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節
李廷恩早就得知這個消息,自然不會驚訝,他只是笑了笑,“姚家來人了?” 從總管臉上就流露出幾分尷尬之色,“跟在姚大公子身邊的下人回去說當時公子您也在,姚太師就打發了次子來與咱們老爺探探消息?!?/br> “知道了?!崩钔⒍餍闹械懒艘痪涔蝗绱?,一路無人般直入石定生的書房,將路上下人們艷羨的目光統統丟在腦后。 石定生正和兩個幕僚在商議事情,看到李廷恩進來,石定生并未停下說話,而是不顧幕僚們詫異的目光,隨手一指讓李廷恩就近在身邊坐下,嘴里繼續與幕僚說著話。 “竇瑋安身為臺院侍御史,素有糾舉彈劾朝廷百官的權責,此次彈劾孫朔這個尚書省左仆射,未必是劍指太后,亦有可能是出自本心。松江竇氏還算是名門?!币幻涣叛畚矑吡死钔⒍饕谎?,旋即凝神對石定生道。 另一名幕僚卻不贊同這番話,“孫朔自任左仆射以來,夙興夜寐,即便御史中丞溫鐸也對其頗有贊譽,唯有其外戚身份一直讓人詬病。此番竇瑋安以奢而定罪彈劾,并不能讓百官臣服。竇瑋安乃姚太師門生,他近日接連彈劾孫朔,袁術平等人,目的只怕還在太后?!闭f到這里,幕僚話鋒一轉,看著一直沉默的李廷恩道:“聽聞公子今日與*郡主在街面上有了沖突?!?/br> 李廷恩淡淡一笑道:“是?!?/br> 幕僚隨即追問,“短短數個時辰,市井百姓流言便紛紛而出,公子可否將當時情景與咱們說一說?!?/br> 李廷恩便將事情的來龍去脈說了個清楚。 他話音剛落,神色凝重的石定生便道:“姚鳳清的手當時就斷了?” “趙叔是如此說的?!崩钔⒍髑飞泶鹆艘痪?,“老師,可是*郡主矢口否認了此事?” “唉……姚家差人去問,結果讓壽章長公主的女兵給打了出來?!笔ㄉ樕恢蔽匆姾棉D,他擺了擺手,指著其中一個幕僚道:“叫他們與你說說罷?!?/br> 被石定生指著的幕僚深知石定生對李廷恩的重視,也很清楚,凡是能傳承上三百年的望族,族中杰出子弟無一不是廣收門生,又在其中挑選天賦出眾者加以精心栽培,比之待族內子侄更厚。如此才能結成一張密密實實的大網,以保證在族中子弟良莠不齊,根基不穩時能夠有人扶持,平安度過每一次艱難的時候。很明顯,此時的李廷恩便是石定生精心為永溪石氏所挑選出來的人才,因此幕僚半點不敢怠慢,一聽石定生吩咐便主動開了口。 “公子,半個多時辰前府中先后來了三撥人?!蹦涣派斐鋈割^微笑道:“打前的是壽章長公主府上的長史,說是*郡主年幼冒犯,特意來賠罪。其二來的便是姚太師的次子姚二老爺,姚二老爺一是來謝公子今日仗義執言加以援手,二么……”幕僚頓住話,話里帶了點諷刺的意思,“姚二老爺的意思,是想親自見見公子,問一問當時的情景。姚二老爺反復說了幾次今日是姚大公子在鳴鶴樓設宴請從邊軍回來的岑世子飲酒才會撞上*郡主惹出大禍,把公子您都拖累了進去。好在岑世子無傷,姚二老爺就更擔心公子是否也被*郡主傷了哪兒。最后來的,便是平國公府的人了,不過來人是頂著平國公府的名頭,送禮的卻是瑞安大長公主身邊的女官?!?/br> 說完,兩名幕僚對視一眼,不約而同的將探視的目光落在李廷恩身上。 李廷恩細思過這番話,忍不住搖頭失笑閉目養神的石定生道:“老師,今日我才明白,何謂女人心計?!?/br> 石定生聞言掀了掀眼皮子,直起身道:“見識了罷,京城里處處都是坑,你啊,聰明絕頂,卻照面就被人給陷了進去?!?/br> 李廷恩右手在下巴上撫了撫,否認道:“今日之事,倒也并非都是禍,最后的結果,只怕不會如*郡主早先預料的一樣?!?/br> “哦,說一說?!笔ㄉ秃芘d奮的看著李廷恩。 “老師?!崩钔⒍髌鹕斫o石定生斟了杯茶,鎮定的道:“*郡主今日所作所為,看起來不僅成功離間了岑子健與姚鳳清,讓平國公府與姚太師府上起了嫌隙,還將我給拉下了水,實則漏洞頗大?!辈煊X到兩個幕僚目光熠熠,李廷恩覺得有點好笑。 “千般算計,百般籌謀,可惜他們忘了平國公府與姚太師分別能在軍中與士林清流里立足的緣由。一個靠忠義,一個靠仁理。今日*郡主是在大街上搭下這一臺好戲,眾目睽睽固然讓姚鳳清失去臉面又受了傷,岑子健完好無損。卻忘了一件事,無論岑子健有沒有將姚鳳清給救出來,至少在百姓眼中,岑子健堂堂男兒丈夫,平國公府世子,大長公主嫡長孫,的確是跟在*郡主身后忍辱追了近一個時辰。姚家要名聲,就不會為一個已成棄子的姚鳳清與平國公府撕破臉,兩家依舊會是至交。至于私底下,只要不影響大局,兩家誰也不會在乎的。再說我,仗義執言,趕走了*郡主,就算有人覺得唯獨姚鳳清一人受了傷的事情有蹊蹺,姚家依舊得對我感恩?!?/br> 聽完李廷恩這一番話,石定生眼神大亮,擊掌贊道:“廷恩,你果然沒讓為師失望?!彼牧伺淖腊?,撫須笑道:“不錯,不錯??礃幼咏袢漳銕歪咏∷麄兌苏f話,也并非魯莽行事,這樣為師就放心了。少年人,最怕的就是氣盛啊?!?/br> 石定生這番意有所指的話說的李廷恩了然而笑,兩個幕僚卻訕訕的垂了頭。 過了片刻,其中一名幕僚就補救道:“公子行事穩健,乃是大人的福氣。想必公子也度好姚太師的心思了?!?/br> “人的心思千變萬化,事易時移,時移世易。此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崩钔⒍饕姷侥涣拍樕系纳裆兞俗?,沒有再繼續說難聽的話,而是對石定生道:“老師,想來姚太師不會有意為難我這個沒受傷的人?!?/br> 說到傷字,石定生忍不住嘆了一口氣。其實他對姚鳳清右手受傷這件事并不是不惋惜,總算與姚廣恩相交多年。不過這次李廷恩沒有受傷,岑子健沒有受傷,唯有姚家的希望姚鳳清受傷了,這件事便添了幾分說不清楚的味道。姚家人心思如何,并不難猜測。好在石定生深知姚廣恩的為人,最后能坐到太師的位置上,姚廣恩必然是一個拿得起放得下的人。他不擔心姚廣恩就此會站到太后一面為難李廷恩,擔心的卻是此次一擊分化沒有見到預料中的成效,后面的人會再出計謀。 這一次自己的愛徒應對妥當了,下一次呢? 石定生想了想囑咐李廷恩道:“還有十幾日就是會試,你別出門了。正好出了此事,對外頭的人,為師自有話說!區區稚子,一箭算三家,為師倒要瞧瞧杜玉樓的本事?!?/br> 聽見杜玉樓三字,李廷恩詫異的挑了挑眉,“老師以為這次的事是杜玉樓?” “你以為會是壽章長公主還是太后?”石定生哼了一聲,怒道:“太后秉性剛烈,壽章長公主行事跋扈。她們母女若要出手,絕不會讓*郡主出面,姚鳳清也不會只廢了一只手。這次的事,十有j□j是杜玉樓的手筆,杜玉樓此人,表面看起來行事耿烈,實則手段毒辣陰狠。否則即便有太后撐腰,他也坐不穩左衛軍都督這個位子。若為師沒猜錯,他只怕是得知了壽章長公主想要將*郡主下嫁給你的事情,唯恐到時說不動壽章長公主,干脆就斷了你的前程。說到底,在杜玉樓眼中,毀了你的前程,為師還能再尋弟子,姚鳳清卻是姚家孫輩中唯一有指望在仕途上出人頭地的子弟,他不會冒此奇險。只是不知為何,最后*郡主改了主意??上О?,算來算去,國戚出身的子弟,還是不能明白文臣武將能立足朝堂自有其行事準則?!闭f到這里,石定生頓了頓,困惑的道:“這事還有捉摸不透的地方,為師已叫人去打聽消息了?!?/br> 的確如此。姚鳳清與岑子健也許可以是特意被人安排去往鳴鶴樓,做出一副巧合的樣子,可自己卻是心中一動,得知鳴鶴樓被王家買下才有意進去看看,想借一斑窺全豹的。按著老師的說法,若此事真是杜玉樓安排,他如何能夠猜到自己哪一天出門,如何讓自己走到春安坊,如何讓從平特意在自己耳邊說了那句話把自己引到鳴鶴樓中。 這世上,不可能有人如此算無遺策! 或許,事情并非是杜玉樓安排,僅僅只是*郡主在當時的局面下倉促做出的事情? 被石定生一說,李廷恩只覺得一團迷霧籠罩在心中。他很難想象,*郡主能在短時間內作出如此快速的反應,就算最后這個局并不完美,沒有完全達到目的。但刺埋下了,有時候一點微弱的失衡也是會影響全局的。 想到進來是聽見石定生與幕僚的對話,李廷恩心中忽然一動。他神情凝重的看著石定生道:“老師,孫朔孫大人可是武安郡君之夫?” 石定生正在喝茶,倒被幕僚搶先答了,“公子記性不壞,孫朔正是靠著武安郡君才得以晉升左仆射?!?/br> “武安郡君是太后的親侄女,袁術平乃太后姨侄,竇瑋安卻是姚太師的弟子。*郡主是太后最寵愛的外孫女,姚鳳清偏偏是姚太師最得意的嫡長孫?!?/br> 聽見李廷恩的話,石定生放下茶盅,側身道:“廷恩,你覺著這事不是杜玉樓?!痹臼ㄉ鷮ψ约旱耐茰y十分篤定,只因他手下的人還打聽到在此事前杜玉樓的確回過一次公主府,并且翌日親自去皇家圍場找到了*郡主。就算猜測不出他們說了什么,石定生也大概能估算到杜玉樓絕不會贊同將胞妹許給自己的關門弟子。 “也有道理?!焙攘艘豢诓?,石定生斟酌道:“壽章長公主只會在乎一雙兒女前程,杜玉樓即便與生父杜如歸關系不睦,卻終歸姓杜,是誠侯府的世子,身上擔負的是誠侯府,他和壽章長公主所想絕不會相同。否則這些年母子二人不會漸行漸遠,為師更不會想借杜玉樓之口打消壽章長公主的心思??裳巯聦⑻笈c此事聯系起來,似乎又能說得通?!?/br> 石定生與兩個幕僚陷入沉思,李廷恩心中卻在此時掀起疾風勁雨,有一個不敢置信的想法竄上心頭,他駭然的看著石定生急切道:“老師,姚太師今年壽數幾何?” 雖說不明所以,石定生還是回答了李廷恩的問題,“論年歲,姚廣恩比我尚大五歲?!?/br> 李廷恩眉梢緊蹙,“老師曾說過,姚太師十年前便有過中風之兆?!?/br> “沒錯?!币徽f到這個,石定生忍不住嘆息,“姚廣恩出身貧寒,一生起伏。無論仕途還是家事,都是如此。他原配難產早亡,先后迎娶過三位繼室。直到第四個繼室上頭,才給他生出了嫡子,可惜前面還是有了兩個庶子,為了不生亂家之兆,姚廣恩忍痛將這兩個庶子攆到宜州鄉下居住,連族譜都沒上,否則姚家不會只出了一個姚鳳清。十年前,姚廣恩天賦出眾的嫡幼子與庶兄出門游河時,溺水而亡,年不過二十。姚廣恩正是因此事暴怒中風。自那以后,姚廣恩身體每況愈下,十年里,有三次病危請了大夫。就是這一次,姚鳳清的事情,只怕姚廣恩心中也是在硬撐著?!?/br> 話至此處,石定生也發現了不對勁的地方,他驚訝的扶住桌案站起身,看著李廷恩道:“廷恩,你是疑心此事乃太后動的手,是沖著姚廣恩來的?!?/br> “不?!崩钔⒍髂樕弦黄幊?,沉聲道:“老師,我懷疑是皇上!” “皇上?!辈粌H是石定生,就是兩名幕僚也悚然一驚。 在大燕士人心中,無論太后如今威勢如何,其實在他們看來都不過是亂政罷了。太后僅僅是借著皇上礙于孝道拿她無法才能一直攝政,實則誰也不會認為太后就真是這大燕天下的主人。女人再厲害,畢竟是女人,終有一日,皇上忍無可忍,還是會讓太后退居后宮的。所以他們哪怕一面畏懼著太后的權勢和殘酷,一面根本不將太后看在眼里。然而大燕天子,是名正言順的天下之主,萬民之主。親耳聽聞李廷恩將罪魁禍首指向皇上,三人臉上都變了顏色。 一名幕僚激動的站起身道:“公子,您可不能亂說。姚太師乃朝廷中流砥柱,一直領著群臣反對太后保持朝政,皇上甚為倚重,他怎會對姚太師使出如此毒辣心機?!?/br> “對對對?!绷硪幻涣乓布泵Ω胶?,“太后對姚太師出手還可猜測,皇上怎會如此行事,絕不可能,絕不可能?!?/br> 就連石定生沉吟了一會兒,都不能認同李廷恩這天馬行空的猜測,“廷恩,這些年為師致仕,太后步步緊逼,全靠姚廣恩在朝中領著一干門生重臣對抗太后,才能保住皇上手中的一點權柄。說到底,為師當年逼于無奈致仕,在皇上心中,只怕如今還比不上姚廣恩?;噬霞热毁M盡心機將為師弄回京,就更不會將姚廣恩這條臂膀斬斷?!?/br> “老師?!泵鎸θ说姆瘩g,李廷恩反而鎮定下來,他淡淡道了一句大實話,“姚太師年事已高,病勢衰沉,就算沒有姚鳳清之事,他也撐不了多久。正因如此,皇上才會不惜以后位相換也要將老師迎回朝中?!?/br> “就算姚太師撐不了多久,他在一日,太后總更有幾分顧忌,皇上何苦提早讓太后逞心如意?!币粋€幕僚忍不住揚聲沖李廷恩喊了一句。他實在是壓不住了,先前還以為李廷恩頗有幾分成算的他此時只覺得李廷恩說話做事全是異想天開。 李廷恩掃了他一眼,沉靜的解釋道:“姚太師病重而死,則是天意。姚太師因嫡孫之病而亡,便為人力。天意與人力之間,我以為,皇上選擇了人力?!?/br> “天意,人力?!眱蓚€幕僚琢磨了幾下,還沒完全弄明白。 石定生喃喃自語了兩遍李廷恩的話,身子忽然搖晃了一下,他艱難的扶住桌案,兩腮松弛的rou輕輕抖動著,“天意,人力,天意,人力?!?/br> “老師?!笨闯鍪ㄉ裆粚?,李廷恩急忙上去扶住石定生,“老師,這也只是我的猜測,做不得準?!?/br> “不不不?!笔ㄉ路€住身體后擺了擺手,衰弱的道:“為師教了皇上十年,對皇上的性子,為師比你們更清楚。這種事,皇上做得出?!闭f著他苦笑了兩聲,“唉,臣子老了,還能用這條命為皇上盡回忠,想必姚廣恩那老家伙就算知道,也心甘情愿把這個苦頭給嚼下去??偰芙o子孫在皇上面前求個善始善終?!?/br> 聽到這番話,李廷恩心里也有些說不清楚的滋味。即便位極人臣,終歸是臣。說來說去,還是太后與皇上博弈之間的一顆棋子,天子要你生便生,天子要你死便死。如果最后依舊逃脫不了被人擺布,自己如今奮力往上爬的意義又在何處。 “廷恩啊,你這份敏銳,已勝出為師多矣?!?/br> 石定生一句話叫李廷恩回過了神,他俯身笑道:“老師謬贊,我也是心中一時之念罷了?!?/br> 面對弟子的謙虛謹慎,石定生搖頭失笑了兩聲,他心里有點失落,更有許多的欣慰,只是他有點弄不明白,“廷恩,你覺得杜玉樓是皇上的人?” “是?!崩钔⒍骺词ㄉ樕昧嗽S多,兩個幕僚還一臉云霧繚繞的樣子,就回到位子上坐下,緩緩道:“這還是老師提醒的我。老師說壽章長公主與杜玉樓雖是母子卻漸行漸遠,他們所想所顧忌的并不一樣。我便丟開杜玉樓太后外孫與壽章長公主之子這一重身份,單看他身為誠侯世子,再連上老師對杜玉樓此人的評判,事情就變得不同了?!?/br> “哦?如何不同?!笔ㄉ信d趣的看著李廷恩。 “老師說過,太后年事已高,加之近年行事悖逆,又有永王叛亂,太后頹勢早已顯現,這一點京中無人不知。那些勛貴名門更是清楚,杜玉樓也不會不清楚。他身為誠侯世子,誠侯杜如歸唯一的兒子,他絕不會甘心眼看著誠侯府這原本是世襲罔替的侯府在將來從有爵人家中被除名。五年前他被太后重用為左衛軍都督,看似是堅定的站在了太后一邊??衫蠋熞舱f,此乃壽章長公主向太后舉薦,并非杜玉樓自薦,也許杜玉樓心中并不甘愿。只是左衛軍都督這個官職,同樣也給他開了另一條路,他可以以此為憑借投效皇上,摒棄外甥的身份,而用世襲誠侯府世子的身份?!崩钔⒍髡f完話,看了看恍然大悟的兩個幕僚,繼續道:“除去外戚,皇上至今占盡臣心。在文臣清流中,皇上威勢早已足夠,皇上欠缺的,便是兵權,尤其是京中禁衛兵權。杜玉樓,是皇上最好的人選?!?/br> 一個幕僚想了想就插言道:“公子,若杜玉樓是皇上暗中心腹,他為何早前還要在壽章長公主面前出言反對親事,難不成是皇上那時候便有了吩咐?” “不,今日之事,最少在我這里,是誰也沒預料到的。他們一早打得主意就是姚鳳清。在我這里,大抵只是*郡主擅自改變了杜玉樓的意思。至于杜玉樓是如何交代的*郡主,咱們就不得而知了?!崩钔⒍鳒\笑著飲了一口茶。 石定生默然片刻,忽然拍案道:“他避忌婚事,是為了在太后面前表忠,在皇上面前避嫌!” 他話音剛落,外面就響起從總管急切的聲音,“老爺,姚太師病情危急,太師府差人來說姚太師想見您一面?!膘o了片刻,從總管的聲音又響了起來?!耙μ珟熣f,想請老爺將李公子給帶上?!?/br> 屋中三人頓時齊齊驚訝的看向李廷恩,臉上全是不可置信。 李廷恩在此時從位上起身,走到石定生身邊,扶起他道:“老師,弟子服侍您更衣?!?/br> 望著李廷恩沉靜冷然的面容,石定生眼里涌動的全是喜悅之情。 姚廣恩全身無力的倚在棗紅蜀錦繡葫蘆藤軟枕上,忽視面前跪了一地的兒孫,渾濁的雙眼在看到石定生進門的時候猛然變得明亮起來,他伸出滿是雞皮的手,唇中發出模糊不清的嗚嗚聲。 “柏寒?!笨吹饺绱颂撊跎n老的姚廣恩,石定生心中大慟。以前的姚廣恩,即便年事已高,病體衰弱,依舊精氣十足,從不服輸。他疾走幾步,坐在姚廣恩床邊。 “參,參湯?!币V恩抓住石定生的手,目光在李廷恩身上游弋了片刻,艱難的擠出幾個字。 邊上頭發半白的姚大老爺抽噎著彎腰將半碗參湯給姚廣恩喂了下去。 參湯入喉,姚廣恩的氣色變得好了很多,他囁嚅了幾下唇,結結巴巴的說了一句叫石定生震驚卻又無可奈何的話,“君要臣死,臣,臣,臣不得不死?!?/br> 石定生眼神復雜的看了看姚廣恩,嘆道:“柏寒啊,你比我強,我致仕多年這腦子不經用了,這事還多虧了廷恩點醒我?!闭f著又看了看滿屋子跪著的姚家兒孫,猶豫道:“柏寒,你……” “他們,他們不知道?!币V恩吃力的笑了笑,“雷霆雨露,俱是君恩。兒孫,兒孫不肖,不可,不可遺此禍患?!?/br> 石定生就明白了姚廣恩的意思,安撫的拍了拍姚廣恩的手,沉聲道:“你放心?!?/br> 他沒說有放心什么,但姚廣恩與他相交多年,雖說政見不合時也不無爭斗,終歸還是信得過彼此的品性。 姚廣恩臉上的焦急之色少了許多,他頭微不可見的偏了偏,將視線落在立在石定生身后的李廷恩身上。 察覺到姚廣恩審視的目光,李廷恩微微躬身,恭敬的喊了一聲姚太師。 姚太師含笑輕輕點了點頭,他一動,氣息明顯粗重了幾分,嚇得姚大老爺急忙又給他喂了幾口參湯。姚廣恩喝了幾口后,便動動手指,示意姚大老爺停下,“信?!?/br> 姚大老爺愣了愣,很快反應過來,吩咐地上跪著的姚二老爺起身拿了一封信來遞給石定生。 “殿試,殿試考官乃是上官睿,他,他是我的弟子,松青,你把信給他,他,他知道該如何行事?!币V恩說完這一句話,氣喘吁吁,卻依舊堅持看著石定生親手接過了書信。 看到信奉上尚未干透的墨跡,石定生哽咽道:“廣恩,你放心?!?/br> “以月凌日,太后,要扶正社稷?!币V恩斷斷續續的道出這一句話,讓石定生終于忍不住紅了眼。 “好,你放心,你放心?!笔ㄉB說了幾句你放心,姚廣恩這才欣慰的點了點頭。 他又看著李廷恩,“松青,我,我要求你一件事?!?/br> 石定生急忙道:“你說,你說?!?/br> 姚廣恩笑了笑,費力的抬起手指了指邊上站著的姚二老爺,“這,這是我次子節重,他,他膝下有,有一幼女,年方十二,我去之后,她為我守孝,守孝三年,正是,正是及笄之期。我,我欲為她定下親事,將她許配給你的弟,弟子。松青,你,你可應我?” 此言一出,屋中人人大驚。姚二老爺沒想到姚廣恩居然在臨死前要為自己的愛女定下一門婚事,李廷恩之名他當然也聽說過??刹庞幸P清的事情,姚家上下對完好無傷的李廷恩并非沒有一絲怨恨,尤其姚廣恩還是因此事引發舊疾,行將去世。再說人人夸贊李廷恩,但李廷恩的真本事有多少,誰又清楚。 面對一干蠢蠢欲動的兒孫,姚廣恩只是輕若蚊蚋的吐出一句閉嘴。在姚家積威甚重的他即便病倒在床榻,這樣簡單的兩個字依舊立時就讓所有人都壓下滿腔燥意,閉口不言。 壓服住兒孫,姚廣恩又期盼的將目光移向石定生,“松青,你可答應這門婚事?” “柏寒,你這又何必?!笔ㄉ僖蚕氩坏揭V恩要自己將李廷恩帶過來是為了此事。若早清楚,他絕不會帶李廷恩過來。自己唯一的關門弟子,如今一日日展現出超凡天賦,在這個弟子身上,他花了比親生骨rou更多的心血。而這個嫡子不負眾望,眼下唯一欠缺的就只有根基。弟子的婚事,他是打算慎之又慎的。姚家的孫女,身份足夠,卻并非是個好選擇??擅鎸εR終祈求,石定生無論如何是開不了口拒絕的。 李廷恩看出石定生的為難,更清楚目前的情勢。他雖然不愿意被人逼迫著定下親事,但眼前的情景,沒有別的辦法了。想到這里,他恭敬的沖姚廣恩道:“能被太師看重,是廷恩的福氣?!?/br> “好,好?!币V恩歡喜的笑了笑,不顧石定生難看的臉色,吩咐姚二老爺,“去把阿詞的雙魚佩左佩拿來?!?/br> 姚二老爺滿心不甘愿的在姚廣恩威逼的目光中很快的去后院女兒姚清詞手中拿了塊玉佩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