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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都市小說 - 脫軌在線閱讀 - 第15節

第15節

    早晨她也不再睡懶覺,早早就起來,抱著那一堆舊得卷了毛的發型設計雜志背誦默記,背得頭昏腦漲,還是記不住。

    江曉媛只好重拾她的素描功底,在店里找了好多廢紙,挨個畫下來貼在屋里。

    她時而還會根據自己二十多年的資深臭美史,細細地標注幾筆什么樣的臉型適合什么樣的發型之類。

    至于實cao——塑料模特不是羊毛,剪了還會長,她偷偷摸摸地拿回去一個揣摩已經很不對了,不可能再上剪子禍害,江曉媛只好回憶著陳方舟的樣子,笨拙地用空剪子在空氣里“喀嚓”。

    她畫模特、畫人物、畫陳方舟的手、畫上下翻飛的尖刀……沒有人手把手教她,陳老板一天到晚忙得要死,其他人都不大和她打交道,江曉媛只能拼命地記錄著各式各樣的畫面,晚上帶回去溫習。

    這無疑要花大量的時間,江曉媛以前能從晚上十二點睡到第二天中午十二點,滿打滿算一圈,現在卻將睡眠時間活生生地擠到了六個小時之內。

    她飯不好好吃,覺不好好睡,身上還穿著反季節的衣服,隨著天氣漸冷,連店里的空調都無法拯救她了。江曉媛什么時候吃過這種苦頭?這樣堅持了三天,她臉上掛上了厚重的黑眼圈,嘴上起了干皮,整個人脫水一般瘦了一圈。

    第四天,她早晨睜眼的時候感覺渾身不對勁,打了個下巴差點脫臼的噴嚏才發現——感冒了。

    ☆、第 20 章

    郵局剛剛開門,服務的辦事人員只來了一個,懶洋洋地在服務臺后面玩手機。

    一個老人顫顫巍巍地上前問:“同志,我想匯款,應該怎……”

    女辦事員眼皮也不抬地打斷他:“那邊填單子?!?/br>
    老人茫然地四下找了找,又小心翼翼地問:“填……填哪個單子?怎么填???”

    女辦事員吊得高高的柳葉眉險些飛出額頭,橫刀立馬地噴薄出一個倒八字:“那不是貼著示例嗎?自己不會看!瞎???”

    她話音剛落,一條長臂就伸了過來,越過老人的肩膀敲了敲服務臺,手腕上露出猙獰的兇獸刺青一角。

    辦事員目光在那刺青上停頓了一下,嚇了一跳,一抬眼,正對上一雙冷冷的目光,年輕男人把眼鏡摘下來隨意地用衣角擦著,目光輕飄飄地落在辦事員的胸牌上開了口:“你會說人話嗎?”

    這男的模樣俊秀,五官周正,看著讓人眼前一亮,要放在平時,辦事員說不定會多看他幾眼,然而此時,他說話的聲音微微壓低,像是收斂壓抑著什么,再配上那目光——他的雙眼皮長得比別人橫平豎直,像兩條刀刃,沉甸甸地壓在眼睛上,壓得那失去眼鏡的遮擋的眼神顯得過分鋒利,有點嚇人,好像電視里那種隨時掏槍殺人的衣冠禽獸。

    辦事員一聲沒敢吭,一氣呵成地將匯款單和示例表格抽出來,雙手遞給匯款的老人:“您照著這個填……后面的先生您也辦理匯款嗎?實時匯嗎?”

    后面那位正是祁連,他扣上眼鏡,沒再糾纏,把單子和現金一起遞了過去:“不用?!?/br>
    那天祁連和江曉媛分開以后,回去思考了一陣子,感覺這個現任窮鬼不像他想象得那么好打發,一個大小姐,趾高氣揚慣了,讓她心安理得地受人恩惠,對方可能確實接受不了。

    對祁連來說,要是江曉媛肯自己在逆境中奮斗,自己在這個世界站穩腳跟,那當然再好也沒有了——可他還是覺得不太可能,一時的志氣誰都有,問題這志氣過了,她能堅持多久?

    用腳趾頭想也知道,江曉媛要是意志堅定,那病毒也不會選中她。

    自尊心超強還吃不了苦,要是放任她照這么下去,她還是非得走前人的老路不可。

    祁連發愁了兩三天,偶然想起她在醫院免了別人債務的事,心里靈光一閃,決定換個角度曲線救國。

    祁連料得很準,江曉媛的志氣確實在一病之后就銷聲匿跡了。

    以前,生病是江曉媛長脾氣的機會,只要體溫超過三十八度,她在家里就仿佛立了什么不世之功,一定要千倍百倍地作,作得別人一分鐘都不能忽視她,要一個加強連的人圍著她噓寒問暖才行,否則她就要絞盡腦汁地尋釁大發雷霆。

    這天早晨,兩個世界巨大的落差終于在她失去健康后凸顯了出來,江曉媛凄凄切切地窩在被子里,沒人問候,沒人哄她,沒人端著熬得稀爛的粥求她喝一口,沒人給她拿藥,就連想喝點水,她都要自己爬起來倒。

    她的枕邊是塑料模特那沒有五官的頭顱,腳底下是一攤發型講解與圖片,屋里彌漫著不透風的潮氣,一側的鬧鈴第四次響起來,歇斯底里地嚎叫,提醒她該起床去抱佛腳了。

    江曉媛一巴掌將鬧鐘囂張的氣焰拍了下去,忍無可忍,于是抱著被子嚎啕大哭了一場。

    哭到一半,她還是強撐著爬起來了——并不是她堅強,而是鼻子已經擁堵得水泄不通,再不找衛生紙擤一擤,就抹到被子上了。

    她哭哭啼啼、踉踉蹌蹌地擤了一通鼻涕,擤得腦子里嗡嗡作響,頭重腳輕地坐在一大堆千奇百怪的發型中,放空了五秒鐘,繼而對理發師這個行業產生了前所未有的憎惡。

    她還不知道自己人生的主題是什么,先知道了該主題不能是什么——她絕對不想當個理發師,煩透洗剪吹這活了。

    江曉媛懷抱著這樣一腔委屈,無處發泄,于是動手將她畫的那些素描一張一張撕了。

    等她徹底哭累了,撕累了,江曉媛才想起來給陳方舟打電話請假。不料一打開手機,她先看見了兩條未讀信息。

    一條來自手機運營商,提醒她話費余額不足十五元,一條來自祁連。

    祁連:“我今天給你和她的奶奶打了五千塊錢,你多少應該聯系她一次,錢的事要是過意不去,可以以后還給我,半年之內我不收利息?!?/br>
    后面體貼地附上了原主人家里的聯系方式。

    江曉媛:“……”

    祁連真的想讓她留在這個世界上嗎?他不會是明光那邊的jian細,巴不得逼她早點去死吧?

    在莫名其妙的外債和盆干碗凈的電話費打岔下,江曉媛沒心情哭下去了,她默默地拖著因為發燒而有些沒力氣的身體把自己洗涮干凈,灌了一大桶水,在屋里轉了三圈,心里想:“那又不是我奶奶,和我有半毛錢關系?”

    可是她一邊這么想著,一邊鬼使神差地把手伸向了手機,撥通了祁連給她的電話號碼。。

    江曉媛沒見過自己的親奶奶,在她的時空里,她爸幼年喪母,是個沒娘的苦孩子,他小時候沒受過太多家庭的溫暖,這才在有了自己的小孩后變本加厲地嬌慣,以至于活活養出了一只熊孩子。

    如果另一個時空中的她與自己一模一樣,那么……另一個時空中的親人,也是她自己本來已經失去的親人嗎?

    這通電話一通,江曉媛先有點后悔,這該跟人家說什么?

    但她還沒來得及掛斷,對方已經接起來了,里面一個大嗓門的女人沖著她喊:“喂,喂,找誰?”

    江曉媛被問住了:“我那個……”

    誰知她只說了三個字,對方就跟開了天眼一樣,一嗓子打斷她:“是小媛吧!哎呀!你說說你啊,去多久了,也不打個電話回來,你是要坑死你奶奶???”

    江曉媛本來就有點耳鳴的耳朵被震得嗡嗡作響,既不知道對方的身份,也不敢胡說,只好帶著濃重的鼻音,囁嚅說:“這邊遇到點事……”

    女人敲鑼打鼓似的問:“是找工作不容易吧?我說什么來著?早說讓你等一陣子,等過年你三哥回來,讓他帶你出去,非不聽……唉,我去給你叫你奶奶,等著啊?!?/br>
    江曉媛應了一聲,默默地聽著電話那邊的人逐漸走遠,扯開嗓門叫著什么人,沉默地想:“狀元家里怎么連個電話也沒有?”

    不知過了多久,電話那頭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有嘈雜的腳步聲,有別人小聲說話的聲音,最后是一個老太太中氣不足的聲音,老人似乎一時找不到對著哪里說話,聲音時近時遠,怯怯的,小心翼翼的。

    江曉媛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她以為自己會開不了口,誰知在回過神來以前,一聲“奶奶”就已經順口溜出去了。

    老太太只聽了一嗓子,就敏感地問:“你著涼了是不是?我怎么聽著你說話聲音不對呀。找不著工作就回來,回家,沒事的,我還有力氣呢,能幫你!”

    江曉媛抽了口氣,差點把方才未竟的嚎哭大業續上。

    她握緊拳頭,咬牙切齒地忍住了眼淚,她的血脈相連、卻素未平生的奶奶,成了這個時空中、這個世界上,唯一一個將她的委屈全盤接受下來的人。

    毫無芥蒂的。

    一通電話打完,江曉媛收了一籮筐的瑣碎的叮囑,她擦干凈眼淚,想起自己五千多的債務,知道自己無路可退了。

    無路可退的江曉媛沒有再躺回床上,轉身出了門,買了一盒白加黑,又花了幾十塊錢,從超市大賣場里買了一件要多難看有多難看的黑羽絨服,披在她不倫不類的夏裝外面,打造出了她另類詭異的過冬造型。

    她還尚未遭到毒手的素描挨個收攏起來,拿起剪子梳子那套東西,披上戰袍,扛起長槍,前往店里。

    “我以后絕不干這個,”美發會所門口,戰士江曉媛把鼻涕擦干凈,心里想,“我這輩子最討厭的職業就是理發師?!?/br>
    第二討厭的是網管。

    由于感冒會傳染,江曉媛這一天被陳方舟勒令不能接觸顧客,將她打發到后臺負責一些登記整理工作,這天正值工作日,白天店里客人不多。

    陳方舟送走了一個客人之后,想起了江曉媛,感覺她一個小姑娘身在異地他鄉,還病病歪歪的,有點可憐,就在爆米花機上打了一罐爆米花,帶過去給她。

    拐進后臺,陳方舟看見江曉媛正趴在桌子上,可能是感冒眼睛難受,她的臉離桌面有點近,像是要一個猛子扎進去。

    她一只手拿著一塊衛生紙,另一只手在紙面上畫著什么,連陳方舟走近都沒發覺。

    存在感不高的陳老板端著一盒泛著劣質奶味的爆米花,伸著脖子圍觀了片刻,只見她正在一張廢棄的打印紙后面畫一系列的連環畫——她憑空想象了一顆腦袋,還加了五官,然后一步一步地把理發師的每一個步驟畫了下來,最后給畫中人整理出了一個全新的發型。

    陳方舟覺得眼熟,仔細一想,發現這過程是他昨天動手剪的一個頭發,江曉媛居然把每一個步驟都記了下來!

    他若有所思地看了全情投入的江曉媛一眼,悄無聲息地把爆米花放下,轉身走了。

    江曉媛靠著五千的外債和奶奶一個電話撐過了病病歪歪的歲月,挨過了開頭那幾天,她開始有點習慣了,早起晚睡也變得沒那么艱難了,不過還是很憎恨洗剪吹這個工作。

    一邊憎恨抵觸,一邊拼命用功,江曉媛把“菜譜”背得差不多了。她終于忍不住動手,把藏在房間里的那顆塑料模特的頭發給剪了。

    然后江曉媛發現了一個悲慘的事實——真正上手與照著圖鑒背書完全是兩碼事,她的腦子根本指揮不了手。

    江曉媛小時候愛娃娃,什么大眾的芭比、可以拆卸配件的bjd,動畫片手辦、木偶片大偶……甚至作為藝術品收藏的陶瓷娃,她全都收藏過,她會動手給娃打理頭發、甚至會縫兩件簡單的娃娃衣服——之前,江曉媛一直把理發師的實cao當成擺弄娃娃,直到這時,她才發現沒那么容易。

    第一,人頭太大,發量太多。

    第二,也是最關鍵的——真人都長得太丑了。

    忽閃著大眼睛的娃娃套個陰陽頭都好看,可真實的人類留海修得稍微歪一點短一點,都能丑哭一條街,要知道“自然的錯落有致”和“狗啃的里出外進”之間,也只有微妙的一線之隔。

    江曉媛新手上陣,手哆嗦眼瘸,她完成了自己的大作后一屁股坐在床上,與塑料模特面面相覷,仿佛聽到了對方無聲的控訴——倘若塑料模特也有四肢五官,此時想必已經叫嚷著大巴掌糊上來了。

    “完了,”江曉媛想,“還有不到十天,不可能學會的?!?/br>
    ☆、第 21 章

    江曉媛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挫敗。

    考實習技師其實是個小事,但對此時的江曉媛來說,卻有點像買大件。

    她首先要投入首付——也就是勇氣和決心,勇氣比較容易,被人一刺激就自動鼓起來了,決心比較難,是祁連的外債、奶奶的電話、還有店里那群小三八們擠兌下的共同結果。

    眼下這兩樣她都湊齊了,還要度過漫長的按揭還貸期。

    沒開始學的時候,江曉媛對理發師要學什么一點概念也沒有,以為自己只要有毅力,必定能攻無不克,等她漸漸開始了解一些,也就是一只腳踏進水里的時候,才絕望地發現這水深得游不過去。

    退,江曉媛已經退不回去了,進,她奄奄一息地卡在水中央,放眼望去,四下都是一望無際的汪洋,她根本看不見岸,也沒有人好心替她指點迷津,她有心甩開膀子奮力劃水,卻不知該游往何方。

    這天晚上,江曉媛第一次失眠了,她打心眼里憎恨并鄙夷著理發師的工作,因此當發現這工作她學不會的時候,就終于不得不正視自己一無是處的事實。

    一直以來支撐著她的自矜與自傲儼然是一對空中樓閣,漏洞百出,禁不得一點推敲,一敲就塌。

    這種感覺太痛苦了,比異地他鄉獨自生病的滋味還難受,因為像江曉媛這樣心志不怎么堅定的庸人,她的自信是隨著外物的起伏而波動的。持久的順境,別人的阿諛奉承,都會把她的自信像吹泡泡一樣吹大——縱然她潛意識里知道里面是空心的——直到那泡泡碰到針,“啪嘰”一下碎了。

    膨脹的自信心碎裂的那一刻,真可謂是讓人百感交集,像是把一杯攙了油鹽醬醋蔥花芥末清涼油的老白干一口悶了,酸苦疼辣就別提了。

    第二天,江曉媛拖著她健全的身體與殘破的精神,茍延殘喘地滾到了店里。

    她認為自己已經心如死灰,便沒有再死皮賴臉地跟在陳方舟身后偷師,也沒有帶她的素描本,半死不活地給幾個客人洗了頭,她就百無聊賴地抱起了被冷落許久地旅游雜志,看了半天提不起精神,半個多小時沒有翻過一頁。

    就在她這樣大刀闊斧地虛度光陰時,陳方舟走了過來,

    陳老板不客氣地伸手扒拉了她一下:“哎,你別在這偷懶了?!?/br>
    江曉媛茫然地看了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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