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節
然后發現這個人沒有說什么“早點休息”“不要那么累”之類的廢話,她就更感動了。 她靠在枕邊,暈暈乎乎地感動了一會,還沒來得及進入夢鄉,忽然又詐尸一樣地翻了起來。 江曉媛重新打開蔣博的電腦,動手把自己的瀏覽記錄消了——這是她唯一精通的電腦技能,還是中二時期為了看無腦綜藝節目,和家教斗智斗勇的時候練出來的。 “不能讓蔣太后看出來我什么都不會?!苯瓡枣逻@么有志氣地想著。 這一次,她的頭沾上枕頭就睡著了,一宿無夢。 第二天,江曉媛早晨起來被自己可以直接客串生化危機的個人形象嚇了一跳,幸好蔣博的工具箱在她手里,她手忙腳亂地借用了一點,給自己化了個春風十里的粉色系妝容,化完自己不太滿意——眼神太疲憊了,一點也不搭配。 可是沒時間讓她修改了,江曉媛只好勉強裝出一副精神抖擻的模樣,準備迎接新一天的戰斗。 蔣太后倒是容光煥發,像個除了性別不對哪都對的女王一樣,旁若無人地穿過賓館大廳,走向門口來接他的車。 江曉媛提著他的電腦和工具,像個舉著啞鈴的豆芽菜,搖搖晃晃地一路小跑。 江曉媛:“老師我把您周五要用的課件做完了,您什么時候看看嗎?” “現在看什么看?”蔣太后白了她一眼,“給我保存在桌面上注明課程日期,等有空再說,沒有眼力勁兒?!?/br> 江曉媛:“……哦?!?/br> 別人不會在意她做了半宿還是一宿,有時候一個人的努力,真的就只是一個人的,對別人來說什么都不是。 “也是,連個證人都沒有?!苯瓡枣履叵?。 不過這幾天接連不斷的打擊讓她有點麻木了,江曉媛也沒有想象中的那么傷心,她鮮血淋漓地把自己的玻璃心收拾好,端正好浮夸又疲憊的臉色,準備去蹭蔣博的課聽。 頭天晚上上網查過以后,她才知道“老年妝”原來是特效妝的一種,屬于基礎入門性質,正好適合她學習,她絕對不能錯過這個近距離觀摩的機會。 ☆、第39章 任何一個行業的可親可愛之處,很可能都是用來把外行人騙進來的。 江曉媛在成為化妝師蔣老師名義上的助教、實際上的使喚丫鬟的第三天下午,認清了這個行業五彩繽紛在外,枯燥乏味在內的本質。 同時,她在太后老佛爺去做訪談的間隙里,獲得了一下午的喘息余地,可以在賓館無所事事地自由活動。 江曉媛沒活動。 電視她不愛看,電腦是蔣老板的不敢瞎玩,鐘愛的休閑方式沒有一樣是她現階段消費得起的,于是她利用午間,跑到市中心的大型書城里淘了兩本專業書并一個雜糧煎餅,捧回來邊吃邊虔誠地拜讀。 說來也真是,再好玩、再有意思的東西,被專業書一呈現,都會變得索然無味起來,而且越專業越無聊——好像不無聊不抽象不佶屈聱牙,就不好意思自稱“專業”了。 最喪心病狂的是,連那本破教材里的模特都長著一張令人乏味的臉,丑得毫無特色,作者像是打定主意,非要剝奪讀者的最后一點樂趣不可。 這一回,狀元精神也頹廢了,江曉媛吃完煎餅,帶著氧氣的血液歡快地投奔了消化器官,腦子見大勢已去,干脆罷工停擺——她看了不到二十頁,就睡死在了沙發上。 要不是臨近四點的時候被手機短信鈴聲驚醒,想必當天晚上她就可以因為“誤了老板的活”滾蛋了。 江曉媛光速翻身爬起來,一個猛子把自己塞進了涼水里,神經病似的在屋里跑了三圈,把蔣老板要她帶的東西來回點了好幾遍,這才拎起來一通狂奔。 再查路線已經來不及了,公共交通更不用指望,江曉媛只好再次咬牙切齒地打了車,沿途一直用仇恨的目光盯著司機的計價表,計價表每跳一下,她的雙眼就噴濺出一團苦大仇深的火苗。 這是她幾天之內第二次打車了,頭一次到機場就花了將近一百五,照這么下去,江曉媛懷疑自己非得去要飯。 她心里再一次默默地打起了退堂鼓。 當她聲稱自己做好了“吃苦”的準備時,其實沒有想到這個苦竟然能苦到這種程度,也沒有想到,她花了不到兩天的時間,就覺得有點不愛彩妝了。 不愛它,還怎么肯為它吃苦呢? 江曉媛心亂如麻地瞥了一眼身邊不斷向后掠過的樹木路牌,這才有空閑翻了翻她那條救命短信,不用猜也知道,不是運營商催話費,就是她“臨時監護人祁連”的問候。 祁連:“后來課件做好了嗎?” 江曉媛:“做完了,累?!?/br> 沙發上那一覺睡得她腰酸背疼,脖子后面好像有根筋別住了,酸麻酸麻的,江曉媛似乎變成了一身銹跡斑斑的鎧甲,每個關節都欠了點機油。 她回復后沒過幾秒鐘,祁連就打來了電話,他的背景聲音很嘈雜,似乎在某個公共場所。 “今天陳方舟還跟我問起你了?!逼钸B說,“今天怎么樣了?” 上一次,江曉媛從全身的細胞中擠出了幾句聽起來挺高興的話,這一次,她卻連一滴裝模作樣的力氣也擠不出來了。 江曉媛半死不活地回答:“就那樣吧?!?/br> 祁連沒有過多地表示驚詫,輕笑了一聲:“人但凡是真想干點什么,開頭總是很難的?!?/br> 江曉媛不相信這種鬼話:“你是說以后就好了嗎?” 祁連:“那倒不是,以后你就倒霉習慣了?!?/br> 江曉媛:“……” 他還真是她的人間知音,一句話戳進了江曉媛的胸口里,把心肝肺都捅了個對穿。 江曉媛耳朵貼著舊式的手機聽筒,里面傳來“沙沙”的雜音,像一段白噪音,不知不覺地就讓人思緒放空下來,第一次將她緊張的眼睛從計價器上挪動下來,落在車窗外暮色低垂、華燈初上的城市中。 她在這陌生的街道中間,像一團小小的飛絮轉蓬,隨風奔波,拼命想找塊土壤安頓下來,可是四面八方只有根系無法抵達的鋼筋水泥。 江曉媛夢游似的問:“你說我要是現在不想干了,回去陳老板那洗頭,他還要我嗎?” 祁連沉默了好一會,久到江曉媛以為自己說錯了什么話。 電話那邊傳來遙遠細碎的交談聲,杯盤碰撞的叮當聲。 江曉媛忍不住干咳一聲:“我不是……” “沒關系的?!逼钸B靜靜地打斷她,“許靖陽給你們留下的基金,這么多年我一分也沒動,就算你什么都不想干,也沒有問題?!?/br> 江曉媛聽到前半句,是真心實意地想順桿爬,可是全部聽完,她卻又沉默了下來。 對了,這個時空,只要有她的存在,病毒就沒辦法再推送一個人過來,她就像個人形的塞子,哪怕沒有任何價值,祁連也會全心全意地對她做好“設備維護”。 那么然后呢? 如果有一天,有什么方法可以確定知道那病毒已經被耗死了,就不會有人在管她了。 在這種設想下,他態度越好,江曉媛心里越寒。 如果她是傳說中傾國傾城的絕代美人,那她愿意相信別人會無償對她好,因為真正的美貌是無價的,是全世界都不會辜負的,可惜江曉媛只是普通程度上的“長得好看”,充其量走在路上會吸引人多看幾眼,不值那么多錢。 當然,相比長相,她其他的品質就更不值錢了,所以江曉媛不敢自作多情,自作多情容易傷自尊,她從精神到rou體全部可以受傷,唯有戰戰兢兢的自尊心傷不起。 江曉媛:“好的,謝謝,我知道了——我到地方了,再見?!?/br> 說完,她掛了電話,咬牙切齒地付了車錢,扛起蔣太后的工具箱,一路小跑地沖進了酒店大門。 江曉媛想,既然她來到這個世界是一場陰謀,那么敵人就應該是她的敵人,艱難就應該是她的艱難,和別人沒有一點關系,用不著誰的基金和遺產。 她身上的疲憊一掃而空,滿身雞血地出現在對她愛答不理的老板面前。 這天晚上是一個t臺秀請了蔣博,江曉媛在蔣太后身邊跟前根后,看著他打仗一樣地在一片混亂的后臺里忙前忙后。 蔣博化完了一個模特,剛一起身,就覺得腰部“咔吧”響了一聲。 “真是老了?!笔Y博心里有點惆悵地想著,輕微地活動了一下,結果一回頭就看見了在旁邊當壁花的江曉媛。 江曉媛一聲不吭,他都幾乎忽略了她的存在,只有目光非常專注,眨也不眨地落在他的手和模特的臉上。 蔣博揉著腰,突發奇想地問了一句:“影視舞臺上用的妝容和化妝品都跟普通化妝品不一樣,今天這個場合可不像你上次給那幫小孩們打理的水貨,要專業得多,你看了半天,感覺自己能上手嗎?” 江曉媛第一反應是“上手?怎么可能”,然而對上蔣太后冷冷的審視目光,江曉媛又及時把那句話咽回去了——她要是再縮,弄不好蔣太后真會讓她滾蛋。 江曉媛打腫臉充胖子,故作鎮定地說:“那有什么不能的?” 蔣博把工具放在一邊,示意下一個模特由她接手,自己在旁邊抽空歇著。 江曉媛咽了口口水,面無表情地上前——蔣太后沒有教她任何東西,江曉媛只能一直靠眼睛觀察,看他先做什么,再做什么,然后自己在心里揣度每一個處理的緣由……也不知道觀察揣摩得對不對。 江曉媛玩命定了定神,盡量摒棄雜念,認真地端詳起模特的臉,然而就在這時,那模特不知道是怎么想的,忽然毫無來由地沖她一笑。 模特身材高挑,長著一張高貴冷艷的面孔,笑起來卻見牙不見眼,臉頰上幾顆不太明顯的雀斑紛紛露出俏皮的形跡,嘴里一對不太對稱的小兔牙也跟著若隱若現,淳樸又天真。 這來自陌生人的微笑就像傳說中的定海神針,江曉媛方才翻騰的心忽然就落回了肚子里。 一個人是有心學東西,還是在旁邊不走心地圍觀,明眼人一下就能看出來,江曉媛在模仿蔣博的同時,還忍不住加上了一些自己的東西,她那些學得稀松二五眼的畫技、攝影、陶塑、雕塑等等,都爭相在彩妝里不甘寂寞地流露出一點自己的影子,有些處理看起來外行,但是非常耐人尋味。 江曉媛做完一個模特的造型,忐忑地等著蔣博的評價,預感自己會被批得狗血噴頭。 “眼部的色彩用的也太小氣了,還有面部陰影,都快隱形了,到時候燈光一打還能看見鬼???”蔣太后果然不負眾望,面無表情地把她臭罵了一頓,“你其實不知道什么叫t臺妝是吧?搞那么多沒用的花頭干什么,踏實一點不行嗎?主要是整體效果和色彩搭配,你當是在影樓給新娘子‘整容’嗎?丟西瓜撿芝麻,還有——” 江曉媛一口氣吊在嗓子眼里。 蔣太后冷酷無情地說:“你動作也太慢了,老太太繡花似的,手腳這么不利索,一看就不是吃這碗飯的人?!?/br> 被蓋棺定論的江曉媛無言以對。 蔣博:“你愣著干什么?還不給她補一補!” 江曉媛滿心郁結地按著蔣太后的意見作出補救,小聲問:“這回行了嗎?” 她已經準備好自己被一巴掌揮開,然后請模特去洗臉的結果了。 被這么折騰一通,大概方才沖她笑的模特姑娘也很不滿意吧? 蔣博從鼻子里哼了一聲:“就這樣吧,指望你也做不出什么好東西,下一個的色彩要配合好全身造型,還按著這個依樣畫葫蘆,會嗎?” 等等!這句話的潛臺詞好像是…… 江曉媛難以置信地抬起頭。 蔣老師的老腰總算是緩過來了,心里剛剛開始有點舒坦,一看江曉媛那呆頭呆腦的傻樣,又來火了,沖她咆哮說:“看什么看!看我能看出花來嗎?拿著工具滾去做事,別跟在我后面礙手礙腳!” 真的讓她動手! 江曉媛被驚喜砸昏了頭,下意識地趕緊立正挺腰,恭送罵罵咧咧的太后老佛爺。 蔣博轉身走了,方才那位模特才小聲問:“天哪,蔣老師對你那么兇的?” “噓,”江曉媛幾不可聞地說,“他大姨媽來了,別招他?!?/br> 這天之后,江曉媛就吸取了教訓,她開始學會提前把蔣太后一周的行程打聽得清清楚楚,每天白天忙完,晚上就回賓館拼命地補課,學會乃至于精通肯定是不可能,但下次好歹老板說了個什么,她沒有再瞠目結舌不知所云了。 為了這,江曉媛一周沒有睡過一個完整的覺,起五更爬半夜,天天都和打仗一樣。專業書和資料上那些丑模特們快把她看吐了,搞不好哪天會活生生地培養出一個后天臉盲癥。 這一周出差結束,江曉媛穿的褲子褲腰松了一個指節,走著走著就往下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