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實在有些好奇，這二人究竟是怎么交流的呢？

    一個橫眉冷對，一個自說自話，卻每每能耗上一整個時辰?？磥硭麄儌z都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姚宣下了結論，也不理會，任由崔雪芝同衛浩生交談。

    轉眼間又過去幾日。

    姚宣恍然發覺，他們此行的目的地，絕不會是血魂堡。

    方向上看倒是一致，但按理來說血魂堡早該到了，他們卻仍在浮空船上，不知什么時候才是終點。

    浮空船上不止他一人發現了這事，衛浩生這天偷偷對他道：“姚宣哥，我們到底是要去哪里？公孫長老也不發個話，可我看血魂堡都已經過了?！?/br>
    他同衛浩生在未來肯定會分道揚鑣，但此刻，他們都是學徒，利益一致。而且衛浩生心思細密，心眼又多，是一個非常適合商談這些問題的人——姚宣放緩了態度：“我也發現了，可是感覺還是別問公孫長老的好?！?/br>
    衛浩生做心有余悸狀：“啊，難道是因為那時公孫長老在迷霧峽里……”

    崔雪芝忽然湊到跟前，“你們兩個嘀嘀咕咕的在說什么？”

    衛浩生笑得十分乖巧：“在說公孫長老?！?/br>
    崔雪芝當即露出受到驚嚇的表情，捂著耳朵道：“我不要聽我不要聽，他好可怕！”

    衛浩生還是那副溫順老實的樣子，“姚宣哥，真不去問問公孫長老？”

    姚宣笑道：“這么想知道，要不你去問問？”

    兩人相視而笑，卻各懷心思。

    衛浩生甩著袖子走了，崔雪芝問姚宣：“他到底有什么事？”

    “他想要我去問問公孫長老我們這艘船會開到哪里?！币π嬖V她。

    崔雪芝瞅一眼衛浩生，“他沒安好心?！闭l不知道那時在風妖谷里錢良不過多問了兩句就被公孫長老抽個半死。

    “嗯，所以我沒答應?！辈贿^，姚宣瞅了眼衛浩生，“他總會找到人去做這件事?！?/br>
    以他前世的經歷來說，這人壓根不會在乎什么情誼，是那種前一刻還言笑晏晏下一刻卻能拿刀子捅死你的典型。

    果然如此，沒過多久，就有一名學徒被慫恿著，上前去詢問公孫長老，“長老，我們似乎去的不是血魂堡？”

    公孫長老這次卻出奇的并未斥責他，也沒有動手，只是看著眾人的眼神有些古怪。

    沒能得到答案，那學徒等了一會，又重復了一遍問題。

    公孫長老不置可否道：“到時候你們自然知道?！?/br>
    學徒們面面相覷，這句話讓人實在有些忐忑難安，而且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他們的目的地果真不是血魂堡。

    那又會是哪里呢？

    姚宣越想越覺得不妙，他默默在心中想著中洲大陸的地圖。血魂堡已是風妖府所在太宇帝國的最北端，跨過國界并非其他國家，而是被人們稱作“蠻荒獸原”的地方。

    若真是此處，姚宣倒覺得還好。盡管蠻荒獸原環境惡劣，到處都是妖獸、妖植和不開化的蠻族，還會有獸潮發生，但真要說多么危險卻不盡然。

    可若是再向北去……

    姚宣一個激靈，猛的睜大了眼。

    不會是……

    那個地方吧？

    那地方他前世曾經無數次的踏足，但每一次都會忍不住不寒而栗。

    那個地方，常年都是霧蒙蒙灰沉沉的，似乎從來也沒有陽光能闖入其中。站在岸邊，撲面而來的是十二分的壓抑和絕望，耳畔聽到的聲音與其說是波濤奔涌拍打的聲音，不如說是冤魂厲鬼在翻騰在哀嚎在尖叫。

    冤魂海。

    沒錯，一旦生出這么個念頭，姚宣反而愈發肯定，他們此行的目的地就是冤魂海。

    只是不知公孫長老帶著他們這一艘浮空船前往冤魂海，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

    要知道他們現在不過才是御妖師學徒，連初等御妖師都還算不上，公孫長老也只是一名高等御妖師……

    公孫長老的背后，恐怕還存在著其他主導者。

    那么那個主導者會是何人？

    又過了幾日，浮空船終于降落在了陸地上。

    公孫長老首先起身，吩咐道：“都出來吧?！?/br>
    隱隱約約的，有來自冤魂海上的凄厲呼喊聲傳入耳中，姚宣定了定神，往外走去。

    即將走出艙室，他手臂忽的一重，卻是被崔雪芝給拽住了。小姑娘眼中滿是驚恐：“好可怕啊，我覺得外面好可怕……”

    姚宣早發覺崔雪芝對危險有種天然的敏銳，可他不能放她繼續待在船里，他便反手拉住她，“跟著我，沒關系的?！碑吘?，公孫長老既然帶他們來了此處，斷不會允許誰臨陣退縮。不下船唯一的后果絕非安然回到學堂，更可能的是死得不能再死。

    崔雪芝這些日子對他已是頗為信任，聞言老老實實點頭，跟在姚宣身旁下了船。

    一踏上地面，姚宣便聽崔雪芝發出一聲驚恐的低呼，整個人又往自己身后縮了縮。

    也難怪，面前的一切，對這些不過十來歲的孩子而言，實在是可怕得無以復加。

    灰色的天空，一眼看不到邊際，厚重的霧霾仿佛凝結為實體，而海面上翻卷沸騰的像是海水，又像是其他什么東西，散發著陰森又冰冷的氣息，并不斷咆哮和哀嚎著。

    姚宣猛地吐出口濁氣。

    他多希望自己猜錯了，這里并不是冤魂海。

    這時全部學徒都已下了浮空船，眼前這一幕卻讓好些孩子兩股戰戰，甚至嚇哭出來。

    姚宣一眼望去，只有少數人神色還算鎮定，其中就有衛浩生。

    公孫長老卻并不做聲，既不安慰眾人，也不宣告下一步。瞧他面色，竟像是在欣賞大家的驚恐。學徒們越是害怕，他眼中的滿意越發的多。

    姚宣分神留意身后的崔雪芝，邊看到遠處過來幾個黑袍人，遮了顏面，手中牽來好些渡船。

    公孫長老這時才慢條斯理的道：“這里是冤魂海?！?/br>
    霎時學徒中響起一陣陣抽氣聲，誰不知冤魂海的可怕，中洲大陸上冤魂?？墒悄車樋扌『⒌拿~！

    公孫長老見狀益發滿意，“你們現在要做的，是五人一組上一條渡船，向北方一直劃，十里之外的那座島嶼，就是你們此行的試煉之處?！?/br>
    學徒們互相看看，當即有人一馬當先的叫齊了人，飛快上了渡船往冤魂海里劃去。

    姚宣瞥一眼那些船只，認出不過是些再普通不過的渡船，不禁嘆了口氣。

    崔雪芝好奇道：“怎么？”

    姚宣搖了搖頭，上船的孩子真可謂初生牛犢不怕虎，恐怕根本不清楚冤魂海真正可怕之處。雖說才十里路程，他們卻是毫無防范身處冤魂海內，而冤魂海最要人命的，是會攻擊魂海。

    果然，那艘渡船才剛劃出去一點，就有一名學徒忽然大叫一聲栽進海中，起先還浮了幾浮，但馬上就沒了聲息。

    目睹這一切的學徒們臉色愈發沒有血色，有人戰戰兢兢道：“長老你……你怎的不去救人……”

    公孫長老看也不看他：“救人？不過一個學徒罷了，死了也就死了……”反而還催促道，“快些上船，都上船，一個也不許留下！”

    又有人問：“多了個人怎么辦？”

    公孫長老輕飄飄道：“那他就是多余的?！?/br>
    言下之意自不必多說，一時間人心惶惶，每個人都趕緊找人組成一隊。

    待衛浩生率先過來，又有一男一女兩名學徒加入，姚宣他們夠了五人的時候，最先出去的那條渡船上已是空無一人。

    對此，不論是公孫長老還是那些黑衣人，都是視若無睹。

    冤魂海流光島

    ☆、入島

    渡船緩緩離開岸邊，隨即姚宣就感到腦中魂海內，一陣針扎似的疼痛，一陣連綿一陣。

    而且渡船越是深入冤魂海，這種疼痛就越發加劇。同時眾人還得劃船，還得掌握方向，每個人都是叫苦不堪。

    前世他每次進入冤魂海，隨身都攜帶有定魂珠。這寶物恰好能與冤魂海那股奇特攻擊力對抗，只是每回用了，回去都得在清心泉內侵泡七天七夜才能重新使用。

    只是定魂珠還是他沒將蒼境秘密告訴衛浩生前所得，不然還未必能保留下來。此時定魂珠卻不知尚在何處，姚宣也只能依靠自己熬過這一段不知葬送了多少條人命的海路。

    前世他曾有幸聽人談及冤魂海，說冤魂海就仿若一個極大的陣勢，時刻都散發著一種奇異力量攻擊來人的魂海。這世上自然有許多法子來避過這股力量，不過當下，他卻只有調整魂力，用自己的魂力與之對抗。

    姚宣掃了眼船上諸人。

    衛浩生雙眼緊閉，額頭、頸側和手背上全是青筋，全身跟篩糠一般抖動著，顯見也處在極大的痛楚中。

    另一邊的崔雪芝比他還糟糕些，慘白著一張臉，嘴唇直哆嗦，手指頭狠狠抓著船槳，恨不得將其捏碎。

    姚宣連忙道：“用魂力！”

    此話一出，另外四人都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很快就明白了他的意思，接下來神色間的痛苦稍微緩和下來——姚宣自然十分希望衛浩生熬不過去，卻并不希望崔雪芝出事。

    姚宣繼續用魂力抵抗著來自冤魂海的奇異力量。

    魂海一角，似有一朵青色水滴，充滿了靈性，好奇地注視著不知從哪里來灰蒙蒙的氣體與魂力爭斗。只是在那灰蒙蒙氣體靠近時，靈活又飛快地避開。

    不知不覺中，姚宣腦中魂海又泛起一層淡淡的金光。

    體內元氣訣也自發運轉起來，周而復始。

    漸漸的，姚宣愕然感到自己所承受的痛楚越來越輕，越來越微不足道。那些奇異的力量一闖入魂海，便被魂力纏繞。自己明明不過才御妖師學徒的魂力，此時卻像是蠶食一般，在纏繞中，將那入侵的力量一點一點吞噬，歸為己有。

    不過沒過多久，痛楚卻又加劇了。

    冤魂海仿佛察覺到了這一處的不同尋常，咆哮和哀嚎聲益發凄厲滲人，更多的奇異力量直沖入他的魂海。

    可是這種痛楚，在姚宣魂力不緊不慢的吞食中，總是會慢慢變得輕微。冤魂海卻似乎并不甘心，再一次加大了攻勢。

    這個過程不斷的循環往復。

    若是有靈眼已開的王級御妖師在此，定會驚訝無比，因為冤魂海上方霧霾與下方海水之間，竟然形成了一個橫貫其中的巨大漩渦！

    與此同時，與姚宣同乘一艘渡船的其他四人，卻是感到輕松了許多。甚至周圍的其他渡船上，學徒們也紛紛發現，那種簡直將要人靈魂碾碎的痛苦漸漸減弱了。

    姚宣此時是又驚又喜。

    他不知自己的魂海經過再世為人的經歷，究竟發生了怎樣的變化。但他很清楚，正是這種變化，造成了目前的情形。

    冤魂海的侵入力量一次比一次更為霸道，但他感到痛苦的時間卻越來越短暫，因為他已經逐步的習以為常。

    而魂海的金光，卻是越來越亮，越來越凝實，其中的魂力也是越來越精粹，越來越渾厚。任是何人見了這魂力，恐怕絕不會相信它出自一名御妖師學徒！

    青色水滴像是感覺到了這種變化，身形游動間都充滿了快活的味道，仿佛十分享受。