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節
江曉媛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后者,反正蔣老師已經槍斃了她無數版的方案,她已經心疼得麻木了。 從漂浮到深入,舍棄第一把抓住的靈感,繼續深入,把自己有生以來的閱歷穿成一線—— 每次從一個主題下潛到無從深入時,再一把抓住的最深的東西,就是最后的答案。 當她耗凈肺里最后一口空氣,就像再一次地征服了自己。 至于征服了自己的東西能不能征服別人,那已經不再是她需要考慮的了。 因為她哪怕榨干血rou,也無法做出更好的東西了。 江曉媛一整晚做了不知多少份方案,做完出去倒一杯咖啡,喝完回來就開始刪改,兩遍刪改之后最開始在出租車上做的初稿儼然已經面目全非,她等于重頭再來。 等她覺得燈光有點不對勁的時候,才在無比的亢奮與缺氧中發現,天好像已經亮了。 一夜過去了。 江曉媛最后把自己的方案定稿整理了一遍后,忽然覺得整個人像是被掏空了一樣,她原地坐了幾秒鐘,游魂一樣地上了樓。 蔣博早晨慢騰騰地吃完早飯來到工作室的時候,已經快十點了,他一進屋就聞到了一股濃郁的咖啡味,好像辦公室的咖啡壺倒了沒人扶。 江曉媛不在,工作室里靜謐得沒有半個人影,桌子上只有一大堆亂七八糟的紙張,電腦也沒關,還在那里一閃一閃的。 蔣博一愣,心說:“她不會真做了一宿吧?” 他走過去,把桌上和地上的紙收攏成一團,默默地翻看了起來。 在專業方面上,江曉媛總覺得“太后心,海底針”,她永遠不知道怎么才能達到蔣博的要求,總在戰戰兢兢,每次挨訓都不知道自己差在哪。 幸虧她把能倒的霉都倒過了,心志頗為堅定,不然每天這樣提心吊膽,也要該對蔣太后有心理障礙了。 其實她不知道,在蔣博看來,江曉媛從不讓人失望,這一點簡直有些不可思議。 只是他不希望她太得意,所以從未表露出來。 這時,蔣博的電話響了,他往樓上看了一眼,轉身走進一樓的休息室,先回手帶好門,這才接起來:“喂?” 電話那邊的朋友飛快地說:“蔣老師,這回我可能真的沒辦法了,預選賽這個事……你懂的,都是組委會說了算的,有人提前打了招呼,說你只要是報名參加,你的名字絕對不能出現在復選名單上,他們也很為難,你看看有沒有別的辦法?比如用藝名,用個假名什么的可不可以?” 蔣博聽了這話,似乎并沒有太意外,只是嘆了口氣:“你知道什么叫‘實名制’報名嗎?” 電話兩頭都沉默了下來。 過了一會,蔣博說:“要真沒辦法,你就不用管我了,有個人叫‘江曉媛’,是我們工作室的,到時候你替我留意一下,保證把她的作品呈遞上去就行了,都一樣的?!?/br> 對方問:“誰?你徒弟嗎?” 蔣博猶豫了一下,回答:“差不多吧?!?/br> 朋友說:“這個我倒是可以試試,不過你媽知道你們工作室有這么個人嗎?我跟你說,弄不好你們工作室可能就被拉進黑名單了……你說你也是,好端端的,干嘛跟家里對著干?非要開個破工作室,現在鬧成這樣,你吃飽了撐的吧?!?/br> 蔣博硬邦邦地說:“那不是我的家,她也不是我媽?!?/br> 不知內情的朋友嘆了口氣:“我是不知道你們家有什么矛盾,但你總歸是她養大的,這件事傳出去,你不占理?!?/br> 蔣博沉默。 朋友又說:“要是實在不行,我勸你們去別的賽區試一試,反正基層預選都是一樣,不一定非要在這里的——這次大賽全國總決賽的嘉賓名單你看過了嗎?前十年沒有這樣的陣容,真要是能在總決賽上露個臉,壓根不需要拿獎,以后直接風光無限,鬧矛盾是鬧矛盾,不能因為家事耽誤前程啊?!?/br> 人家怎么會知道他的難處呢,只會苦口婆心地勸他把“家事”料理好。 蔣博無從解釋,只好敷衍應付了一句:“好,謝謝?!?/br> 就在他想掛電話的時候,對方忽然說了一句:“你的才華我是知道的,荒廢了太可惜了?!?/br> 一句話說得蔣博喉嚨好像哽住了,艱難地和朋友告別,掛斷了電話。 周遭風雨如晦時,突然有人說一句“你的才華我是知道的”,縱然知道人家是帶著幾分恭維的客氣話,聽起來也窩心得不行。 好像只要有這么一句話,千般寂寞萬般孤獨,就全都迎刃而解了。 蔣博獨自走到休息室的大落地窗面前,美麗的深秋上午,樓下車水馬龍,陽光大好,透過干凈的玻璃與輕薄的白紗窗簾打進屋里。 他當初選擇工作室的條件就是“高層”,因為站在高處的時候他有種登高遠眺、坐看天下的錯覺,很多成功人士都有這種偏好。 可是現在,二十一層的高度已經無法帶給他任何刺激了。 蔣老師每天早晨九點多才來工作室,有時候稍微晃一圈,沒到中午就走了,要么干脆一整天不見蹤影,他好像除了吩咐別人干活,就是挑剔別人干的活,這老板做得終年無所事事,與江曉媛那恨不能一人分八瓣的忙碌對比鮮明。 其實蔣博承受的壓力遠比看起來的大。 他面色平靜,揣著一肚子焦頭爛額——范筱筱說到做到,鐵了心地要讓他后悔,幾乎封死了他所有的退路,幾個大客戶都跟他切斷了聯系,連長期合作的一些小藝術團、影視公司都不再與他續約。 前一陣子他通過一個私交不錯的客戶得知,有人散布謠言說他有乙肝,還有說他灰指甲——蔣老師偶爾會在自己手上試美甲效果,手上有時會有幾個指甲上涂東西——謠言說他涂指甲油就是為了遮蓋壞了的指甲。 蔣博聽說以后第一時間把指甲洗干凈了,可他能亮出兩只手,總不可能把肝也剖出來給人鑒定。 造型師打理妝容發型,都是需要皮膚接觸的,很多化妝師又會自帶彩妝用品,真有病,縱然根本不會通過接觸傳染,客人們還是會避開——蔣博在業內名氣,可他主要還是依靠長期合作的大客戶,翅膀還真沒有硬到那種地步。 范筱筱是要毀了他。 蔣博能怎么辦?狀告別人誹謗嗎?謠言又沒有源頭,他沒有財力也沒有精力去追究。 那么拿著體檢報告向別人證明他沒病嗎? 這年頭人民幣都能隨便造假,一紙體檢報告能說明什么呢?醫院的章隨便拿根胡蘿卜都能刻一個,拿出去也沒人會相信,反而要說他做賊心虛、欲蓋彌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