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節
事實就在面前,哪怕瑞安大長公主話難聽的就像一把把鋼刀插在心口上,杜玉華也只能盡力的將背脊挺的更直一些,絕不低頭。 瑞安大長公主望著杜玉華拙劣的回擊方式,忽然收起諷刺,神色端肅的道:“你可知本宮當初為何親上永寧宮拒絕婚事?” 杜玉華沒想到瑞安大長公主突的又提到這件事。哪怕她在人前從來做出一副滿不在乎的神態,然而接連被人拒絕,她畢竟只是一個十四五歲的小姑娘,哪有不覺得難堪的,背地里亦流下過無數眼淚。此時瑞安大長公主說這個,她更覺得是種羞辱,她神情傲然的別過了頭。 這樣稚氣的舉動讓瑞安大長公主微微一笑,隨即沉聲道:“本宮不喜你,非是因你走馬馴鷹,更不是為你整日帶女兵鉆研行軍之道,亦不為你的張揚跋扈。你是郡主,你的品性,尚不如本宮早年十之一二?!?/br> 杜玉華愕然的看著瑞安大長公主。 “你不知道罷?!比鸢泊箝L公主笑了笑,臉上掛著一絲緬懷的神色輕聲道:“本宮當年的親事,還是自己定的。宮中馬球賽場,本宮帶著一群宗室貴女,與岑烈帶的勛貴子弟打得難解難分,最后本宮輸了三球,一怒之下,便用球棍擊破了岑烈的頭。父皇大怒,要本宮前往普慈庵禁閉三月,誰知第二日,他就入宮求父皇賜婚。本宮與他比過騎術,比過劍術,比過槍法,三場皆輸,這才答應下嫁?!痹挼酱颂?,瑞安大長公主彎了彎眼角,近乎是柔和的呢喃起來,“本宮后來的一身本事都是在他手上學的,瓊峽谷一戰,他被敵軍圍在谷中,身負重傷,本宮帶著三千兵馬,在谷口與敵軍殺了七個來回,才將他救出來。沒有他手把手的教本宮沙場之道,本宮第一次闖陣,便已經死了?!?/br> 瓊峽谷之戰。 杜玉華一聽到這幾個字,終于徹底想起關于瑞安大長公主的那些傳言。 文宗時威風赫赫的瑞安公主,為了夫婿岑烈,不惜違抗圣旨,擅自調兵三千前往瓊峽谷救援被圍困的岑烈。兩萬靺鞨人守在瓊峽谷外,瑞安公主帶著文宗賜給她的一千女兵還有岑烈帳下剩余的兩千兵馬,七日七夜內沖了一次嚴陣以待的瓊峽谷,最終殺出一條血路,將身受重傷的老平國公岑烈救了出來。 兵戈平息后,靺鞨部首領佐鳴蟾王派人入京簽訂國書,使臣曾奉命在宴席上宣讀了佐鳴蟾王的書信,信中佐鳴蟾王對瑞安公主贊不絕口,頗為尊崇。也正是這一戰,讓瑞安公主膝蓋骨碎裂,長時行走便有劇痛之患,文宗因此賜愛女以鳳頭杖。 杜玉華與瑞安大長公主對視片刻,忽然道:“娘當初說要嫁給岑子健,我知道他是您的孫子,我曾滿心期盼?!辈皇菫榱酸咏∧耸酪u罔替的國公府世子,而是因岑子健是瑞安大長公主的孫子。 瑞安大長公主愣了愣,神色復雜的嘆息,“你本該是個好孩子,可惜,偏偏是她的外孫女。你身上本也留著宣家的女,奈何你娘當年走錯了路?!彼f著眼底顯出一抹銳利,淡淡道:“這十來日,你便留在這里罷。十日過后,這天,是月是日,就該清楚了?!?/br> 杜玉華本來有些松動的心神重新繃緊,她揚聲道:“你這話什么意思?” 瑞安大長公主沒有理會她的虛張聲勢,只是站起身,憐憫的看著她道:“本宮的意思,你明白的很。與本宮出去之后,榮王叫你如何做,你便如何做,本宮自會讓你在宗正寺平平安安的呆著?!?/br> “連姚鳳清都尚未過來,你們便要將我關押在宗正寺?!?/br> 瑞安大長公主依舊是那副憐憫的神色,卻看得杜玉華頭皮繃緊,“事到如今,事情早已與姚鳳清無關了?!彼f完不再看神色怔忡的杜玉華,揚聲道:“進來?!?/br> 不知何時到了門外的兩個女兵便推開門進屋恭恭敬敬的沖瑞安大長公主行禮。 瑞安大長公主拄了拄拐杖,看著杜玉華,眼神冰冷如刀,“把她的肩膀都給本宮卸了?!?/br> 兩個女兵二話不說,靜默著上去神色利落的就將杜玉華的兩只肩膀給卸了。 靜謐的屋中只聽到咔嚓兩聲連響,而杜玉華,卻一直如木偶人一般,任憑人擺弄完畢,又被兩個女兵架著隨瑞安大長公主走了出去。 公主府的長史得知宗正寺傳回來的消息,說姚鳳清已奉旨趕回京城為杜玉華一事做人證之后,急的三魂不見了氣魄。 屋漏偏逢連夜雨,派原本以為派去西山報信的人快馬加鞭幾個時辰能趕到,壽章長公主會連夜趕回來,誰知偏偏出來消息,說從京城去西山的路上前些時日下過大雨,土質松動,下午的時候山上滾下巨石,將去西山的官道給堵了。去送信的人不得已乘著夜色去走山路,只怕又要耽擱不少時候。沒過多久,宮里又傳來消息,說是王太后病了,正將太醫院的太醫全都詔到永寧宮去。 眼看連王興邦那里都指望不上了,長史急的團團轉,萬般無奈之下,只得去了誠侯府,然后不出意料的吃了閉門羹。 長史一頭一臉的汗,連連掏了四五個銀錠塞到誠侯府的門房手上,平日這些不給公主府臉面的粗漢子,長史是連看都懶得看一眼的,今日卻不得不低頭。 門房掂了掂手里的銀子,摳了摳鼻孔,指尖一彈,莽聲莽氣的道:“等著罷?!彪S后收了屁股底下的長凳,將府門一關,自己朝詠院去報信。 杜大聽到門房的消息后,就去告訴了杜如歸。 “侯爺,公主府來人了?!?/br> 杜如歸正坐在屋中用細布小心翼翼的擦拭一面銅鏡,他聽到杜大的話,連頭也沒抬,“為了杜玉華?” 杜大沒有吭聲。 銅鏡被擦拭的干凈如新后,杜如歸看著里面依舊烏發如故,眉目如畫的臉眼底涌上洶涌的憎恨之意,他反手重重一按,將銅鏡反扣在桌上。聽到那聲巨響,他心里一慌,隨即又將銅鏡翻過來仔細的檢視了兩遍,發現銅鏡沒有任何損傷后,才緩緩將銅鏡小心翼翼的收到了一個木箱里。 散發著幽幽香氣的木箱中一層層錯落有致的擺放著女子的釵環首飾,每一樣,都能看出長久被人精心養護的痕跡。 杜如歸將木箱交給杜大,親眼看著他將木箱仔仔細細的擺放到床頭原來的位置上,這才分出些心思,“讓人緊閉大門,不許任何人出入?!?/br> 杜大遲疑了一下,少見的猶豫道:“侯爺,畢竟是您……” “我只有一個女兒!”不待杜大說完,杜如歸便冷冷的拒絕讓他繼續說下去。 杜大沒有吭聲,沉默的一瘸一拐往外走,在即將跨出門檻的時候,又被杜如歸叫住了。 “你找個人,送封信去給李廷恩?!?/br> 信送到李廷恩手中的時候,已是夜深。 李廷恩坐在書房里,思索著這一日的劇變,再看著面前杜如歸這封字字力透紙背的信,眼神變幻莫測。 “來人?!?/br> 屋外從平應聲而入。 “去請鐘道長過來?!?/br> 聽了李廷恩的吩咐,從平趕緊叫人去將那個自到了李家起就不停吃吃喝喝的鐘道長叫了來。 一到李廷恩的書房,鐘道長原本在路上還與從平嘻嘻哈哈的神色就不見了,他撩起道袍往李廷恩面前一坐,正色道:“李公子有用得著老道的地方了?” 李廷恩從頭至尾就不想掩飾自己的心思,他道:“鐘道長,在下有事要托付與您?!?/br> 端誰的飯碗就給誰辦事。鐘道長雖說是道人,這點規矩還是知道的,他坐直身子,很認真的道:“公子吩咐就是?!?/br> “在下知道鐘道長上通天文,下知地理?!?/br> 面對李廷恩的夸贊,鐘道長沒有一點得意之色,反而心里有些戒備起來,他可不敢小看李廷恩,這位被人稱作文曲星下凡的少年探花,要讓他誠心夸贊一個人,可不容易。 鐘道長打了個哈哈,“李公子謬贊,謬贊了?!?/br> 對鐘道長的提防,李廷恩不以為意,他需要的只是鐘道長的盡心和忠心,至于對自己一點防備之意,倒并無大礙,“鐘道長,在下想問問,京中十日之內,可俱是晴天?” “這個?!辩姷篱L即便想破了頭,也沒想到李廷恩是要問這個,他想了想道:“老道這些日子也曾觀望過天時,別說十日,只怕一月之內,京中想要有雨都不太容易?!?/br> 李廷恩聞言挑了挑眉,笑道:“如此,便有勞鐘道長了?!?/br> “有勞,有勞什么?”鐘道長聽見這句話,完全摸不著頭腦,“李公子,您方才問天時,老道可都已經說過了?!?/br> “非也?!崩钔⒍鲹u了搖頭,看著鐘道長戒懼的模樣,緩聲道:“在下是想請道長求一場雨?!?/br> “求,求雨?” 作者有話要說:回家晚了,先更一章,晚點還有 ☆、第83章 饒是鐘道長心里琢磨過千萬件事,他也沒想到李廷恩竟然是叫他求雨。 他登時就從椅子上跳了起來,拼命搖頭,“李公子,老道又不是神仙,這,這老道還在與諸位師兄師弟研究成仙之道呢?!?/br> 要是別人,鐘道長覺得自個兒還敢壯著膽子坑蒙拐騙一番,拿一筆豐厚的求雨銀子,反正最后說是神仙不滿意祭祀的獻禮,不樂意下雨不就結了,誰還敢去真的追究不成? 可面對李廷恩,鐘道長覺得自己又不是嫌日子過得太舒坦。 被鐘道長一口拒絕,李廷恩臉上的笑意就消失不見了,他目色幽深的望著鐘道長一言不發。 鐘道長被他看的渾身不自在,動了動身子小聲解釋,“李公子,真不是老道推脫,這實在是……老道要能求雨,早些年觀里缺銀子何苦與幾個師兄弟窩在一起挨著,各處年年都有鬧旱的地方?!?/br> 他望著李廷恩嘿嘿笑,深信后面的話就是不說李廷恩也能明白他的意思。 李廷恩向后輕輕一靠,擺出放松的架勢,他這樣一動,鐘道長緊繃的神色也跟著放緩了。 “鐘道長,在下并非要你求一場將全京城罩進去的雨?!崩钔⒍魇种冈谧腊干锨昧藘上?,沉聲道:“在下只要你在看好的日子看好的地方下一場雨?!?/br> 看好的地方看好的雨? 鐘道長驚訝的望著李廷恩,“你的意思是……” 李廷恩端了面前的茶,用蓋子一下下別著面上的茶沫,笑道:“鐘道長,當初在下與幾位道長在山中弈棋,苗道長曾與在下談論過一件事。苗道長說,鐘道長昔年煉丹,曾意外得到一樣東西,此物在天有陰云之時大量點燃,濃煙上升,原本的陰云便會化作大雨從天上傾瀉而下。苗道長說,鐘道長曾借此物贏了他一株珍藏的靈芝?!?/br> 此話一出,鐘道長愣了愣,沖著李廷恩嘿嘿傻笑,心里氣的罵起了師兄苗天機的祖宗。 這東西,可是他好不容易才能得到的神仙之物,哪能隨便告訴別人,眼下就被人給盯上了。 鐘道長一直以為這東西是他多年誠心向道天上的神仙查知他的誠意才賜給他的,哪肯李廷恩上下兩瓣唇一張一合就乖乖把東西拿出來,他就沖著李廷恩嘿嘿笑,“李公子,這,您也說這東西是老道意外才煉出來的,您說這,這老道好不容易得了天上神仙的指點得了這么一樣東西,那指定少啊,您要是就給用了,老道……” “兩萬兩?!崩钔⒍鬏p飄飄的兩個字就讓鐘道長rou痛的神情僵在臉上。 鐘道長咽了口唾沫,“李公子,這東西得來不易,用一些少一些?!?/br> “五萬兩?!?/br> “李公子……” “十萬兩?!崩钔⒍饕婄姷篱L驚訝的連下巴都合不上了,將茶盅往桌案一放,笑道:“鐘道長,此物即便乃神仙所賜,您也留之無用。饒是煉制艱難,以您的本事,既煉出一回,就能煉出第二回,您所缺的,是煉制東西的材料。您說,是不是?” 對啊,自己留著這東西只能充個門面,告訴別人,神仙眷顧過自己,給了自己這具有神仙之力的東西??烧f到底,能求雨有屁用,又不能讓自己真的成仙。還是拿著銀子去煉丹更劃算。 鐘道長心里轉了轉,他看到李廷恩的臉色,也知道李廷恩不會再在十萬兩之上出價錢了,他深吸了一口氣,大義凜然道:“李公子與老道是老交情,東西雖重,也不值李公子這個人。老道明日就把東西送到你手上?!?/br> 李廷恩擺了擺手,“鐘道長,這十萬兩銀子含著您親手用神物求雨的銀子?!?/br> 鐘道長一下傻眼了,試探道:“李公子的意思是讓老道到時候親自去把雨給求下來?” “不錯,時日一到,在下自會告訴鐘道長在何處求雨,大雨一至,十萬兩銀子在下丁當雙手奉上?!崩钔⒍鞔浇堑男θ轀睾椭畼O,落在鐘道長眼中卻覺得著實礙眼。 鐘道長雖說不知道李廷恩求雨做何用,要在何處求雨,然而李廷恩肯出十萬兩銀子,又是個向來不會吃虧的人,想也知道只怕求雨這件事不簡單??衫钔⒍飨惹皼]說讓他親自去求雨,這會兒他心思又被十萬兩白花花的銀子給勾住了,真讓他放掉,實在是舍不得。他只得在心里發了狠,橫豎都上了這條船,干脆一做到底了。 饒是自我安慰一番,鐘道長心里依舊有些不安穩,他出去的時候忍不住多問了一句,“李公子出十萬兩銀子求一場雨,可是朝廷……”鐘道長沒有接著往下說,只是伸出食指沖天上指了指。 李廷恩笑道:“這十萬兩銀子,非在下所出?!彼f完這云掩霧遮的一句話就不肯再說,而是端了茶翻開面前一卷案宗,垂眸細細看了起來。 見此情景,鐘道長自然識趣,自己悄悄出去又仔細的掩了門。 只是短短一晚上,厲德安就熬的眼睛都窩進去了,他從小太監手上接過裝辣粉的小碟子,伸出尾指去沾了點放到鼻下使勁兒吸了一口氣,頓時連打了幾個噴嚏,臉色漲紅不說,眼眶還滾出幾顆淚。 折騰是折騰,好在一直迷迷糊糊的腦子終究是清醒了。 接過宮婢遞上的帕子擦了擦手,他問身邊的小太監,“宮外頭可有消息進來?” 小太監彎著腰,小聲道:“卯時正就派了人出去,這會兒還沒回話?!?/br> 厲德安就覺得不對了,這會兒可都巳時三刻了,他拉下臉道:“宗正寺就在麗正門外頭,是不是那些小崽子又趁機出去耍錢了?” “公公,這節骨眼兒上,就是他們再不懂事兒,也不能做出這樣的事兒,指不定是在哪兒耽擱了?!毙√O喊了兩句冤,湊到厲德安耳邊上道:“厲公公,您說是不是宗正寺那頭連消息都不肯漏?!?/br> “閉嘴!”厲德安叫小太監說的心里咚咚直跳,扭臉就呵斥了小太監一句,看小太監緊緊的閉上嘴不說話了,怒道:“去,趕緊兒再叫兩個人出去看看,把太后娘娘賜給我的那塊玉牌帶上?!?/br> 厲德安連王太后賜下的玉牌都拿出來,小太監就知道厲德安雖說嘴上不認,心里其實也覺得事情不好了。只是小太監看著厲德安的臉色,不敢再問,點頭哈腰的應下,恭恭敬敬的捧著厲德安拿出來的玉牌,急忙又出去找兩個靠得住的小太監。 厲德安望著小太監匆忙的背影,心里七上八下的。他扭頭進去王太后的內殿,見幾個太醫依舊在那里忙碌,一步不敢離開王太后的床榻,越看越覺得心煩,扭臉又出來,卻發現偌大的永寧宮,個個臉上都是一副如喪考妣的神情,簡直就沒有一塊能叫人松松氣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