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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說這話,賈寶玉臉上的高興神色一滯,但想起賈母之前囑咐的話語,只得放下酒壺,就要作揖求林如海指點。林如海余光卻看賈政,賈政聽賈母說時就已一愣,當即喝道:“無知業障!你才認真讀了多久的書,肚里有幾斤幾兩的學問,就這樣驕狂起來,難道學里的師傅就教不了你了!若是傳將出去,別人都以為我一門都似你這般夜郎自大,還不滾回去!” 賈母不知賈政這股邪火從哪里來,見竟是他這親老子打斷了兒子上進的路,登時不自在起來,只是當著林如海的面,不好發作賈政。 賈寶玉嚇得唯唯諾諾趕忙退后,賈璉等都忙趕上給賈政添酒,圓場道:“寶玉確實進益了,常??磿鴮懽种钡桨胍埂?/br> 賈政的臉仍是紫脹,怒色未消。 此時林如海搖頭笑道:“每日耽于案牘,其實丟開圣賢書久已?!闭f著又喚寶玉到身旁,起身向賈母及賈政拱手,因笑道:“我這姑丈不好教導學問,但卻能請一名額叫侄兒進國子監讀書。不知老太太和舅兄意下如何?” 賈母、并賈赦賈政兄弟聽聞,皆一震:需知這國子監的名額十分難得,一旦成為監生,可以直接參加鄉試,亦可不經科舉直接入仕做官。最難得是這種官員只比經科甲正途出身的低上一線,卻是比賈政這種“特蔭得官”要正統的多,升遷亦順暢許多。只不過成為監生卻不容易,除了各地官學選□□的人才之外,唯有三品官以上大員才準許擇一子弟入國子監讀書,這三品以上還不包括如賈赦這等空有爵位無實職的勛戚。勛戚要送子弟進去,還需要皇帝特賜許入。 榮寧兩府有實職的也就賈政一人,偏他幾十年過去,也不過從六品主事升到了五品員外郎,且離監生名額遠著呢。 這等機遇,饒是賈母心內早作定打算的人,也不禁猶豫起來。 賈政先喜后又遲疑,反倒是賈赦,瞇著眼看賈璉一眼,卻不舍得不占這便宜,因叫寶玉:“還不給你姑丈跪下道謝!” 寶玉尚不能理解這國子監的好處,一面聽大老爺的話作勢要磕頭,一面看他老子。 林如海知道賈政顧慮什么,因低聲說一句:“舅兄不必思慮太多?!?/br> 賈政心下略松,對寶玉點點頭,寶玉趕忙跪下,林如海笑道:“快起來!好孩子,入監后好生用功,莫辜負老太太和你伯父、父親的期望?!?/br> 寶玉依言又對賈母、賈赦、賈政行禮。 賈母見狀,也不能再說叫林如海指點,或拜林如海為師的話了。又是高興又是扼腕,不知還能怎樣將兩個玉兒湊做一處,為今之計,只能寶玉自己爭氣,在國子監讀書有成、拓展人脈,以為日后能叫林如海滿意。 ‘林姑爺應還喜愛看重寶玉,不然如何肯將這國子監名額都給寶玉了?’賈母自思道,心下稍安。 林如海將自家用不著的國子監名額給出后,這席接風宴就順暢起來,賈政也開懷了,氣氛十分融洽。 宴畢,林家的馬車來接,賈赦賈政又親自送林如海出門。 及馬車離開寧榮街,車里陳子微方笑道:“觀東翁神色,可是心愿達成了?” 林如海一笑:“正是?!?/br> “賈二老爺為何同意?”陳子微疑惑,明知他兒子因那塊‘祥瑞’傳進圣人耳朵里,庸碌低調才是保命之道罷?況且就陳子微看來,雖已證實這勞什子祥瑞是假的,可皇家也不會準允賈寶玉賢能出眾罷? “能入國子監讀書,自然是求之不得的好事。況且我這二舅兄素來有些迂直,只以科舉為平生之憾,冀望子孫彌補:當日大外甥十四進學,這寶玉遠不及其兄,一旦有這等匯集天下名儒、又可直接鄉試的機會,二舅兄焉能甘心放過?”于是自然同意了。 林如海捋著美須,又笑道:“我膝下無子,族中亦人才凋敝,在鹽海銅臭里浮游多年,早不記得還有蔭監名額一事,子微猜猜老夫是如何想起來的?” 陳子微就明白了:“是有人提醒東翁?也對,將人放在眼皮子底下看過了才能放心?!边@等異兆祥瑞,不會只聽從一面之詞。 圣人不會管這等小事,宗室官員卻不會放任,今日林如海出宮時,忠順王爺遣人帶了話給林如海,林如海自然知道如何做。 況且林老爺已從賈母前面幾封信里看出岳母想要他女兒嫁給寶玉的試探,亦猜到老太太叫寶玉請教功課是想為正經拜師做鋪墊……林如海也正要尋個法子打消老人家念頭的,如今這蔭監名額正好一桿子將人支去了國子監,國子監可不是賈家家塾,連居住都要在學寮。只要無師徒關系,這一茬過去,老人家想再開口提及婚事,林如海婉拒也合情合理。 林如海比了個“五”的手勢,陳子微一凜。果然這些龍子鳳孫都不簡單,從前混不吝的五殿下如今不僅封了王位,還成了宗正,宗室勛戚一切事務都由這位掌管,只從此一事看,這位老辣細致的行事做派也絕不輸人——太上皇前些年廣布恩澤,連國子監里都不免良莠不齊,當今有意縮緊監生名額,忠順王爺體察圣意,一面他要將賈寶玉收入國子監觀察防范,一面卻不肯施恩給予名額,反而一句話用去林如海該有的那個。 林氏宗族再凋敝,但這等書香世家也總有能用這名額的子弟。 摁下此事不提,陳子微在手上劃了個“王”字,笑道:“這位老爺的帖子送到了微園,后日請你我二人赴宴,東翁去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