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節
小廝不敢動,直到付華麟點了點頭,這才扭身出去抹了一把汗把安原縣主請進來。 安原縣主在外頭似乎就知道萬重文在這兒,一進門先給萬重文請了個安,不等萬重文開口教訓她,就把軒室內服侍的丫鬟給喝退吃去,關了門坐到兩人中間。 見安原縣主熟門熟路的架勢,萬重文眼波一閃,沒有出聲。 安原縣主才一坐定就道:“二皇子出事了?!?/br> 萬重文和付華麟齊齊將目光落在安原縣主身上。 安原縣主眼神從付華麟臉上輕輕掠過,快言快語的道:“陳貴妃想要給皇長子下毒,宋容華棋高一手,把下了藥的補品換給了二皇子的乳母服下,二皇子先得了小兒驚風之癥,此時又中了毒,只怕拖延不了幾日?!?/br> 萬重文與付華麟沒想到安原縣主帶來的竟是這樣一個消息,兩人齊齊大駭。哪怕是鎮靜如付華麟,面上也難得的流露出了一抹震驚之色。 萬重失手打翻了邊上的茶盞,詫異道:“怎會如此?” 安原縣主搖了搖頭,目中也有幾絲不解,“我也不知宋容華是如何換了補湯?!?/br> 天子娶后納妃就是為了綿延子嗣,妃嬪誕育子嗣后自然不能讓其自行哺乳,以免耽誤侍奉天子后再度有孕。不過皇子公主身份貴重,能做他們的乳母,都要經過少府寺千挑萬選,更別提妃嬪們以及身后的家族往往會在許久之前便要自行篩選,忠心是絕不容置疑的。 而乳母哺乳的一段時間內,她們入口的吃食,身上穿的意料,所用的熏香,照樣要經過層層檢查。光是一道補身的湯藥,就要經過七八道查檢,想要對乳母動手,必然要在后宮有非同一般的勢力,叫所有人即便看出來來也能裝作看不見才行。 以陳貴妃目前在后宮的氣焰想要不動聲色的對皇長子動手腳尚且艱難無比,一個毫無根基的宋容華,居然能提前察覺陳貴妃要動手,還反過來把藥喂到了二皇子乳母的嘴里,安原縣主想一想,都覺得實在不可思議。 付華麟沉默片刻后問,“這消息是誰告訴你的?” 萬重文也打起了精神,消息的來源,很多時候比消息的本身更加重要。 安原縣主沒有隱瞞,“是后宮的孫貴人?!彼D了頓見付華麟與萬重文都是一副迷糊的模樣,只得解釋道:“孫貴人是宮女出身,被寵幸之后有孕晉為貴人,小產后便一直被冷落,住在月華宮后面的摘星樓中。陳貴妃入宮后常讓她過去侍奉的,我在宮中陪伴姑祖母時,意外見過幾次陳貴妃斥罵于她,便幫過她幾回。這一次她無意中得知此事,心中驚懼,萬般無奈跑到了姑祖母宮中,正好我今日入宮給姑祖母送梅花糕撞上了她?!?/br> 聽起來似乎沒什么問題。 一個怯懦失寵的后宮小貴人,意外得知驚天秘密,不敢聲張又沒有靠山,就去找以前幫扶過自己的人。 只是處處巧合,本身就透露著不尋常。 萬重文和付華麟對視一眼才道:“如今她人在何處?” “我讓她換了宮女的衣裳,就呆在姑祖母身邊侍奉不要出來?!卑苍h主有些無奈的道。 這不是一個好辦法,即便早已失寵,整日呆在摘星樓,然而后宮中不會缺少人能把這位孫貴人認出來,何況還有陳貴妃身邊的人。不過太皇太妃地位超然,她所住的地方,就是王太后也不敢輕易叫人進去拿人,陳貴妃再如何囂張跋扈,想要動到太皇太妃頭上,也還缺乏一份膽量。 這算是無奈之中的好辦法。 安原縣主揉按了一下鬢角,神色略帶一絲疲憊的道:“姑祖母尚且不知道此事,孫貴人告訴我,說陳貴妃正著人找太醫為二皇子治病,她在月華宮中侍奉,聽到黃勝仁在教訓兩個小太監,這才得知藥給換了?!?/br> “黃勝仁可有察覺她在一旁?!备度A麟言簡意賅的問了一句。 安原縣主脧了他一眼,“她也不清楚,只是我觀她形容,她慌慌張張離開,身上只怕掉了些東西?!?/br> 后宮妃嬪身上能佩戴什么穿什么都是有制的,零碎的首飾物件只要有心思的人拿在手里一比對就能查清楚。尤其如今昭帝的后宮算得上十分空虛,貴人品級的更沒有幾個,還有兩個住在挨著冷宮的瑤清宮中,絕不可能會有踏足月華宮的機會。是以安原縣主打眼一看孫貴人身上缺了的首飾,心里的擔憂就止都止不住,只得暫且安頓好了人,趕緊出宮來找付華麟。 “先不管是真是假,既然她已經找了你,咱們就非得把人先保下來?!比f重文蹙著眉頭道。 若事情是真的,二皇子一旦不治,以陳貴妃的性情和如今威國公府的情勢,只怕他們會將一盆污水兜頭潑過來,若事情是假的,孫貴人既然動了心思,放她出去亂說話更是遺禍無窮。 付華麟眉心攏成一團,聽完萬重文的話道:“先讓她住在太皇太妃宮中,我安排人,把黃勝仁設法弄出來問一問?!?/br> “這個時候動黃勝仁!”萬重文與安原縣主都齊齊駭了一跳,沒想到付華麟平日辦事嚴謹,此時卻如此大膽。 付華麟沒有解釋,只是看了一眼安原縣主,起身道:“沒有別的辦法,先弄清楚事情真假再說?!闭f著他起身就開了門出去。 他是右衛軍都督,負責護衛宮廷,在宮中也有許多暗線人手,平日他是絕不會動用的,然而此時,他顧不了這么多了。 萬重文看著付華麟遠去的背影,再看到meimei安原縣主眼神流轉如春水,不由在心中暗嘆了一口氣,“他動了右衛軍,我們沐恩伯府也不能置身事外,安原,該是咱們用少府寺之時了?!?/br> 安原縣主驟然從一腔情潮中回過神,對上萬重文目光,心神一凜。 李廷恩一行人一路頂風冒雪的進京,半截兒遇到凍實了的冰面,就趕緊下來換快馬,在距離京城只有半日路程的薊縣終于停下了腳步。 薊縣縣令武成文再三殷勤邀約,一定要讓李廷恩在縣衙中留宿一晚,說趕到京城也已是深夜,與其在城門外候著城門大開,不如就在薊縣歇歇腳。 武成文乃是石定生徒孫,算起來也是李廷恩的師侄,盛情難卻之下,李廷恩便沒有拒絕,而是由著武成文安排妥當,跟著去了武成文備下的屋子歇息。 晚上用飯的時候,武成文將自己的兒女叫來給李廷恩敬了酒。 武成文算是青年得志,二十幾許便中了進士,因有恩師的照拂,一開始便得了實缺,三年過后又調任到了薊縣。為這個,娶得亦是高門女,不過其妻高氏乃是承威伯庶弟嫡女。 武成文年過三旬,膝下三子一女,三子皆是正妻所出,唯有一女,是高氏陪嫁所生。 李廷恩挨個喝了他們敬上的酒,又送了一份禮,武成文還叫他們給李廷恩磕了頭,這才叫他們退出去。 一頓飯吃得酒酣耳熱,晚上武成文親自送了李廷恩回屋歇息,殷殷囑咐下人們好生侍奉,這才回去。 武家的管家恭送走武成文,這就過來殷勤探問李廷恩要不要泡個藥浴,口中滔滔不絕的稱贊,“這藥浴的藥材,都是咱們夫人精心挑揀的,用的是承威伯府不外傳的方子,單為了咱們老爺每日公務辛勞,夫人這才每月撥出一大筆銀子專門置辦藥材,老爺泡過后都道最是解乏,第二日起來 便精神抖擻?!?/br> 看他滔滔不絕的架勢,就像是李廷恩若不選擇泡一回藥浴,就白在武家住了這么一回。 從平暗暗在心里翻了個白眼,心道承威伯府也不過是先帝時靠著外戚晉身,還是先帝對慧文太子妃心中有愧,這才大肆厚待慧文太子妃的娘家人,連承威伯府這種慧文太子妃的母族都給封了一個爵位。說起來承威伯府數回去三代,也不過是地里刨食的老農罷了,能有什么了不起的秘方。要算累世相傳的方子,不管是吃的還是用的,誰敢跟永溪石氏比肩? 真是鄉下人沒見過世面。 從平在心里罵了這么兩句,看著李廷恩一直帶著和煦的笑意,嘴上還得跟管家說瞎話應承過去,最后推辭不過,看李廷恩沒有拒絕的意思,從平還是做主讓武家這個能說會道的管家,抬了一桶藥湯上來。 從平拒絕了武家的丫鬟們來服侍,自己候在了門外。 管家就叫了人端了兩碟子薊縣當地的麻油雞心上來,又令人上了一壺酒,招待從平在院子里喝幾杯酒暖暖身子。 從平看對方年歲不大,談性倒高,就一直帶著笑聽他說話,一溜的全是吹噓。 什么少爺如何如何聰慧,姑娘如何如何溫婉,夫人在薊縣城中又怎樣受百姓愛戴,凡有大雪酷暑,百姓吃不上飯的時日,夫人就帶著縣丞夫人這些出城門外施粥,最后說到武成文身上,嘴上更是沒了把門的,夸贊武成文這個年紀就是從六品的縣令,將來封侯拜相都有可能。 從平這回是從心里忍不住要發笑了。 武成文這會兒做個京畿處的從六品縣令,將來就要封侯拜相,那自家的少爺尚未束冠,又算什么?只怕連文曲星降世都說不過,那成妖孽了。 管家一口氣把夸贊的話說完,這才對上從平戲謔的眼神,回過神想到李廷恩的年紀,再想到今晚用飯時武成文親自帶著兒女給李廷恩敬酒磕頭,這才覺得不好意思起來,訕訕的笑了笑,又給從平倒了一杯酒。 從平當然也不會挑破這種沒意思的事情,就裝作不知,時不時還附和兩句。 直到小半個時辰后,聽到里頭的動靜,從平這就站起身,管家趕緊點了兩個下人進去把浴桶給抬出來。 從平大搖大擺走在前面,一開門就看到屋里的李廷恩倚在床邊,閉了雙目似乎是泡澡過后一身輕松,竟然睡沉了,連他進去都沒有睜開眼。 從平不得不小心謹慎的喊了一聲,沒想李廷恩眼簾都未動一下,唯有平穩的呼吸泄露出他此時尚且安好。 可從平立時就覺得不對勁! 他跟在李廷恩身邊不是一日兩日了,別說是這等危機四伏的出行時候,就是在家中,李廷恩也不是一個輕易會放下戒備之人,至少睡夢之時十分警醒。這已經成為一種深入骨髓的習慣,不是泡個藥浴就能改變的。 從平豁然一轉身,正好對上那兩個跟進來說要收拾浴桶的下人關了門。他先是一愣,繼而暴喝出聲,“你們想做什么!” 此時管家圓乎乎的臉上先前看起來甚是可笑可親的笑容早就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眼底一抹森寒。管家眼神掃過床上的李廷恩,再落在從平沒幾兩rou的胳膊和白皙的臉上,陰狠的笑了一笑,負手道:“從兄弟,你瞧瞧,是我叫人拿了你們主仆,還是你自個兒給李大人把胳膊腿給捆起來?!闭f著他嘿嘿笑道:“李大人養尊處優的,要是叫我們兄弟動手,只怕要留些不好看的東西下來!” 從平神色一厲,怒聲道:“你們竟敢如此,武成文好大的狗膽,行此欺師滅祖之事!” 管家胖乎乎的圓臉上全是諷刺的笑容,全然沒有先前說話時對武成文的恭敬了,而是不屑的撇了撇嘴道:“他算個什么東西,別說這宅子里的上上下下,就是每日升衙,他回來也得問咱們夫人拿主意。武成文,不過是咱們承威伯府養的一條狗!” “原來……”從平垂眸喃喃念了這么兩字,再看管家已經面露不耐,帶著兩個身強體壯的下人手中拿著不知從何處掏出來的兩條粗繩慢慢逼近。 管家口中還在振振有詞,“從兄弟,咱們動手之前早就打聽清楚,你不是有身手的人,李大人功夫倒不錯,可惜了……”管家目光在依舊昏沉的李廷恩身上流連一邊,嘴里嘖嘖有聲。 從平慢慢往后退,直到腰抵上了床邊,這才不動了,護在李廷恩邊上,他眼睛直轉,似乎是想要看如何驚動趙安他們過來。 管家一眼看穿他的心思,諷刺的道:“別動心眼子,老子吃過的鹽比吃的糧米還多,咱們夫人早就算準了,你們不會防備石定生那老匹夫的徒子徒孫,讓你們一路順暢到了京城就該心滿意足,那群護衛,用過咱們準備的斷頭飯,這會兒該順順當當上路了才是?!闭f著他似乎再也控制不住情緒,得意的大笑道:“人人稱贊的探花郎,沒想到就是個繡花枕頭,不是咱們夫人的對手?!?/br> “原來如此?!睅Φ牡统谅曇粼谖葜许懥似饋?。 管家和兩名手下得意的笑容立時就僵在了臉上,不敢置信的看向已經睜開眼坐起身含笑望過來的李廷恩。 管家手抖如風中落葉,嗓子嗚了半天方擠出一句話,“你怎會醒了?” 李廷恩暗沉如海的眸子望過來,直叫管家打了個寒噤??吹焦芗胰绱伺e動,李廷恩只是笑了一笑,并未答話。 從平神色輕松的給李廷恩倒了杯茶敬上,轉身回了一句話,“你以為咱們少爺當真會用你那來路不明的藥???” 此時從平臉上早已沒有先前的焦慮之色,而是換了悠閑戲謔的笑容??吹焦芗胰嘶炭謶峙碌纳裆?,他猶如三伏天吃了一碗冰鎮酸梅湯一般的爽快。 簡直是蠢材! 果然有什么樣的主子就有什么樣的奴才。那高氏帶著兒女出來敬酒之時,自己就覺得她不是個肯安分呆在后宅的婦人,沒想到的當真如此,竟然還真以為是算無遺策的女神仙,把主意打到了少爺身上。難不成叫個這樣的蠢貨過來,就想著能三言兩語把自己這些人都給哄暈了頭,把少爺干脆利落的拿在手上。 若是如此簡單,自己這些人怎有顏面跟在少爺身側,又怎有性命到了薊縣。 從平心里腹誹了一通,上去就給早就嚇軟了腿的管家兩腳,狠狠出了一口惡氣,這才打開門,把早就候在門外的趙安幾人迎進來。 趙安進來還不如何,等后頭虎背熊腰的虎狽他們滿臉帶笑的一進屋子,管家三人就徹底軟成了一灘爛泥。 “少爺?!壁w安三人進來先對李廷恩抱了抱拳。 李廷恩端起茶輕輕吹了一吹,看到茶沫拂開這才品了一口,慢慢嗯了聲。 趙安上前一步道:“少爺,人已經帶來了?!?/br> 他們自管家進來后就悄悄候在了門外,等到管家吐口說是高氏吩咐,便徑自去抓了高氏。 薊縣縣衙本就不大,何況是給縣令家人住的地方。武成文手底下并無能人,住在縣衙當然也安心,不會費盡心思再去招攬護院,值夜的捕快還住在前頭。趙安他們沒有半絲驚動的就把高氏帶了出來,順道押了兩個高氏身邊伺候老了的陪房媳婦。 “武成文在哪兒?” “武成文今晚歇在了通房屋中,尚未驚動他?!?/br> 趙安話音才落,外面已經有人將高氏和兩個陪房媳婦給退了進來。 高氏被抓過來時,正一面與陪房們商議到時要如何說服武成文幫忙把李廷恩送進京去,一面被兩個陪房服侍著更衣。此時她釵環俱無,脂粉不施,額頭上全是冷汗,衣衫還有些凌亂,能夠透過脖頸間的間隙隱隱看到里頭的小衣,外面的罩衣也是亂糟糟的。顯見是趙安他們抓人時發覺不對,胡亂找了件衣裳給她裹上。 趙安幾人都不是憐香惜玉的人,見高氏進了門還瞪著李廷恩,不由大怒,順手就用刀鞘在背后拍了高氏一下。 高氏長久住在內宅養尊處優的人,當然受不住,立時撲在地上咳嗽個不住。 兩個陪房的媳婦見此情形,又駭又怒,頓時呼天搶地的叫著撲了上去圍在高氏邊上,眼睛卻滴溜溜轉個不住,用眼尾去瞄李廷恩。至于先前的管家三人,見趙安他們對高氏尚且如此不留情面,此時早已面無人色,三個大男人擠作一團抖如篩糠。 李廷恩當沒聽到屋里的動靜,只是道:“去請武縣令過來?!闭f著一笑,目光輕輕在高氏狼狽的面上一掃,“他的夫人,還請他來做主?!?/br> 高氏的頭動了一下,復又沉了下去依舊沒有開口說話。 李廷恩緩緩笑道,又囑咐了一句,“本官差點忘了,本官十歲時已在家中處理家事,武縣令長公子既如此天資聰穎,人人夸贊,想來并非謬談,把這位長公子一道請過來罷。興許他也是知情人?!?/br> 高氏面上的沉靜陡然就消失在了李廷恩這最后一句拉長的語調中,她睜開兩名陪房媳婦就往前一撲,不顧男女有別抓了李廷恩衣衫下擺,哀聲道:“李大人高抬貴手,饒過我的元兒?!?/br> “夫人有話要說了?!崩钔⒍餍@了一聲,不見如何動作就將高氏掙開。他目光平視著前方往外走,溫聲囑咐道:“對武夫人客氣些?!?/br> “是?!壁w安幾人抱了抱拳。 從平趕緊跟在李廷恩后面出了屋子,轉到隔壁坐下,也不用關門。趙安他們的手段,審人向來是不用出現慘叫聲的,再有高氏都已經張了嘴,萬般手段,也用不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