義絕,再見亦是仇人!”

    那記耳光響亮,驚呆了所有人,頓時跪倒一大片。她是無所畏懼的,他要是能殺了她最好,反正已經生無可戀了。她覺得解恨,仰起頭,一縷發搭在她的嘴角,她笑起來,含著淚大聲地笑,形容駭人,恍如鬼魅。

    他挨了她一巴掌,尊嚴掃地,若換了別人早就千刀萬剮了,可他卻忍住了。他理解她現在的心情,她必須找個人來恨,才能抑制滿心的不甘和怒火。

    他垂手說:“是我無能,若沒有去祭天,或者能早些找到她……”

    “是你殺了她,別再演戲了!”她尖聲道,發狠指著他,“你殺了云觀、殺了乳娘,你還要殺我的母親和弟弟,我今生和你勢不兩立!”

    她看見旁邊的鹿角刀架上供了把棠溪寶劍,抽出來便朝他刺過去。她是真的想殺他,只有將他碎尸萬段才能解她心頭之恨??上?,被眾人攔住了。錄景顫聲道:“使不得啊圣人,他是官家呀,千萬莫做叫自己后悔的事?!?/br>
    她不后悔,現在看見他的臉就惡心,原來從愛到恨不難,僅僅只需一個轉身。她試圖突圍,但她沒有這個能力,到最后筋疲力盡,除了痛哭別無他法。

    以后該怎么辦?她不知道路在哪里。但是必須離開這座皇城,半分也呆不下去了。她擲了劍,搖搖晃晃往外走,天已經快黑了,她沒了頭緒,站在一片混沌里綿綿哀哭。

    他追出來,“你要到哪里去?”

    她不理會他,僵著身子挪步。他不能讓她這個時候走,怕她會出事。他上前攔她,臉孔隱匿在暮色里,只聽嗓音微哽,半似央求地說:“你不要走,我不放心?!?/br>
    她抬起眼來,“還想再吃一巴掌么?”

    他沒有動,她果然揚手又是一耳光,他忍痛生受了,“只要你好過些?!?/br>
    她 哪里能好過,恨他,更恨自己。要不是她意氣用事,她們不會到鉞國來,春渥也不會死于非命。如果沒有以前種種,即便在建安直面戰爭,死也死在一起,怎么會像 現在這樣不明不白!春渥是被她連累了,她悔恨,奮力抽打自己,被他鉗制住了雙手。他求她冷靜,冷靜是個什么東西?她奮力推開了他,“我要回瑤華宮?!?/br>
    他說:“今天天色晚了,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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