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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杜仲和賈璉商量的就是迎春從哪里出門、杜家何處親迎的事情,本來依賈璉的想頭,他這三品將軍唯一個親妹子很該從榮國府里出嫁才是,到時他們搬去榮禧堂,叫迎春從榮禧堂出門子,也好長一長臉面,叫人知道姑娘的尊貴??啥胖傩睦飬s更想從王家接親,并非為王子騰,而是他想報李夫人多年的愛護之心。李夫人當真是疼愛他們兄妹,拳拳之心,有如母親。 只是賈璉方說了八月節之前正經搬進榮禧堂,林如海和陳子微就都搖頭。林如海就帶內侄去別處單獨教導。林老爺話不多,直接就點醒了賈璉:榮國府的國公規制尚在,只因賈老太君身上的國公夫人誥命,一旦老人家仙逝,榮禧堂就逾制了,除正堂外都要封禁起來才合規矩,如今賈璉雖襲爵,但品階相差甚遠,在國公府正堂嫁妹,不免有狂僭之嫌。賈璉方后知覺:闔家榮光都要依靠老太太,何必逆著老太太的心做讓她老人家不痛快的事情呢?況且上面兩重長輩尚在,他這孫輩的人就急趕著搬進正院,不免叫人議論不肖之語,有大老爺的事在前,家里實在經不起這些講究議論了。 于是便議準了賈家的女孩兒在王家出嫁,這倒有現成的緣由:一則是賈迎春是王家上了族譜的義女,在王家出嫁亦合乎禮法;二則榮府長輩接連病倒,也顧不得這些事,無需長輩拖著病體料理,便也是女孩兒的孝心。于是偶然有嘀咕些“沖喜”之語的糊涂人,也自有旁的明白人給堵回去:自古女兒都是哭著出門的,娶婦進來的方才笑呢,再沒聽說過嫁女給自家的長輩沖喜…… 杜仲的親事雖不鋪張擺排場,卻極為熱鬧。 九月初六日,隨杜仲前去王子騰府邸親迎的,幾乎清一色年輕端正的小郎君,最難得的是這迎親隊伍里無一個奴仆充數,有從前鏢局的師兄弟,亦有他麾下的將官,還有這些年交好的三教九流里的好兒郎??吹竭@群意氣風發的后生們,不僅兩個官媒人心頭火熱,連圍觀的大嬸子小妹子眼里都亮晶晶的,歡聲笑語幾條街外都聽得到。 賈璉鳳姐自是在這里忙碌,賈赦禁令未消,邢夫人也病了多日,都未露面,倒是賈赦房里一位從前與迎春生母交好的姨娘被鳳姐提前一日接來照管些迎春的事情——這位姨娘自然夠不得在親戚面前露面,只不過鳳姐思慮周全,唯恐嬸母不好傳授那些周公之禮的私密事情,她這做嫂子的也不好意思的,倒不如這位往日也曾照拂迎春一二的常姨娘。 這位常姨娘已有了些春秋,早已被賈赦厭棄了,幸而早年時候賈赦還不太敢胡鬧的時候被封了姨娘,她又是個本分的性子,這些年靠著二兩銀子的月錢,日子倒還過得去,從前迎春未被接到老太太院里時她還照顧過半年。這回鳳姐請她幫忙,一貫頗識時務的常姨娘自然很上心。 不僅依言教了看了那些個圖畫冊子,還忍著羞將些個自保、歡愉的私話兒告訴了迎春。迎春臉都要燒起來,常姨娘也羞臊的很,話盡后便以別的事情分散遮掩,這姨娘就說起云安的親事來:“姑娘進門之前,聽說小姑子的親事就走起了,算一算大約明年春日就出門子了。這一去他家,就是當家奶奶,這嬌貴的小姑子也正得忙碌備嫁的事……阿彌陀佛,我們姑娘有造化!” 迎春聽說,不喜悅反斂顏皺眉,她與杜仲雖暗暗相得,但這樁姻緣,她心里一直是先取中云安,后才中杜仲。她們三個,與親姊妹也不差什么了,閨中還常相伴,這一入門真成了一家人,反只有半載時光了。二姑娘想一想,連出閣的喜意也少了好些。 這會子方才進來奉茶的司棋聞言,笑道:“大姑娘可不是什么嬌貴的小姑子,常姨奶奶不知道她是我們姑娘結拜的金蘭姊妹嗎?我們姑娘巴不得姊妹們長長久久的在一處……” 常姨娘從前閉耳塞聽,消息極不靈通,此時方知了緣故,連王太太收下二姑娘做女兒也有那位杜姑娘的緣故,忍不住又念了一聲佛,不免同丫頭們打聽這樁奇緣。這一夜大伙都不曾好睡,次日五鼓便又開始忙碌起來,在全福人給迎春絞面之后,黛玉和一眾姊妹親自給迎春上妝,那些從未見過的手段和脂粉工具叫全福人都開了眼,問尋之余,更熱情了十分。 迎春本就生的不俗,這一上了新妝更是桃羞杏讓,不似人間殊色。不看臉兒,只看金絲云紋點綴的大紅衣袖下露出的蔥根兒般玉指,那指頭尖尖上一點朱紅,就足夠叫全福人驚嘆了。 這妝扮的好不好,只看金鳳蕊從未低落過的生意就知道了。 至吉時完禮,新郎官兒杜仲用喜秤挑起織金雙鳳迎春的蓋頭,露出新娘面容時,一聲聲的抽氣聲兒贊嘆聲兒霎時引得被攔在外面的后生們更咬牙切齒的要灌新郎官兒的酒——這新娘子得美成啥樣了呢? 等到來觀禮的女眷們隨全福人一齊出來,更叫人知道這新媳婦的美貌了,全福人不知被多少太太奶奶們拉著說過話兒,連不少姑娘都悄悄打聽她的名姓。這全福人是成媒婆介紹的,本常被請作助成親事,這其實已算是她做的行當了,因杜家的親事傳揚了名聲,這全福人更搶手了,她又是個八面玲瓏的人,不多時就和金鳳蕊達成了買賣,叫金鳳蕊又開辟了婚嫁的買賣范圍,直叫云安、黛玉兩個笑說是迎春帶福。 這晚,風清氣朗,月隱星明,新房內紅燭高照,自是浩蕩春光,邐迤魂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