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節
說要找人去威國公府查探,以武成文的身份,這便是要選擇投效的意思了。 對武成文這番表白,李廷恩不置可否,他只是吩咐了從平,畫像送來后叫人照著多畫兩幅出來。 好歹算是表現一二,武成文忐忑不安的回去了。 他一走,李廷恩立時換了神色,告訴趙安,“到了京城,拿著畫像去沐恩伯府與果毅侯府。再有,找人去王家看看有沒有與畫像上長得相似的人出入過?!?/br> 趙安一愣,“少爺懷疑是王家的人?” 不應該啊,王家眼下自顧不暇,再說后宮之中陳貴妃自誕育皇子后便性情張揚,與永寧宮中的沖突即便在民間也是傳言不絕于耳。王家如何能買通威國公府的下人,能叫人來傳消息,并且還說動了高氏,必然要是高氏十分熟悉的人。這不是隨便在威國公府找個人出來就能辦成的事。 李廷恩食指在桌案上敲了兩下,笑道:“先看看罷?!?/br> 他只是出于謹慎,覺得事有古怪。無論是威國公府還是王太后,只怕都不會相信一個高氏就真的能將自己拿住。再有,若冒蒜來傳的消息沒有半點虛假,也沒有人在中間做手腳,即便自己不入京幫著昭帝辦事,昭帝還有另外的選擇,自己絕不是唯一一個能救昭帝出水火的英雄。說的直接一些,昭帝千里迢迢選了自己入京,未必不是看在老師之仇的份上,才想用一用自己這把刀,把老師以前的人脈都拿出來對準威國公府和王太后。 若事情有蹊蹺,果然是別人設計出來的這一場陰謀,背后之人心思深如海,千方百計把自己弄如京城,打得就該是甕中捉鱉的主意,為何又要高氏阻攔自己入京? 或許,真的就只是投石問路? 李廷恩負手站起來,望著外面皎皎的彎月,黑沉沉的夜空中,仿佛有一張巨大的畫卷在徐徐展開。 厲德安打發走來傳話的小太監,站在廊上望著外頭依舊覆蓋著厚雪的院子,嘆了一口氣。等看到呼出的白氣都快凍成了霜花,他跺了跺腳,轉身回去內殿。 站在門口先問守在簾子那兒的宮婢,“太后可醒了?” 宮婢小聲道:“一刻鐘前太后進了一碗梅花羹?!?/br> 厲德安點點頭,先隔著簾子諂媚的通報,“太后,奴婢有事要稟告?!?/br> 簾子里傳出來王太后的聲音,“進來罷?!?/br> 聽見王太后說話的聲音,厲德安繼續在心里嘆氣。 這聲量看起來極大,中氣十足一樣,可他是在太后身邊服侍老了的人,自然能聽出這聲量中的虛弱。 他搓了搓僵硬的面皮,慢慢走進去,示意里面服侍的宮婢們都退下,這才跪到了王太后的腳邊。 閉目養神的王太后緩緩睜開眼,眼中如死水般波瀾不興。 “太后,李廷恩一早進宮面圣了,這會兒在大慶宮里?!?/br> 厲德安說的戰戰兢兢,不妨王太后居然一如既往的平靜,只是抬手輕輕在腿上敲了兩下,微笑道:“都不中用啊?!?/br> 厲德安嚇得一個猛子就將頭死死的抵在了地上。 王太后繼續面帶微笑的看著他,徐徐道:“皇上近日如何?” “今早照舊回了朝臣們,近日是大朝會?!眳柕掳糙s緊回話。 “大朝會?!蓖跆竽抗庵薪K于有了一絲波動,“月華宮如何?” 厲德安這回就縮了縮脖子,“太醫院幾個太醫都被拘在月華宮里,威國公夫人一早就入了宮?!?/br> “是了,如今他們自然是想入宮就入宮?!蓖跆蟠浇呛唤z笑意,并未對威國公夫人入宮一事有任何說辭。她目光一轉,正對上妝臺一面玻璃鏡,擦拭的一塵不染的鏡面將她蒼老的面容纖毫畢現的照了出來。即便她眼睛早就不中用了,還蒙著一層紅色的霧,可她卻時時都能看清楚鏡中的人,仿佛那張熟悉又陌生的面容早就刻在了心底,叫她發自內心的厭惡,她下意識的略有些僵硬的扭過了頭。 “寧壽宮如何了?” “人還在里頭,奴婢一直叫人盯著,安原縣主今早也未回宮?!?/br> “候著罷,等月華宮有了消息再動手不遲?!蓖跆舐勓暂p飄飄的丟出一句,末了盯著厲德安道:“盯緊些,再有差池,你便不用來見哀家了?!?/br> 厲德安心神一震,趕緊表忠心,“太后放心,這回是在宮里頭,奴婢一定不叫他們逃出手掌心?!?/br> “嗯?!蓖跆笾赜趾仙狭搜劬?,有些懶洋洋的囑咐,“叫人看準了明珠宮,皇長子不能有差池。送消息出去,讓厲氏來見哀家?!?/br> 厲德安應了是,看王太后呼吸平穩,人似乎已經睡熟過去,給王太后掖了掖被角,又出去叮囑了宮婢小心伺候,這才退出去辦事。 回來的路上,他在門口就撞到了黃勝仁。 黃勝仁頂著一張胖臉,身后跟著個背著藥箱的人,見到厲德安,連眼皮子都不夾一下就要過去。 按著品級,厲德安當然要比黃勝仁更高,不過見到黃勝仁如此行事,他卻早就是習以為常,當沒這回事一樣還主動避開了。黃勝仁見狀,志得意滿的在他邊上哼了一聲,這才吆喝著身后的人趕緊跟上。 跟著厲德安的小太監看黃勝仁走遠了,在背后就啐了一口,為厲德安打抱不平,“厲公公,您甭理會這種畜生,早晚他是要被亂棍打死的人?!?/br> 厲德安剜了他一眼,心道你小子也不是什么好東西,方才不說話,這會兒來巴結我??上Я?,老子現在巴著的都是座冰山,還不知何時會化,撐著想讓它凍久一點,別的人且顧不上。 當然厲德安也不是對黃勝仁沒有怒氣。他此時就等著月華宮消息傳出來,看看陳貴妃如何哭。陳貴妃可不是個好伺候的主子,有些差錯,月華宮服侍的下人,一個都別想跑,黃勝仁是月華宮的總管太監,更別想脫干凈了。 老子等著看你這條狗怎么被自己的主子給弄死! 厲德安心里狠狠罵了幾句,這才覺得舒坦了,也沒理會小太監,急急就往永寧宮的方向趕。 誰知走到半道上,就被兩個小太監迎面撞上,他摔了個四腳朝天,被小太監攙扶起來??辞宄菜奶O身上的服色,再也忍不住熊熊怒火。 黃勝仁欺負老子,你們這些阿貓阿狗也敢不給老子臉,真把老子當病貓了不是! 怒火中燒的厲德安還被人攙扶著就先給了面前的人一腳,也不看清楚是誰,又是一腳上去,把兩個莽撞的小太監踹到了外頭的雪地里渾身裹著化開的雪水還不敢動彈一下。 見兩人沒有叫囂,厲德安這才心里舒服了許多,慢悠悠的拍了身上,走過去喝問,“做什么的,在宮中亂跑亂撞,還有點規矩沒有!”又吩咐身邊的小太監,“叫人來,押到暴室去?!?/br> 兩個撞著厲德安的小太監趕緊磕頭求饒,辯解道:“厲公公饒命啊,咱們是心急去找禁衛軍,黃公公落了水?!?/br> “誰落水了?”厲德安以為自己聽錯了,這宮里是有別的黃公公罷? 回話的小太監苦著臉,“月華宮的黃公公?!?/br> 宮里或許會有別的管事太監姓黃,可月華宮絕對就只有黃勝仁這么一個。 厲德安這下篤定了落水的是黃勝仁,然而他立時就更奇怪了。 黃勝仁自得勢之后,行動舉步間身后跟了一大串狗腿巴結的小太監,比正經的主子還有三兩分氣派,偏偏陳貴妃覺得得寵的奴才有氣派,就是她這個貴妃的臉面,從不加以阻止。黃勝仁又惜命的很,這會兒宮里有數的幾個池子上都封了凍,他上哪兒落水去,落水了也多的是會水的太監趕緊把他撈上來,還用的著去找禁衛軍。 心思這么一轉,厲德安就不管兩個小太監一臉著急,非要問出個子丑寅卯。 “到底是怎么回事兒,說說?!?/br> 兩個小太監沒法子,本來就撞了厲德安,雖說厲德安不比以前了,可要收拾他們兩,還是輕而易舉的事情。兩人不由得后悔,不該看著黃勝仁落水,就想在陳貴妃面前露個臉,上趕著找了這件差事。 這要是耽擱了找禁衛軍來幫忙,黃勝仁真出了差錯,他們有幾條命? 雖說心里怕的厲害,兩個小太監還是抖抖索索的你一言我一語將事情給說了出來。 原來陳貴妃嫌棄太醫無用,為了二皇子的病情在宮外讓威國公府廣尋名醫,今日威國公夫人進宮,就給陳貴妃舉薦了一個民間大夫。因是宮外的人,沒有入宮的腰牌,威國公夫人的意思,是叫陳貴妃去昭帝面前請一道旨意。誰知陳貴妃去大慶宮,得知昭帝正在見李廷恩,二話不說就回來了,自行拿了暫時握在手里的鳳印用了印,讓黃勝仁立時就把大夫領進來。 今日看守宮門口的是左衛軍,對黃勝仁拿出的陳貴妃懿旨不肯認。一個民間的大夫,既不是皇親,又不是國戚,還是個男人,禁衛軍無論如何不肯放人。最后黃勝仁沒法子,拿了話將禁衛軍統領馬正給僵住了,口口聲聲說耽擱了二皇子的病情要治罪于馬家,又拉攏哄勸了半日,最后才得以進宮。 黃勝仁是一心要在陳貴妃跟前表現的人,偏偏這樁差事辦得不好,耽擱了太久。他就采納了身邊跟著小太監的意見,決定直接走凍結實的冰面回月華宮,節省一點時辰。 誰知就是那么巧,黃勝仁以前也看過貪便宜唯恐被主子責備的宮婢們走冰面,那冰凍得硬邦邦的,一群人大箱小箱抬著過一點事兒都沒有,他們一行人只背著幾個藥箱子,上去沒走幾步冰面就裂開了。 黃勝仁只來得及站在冰面上喊了幾聲叫人趕緊去救他,腳下冰一碎,就和著宮外請來的大夫一起落到了冰窟窿里。當時就有幾個會水的小太監不顧冰寒跳到窟窿里凍得瑟瑟發抖的去救黃勝仁。然而只是一眨眼的功夫,水面下居然就沒有了黃勝仁的蹤跡,他們只來得及把后落水的大夫給救上來。天氣太冷,會水的太監也不敢一直泡在下頭,喊了人拿鑿子過來敲,又去月華宮稟告陳貴妃,一面說了宮里這湖引得是活水,連著外頭的水道,是不是一下就飄到了繞著宮城的金水河,還得找禁衛軍開了金水河那兒的閘門看一看才行。 厲德安聽完事情的始末,嘴張的簡直都合不攏。 這黃勝仁是做了什么缺德事情,大冬天掉到了冰窟窿里,大夫救上來,他就救不起來。 看了看外頭的天氣,厲德安心里十分暢快,做出一副惋惜的模樣道:“趕緊去罷,可要把黃公公平平安安的救回來?!?/br> 兩個小太監沒想到厲德安這就不責怪了,趕緊胡天胡地的磕了一通的頭,爬起來一溜煙跑去找了禁衛軍。 厲德安望著他們跑得比兔子還快的背影,臉上難得露出了真誠的笑容,哼著小曲兒帶著身后的小太監回去永寧宮。 月華宮中的陳貴妃得知黃勝仁和大夫一起落到冰窟窿的消息,抄起邊上一個玉如意就劈頭蓋臉的朝面前稟告的小太監臉上狠狠砸了一通。 小太監當時就被砸的頭破血流,還一聲都不敢吭。 還是威國公夫人見狀,趕緊上去攔下了道:“娘娘這是做什么,二皇子還病著,宮里哪能見血光?!?/br> 陳貴妃這才把手中的玉如意丟在了一邊,立著眉梢問,“大夫如何了?” “回娘娘的話,大夫正在偏殿換衣裳?!?/br> “換完了就趕緊把人叫過來,他就是要凍死,也先給二皇子診了脈再死!”陳貴妃怒氣騰騰的在邊上一拍掌,旁邊立著的宮婢一哆嗦,就有一個站出去要催一催換衣裳的大夫。 月華宮中,一時人人噤若寒蟬,偌大的宮殿落針可聞。 陳貴妃手撐在下巴上,芙蓉春面上依舊是勃然欲發的怒氣。 威國公夫人見著這幅情景,心中有些不虞。 自己這個女兒,因生得好,從小就被一家老小捧在手心之中,然而自己當初是不想叫這個女兒入宮的。寧肯叫個庶女入宮,叫府中幾個姨娘得意一二,也好過叫親生女兒入宮博寵愛冒風險。這個女兒要是精明沉得住氣就罷了,偏偏她生性嬌縱。以前還忍得住,自從得了寵愛,比皇后的威風還大,叫她這個當娘的每每在外面面對了那些人巴結奉承的眼神和話語,卻沒有一日不是提心吊膽。何況還有上一回對皇上……,要不是威國公府逼于無奈把手上的人脈先動了一動,只怕威國公府滅門之禍早就在眼前了。 女兒,實在不是個聰明人。 此時二皇子病重,是些在月華宮中服侍的下人正是該著意籠絡,務必不叫他們生是非的時候。即便要擺主子的威風,也不該不分青紅皂白,動輒見血,這樣的主子,如何肯讓服侍的人真心侍奉,只怕遲早會惹出大禍患。 威國公夫人有心想要說一說陳貴妃,想到如今陳貴妃的身份,再看看滿宮殿的人,威國公夫人不得不暫且將滿心的話給咽了回去,只是拉著陳貴妃,一遍又一遍的溫言勸說。 陳貴妃敷衍的應付了幾句,不時叫人催問,“快把大夫領進來?!?/br> 她催的再厲害,大夫也照樣要換過衣裳,擦凈頭發,檢視過之后才能衣冠整齊的來見陳貴妃。 讓個民間大夫入后宮已經是大事,再有個插翅,月華宮上下都要丟掉性命,在這上頭,無人敢不謹慎。 沒等到大夫過來,月華宮先等來了昭帝。 聽著宮婢慌張的稟告時,陳貴妃與威國公夫人對視一眼,不知怎的,母女兩心中同時浮起了不祥的預感。 作者有話要說:又抽了一會兒,現在才更上,抱歉,大家晚安啊 ☆、第124章 背后 果然一見到面色紅潤的昭帝,威國公夫人不覺得歡喜,反而一陣心驚rou跳。 昭帝故作沒有看見威國公夫人難看的臉色,他叫了起,又問了幾句二皇子的病情。 二皇子是陳貴妃的命根子,是威國公府上下的指望,陳貴妃恨不能二皇子三天就能竄一竄,早點平平安安的長大繼承皇位,當然不會在昭帝面前說一句半句不好的話。 聽昭帝問起二皇子的病情,陳貴妃趕緊道:“皇上放心,二皇子底子打得好,不過是小病,過兩天就好了?!?/br> 昭帝垂下眼瞼,眼尾瞥了下已經躲到內殿去的威國公夫人的背影,心中只覺得好笑。 想瞞住自己什么呢,不想讓二皇子在自己這個天子面前落一個病弱的名頭是不是??勺愿咦谶^后,皇室之人,素來是沒有一個身強體健的。 一陣尖銳的疼痛自胸口傳來,昭帝面不改色的忍下這股痛楚,淡淡道:“既如此,愛妃就好好照顧二皇兒,國公夫人入了宮,朕許她住在宮中伴你幾日再出去?!?/br> 陳貴妃大喜過望,連忙謝恩,打量了一下昭帝的神色,有些猶豫的道:“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